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缈缈开着“美人豹”跑车在高速公路上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风驰电掣般奔临海市而去。这款蓝色坤车她早就中意了,可爸妈一直不同意她买。看着周围的女友相继开上了汽车,唯有她还骑着那辆黄色的力帆摩托,面子上实在过不去。本着“不能让别人瞧不起”的信条,上周过生日,她一咬牙,把这辆蓝精灵开进了家,摩托车呢,干脆当礼物送给仲崇威了。为此,老妈好一阵子嘟囔,后来还是丁忠阳从中和稀泥才算作罢。

    这次郭缈缈去临海的目的,并没告诉家里。她知道妈妈那个人谨慎得近于胆小,不想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丁忠阳本不同意她去,认为那只是做无用功,但是自小我行我素惯了的郭家大小姐却听不进劝,执意要跑一趟。

    她想到临海市去,从近千万的人海中亲自把依阿华“捞”出来。

    自爸爸出事那天起,郭缈缈就认定这是一桩被巨大阴谋包裹着的冤案。这个认识,她与丁忠阳是一致的,而且郭斧本人也认为自己成了地铁集资案的替罪羊。所不同的是,郭斧承认在轨道工程开发建设的全过程中,自己作为市长存在着失误、失职甚至渎职现象,他把痛恨的矛头指向了程可帷,认为是他处心积虑布置圈套、伪造证据制造冤案,从而想自己取而代之,作为市委书记的孟宪梁还是有心维护自己的,他甚至还对孟宪梁因此受牵连被上级批评而心有歉疚,至于那些言之凿凿的人证物证,大多他没有清晰的记忆,因为轨道工程公司的具体工作人员他并没有过多的直接接触,所以对“南芳”这个人究竟在公司里担任什么角色,根本说不清楚。与爸爸不同的是,郭缈缈从一开始就想到那个署名举报的神秘女人有问题,只是当时她凭的是直觉,没有可靠的证据支持。现在有人证明,南芳就是依阿华,这使她的怀疑有了令人信服的根据。对依阿华,她早就认识,有一年,她还差一点儿被这个旅行社的老板怂恿着参加欧洲十国半月游呢!

    既然能肯定依阿华现在就在临海市,那就不怕她上天入地!郭缈缈想,大不了等于自己来这座海滨城市渡渡假,嗅着夏季的海风,品一品刚刚打捞上来的海鲜,摇下敞篷沿着海滨大道秀秀车技,本来也是很惬意的事嘛!现在整个案情宛如一只圈圈相扣的九连环,依阿华可能就是勾连着前后左右各个圈套的中心一环,找到她,把她牵到市纪委、省纪委甚至中央纪委那里,看你们谁还能说没有人证!

    郭缈缈在家时就谋划好自己的行动步骤了,她料定,以依阿华的作派,断不会与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打交道,所以要想找到她,只能去那几处高档消费场所。可是,临海市毕竟太大了,大半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还是没有什么收获,倒是一个开放的沿海大都市的时尚风采尽情领略了。

    夏日天长,西面天边余晖将落时,已是晚上六点了。郭缈缈走进一家很大的酒巴,独自占据了临窗一套六人台,叫了几样小点,掏出mp3边听着歌边啜着果汁。旁边就是香格里拉大酒店,她打算晚上就在那里下榻。

    她注意到另一侧窗下那张长几边围着六七个年轻人,正在谈笑风生,看衣着打扮很是新潮,其中一个高个子小伙子向她投来探询的目光。她扭回头望向窗外,没理他。

    “美女,一个人吗?”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标准的北京口音,郭缈缈回过头来,正是那个小伙子。不待让座,他先坐下了。郭缈缈又把头扭开,没搭腔,心里估摸着他比自己大概能大十多岁,说是小伙子,其实只能算是年轻人。

    “这么不友好哇?”年轻人轻轻笑了,声音洪亮,堂音很足,郭缈缈暗想,如果上台唱歌,倒是一副好嗓子。

    “大热的天,喝什么果汁!”年轻人打个响指,招来服务生,“给这位小姐来一杯红粉佳人,这一桌记在我账上。”

    “好嘞,先生!”

    郭缈缈仍旧没理他,这一手见得多了,她懒得应付。愿意买单,尽情买好了,也不是姑奶奶求你买的。

    “听的什么歌?”年轻人不觉难堪,又问。

    郭缈缈这回回答了:“辛迪?奥康纳,怎么样,没听说过吧?”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哦,难得。”年轻人不以为忤,竟然击掌称赞,“难得有人喜欢她——你一定愿意听她那首《fireonthebabylon》(巴比伦之火),那可是她的成名作。”

    这下子轮到郭缈缈吃惊了。确实如他所说,这个世界上知道奥康纳的歌谜实在不多,这位爱尔兰女歌手向来以率性而为著称,是西方歌坛有名的“坏孩子”,而任性的郭缈缈就连听歌也那般任性。别的女孩子喜欢邓丽君、李玟、麦当娜、席琳?迪翁,她却不喜欢,独独喜欢这个不为多少人看好的奥康纳。她觉得,这位姐姐的叛逆性格与自己心心相印,活脱脱就是一个黄头发、白皮肤的郭缈缈。

    郭缈缈摘下耳机,睁大眼睛盯着身边的年轻人,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有魅力、阳刚气十足的男人,周身名牌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穿着非常得体,洁净的面部刮得很干净,黑黑的眉毛下,两只眼睛洋溢着温馨的笑意,唯独他手上那只硕大的宝石戒指过于招摇,令人不太舒服。

    “你是干什么的?”郭缈缈警惕地问。

    “星探,专门发掘民间美女的星探。”他用调侃的口吻回答。

    郭缈缈失声笑起来:“来点儿新花样,别这么俗气好不好?你这一手,也就骗一骗那些中学小女生是了!星探,你怎么不说自己是采花大盗呢!”

    年轻人从怀里的皮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郭缈缈接过一看,上面印着:严冬,北京飞天演艺经纪公司艺术总监。

    他回身指指里面那几位:“他们都是跟我来临海出台做商演的演员。”

    郭缈缈这回有些相信了。饮品上来,两人聊起了奥康纳。郭缈缈对奥康纳的星路如数家珍。这个幼年饱受母亲虐待、长大后总是激烈愤怒的女人把离经叛道当作生活的主轴,演艺公司要把她包装成美女歌手,一怒之下,她冲去理发店剃了个大光头;她支持爱尔兰共和军,拒领格莱美奖,搞同性恋专与女人同居,和最好的朋友u2翻脸;抨击爱尔兰天主教,在一次大型演唱会上竟然当众撕毁教皇保罗二世的照片,引起轩然大波。于是,她被封杀了,亲情、友情和爱情连连遭遇挫折,后来宣布退出歌坛,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她不再爱女人了,嫁人后生了一儿一女,后来精神崩溃企图自杀。被救活后突然看破红尘,找到一家修道院要当修女,结果人家说她有亵渎教宗的前科,那是大逆不道之举,门都不给她开。于是她又一次皈依了音乐,复出后,给自己的新专辑取名《universalmother》(共同的母亲)。

    其实,郭缈缈最喜欢的也是严冬刚才提到的奥康纳那首《巴比伦之火》,她把mp3的扩音键按下,音乐乍起,那宽广的音域仿如暗夜里的天鹅绒一般,抚摸着听者的耳膜。然而接下来的一秒,却突然声如裂帛,那本来带有一点儿沙哑的温柔绒布,突然被她撕裂,高嚷的“fire!”“fire!!”“fire!!!”(火!火!!火!!!)宣泄着内心的惶恐、躁动和没有安全感。愤怒背后的彷徨在一刹那击中两个人。

    “奥康纳很不幸,好在她后来又找回了自己,不过,你注意没有,复出后,她的歌唱风格大为改变,你有没有她刚刚发行的那张新专辑?新专辑里那几首歌,时而忧伤地描绘着那个想象中不曾出现过的完美男人,时而令人想起清冷冬日的伦敦街头悄然飘落的梧桐叶。虽然没有麦当娜的精心和技巧,却更像是内心的真实独白,充满了母性的光辉与温存,低声细语,婉转亲切,完全不像十年前舞台上那个不安分的灵魂。给人的印象是,骄傲的天鹅已从暗夜的湖面展翅飞走,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白影。”严冬朗诵一般发表着对奥康纳的评论。郭缈缈听得有些痴了,从来没有人对这位她心目中的女神有这样深刻的认识!而奥康纳独特的富有表现力的嗓音如潮水一般在她耳畔回旋,她竟然忘记搭话,只是忧伤于歌坛或许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声音了。

    两人一见如故,聊起音乐之外的话题。听说郭缈缈来自双阳市,严冬兴奋起来:“咱们是老乡呵,我以前在双阳市读过书呢!三月底双阳市人代会,还是我给办的庆典会演,你去没去看?”

    郭缈缈摇头,那时候,她哪有心情去看歌舞演出!

    “好办,明天晚上我们在临海艺术宫还有最后一场,我邀请你去欣赏——我要加一首奥康纳的歌,对,就唱《巴比伦之火》!”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令郭缈缈大吃一惊,继而大喜过望。

    “你在双阳市还有熟人吗?”郭缈缈信口问道。

    “有哇,我的一个同学,在双阳很有名气呢!你一定也认识,她叫依阿华。”

    “依阿华!和你是同学?我当然认识她。女中豪杰,双阳市有几个不认识她的?”郭缈缈抑制住心跳,尽量表现得很从容,“可是我有很长时间和她没有联系了!”

    “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严冬得意地笑起来,“她现在就在临海市,前天首演式,我还把她请来了呢!”

    “是吗?我还以为她出国了!”

    “哪里呀,她住在秀月山庄,等忙过演出,我带你去见她。”

    严冬热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