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歌顺利地完成了王亚迪交给她的神圣使命,下了楼,孩子般一蹦一跳奔向公交车。

 她有些癫狂了,在信用社十多年来,无论是哪个主任,还从来没有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来完成,那可是一份红头文件啊。

 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慢慢地驶向站点。车子还在缓行,田歌就站在车前,频频地向司机招手,要他停车。她恨不能大声地告诉所有的人,她有一份很自豪的工作,她是信用社的合同工,她刚刚为信用社主任送了一份红头文件。

 车子,在离她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司机把头伸出窗外,严厉地训斥她:“你不想活了!”田歌没有生气,朝着司机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说:“我送到了,那女人疯子,她疯了。”

 司机看到她癫狂的模样,自言自语道:“真晦气,碰到个疯子。”她以为,田歌就是个疯子。他哪里知道,田歌没疯,是她刚刚见到的那个女人疯了。

 田歌回到信用社路过门岗,斑鸠从门岗探出头来,本以为她要进来聊一会儿,说几句荤话,谁知田歌只对他说了一句:“她疯了,那个女人疯了。”说完就蹦蹦跳跳地心去给王主任汇报工作了。

 田歌到了王亚迪的门前,由于心情太过激动,难免力气大了些“咣当”一声,门碰到了墙上,又反弹回来,碰到了田歌的鼻子。

 “你急什么?见到人了吗?”王主任看到田歌莽撞的样子,强压着火气问道。

 “送到了,送到了,我亲自交到了她手里。”田歌捂着鼻子,由于疼痛,两眼挂满了泪花,但她依然笑嘻嘻地回答了王主任的话。

 “到财务科领钱去吧,说好的,五十元,别忘了打条。”

 田歌站着没动,王亚迪以为她嫌少,刚要说点什么,田歌倒先张口了。

 “王副主任,不,王主任,刘主任,不,刘燕妮她疯了。”

 “什么疯呀傻了的,慢点说,怎么回事。”王亚迪又像上次和田歌谈话一样,忙着给田歌让座,并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来,放在她的面前。

 “王主任的烟全是整包的,我要是天天给你送文件,是不是都有烟抽…”

 “快说,她究竟怎么了。”王主任嘴上说,心里却在想,你想得倒美。

 田歌撕开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由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上嘴唇和下嘴唇不断地抖动,叼在嘴里的烟也跟着上下晃动。王主任由抖动的烟想到那事,只想笑。

 王亚迪拿起文具盒里的火柴,亲自给田歌点燃了香烟。田歌抽了一口,肺里的烟雾还没有完全吐出来,就急于说话。

 烟雾和话一起从嘴里出来,田歌被呛到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把烟拿在另一只手里,开始说话。

 “那个女人…真是的,看过文件之后,她…阿嚏…疯了,门也不关,直往楼下…楼下跑,鞋子都…阿嚏…跑丢了。”

 “慢点说,慢点说。”王亚迪基本听清楚了,但他还想知道得更详细些。

 “她疯了,刘燕妮疯了。窗户里全是眼睛,都看着她,她就在院里疯跑,然后就跑到大街上了。鞋子都跑掉了,可惜呀,我什么时候才能穿上那么漂亮的鞋子,鞋跟高,颜色也好,可惜了…”

 田歌还想再说下去,被王亚迪截住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现在就到财务科去,就说我说的,叫他们给你一百块钱。你可要给我记住了,刘燕妮疯了这事,千万不要乱给人讲。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把钱收回来,连工资也不给你发。”田歌答应着,疯一般向外跑去。

 “两个疯子。”王亚迪自言自语地说。

 田歌到财务科领钱去了,她很得意,送了一份文件就五十元钱,一个人疯了又加五十元,如果她每天都送文件,每天都有人疯狂,她就发了。

 田歌领了钱就去传达室拿报纸,又经过保卫科时,斑鸠再次喊她。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看把你急的,有人给你说媒了。”

 田歌给斑鸠点点手,让他把耳朵凑过来,小声地说:“王主任不让我随便说的,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的,你可不许胡说,原来的刘主任,看到文件后,疯了,哎呀,满大街的乱跑呀,不但是鞋子,就连衣服都脱光了,只剩下了小裤头,可怜哪,真的好可怜,你可不许乱说,王主任知道了会骂我的。”

 斑鸠听到后神情黯然。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呢,多漂亮的一个女人。疯了好。他不禁又有些得意,如果自己能亲眼看到她,一定把她拉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她换上新衣服,然后再给她洗把脸,把她弄干净整洁了,然后就牵着她的手上街或是上其他的什么…

 田歌从保卫科出来,又开始往各个科室送报纸了。每到一个房间,她都压低声音告诉所有的人说,刘燕妮疯了。说完之后必定再加一句:“你可不许乱说,要是王主任知道了,他可饶不了我,连工资都不给我发,我一个单身的女人,没有工资可怎么活呀。”

 人们将信将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亚迪也没在办公室闲着,田歌一出门,他就拿起电话,把田歌的所见所闻,分别通知了组织部的张峰,市委书记黄江河的司机、刘燕妮的前夫白宝山。

 张峰听到刘燕妮疯了的消息,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叮嘱王亚迪说,在消息没有得到确切的证实之前,先不要扩大影响。

 王亚迪给白宝山打电话时,在语气和态度上掌握了极好的分寸。他不能幸灾乐祸,也不能毫无感觉。白宝山是刘燕妮的前夫,一日夫妻百日恩,刘燕妮落到今天的下场,和白宝山有直接的关系,所以王亚迪不能兴奋;最后,王亚迪选择了冷漠,让白宝山摸不着王亚迪真实的心情。

 果然不出所料,当王亚迪以冷漠的语气,把刘燕妮受到刺激后疯狂的消息告诉白宝山。从头到尾,白宝山都没说一句话。

 白宝山一个人坐在后勤人员值班的房间里,陷入了不太遥远的回忆之中。凭心而论,刘燕妮没有对不起他,婚前接触刘燕妮,是他白宝山先主动进攻,最后拿下了刘燕妮这块阵地。在白宝山看来,这块阵地看起来是那样的高不可攀。婚后的刘燕妮对白宝山百般照顾,还通过关系把他调到了市委,成了吃皇粮的司机。就算她对不起自己,那也是她结婚前的事。可自己都对她干了些什么?

 当了市委的司机后,自己见多识广了,腰包也鼓起来了,见了更多的漂亮女人,就一脚把刘燕妮蹬了。蹬了就蹬了吧,可是在关键的时刻,自己不但不帮她,还药石相投,落井下石,这算什么呢?米兰走了,刘燕妮疯了,究竟是谁造成的。

 他再也想不下去了,他要去见黄江河,尽管,就在他迈出门槛时还没有想清楚,他要见黄江河干什么。

 黄江河正在批阅文件,看见白宝山萎靡不振地进来,就放下笔,笑呵呵地问道:“我不用车,你来干什么?”

 “黄书记,我求你个事,一定要答应我。”白宝山可怜巴巴地说。

 “来来,坐下说,不用客气。”

 “燕妮她,她疯了。我就是想,就是想让你别扣发她的工资,给她留一口饭吃,行吗?”

 白宝山说着,不知怎么,眼圈竟然红红的。

 “你说清楚,她究竟怎么了?”好机会吃惊地问道。

 白宝山把从王亚迪那里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黄江河。黄江河听完白宝山的讲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想到哪里了,文件上只是说免去她信用社主任的职位,没有说开除公职呀。怎么,旧情难忘呀,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性情中人。”

 人从猴子进化成人以后,就带有人的性情了,只是在尔虞我诈的客观环境中,有的人善良的天性泯灭了,他们又重新回归了自然,禽兽的本性也就回到了身上。

 白宝山悻悻地走了,黄江河再也无心批阅文件。他的心情和白宝山一样复杂,悲喜参半。喜的是他终于为自己的女儿伸张了正义,使刘燕妮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同时也报了刘燕妮告发自己的一箭之仇。悲的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和刘燕妮再修就好了。

 他半躺在椅子上,头枕着两手,望着天花板陷入到回忆着他和刘燕妮如烟的往事。门外的威风吹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夜晚。一个天仙般的女人,用成熟的魅力勾引了他的灵魂,用温柔的身体征服了他的。如果时光倒流,如果他和那个女人重新开始,他会只谈风月,避免政治。刘燕妮的事件,给了黄江河一个不小的启发,要是在找女人,一定要找远离官场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会出现吗?他绞尽了脑汁,也没有在自己的身边找到这样的女人。也许,这样的女人就在黄江河的身边,只是他还没有发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