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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天张东走出曲直办公室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责无旁贷,他必须对曲直有个交代,必须把闵家山之死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他明白这是他的顶头上司一市之长的明示。

    可是张东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彻底弄明白曲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仅仅是对于朋友的责任与义气?还是另有图谋?

    不管怎么说,自己必须向前走去,而且按照曲直的交代,要做到事必躬亲。仅仅就这一点而言,这几天就让张东好不头疼。

    曲直为什么会这样叮嘱?他想来想去,还是不得而知。

    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对这件事的思考。

    这些天来,他想到了那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他想找到她,想看一看能不能再从她那里挖出点儿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久后,张东接到了曲直亲自打给他的电话,曲直向他提供了一个新的信息,那就是赵超普曾在他面前透露过闵家山生前已经离婚的消息。曲直还向张东述说了那天在闵家山家里,听夏丹说过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夜不归宿的事。

    放下电话后,张东便确定将两个人作为突破口,一个是裴小林;另一个则是赵超普。他知道虽然赵超普是他亲自送出看守所大门的,可只要案件没有大白于天下之前,他确实是难逃干系。不能因为自己的拨乱反正,而放弃了对他的嫌疑。

    他之所以将这两个人确定为突破口,是有他的道理的。如果闵家山之死,确实是刑事案件,如果又确实是因为情杀或者与女人有关,裴小林自然便是一个突破口;如果闵家山之死,确实是与利益上的争夺有关系,那么赵超普作为闵家山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他理所当然地应该把当时的情景说清楚。他手机的失踪更是一个谜,那个手机是否真的丢失或者被什么人所利用,也自然会成为案件侦破的线索。

    一天下午,张东与裴小林在公安局一楼的一间接待室里见了面,张东身边还坐着一个看上去不足三十岁的小伙儿,一米七五六的个头,看上去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他叫丁少聪。他原本在刑警队工作,是张东直接将他从刑警队临时调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是张东的有意安排,他决定让他介入对此事的调查。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他们便开诚布公地开始了正式交谈。

    "我的疑问全都写在我的举报材料里了,那份材料现在在陈勇的手里。听说陈勇出差办案去了,他一半会儿回不来。我也找不到他,所以只能来劳驾你局长大人。我想知道赵超普为什么又被放了出来?"裴小林说道。

    此刻的裴小林并不知道陈勇已经有了麻烦。

    "裴小姐,我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能提供出证据证明赵超普确实与闵家山之死有关系吗?"张东的态度是严肃的。

    "他肯定涉嫌这个案子,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仇视闵家山的人。"

    "仇视?他凭什么仇视闵家山?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闵家山生前最信赖的一个人。他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裴小林十分自信。

    "哦,是这样。我想问你,你和闵家山是什么关系?"张东想一探底细。

    "我是他资助过的一个学生。"裴小林毫不掩饰。

    "就凭这一点,你就敢断言他在你这里没有什么秘密?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这样自信?"

    "闵家山是我的恩人,他是一个大好人,他没有仇人,除了赵超普之外,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会加害于他。"

    张东笑了,"你这种推理,我不敢苟同。还是由你先来当说客,我当听众,好吗?从头说来,说说看。从你们认识说起。"

    "我出生在河川县一个大山沟里,从我记事那天起,我就知道家里很穷,穷的连锅盖都买不起。我上学时一遇到交学费,妈妈就会几个星期都睡不好觉,因为学费的事常常会和我爸爸争吵,争吵得没完没了。爸爸不主张我上学,妈妈坚持让我上学,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读完了小学和中学。考上了高中,我只上了一年,就不能再读下去了,因为妈妈病了,已不能起床劳动。不是因为需要我照顾妈妈,而是因为妈妈不能再坚持她的意见,因为爸爸原本就不希望我再读下去。

    "后来有人资助了我,说是城里人资助的,是一对一的那种。我高兴极了。当时那个人表示如果我能考上大学,他会一直资助下去。我很争气,几年后真的考上了大学。那个人也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就是闵家山。"

    裴小林的眼睛有些潮湿,"我读大学期间,他还去学校看过我几次。直到我大学毕业,同学们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裴小林不再说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巾在眼角上擦着。

    "那后来呢?后来毕业之后,你们一直来往?"

    "后来我回到了这座城市。我们一直有来往。"

    张东还想继续听下去,裴小林却停顿了下来。

    张东灵机一动,"你想到过报答他?"

    裴小林抽泣着,"当然,人是应该知恩图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有今天。"

    接待室内,一阵长时间的寂静。

    张东再也没有听到裴小林说什么。他不得已问道:"你是想用弄清楚他的死因这种方式报答他?"

    她不置可否。

    "请恕我冒昧,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是否与你在一起?"

    "没有,根本没有。那是根本没有的事。她爱人早就怀疑上了我。怀疑他是与我在一起。我们是清白的,真的是清白的。所以,所以我现在极瞧不起那个女人,都是她把事情搞砸的。"

    "当那天曲市长和他爱人出现在她家里时,你为什么当着他们的面说闵家山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是和你在一起?"

    "我是特意气她。我恨那个女人,她一直怀疑我是闵家山的情人。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也怀疑过闵家山之死与她有关系?"

    "不不不,我不这样认为。我是指是她早早地跑到医院里收拾了闵家山的东西,这正符合赵超普的心愿。我断定从那里面肯定可以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关于闵家山之死的蛛丝马迹?"

    "是的,一定会有。"

    "你这样肯定?"

    "这样肯定,尽管夏丹与他早就没有了感情基础,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会是她害了他。不相信。"

    "那你为什么说,他们已经离婚了?"

    "我看到过闵家山手里的离婚证书。"

    张东一边点头,一边问道:"你相信了?"

    裴小林并没有表态。

    "你相不相信他外边会有女人?"

    "不相信。根本不相信。"

    送走裴小林回到办公室之后,张东更觉得一头雾水,根据他多年的经验,他感觉裴小林根本不像是在说谎,更不像是在作戏,而是内心世界的真实表白。

    张东想来想去,想到了夏丹。看来自己需要亲自去拜一拜这个女人。既然一个并无血缘和亲情关系的人,在闵家山出事之后,竟能够提出必须保留遗体,不能马上将遗体火化,可作为他爱人的夏丹为什么会那么急三火四地一定要在三天之内将其遗体火化呢?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需要尊重家族习俗的缘故?

    第二天上午,张东走进位于南阳路道路一侧的一家茶馆,坐在张东旁边的还有丁少聪。

    没过几分钟,夏丹便走了进来。

    他们提前在电话里约好在这里见面。

    张东从那个通透的座位上,远远地看到了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她穿着一条黑色裤子,上身着一件黑绿相间的外套,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淡淡的沙巾。张东虽然从来就没有与她见过面,可当她一出现在他视野里时,他就猜到了他们要等的人一定就是她。

    夏丹走到张东跟前时,似乎也猜到了他们,张东主动站起来与她打了招呼。

    夏丹坐到张东与丁少聪的对面。

    丁少聪将一杯茶递到夏丹面前。张东顺便向夏丹介绍了一下丁少聪。

    "在闵家山遗体火化之前,你是否想过这次意外很可能会存在什么问题?"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张东直入主题。夏丹并没有直接回答,显得十分沉着,像是对张东的问话早就有了准备那般。

    她轻轻地举起茶杯,慢慢地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又将茶杯轻轻放回原处,两腕合抱在前胸,这才开口说话,"遗体什么时间火化是我决定的。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不是也没有弄明白这里面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吗?不然你们也用不着再来找我吧?"

    "我们找你还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是希望得到你的配合。"

    "配合可以。但我不希望你们把问题的焦点指向我。好像我有什么重大嫌疑似的。"夏丹同样开诚布公。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张东赶紧解释,"我是说如果当时你没有想到闵家山之死也许存在问题,那么是不是有人提醒过你应该将遗体保留一段时间,把问题搞清楚再火化也不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确实有人提醒过我,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张东打断了她的话,"你总应该希望把问题搞清楚才对。不然闵家山之死对你来说,不永远都是一个谜吗?"

    "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夏丹半天才扔出这么一句话。

    "你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这让张东更加不解,"我不明白。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爱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的?哪怕属于纯粹的一般性意外事故,你也是应该希望知道结果的呀?"

    夏丹沉默了良久,"其实,知不知道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

    "你们已经离婚了?"

    "没有!"夏丹回答得异常干脆。

    "没有?"张东却异常地吃惊。

    "没有。确实没有。"夏丹又平静地解释道,"如果不是考虑女儿正在谈恋爱,也许我们早就离了。我和闵家山都不希望让她男朋友的家长感觉到我们是一个破碎的家庭。"

    张东的思维不停地运动,究竟是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话是真实的?还是裴小林的话是真实的呢?

    张东渐渐地转移了话题,"据我们了解,闵家山在单位里的口碑是不错的呀。

    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当中,他都有不错的口碑。我们还听说她资助过一个女学生,那个女学生已经大学毕业了,还挺有出息的。她就对闵家山有非常好的评价。这件事你知道吧?"

    夏丹的眼睛渐渐地潮湿了,她慢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侧过身子,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掏出了一个大纸袋放到茶几上,突然用力推向了张东,"你看看这个吧,已经没有什么保密的了。他当初录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它。"她停顿了一下,"至于那个裴小林,与闵家山是什么关系,我在这里没有找到证据。不过,剩下的事你还是亲自去问问她本人吧。她不还活着吗?"

    张东将那个纸袋拿了起来,在手里下意识地摆弄着,"听说闵家山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并没有回家,你怀疑他会在哪里?或者说你怀疑他会和谁在一起?"

    "他前一天临离开家时,说是当天晚上出差要去杭州,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出事的当天上午还在医院里出现过,还与赵超普一起出去会过诊,这就证明他根本就没有出差。出差纯粹是一句谎话。像这种谎话,对我来说早就听得习以为常了。"她喝了一口茶,"至于他会去哪个女人那里,这是我所无法回答的。但去女人那里的结论却是肯定的。"

    "你怎样评价裴小林这个女孩儿?"

    "我现在的脑子里乱套了,开始我完全认为是她搞乱了闵家山的阵脚。可是她的直言不讳和我在闵家山办公室里发现的这些东西,又让我觉得不知道应该怎样评价她。"夏丹晃动着脑袋,"不想说了,我不愿意再想这样的问题,他已经让我伤透了心。他不在了,我还需要有我自己的生活。"她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后便主动站了起来,"如果再没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事情,我想撤了。"

    回到办公室里,张东将夏丹交给他的光盘放进了电脑,那上面的东西并没有让张东有什么震惊,与他们平时办案时所接触过的此类东西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眼前的这些东西拍摄的不够专业,角色也不是那种纯粹的专业演员而已。让张东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里面的男主角,正是他目前所关注的对象闵家山。

    在闵家山出事之前,他也曾经与闵家山见过面,还不止一次,有时是在公开场合,有时是在电视上,仅此而已。此刻,见到他这般情景,还是让他感到十分遗憾不同女人的形象,更是让张东有些眼花缭乱,他天真地试图从中寻找出他所熟悉的面孔,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