吴黎打开后备箱,把几个包放了进去,然后才打开车门扶着冰莹上了车。吴黎刚坐到车里,蒋丽莎恰巧把车子停在了吴黎的车旁。吴黎按下玻璃窗,对着蒋丽莎的车窗就喊道:“请把车让开,让我先走。”

 吴黎的叫声没有起到任作用,车主人无动于衷。茶色的玻璃遮挡了吴黎的视线,他看不到里面的人。他按响了喇叭,玻璃窗依然紧闭,只得重新打开车门,走到蒋丽莎的车旁,用力地敲打着车窗的玻璃。

 “喂,请把车让开。”吴黎没好气地喊道。从他当上一中校长的那天起,不知不觉中,他的脾气大了很多。校园里,无论老师和学生,只要和他打上照面,不是笑脸相迎就是点头哈腰,问好声不绝于耳。他慢慢觉得,这座省重点中学就好像是他的王国,他的庄园,学生和老师都是他的打工者。

 他的脾气大了,架子也大了起来,就连走路姿势也讲究起来。以前在市委,论资排辈,他基本上属于小字辈,能在市委大院里工作的人都比他的腰粗,比他的面子大。在别人面前,他最多也只能维持平等的姿态。而现在则不同了,在偌大的校园里,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既然是王者,就要有王者的风范。他走路时挺胸收腹,目不斜视。崭新的皮鞋擦得铮亮,一尘不染,迈步距离均匀,神态自若,一脸的严肃。

 现在看到停车的人如此无礼,不但不理会他在车里的喊叫,就连他走到车前敲响了玻璃,车主依然无动于衷,这简直是对他身份的蔑视。他不容许这种人在他身边出现。即使车主比他的身份高那么一点点,他对自己也不能如此无礼,难保他的孩子不在一中上学。

 想到这里,吴黎大踏步的走到车头前,狠狠地往车里瞪了一眼。

 里面的人捂嘴笑着,看到吴黎后突然把手放了下来。笑脸如四月的桃花,虽然接近凋零,但依然有些许的灿烂。吴黎立即赶跑了脸上的傲气和怒气,上前两步,尴尬地朝里面摆摆手。

 车门打开了,蒋丽莎抬脚下车,一身的矜持。

 “怎么,生气了?要不看是你,我连车子也懒得停下。”蒋丽莎以高高在上的口气问吴黎,言语间好像看了吴黎莫大的面子。

 “干妈这样说我可不敢当。”吴黎谦卑地说。

 “我什么时候我成了你的干妈啦,你以前怎么没叫过?”蒋丽莎扶着车门,一腿高一腿低,笑吟吟地问道。

 吴黎的脸刷地红了起来,顿时显得尴尬。蒋丽莎的话提醒了他,她只是冰莹的干妈,从没认过吴黎这个干儿子。蒋丽莎如此一问,就显得吴黎把热脸贴在了蒋丽莎的冷上,受了冷落不说,还有巴结之嫌。幸好吴黎反应快,沉思一会儿,说:“我以前没叫你干妈,是因为没有单独在一起,现在喊你干妈,是因为只有我和你。咱们的年龄相差无几,我要是当着人的面叫你干妈,人家会怎么说我呢。还有,我和冰莹就要结婚了,冰莹是你的干女儿,我总不能叫你嫂子吧,显得我没教养。”

 蒋丽莎本来也就是随便一问,拿吴黎逗乐呢。现在看到吴黎回答得如此认真,就问道:“你和冰莹什么时候结婚?”吴黎正要回答,冰莹下车走到蒋丽莎身边,替吴黎回答说:“具体的时间没定,正打算和你商量呢。”

 “好呀,刚好我上午没地方吃饭,你们就破费请我一顿,我也好给你们出个主意。”

 吴黎看蒋丽莎不像是开玩笑,就说:“平时没机会请你吃饭,我巴不得呢,咱们现在就去,地方你来选,菜我来点,单子也有我买。”

 “恭敬不如从命,走吧。”蒋丽莎今天本来就没什么正事,正想问问冰莹那天出车回来时怎样受得伤,就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吃饭是嘴巴最不能安生的时候,尤其是亲朋好友在一起聚会,除了吃饭还要叙旧,要谈的话题很多,家长里短,包罗万象。

 今天三个人好不容易坐到一起,话题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吴黎和冰莹的婚事。蒋丽莎既是冰莹的干妈,又是冰莹和吴黎之间的牵线人,对两人的婚姻大事的关心自然要多于别人。

 吴黎和冰莹在席间左一声干妈右一声干妈叫着,只把蒋丽莎叫得心花怒放。和朱志明离婚以后,孩子朱道不在身边,高寒和黄珊又只叫她阿姨,她再也没有听到有人叫妈。干妈和妈妈虽然还有一字之差,但足以使蒋丽莎感动不已。

 两人亲切的叫声激发了蒋丽莎的母性,她不由想起冰莹受伤的事来,于是就问道:“冰莹,你告诉干妈,那天你是怎么受得伤,你受伤时你干爸在一边吗?”

 冰莹看看蒋丽莎,没有看到蒋丽莎眼睛里有任何恶意,就放下了筷子,大致讲述了那天在山坡上受伤的经过。

 “我和黄书记开车到了黄河南岸,我就想到山坡上采摘几片枫叶。于是我们就把车停在山脚下,一起爬到了山顶。我还没摘叶子呢,干爸就想摘几颗柿子,于是我就爬上了柿子树,才摘了几颗,就从树上摔下来了。于是,我的腿和胳膊就受伤了。”

 没有详细的经过,隐去了该隐去的情节,也算言简意赅了。冰莹说完,看了蒋丽莎一眼,发现她对冰莹的解释不太满意,正要补充点什么,蒋丽莎就发问道:“伤得严重吗?”她的语气很轻,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呵护。

 冰莹受到了蒋丽莎情绪的感染,就娇里娇气地说:“伤得可厉害呢,不信你问吴黎,我的小腿肚子被树杈划破了一道口子,流了很多血出来,疼死我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幸好没有划破脸,不然吴黎就不要我了。”

 “傻孩子,有干妈在,吴黎他要是敢不要你,我就撤了他校长的职位,把他发配到山坡上,让他去看柿子,要么就让他到河滩放养,看谁愿意嫁给一个看护山林放养的人。”蒋丽莎说着,把脸转向吴黎,问道:“冰莹要是真的划破了脸,你会那样做吗?”

 “不敢,不敢,你就是借我俩胆,我也不敢,她的靠山太硬,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不要说她的脸划破了,就是少胳膊少腿的,我照样把她娶进家门,供在神龛里当神供奉。”吴黎边说边笑,活跃着饭桌上的气氛。

 女孩子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怎不心花怒放。冰莹拿起筷子,在吴黎的头上轻轻地敲打了一下,说:“好呀,你竟然咒我,要我是少胳膊少腿,看我不把脑袋敲到肚子里。”

 “打得好,打得好,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把人害。”吴黎一边躲,一边还在贫嘴。

 蒋丽莎今天吃饭,一不是为了嘴,二不是为了看小恋人逗乐,但冰莹和吴黎的嬉戏还是让他有些伤感。想起黄江河现在对自己的冷漠,她就来气,于是就继续问冰莹说:“你伤得那么重,是怎么下山的?”

 这才是蒋丽莎要问的关键,也就是这句话,捅到了冰莹的伤心处。她在讲述受伤的经过时,已经隐藏了许多重要的情节,唯独没想到受伤之后怎样下山的关键,现在听蒋丽莎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城府再深也斗不过大人。蒋丽莎的话提醒了吴黎,冰莹还在思索着怎么样回答,吴黎也迫不及待地问道:“可不是,你连路都走不成,究竟是怎么样下山的,不会是黄书记给你雇了担架吧。”

 “我,我,我——”冰莹无言以对。

 蒋丽莎和吴黎都在等着,可冰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蒋丽莎冷静地看着冰莹的神色,只见她憋红了脸,迅速地低下头去。

 “没事,只管说。”蒋丽莎吹催道。

 吴黎把手搭在冰莹的肩膀上,晃了两下,急促地问道:“急死人了,你倒是说呀。”

 那天的情景重新清晰地出现在冰莹的眼前。黄江河贪婪的色迷迷的眼睛,冰莹被黄江河亲吻过的伤口和嘴唇,黄江河强有力的拥抱,自己受到挤压的胸脯,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都浮现在冰莹的眼前。

 冰莹想着那天发生的一切,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

 冰莹的眼泪引起了吴黎的疑心,他朦胧地感到,冰莹一定对他隐瞒了什么,于是就更加有力地晃动着冰莹的肩膀,说:“干妈问你呢,你倒是说话呀。”

 从冰莹的态度看,对于她如何下山,蒋丽莎已经猜出了**分,不用说是黄江河背她下山的,但她还是想听冰莹亲口说出来。同时,为了打消冰莹的顾虑,就故意对吴黎说:“你别逼她了,也许她伤得太厉害了,一想起心里还隐隐作痛。她不想说,我们就别问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问的。”

 蒋丽莎正话反说,意在挑起事端。

 再笨的人也能听出来蒋丽莎话里有话。吴黎把手从冰莹的肩膀放下来,扭头对服务员喊道:“拿酒来。”

 服务员拿来了一瓶白酒放到了吴黎的面前,刚要转身离去,吴黎就吼道:“不打开怎么喝。”服务员转过身来,把酒启开后,却找不到杯子。

 今天三个人吃饭两人开车,他们只吃饭没要酒,各人的杯子都盛满了茶水。服务员正要再回去拿杯子,吴黎端起冰莹面前的杯子,就把水倒在了桌子下面。

 茶水溅了冰莹一脚,冰莹没吱声,瞪了吴黎一眼。

 服务员给吴黎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后,正要再给蒋丽莎和冰莹倒酒,吴黎早已一仰脖子把一杯酒灌进了肚子,然后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又吼道:“再满上。”服务员又倒满了酒,吴黎再端起,又是咚咚咚几声,酒又被灌进了肚子。

 一瓶酒也就是三杯,等服务员第三次把杯子满上时,蒋丽莎把手伸了过来,端走了杯子。

 “你给我。”吴黎失去了控制,对着蒋丽莎吼道。

 蒋丽莎低声地说:“你要再敢吼叫,看我怎样收拾你。”

 不想吴黎噌地一声站了起来,仰天一笑,大声地说:“我未过门的老婆都被别人收拾了,我害怕别人收拾吗?要收拾就利索点,别婆婆妈妈的,我不在乎。”说完,把脸对着冰莹,质问道:“你今天要是不说你是怎样下得山,长痛不如短痛,咱们从现在起一刀两断,免得我日后没脸没皮站不到人前,到了家里帽子堆积成山。”

 冰莹见吴黎像只疯狗,说变脸就变脸,站起来抹着眼泪就想离开。这样的人,她懒得解释,也懒得搭理。

 白酒上头特快,看来酒精在吴黎的体内已经开始燃烧。蒋丽莎一看事情发展到了如此地步,比她预期的效果还要好,不禁喜上心头,脸上却装作万般无奈的样子,站起来走到门口,站在门后拦住了冰莹,说:“小吴喝多了,别和他一般见识。你不想说谁也撬不开你的嘴,干嘛要走。其实小吴也没有恶意,他只是关心你而已,过了这阵就没事了。”

 蒋丽莎语重心长的话感动了冰莹,她一下就扑到了蒋丽莎的怀里,抽泣着说:“干妈,我真的没做什么,我那天受伤后拄着棍子也无法走路,是黄书记抱我下得山。我不想说是怕吴黎多心,也没有别的意思。这个狠心的,我都和他那样了,他为这点小事竟然要和我分手,我不如趁早和他分了,这样的白眼狼,跟着他日后也得生气,还不如趁没结婚,各走各的道,互不相干。”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

 蒋丽莎把冰莹扶到桌前,按到了椅子上,转身训斥吴黎道:“亏你还是校长,小肚鸡肠的,没弄清情况就胡乱猜疑。在感情问题上,别的人不敢说,你干爸可是一身正气,你别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他要是不正经的人,不知道多少女人跟在后面呢。冰莹是她的干女儿,他再怎么着,也不会胡作非为。如果他真的对冰莹做了什么,不要说你不依他,就连我也不会放过他。快坐下,喝点水解解酒,然后我们离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蒋丽莎本就是个生动的人,她的生动随时能感染很多人,她如此生动的话不仅说服了冰莹,也说得吴黎无话可说。等吴黎喝了两杯水后,蒋丽莎到前台结了帐,然后领着吴黎和冰莹出了酒店的门。她心里暗喜着,等到晚上回家,她要再演一出好戏,好好让黄江河看看她的手段,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