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没有黄江河那样身后的政治背景,但也是官场上的宿将,不但精通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还能在关键的时刻维护自己的利益。

 他伸展两腿后,迅速地拉开了谈话的序幕。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兴平气和地对黄江河说:“我今天来到这里,说是参观别墅只是捎带,主要是向你汇报一个有损于你和夫人蒋丽莎形象的流言。我知道这种流言并不可信,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舌头底下压死人,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李主任话还没说完,黄江河就皱起眉头向他摆摆手,说:“你说过,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要绕弯子了,请直接切入正题。”

 也许黄江河意识到了自己的紧张,说完之后就嘿嘿一笑,又说道:“我这几年在北原市,无论从生活作风和在经济上,小毛病也许有些,但我自信没有大的问题。”李主任听了黄江河的话,暗忖道:“好一个黄江河,你仗着你大舅子的在北京是个副部长,从来不把同僚们放在眼里,我手里现在直接掌握着你和蒋丽莎干预公安局办案的证据,你还外强中干,等我给你亮出底牌,看你还如何应对。”

 李主任想到这里,说话不再躲躲闪闪,直接告诉黄江河说:“现在整个北原市的老百姓都在传说,你和你的夫人蒋丽莎与公安局刑警队串通一气,把重刑犯李全保无罪释放。我一开始并不相信,可人家把问题直接反映到了人大,要我出来主持公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如果按照程序走,我会把问题上交,可这样一来,无论问题是否属实,你的形象都将再次受到影响,我想来想去,觉得咱们同事一场,还是来向你讨教一下,我该怎么办?”

 黄江河听了,脸色一变,一拍茶几,大声地说:“这纯属无中生有,完全是一场政治阴谋。如果他们有证据,请直接向上反映。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黄江河正在气头上,拍茶几的动作过于猛烈,饮料瓶子在茶几的震动中翻倒在地,在坠落的过程中碰到了李主任的裤子,卡在了李主任的裤裆里。饮料从瓶口中汩汩流出,洒湿了他的裤子,然后多余的饮料从裤裆处又流向了地毯。

 李主任急忙伸手,把饮料瓶子从两腿中间拿出来,然后又放到了茶几上。

 放好了瓶子后,李主任岔开了双腿,尴尬地笑笑,自嘲说:“人不长眼,瓶子也不长眼,哪里不能去,偏偏钻到这里,不自在,真的是不自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湿了裤子。”

 李主任的话分明是对黄江河对他不礼貌的敲打,黄江河岂能听不出来。黄江河赶到自己刚才太没有风度,就解释说:“我不是说你,是指责那些不懂世事的人。他们故意造谣中伤,莫非就是想败坏我的名声。你能来这里向我反映问题,我很高兴,并表示感谢,如果我和丽莎真的有问题,就请你秉公处置,我绝无怨言。”

 “哈哈哈哈,黄书记真是好气派,问题已经摆到了桌面上,你还在演戏,当你听完了我带来的这段录音,也许你说话就不再有底气了。”李主任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的录音机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按下了按钮。

 磁带转动不久,从录音机里边传出了一段话。李主任看着黄江河,黄江河仔细地听着,随着磁带的继续转动,黄江河的脸慢慢地红起来,到了最后,红色逐渐消失,又慢慢地变成了青色。

 这是一个下了大工夫的知情人的声音,他几乎掌握了李全保案件的所有内情。黄江河掏出烟来,自己点上一支,狠狠地抽了一口。李主任呵呵地笑着,把手伸过来,说:“你就只顾自己抽烟,也给我来一支。”

 黄江河拿起茶几上的香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支,亲手递给了李主任。李主任接住了香烟,并没有含在嘴里,而是拿在手中把玩着。

 黄江河嘴里在抽烟,脑子却在快速地运转,他在想对策。

 烟抽到一半,黄江河才呵呵地一笑,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他看着李主任的眼睛说:“这也许是真的,但不管我的事。你想,我一个市委书记怎么可能去干这种下三滥的事。”

 李主任见黄江河和他玩起了游戏,就针锋相对地说:“是的,我料到你会这这样说,接下来你还会说这是你的夫人蒋丽莎干的好事。好了,既然你没有诚意,我就回去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晚上我都在看一个电视剧,过去叫《满汉斗》,现在是新社会了,改了名字,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宰相刘什么》,可有意思啦,两人斗来斗去的,最后那个和珅啊,呵呵,乾隆还真会来事,把这么大一块肥肉留给了嘉庆,也是活该他倒霉呀,他的银子要是买你这栋别墅,别说一座,就是几百栋几千栋——”

 这是威胁啊,黄江河哪里听不出来。就在李主任将要站起时,黄江河突然伸出手来,拿起了茶几上的火机,亲自点燃后送到李主任的面前。

 “请抽完烟再走,你难得来一回,我这就叫丽莎出来,炒几个小菜,咱兄弟俩好好地喝上几杯。”

 黄江河这是在向李主任暗示,他服软了,他要真心和李主任交朋友。李主任见好就收,把头伸出去,点燃了香烟后重新坐下来,喷了一口烟后友善地说:“好呀,早就听说你的丽莎是国家级的品酒师,今天就好好地领教一回,咱们也该交流交流。”

 黄江河一边点头,一边叫着蒋丽莎的名字。

 蒋丽莎进来后,黄江河喜笑颜开地说:“你去搞几个菜,我要和老李喝几杯,你忙完后也过来,也陪老李好好地喝一回,让他领教一下你品酒师的厉害。”

 蒋丽莎见黄江河一反常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在犹豫,黄江河就给她递了个眼色。蒋丽莎虽然不了解内情,但想着肯定有猫腻,就说道:“费什么事呀,家里东西也不全,我开车到外边买几个菜,你们看怎么样。”

 “也好,也好,只不过不能尝到蒋场长的厨艺了。”李主任接过蒋丽莎的话说。

 三个人四盘菜,两瓶茅台,围着茶几摆开了阵势。谁都清楚,今天他们喝的不是酒,是在拿酒做幌子,然后做一笔交易,最后做到你好我好大家好,相安无事。

 喝酒就是喝酒,不谈正事,不谈业务,更没有其他的闲话。论酒量李主任最差,两瓶酒喝了一瓶后,他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黄江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倒要看看,李主任的那些详细的情报从何而来。

 当蒋丽莎打开第二瓶茅台后,李主任突然伸手拦住了蒋丽莎,醉意朦胧地说:“不喝了,要喝你们俩喝,我只当观众不说话,你们想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蒋丽莎挡开了李主任的手,说:“你今天不就是来喝酒的吗,不喝怎么能行,如果不把你打发好了,回去后 又要说我们的坏话,说我们招待不周,我家老黄可受不了,我也受不了。今天就来个一醉方休,不醉不归。”蒋丽莎说着,先给李主任满上,然后又依次给自己和黄江河满了酒。

 李主任一喝酒就失控,不但感情失去控制,话也特多,听到蒋丽莎说自己是专为喝酒而来,就反驳道:“你还没醉,说的都不是醉话。我歪好也是个人大主任,家里怎么会缺酒喝。给你们透个底,我家的床下面放的好酒,足能让我和老婆洗澡。有一年夏天,家里断了水,天气也特别的闷热,老婆要我带她去外边洗澡,我懒得出门,就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把床底下的酒搬出几箱,然后把酒倒在了盆子里,让她洗澡。你们猜猜,这个傻婆娘还真的照我的话去做了,泡在盆子里洗了个痛快,从那以后,她尝到了甜头,每到夏天就照样子洗几回。反正那些酒也是别人送来的,不洗白不洗。”

 李主任也许说多了话,有点口渴,不等黄江河和蒋丽莎相让,就端起自己的酒杯,一样脖子,杯子见底了。蒋丽莎趁机又给李主任马上。李主任端着酒杯,再次拉开了话匣子。

 “看我这张嘴,说着就跑题了。我今天来呀,就是为了这盘录音带。这不怨我,只怪你们做事不小心。公安局的刑警队长,叫什么名字来着,王勋和,是的,王勋和。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你们要他做的事他倒是做了,可他留下了尾巴被人踩住了。那人顺藤摸瓜,就暗访了几个当事人,还有那个女的,就是主犯李全保的老婆,把什么话都说了。她以为说说就算了,可她哪里知道啊,王勋和的对头把她的话录了音,就把这个东西交到我这儿来了。幸亏是交到我这儿来了,要是交到别人那儿,你们就死定了。”

 此时的李主任对酒也许早已没有了感觉,说完之后又把蒋丽莎斟的酒喝了进去。蒋丽莎端着酒杯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问道:“你真是菩萨,可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物证要我知道呢?”

 这是关键的一句问话。蒋丽莎把酒递给李主任时,用温柔的小手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抚摸了一把。这是雕虫小技,可能挡住着温柔一摸的男人还真的不多,蒋丽莎已经试过好机会了,屡试不爽。

 果然,说话早已当家的李主任本就什么话都往外倒,又加上蒋丽莎温柔的一摸,更是得意洋洋了。既然说了,就索性劝说出来吧,也该到自己亮底牌的时候了。于是,李主任就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喝了酒哈了一大口气,然后低声地说:“我哪里我为你们呀,我是为我自己。我都这把年龄了,不升就不升了,可我还有个女儿呀,我想让她出国。可出国需要钱呀,我现在只是个有职无权的人大主任,除了工资,上哪儿弄钱去呀,所以我想,咱们以前的纠葛就让它过去吧,我想和其他人一起搞点房地产,请黄书记网开一面,怎么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管是真醉还是假醉,李主任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等李主任说了实话,黄江河的心里才踏实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李主任当初为了当市长,在我被双规时上蹿下跳,结果在我回来后把你的副市长也弄丢了。现在失势了,先来威胁我,又来说好话。不蒸馒头争口气,既然你低头认罪了,我也就得过且过,想发财还不容易吗,只要你紧跟在我后面不掉队,有你吃有你喝,还让你发财把女儿送到国外。

 等李主任说够了,黄江河就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后拍着李主任的肩膀,亲热地说:“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这叫不容易。我们做领导的都不容易呀,谁不是凭着一点可怜的工资过活。你是穷了点,可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你想在下面干点什么,不需要来找我,何苦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呀。”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黄书记不记恨我,我就知足了,以前的事是我不好,以后要是我在怎么样,我就——”李主任像在向黄江河作保证。但黄江河不需要他的保证。他拦住了李主任的话,劝说道:“官场之事就是这样,你死我活嘛。还是那句话,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包括那盘磁带,你带回去后把它收藏好,以后要是我和丽莎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把它拿到大街上。”

 李主任醉了,可黄江河十分清醒,他提到录音带的事,就是想让李主任把它留下。李主任早就被黄江河的诚意所感动,当场拿出微型录音机,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蒋丽莎正要伸手去拿,被黄江河挡住。

 “拿什么拿,放在谁的手不一样,李主任都把我当兄弟了,我怎么会对他不放心。”黄江河真诚地说。

 李主任被黄江河的义气彻底感动了,不由分说抓起录音机,一扬手就把它甩了出去。

 录音机重重地碰到墙壁上,等落到地毯上时,早已四分五裂了。黄江河也受到了感染,对蒋丽莎说:“快去给李主任找一条裤子,刚才饮料瓶子翻了,弄脏了他的裤子。”

 蒋丽莎站起来,看了一眼黄江河说:“不知道他的腰围呀。”

 “你真是不长眼睛,没看见他和我胖瘦差不多吗。”黄江河嗔怪着蒋丽莎说。

 蒋丽莎很快就拿来了裤子并递给了李主任。李主任站起来,拿着裤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醉醺醺地对黄江河说:“从今以后,咱们兄弟俩就伙穿一条裤子了。”

 蒋丽莎和黄江河听了,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由于心情愉快,笑过之后对蒋丽莎说:“我和别人穿一条裤子不打紧,要是你和别人穿一条裤子,那就麻烦了。”

 李主任以为黄江河在说他和蒋丽莎,就赶忙摆手说:“这个玩笑开不得,开不得,我怎么敢和市委书记的夫人或穿一条裤子。”

 利益,是维系政客们之间的纽带,只要有共同的利益,他们随时都能伙穿一条裤子,甚至同钻一个被窝。

 两瓶茅台几个小菜化解了黄江河和李主任之间的矛盾,而白宝山和吴黎也为了共同的利益伙穿了一条裤子,不久以后就把北原市一中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