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缈缈既没让严冬陪自己去见依阿华,也没听任天嘉的劝告返回双阳,而是独自守在秀月山庄门外,不眨眼地盯着那幢小楼不放。令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会在这里见到好几张熟悉面孔——田中秋的出现已经够让她惊讶了,时间不长,孟宪梁的汽车居然也驶进了院子。急中生智,她掏出手机悄悄地照了下来。

    依阿华当然也没想到孟宪梁会不打招呼突然而至,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田中秋昨天晚上打电话说要过来看她,起初她没答应。她知道,孟宪梁这个外甥早就对自己垂涎三尺,只是慑于舅舅的威严不敢过于造次而已。上次去加拿大旅游,他自告奋勇送自己去北京乘飞机,结果没想到在软卧车厢里被他占了便宜。不过说心里话,依阿华并不讨厌这个花花公子,虽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这家伙毕竟年轻,模样也说得过去,而且对自己也不像是虚情假意。然而,依阿华还是不想与他来往太多,一想起孟宪梁那双冷森森的眼睛,她就周身发寒,虽然两人在一起缠绵时孟宪梁可以任她发嗲撒娇,可自己一旦背叛了他,那下场绝对不会比郭斧好到哪里去!

    “你不让我去也不行,这事得咱俩联手办。我一早就动身,九点前到。”田中秋不容依阿华细问便收了线。从加拿大回来,他就知道了依阿华这个香巢。

    田中秋赶到秀月山庄时,依阿华尚未起床,门铃响了好一气,才出来给他开门。本来满腹心事的田中秋,看着眼前这个斜披睡衣、一副慵态,像只乖巧狸猫似的女人,心头的欲火便霍地升腾起来,不顾她挣扎,抱起来就往卧室闯。依阿华尽管不太情愿,禁不住久经情场的田中秋一阵撩拨,很快便软作一瘫泥了。

    “你这混小子,好歹我应该算是你舅妈呢!”依阿华娇喘着揪揪田中秋的鼻子。

    “呸!”田中秋一边亢奋地动作,一边得意地说,“谁承认你是舅妈了?在火车上你就是我的人了!!”

    “傻样儿!你舅舅知道了,还不剥了你的皮!”

    话音没落,门铃又响了,两人都慌了,急忙整衣下床。依阿华猜想可能是保姆,但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用钥匙开门,强自镇静一会儿,袅袅娜娜地朝门厅走去:

    “谁呀?”

    “是我,开门吧!”

    一听到这个低沉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依阿华像被电击中一般突然呆住了,好半天才机械地打开门。

    进来的是孟宪梁。

    看着衣衫不整的依阿华,再看看坐在沙发里面带惊惶的田中秋,孟宪梁什么都明白了,原本就虎着的脸登时气得发白,不容分说,劈头给了外甥一记重重的耳光:“混蛋!你就这么点儿出息!”

    田中秋被打得一个趔趄,抓起警服,想夺门而逃。孟宪梁怒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孟宪梁真有些气昏了头。这段时间,他一直处在心绪不宁当中,凭直觉料定,形势正一天天变得对自己不利。早晨接到穆有仁打来的电话,他连开会的心思都没有了,穆有仁在电话中说,省纪委昨天来人把他找去谈了大半夜,中心意思是,让他本着忠诚老实的原则,积极配合组织,把轨道工程公司的问题,特别是把有关地铁集资案的情况说清楚,如果自己有什么需要交待的,要争取主动。虽然最后放他回了家,但警告他近期不得外出,要随时听候召见。孟宪梁立刻意识到,追到穆有仁身上,说明上面已经不再认为案情是单纯的轨道工程公司违规发行债券的问题,而是把目标锁定到市里的决策层,那么下一个接受讯问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何况,省纪委传讯一个市委常委,竟然事先不与他这个市委书记打招呼,这本身就是一个不祥之兆。

    田中秋站在客厅的罗马柱边,大气不敢吭一声。望着不争气的外甥,孟宪梁苦笑着摇摇头。作为一个很早就在仕途上崭露头角的人,孟宪梁知道自己的弱项在哪里。他对钱财并不是看得很重,自从当上领导干部,需要自己花钱的机会就不多了,随着官越当越大,金钱在他眼里更是变成了符号,制度和权力带来的回馈足够他后半生享用了。所以他成了过路财神,下级的进贡,大款的孝敬,各种说不出名目的红包,他大多给了自己中意的人。而这些所中意的人,无一不是各有姿色的女人,因为他的最大毛病就是“寡人之疾”,见了漂亮女人便迈不动步。没想到这小子也好这一口。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孟宪梁才在莫斯科出了那么大的丑。那是几年前,为考察国外地铁建设,他和郭斧一同带队去了俄罗斯。承办那次考察的依然是依阿华的“马可?波罗”旅行社,那时他已经和依阿华时常眉来眼去了,只是外人并不清楚。莫斯科的地铁站堪称世界一流,考察团成员个个大开眼界,但更令孟宪梁大饱眼福的却是妖娆妩媚、丰满标致的俄罗斯姑娘。当东道主在盛宴后为考察团举办化妆舞会时,孟宪梁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垂涎三尺”,用依阿华后来揶揄他的话形容,当时他搂着那个叫瓦莲娜的女孩子,真是连口水都淌出来了。后来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浑浑噩噩地被瓦莲娜领到楼上的客房里。当该市的“风纪警察”破门而入时,他兀自趴在瓦莲娜肥腴白嫩的玉体上半醉半醒呢!这些宽檐大帽、身着警服的人告诉他,瓦莲娜是一个专事勾引外国人的职业妓女,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把他移送给中国大使馆,一条是交纳一笔可观的罚金。闻讯赶上楼的郭斧放下身段,连作揖带陪笑答应马上支付罚金,最后用一万美元把事件了结了。第二天早晨,孟宪梁才知道,那个“瓦莲娜”和所谓的“风纪警察”本就是一伙的,这种伎俩被称为“放鸽子”,而且敲诈他的那一万美元天价罚金也是因为他的市委书记身份!

    通过这件事,孟宪梁觉得郭斧确实是个厚道人,他只是在事后暗自规劝了自己几句,回国后不仅守口如瓶,没向任何人透露,而且见了孟宪梁一如往常,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小人心态。但孟宪梁心里却从此缠上了一个结——同在一个班子里共事,自己有这么大的把柄在人家手里,作为双阳市的№.1,一把手,一班之长,还怎么义正辞严、道貌岸然、坦坦荡荡、无所顾忌地发号施令呢?至少在他郭斧面前,丧失了作为道德楷模和正义化身的资格,永远也挺不起腰板了。

    这也是后来孟宪梁与穆有仁一拍即合,对地铁集资案落井下石,把郭斧生生推进囹圄的原因所在。当然,孟宪梁自始至终做得很有分寸,他不仅一次没出面证实郭斧的问题,公开场合还没少为郭斧喊冤叫屈。但背地里,无论是依阿华还是王琮余,都是在他操纵下跳到前台的。穆有仁对这件事也分外积极,不过两人的动机不同,那家伙觊觎市长位置已非一日,是郭斧垮台的最大受益者。两人的利害相共之处在于,都与轨道交通工程巨大的资金亏空事件有着纠缠不清的利害关系,仅从这一点说,就必须同进同退,荣辱与共。

    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一步,是孟宪梁没有想到的。郭斧入狱后,他通过暗地里的关系力推专案组使地铁集资案早日定谳,为的就是借此让轨道工程无疾而终,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郭斧头上,然后到省里谋个人大副主任职务,逍遥体面地给自己的政治生命画上个圆满句号,谁知一个女人的出现,彻底打碎了这把如意算盘!眼下不是怎样从案件中顺利脱身的问题,而是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

    孟宪梁叹口气,坐下来,声音放和缓一些:“你瞧瞧你们,除了这点儿本事,还能干什么像样的事?叫你盯着任天嘉,你哪次搞到过有价值的东西?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田中秋结结巴巴地辩解:“我的人……天、天天盯着她,可是……”

    “算了!”孟客梁厌恶地挥挥手,问依阿华:“何广慧最近没出什么麻烦吧?”

    “他改换了身份,还算消停,不过三天两头来电话,打听这边的消息。”

    “这个人对我们太危险了!”孟宪梁在两人脸上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田中秋身上。

    “舅舅放心,老穆派我来这里,就是和阿华商量这件事的。”

    “你呀你,什么时候能办一件让我满意的事?”孟宪梁意味深长地叹口气,狠狠盯了他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依阿华和田中秋面面相觑,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