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医院,急诊临时病床。

    这边大厅里至少有二三十个床位,来看急诊的不少,人挨人床挨床,有点杂乱,有些拥挤。柳成龙见状,就将侧面的滑道布帘子拉上了。董学斌一看,也是拉上了另一边的帘子。这样虽然无法完全隔绝外面的噪音和仪器的响动,但至少把毛毛躁躁的画面遮在了外面,弄成了一个半封闭空间。

    柳成龙看看表,道:“要不然我找找人,开一间病房?”

    钱丽华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一会儿就走了。”

    “他们方副院长我认识,打过几次交道,不麻烦。”柳成龙道。

    钱丽华执意摆了摆手,看了眼他,“……不用了,等见完小董的朋友我就回家了,伤也不重。”

    柳成龙一点头,握住了前妻的手。

    钱丽华一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

    柳成龙咳嗽了咳嗽,似乎有些尴尬,往董学斌那边看了一下。

    董学斌察言观色,一直在注意着两人,见柳成龙看过来,董学斌心里有些想笑,却赶紧一别脑袋假装什么也没瞅见。

    “小董。”柳成龙叫他一声。

    “嗯?”董学斌一侧头,“怎么?”

    “你给我们透个底,到底什么朋友?你确定我俩非常想见?”

    董学斌笑呵呵道:“确定,很确定。”

    钱丽华疑惑道:“是不是我以前的老朋友?我认识?成龙也认识?”

    “肯定认识。”董学斌一迟疑,乐道:“但不一定认得出来。”

    柳成龙和钱丽华还要问什么,忽然间,急诊病房外面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董学斌撩开帘子往外一看,眼睛一亮,回头道:“人来了,我去接一下,您两位稍等。”说罢,扒开帘子大步走出去,对着站在门口焦急东张西望的虞美霞和虞茜茜招了招手,“虞大姐,茜茜,这里!”

    “娘!是叔叔!”虞茜茜指着那边惊喜道。

    虞美霞慌忙拉着女儿的手迎上去,“小斌,我,我,他们……”

    董学斌努努嘴,“都在呢,走,过去吧。”

    虞美霞脚步一迈,却又犹豫地站住了,迟迟没动窝。

    “快走呀,来都来了。”

    “……哦。”虞美霞一咬牙,拉着女儿跟了上去。

    病床前,董学斌一吸气,看了眼虞美霞和虞茜茜,末了一伸手,慢慢将帘子撩开,推着她俩走了进去,合上帘子。

    柳成龙和钱丽华还在纳闷地低声交流着什么,闻声,都抬头看去。

    虞美霞和虞茜茜也一个咬着下嘴唇、一个害怕地躲在母亲身后,眼巴巴地瞅了过去。

    八目相对!

    虞美霞事前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所以看到柳成龙两人后,她眼眶一湿,颤抖着嘴唇使劲儿咬着。

    虞茜茜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很紧张。

    而另一边,柳成龙当看到虞美霞进来的第一眼时,整个人就愣了一下。

    钱丽华反应比他慢,疑虑地看了好几秒钟,脸上才闪过一次错愕。

    “这,这……你……你们……”柳成龙腾地站了起来,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吃惊地看向董学斌,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小董!到底怎么回事儿?她……她的长相怎么……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儿!”眼前这个少妇和他前妻年轻的时候长得太像了,不能说一模一样,但至少有八九分相似,钱丽华或许还察觉的慢一点,但柳成龙不会,他钱包里这十几年可都一直放着钱丽华年轻时的照片的!

    钱丽华也一下从病床上猛然坐起来,“你!你是……”

    虞美霞不吭声,低着头抱住小茜茜。

    董学斌见虞大姐不说话,只好苦笑着拿掉柳成龙用力捏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柳叔儿,您先坐,听我慢慢解释。”

    柳成龙吸吸气,并没有坐下。

    这一刻,钱丽华主动握住了柳成龙的手,哆哆嗦嗦地攥着他,握得很死,指甲都掐在前夫的肉里,情绪很激动。

    柳成龙也反握住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虞美霞。

    董学斌搬了把椅子让虞大姐母女俩坐下,然后自己坐到床尾,看着柳成龙和钱丽华道:“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吧。”伸手指指,“这是虞美霞,这是虞大姐女儿虞茜茜,嗯,说来话长,我跟虞大姐很久以前就认识了,那时我还在延台县公安局工作,偶然遇见了虞大姐她们,就请了虞大姐做保姆,后来关系熟了,虞大姐有一天才告诉我,说她不是在农村的那个父母亲生的,是捡来的,或许也是买来的,至于小时候的事情,她也记不太清楚了,意思是想让我有机会的话看看能不能帮她找到亲生父母。”

    钱丽华一听,眼圈当时就红了!

    柳成龙也是难以控制地呼吸急促起来!

    董学斌继续道:“说来也巧,可能是老天爷帮忙吧,柳叔儿,还记得那次咱俩跟曰本见面的情况吗?我当时本来都要上飞机了,可最后却没走,还跟您吃了一顿饭后才让您帮忙改的机票。”

    柳成龙道:“当然记得!”

    “就是那时候,跟前台办事儿的时候您钱包掉了,里面的照片露了出来,正好被我看到钱阿姨的照片,所以我才临时改了主意。”

    钱丽华一眼盯住了柳成龙。

    柳成龙就立刻摸出钱包,颤颤抖抖地翻开,取出了那张几十年前的老相片。

    “对,就是这张。”董学斌笑道:“我觉得就是天意,我当时一看那照片,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虞大姐嘛,真是一模一样,像得有点离谱了,当然,世界上长得像的人也不在少数,于是后来吃饭的时候我就旁敲侧击地跟您打听了打听您家的情况,您告诉我,您和钱阿姨其实有一个女儿,叫彤彤,五岁的时候就走失了,所以,我一听就更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是,我回去征求了一下虞大姐的意见,我俩一合计,八九不离十那也不是百分之百啊,然后吧,咳咳……”

    柳成龙顿时想起了什么,“我去延台县的时候,咱们一起吃过饭,你当时就说有一个朋友要过来!”

    董学斌点点头,“对,就吃饭之后,咳咳,说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那啥,我偷偷拿了您一只用过的杯子,让人取了些DNA样本,跟虞大姐的DNA做了个亲子鉴定,最后的结果……”

    “怎么样!”柳成龙急道。

    钱丽华也快速道:“结果怎么样?快说啊!”

    董学斌看向虞大姐,“带来了吗?”

    虞美霞一嗯,手臂微抖地从兜口取出一份单子。

    董学斌伸手一接,转而将它递给柳成龙,道:“这是当时的检测结果,结果是肯定的,您和虞大姐存在亲子关系。”

    闻言,钱丽华眼泪珠子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止都止不住,“上帝!我的上帝!”

    柳成龙兴奋地一把抓过单子来反复看了看,末了吸吸气,忍不住老泪纵横,“好!好!好!”

    虞美霞也哭了,鼻子一抽一抽的。

    虞茜茜一见母亲这样,同样嘤嘤哭起来。

    片刻后,钱丽华也不顾身上打着纱布的伤口了,顿时翻身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扑上去一把就抱住了虞美霞,哭道:“我女儿回来了!我女儿终于回来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柳成龙走上去,将钱丽华和虞美霞都抱在怀里,“彤彤,这些年爸妈让你受苦了,对不起!对不起!”

    钱丽华流泪道:“对不起,妈对不起你!”

    虞美霞抿着嘴拼命摇着头,“是我不好。”

    “傻孩子。”钱丽华泣不成声道:“你有什么不好?你有什么不好?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当时没看住你,才让人贩子得逞的!”

    柳成龙给虞美霞抹抹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虞美霞哭着一嗯,忽然抬起头,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终于低声开口道:“爹,娘。”

    “嗳!嗳!”这足足盼了三十年的一声“爹”,叫得柳成龙心花怒放。

    钱丽华也听哭了,连声答应,“我的好女儿!好女儿!”

    旁边,虞茜茜眼中还带着泪光,不过此刻的表情略有点无辜,想伸手去抱虞美霞,但钱丽华和柳成龙在那儿搂着,小茜茜挤了一下愣是没挤进去,只能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抹眼泪。

    董学斌一汗,赶紧用力咳嗽一声,“咳咳!”

    柳成龙他们还沉浸在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根本没理会。

    董学斌哭笑不得,只好拉着小茜茜的手走过去,“咳咳,先打扰一下,那什么,茜茜,这个叫姥姥,这个叫姥爷。”

    虞茜茜很听话,羞怯怯地低声道:“姥姥,姥爷。”

    柳成龙和钱丽华这才反应过来,这可是他们的亲外孙女儿,差点把她给忘了!

    “嗳!”柳成龙急忙答应。

    钱丽华马上松开虞美霞,又哭又笑地一弯腰,溺爱地搂住虞茜茜,重重亲了她脸蛋一口,“我的小宝贝儿,姥姥在这儿,姥姥在这儿。”

    相隔近三十年,一家人终于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