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十二月初,一辆从农村开往大连的大客车上,站着一个挺拔消瘦的青年,他眼窝深陷,忧郁的眼里闪着清冷的光,右脸上那道竖纹为清俊的脸平添了一抹鸷狠之气。

    这人就是被推下悬崖的孙麓野,不,孙麓野已经消失了,他的名字叫孙略。

    孙麓野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被崖边的灌木挂了几次,才没有摔死。他的脸被摔得血肉模糊,摔折了腿骨。也许是老天可怜这个苦命的孤儿,也许是碰撞的惊吓,他的神志却恢复了正常。

    孙麓野被人救起来,经过治疗和整容后,被安排在大连所属的山村的一个农家疗养恢复。由于前期总是时昏时醒,他没有见到救自己的人。据农家的主人讲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从描述上可以断定是那个救自己出看守所的律师大姐。女人给他留下四样东西,就消失了。一样是他保留的惟一一张全家福照片,一样是他被摔得血肉模糊的照片,一样是给他办的新身份证和学历证明,再就是两千元钱。

    当孙麓野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脸,他晕了过去。他意识到孙麓野已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自己是孙略,这个孙略是谁?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成了一具复仇的躯壳!

    孙略在农家修养了一段时间后身体康复了,就带着那四样东西悄悄了大连。

    临行时,偏巧农户的女人得了场大病,孙略从两千元中抽出一千元,给了那个农户,让他们治病,剩下的是给他们的过年钱。现在,他怀里只揣有一千元钱了,他要靠这点钱,在这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涯,还要完成自己那个泣血的毒誓:

    让毁灭自己的那两个人血债血偿!

    在大连便宜的房子很难租,好容易在一所破旧的楼房中租到了一间,还必须先预付两个月房租。他交了八百元之后,身上的钱所剩无几,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找工作养活自己。

    孙略发现自己突然陷入了困境。

    年底,各个公司都停止招人。已经半多个月了,还没有找到工作。他身上仅剩一百多元钱,如果年前找不到工作,这点钱,就只能用来支付生活费、交通费。二月份他将没有钱继续付房租和吃饭,到那时,就必须靠流浪乞讨度过春节。孙略不寒而栗,不知道一旦自己成为一个乞丐,还能不能有正常人生活的希望,必须节省身上那一点点钱,延迟这一天的到来。

    每天孙略都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度过。

    新年的元旦,孙略还是在街上找工作,他现在已经不管工作内容是什么,是否适合自己做,只要能挣钱就行。这一天,在那些喜气洋洋过节的人群中,饥寒交迫的他穿梭在一家家商店、饭店门口,询问能不能给他一份工作,但都让人给轰出来。由于没钱,他没有吃晚饭,花了两个小时步行回到住处,饥饿疲惫让他一头栽倒在床上。

    良久,他才直起身子,在灯下,他反复数着自己身上剩下的钱,只有六十三元了,他意识到那个沦为乞丐的时刻即将到来!

    孙略把三元钱放进外衣口袋,又找了针线把那六十元钱缝在贴身的内衣口袋里。他决定这六十元钱不再用于吃饭了,要把这些钱留下来,作为从乞丐正常人生活的最后希望。如果明天还不能找到工作,就只能要饭了。既然这一天注定要到来,也不在乎早几天。而一旦进入乞讨状态,再加上没有房住而露宿街头,不长时间,就会因为没有地方洗浴和换洗衣服,变得蓬头垢面。靠乞讨过完春节,一旦发现工作机会,还可以用这六十元钱买套廉价的衣服、洗浴理发,做一个体面人去应聘。孙略知道,要饭还不至于饿死,但要钱却会很难,自己胳膊腿俱全,不会让人有多少同情心的。

    想到明天就要开始的乞讨生涯,孙略并没有多少悲哀,他的心早已厚茧重生,根本没有去替自己悲哀的闲情。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凄冷地笑了一下:上次没死,再想打垮自己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要是活下去!

    胃肠又开始疼了,他接了一杯自来水灌下去,觉得好了一些。孙略突然想起了钟葭,想起那个叫自己“大宝贝乖乖”圆脸小姑娘,一种暖暖的感觉升上来。在自己疯癫的时候,是这个小姑娘给自己饭吃,现在的境遇反倒不如疯时。一阵强烈的冲动升上来:去找钟葭!

    孙略穿好衣服,走到门前,又停住了。不能去,自己已经不是孙麓野了,绝不能靠孙麓野的的身份再去讨女孩子的怜悯,即使再难,也要活出一个崭新的孙略来!

    从第二天起,孙略开始在小饭店寻找工作,洗碗洗菜打扫卫生都行,这样直接可以和饭联系起来。直到傍晚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找到工作。饥饿过度,眼前开始出现幻象,气也喘不均匀了。他蹲在地上歇了一会儿,下了个决心。

    不得不开始要饭了!

    向前走了一段,看见一个小吃店,犹豫了半天,才推门走了进去。

    小店里坐着不少人,吃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拉面的香气让孙略眼红了,恨不得去抢一碗来吃。

    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极胖的女人,热情地迎上来问:“来,来,先生,吃点什么?”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尽管不住地给自己打气,孙略还是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要饭。

    “大肉面?排骨面?还是葱花面?”胖胖的老板娘依然热情地问。

    孙略终于下了决心,说:“我没有钱,我想要点饭吃。”

    “什么?你是要饭的?”老板娘眉眼一下子立起来,大声地问。小饭店一片寂静,大家都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身材修长的要饭的小伙子。

    孙略那因饥饿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年纪轻轻,干点什么还不能吃口饭?出来要饭也不嫌丢人!”老板娘鄙夷地说。

    吃饭的人也发出了讥笑。

    孙略想扭身走,饭菜的香气留住了他。所谓的要饭就是用尊严换得活命,现在活命要紧,豁出去了。孙略脑子一转:不能让老板娘感觉自己是职业要饭的,只能把自己说成落难的有知识的人,因为落难才要一顿饭吃,也许能换得老板娘的同情。

    孙略对老板娘说:“大姐,我是大学生,来大连上班,结果那家公司变卦,我没了工作。在大连一个多月了,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就在刚才我还是在找工作。我身上没有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这样好不好,您这里有什么活,我干,我不要钱,只求您给口饭吃。”

    孙略的气质和语气,让老板娘产生了恻隐之心,招呼厨子:“给这个大学生小伙子下一碗葱花面。”

    孙略马上说:“不着急吃饭,我先干活。”说着就往厨房走。

    这个小伙子果真不是要饭的,老板娘笑了,拉住孙略说:“都饿了两天,还说不着急。你先吃饭,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吃完饭帮助收拾收拾桌子。”

    飘着香气的拉面终于端上了桌子,孙略感觉胃想从肚子里跑出来抢吃那碗面,但他忍住了,斯斯文文地把饭吃完,只是个半饱。

    接下来,孙略帮着小店收拾饭桌,给客人端饭,一直到饭店打烊。

    老板娘用塑料袋装些馒头、包子,递给孙略说:“我的饭店小,不能养活人,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吃吧。”

    孙略道谢接过来,并请老板娘允许他带走客人留下的一份报纸,就走出了小店。

    外面清冷的空气,让孙略有了精神,不管是要饭也好,干活换饭也好,终于吃了一顿饱饭。他想,明天自己依旧去找工作,如果还找不到,就用这种办法再去混顿晚饭,那些馒头和包子可以分几次早上吃,中午的饭嘛,就免了。借着路灯的光,孙略仔细翻阅了那份报纸,只在分类广告栏中找到一条招工信息,孙略决定明天去试试。

    招工的是个大型搬家公司,一群膀阔腰粗的民工围在门口等待这份工作。老板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正在吆五呵六地挑人,看见文质彬彬的孙略就问:“你找谁?”

    孙略看着这帮粗野的家伙,有些心虚地说:“我想应聘当搬运工。”

    老板像发现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孙略,旁边的民工也围上来,孙略让他们看得不知所措。

    老板狐疑地问:“你是哪个报社的记者吧?跑到我这里搞暗访。”

    孙略啼笑皆非,他诚恳地说:“我真是来找工作的。”

    老板信了,爆发出一阵大笑:“小伙子,你不是有病吧?就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也能当搬运工?”

    民工们也大笑起来,一个家伙还使劲捏捏孙略的肩头,孙略一阵疼痛。

    笑完后,老板对他摆摆手说:“没事别在这儿扯淡,我们还忙着呢。”

    在又一通嘲笑中,孙略只好默默地走了。没想到,自己连当个搬运工的资格都没有!

    孙略沮丧地走向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他不知应该去哪里,今天除了刚才这个公司外,已经没有找工作的目标了。

    中午刚到,肚子早就咕噜直响,道旁的那个小饭店飘出饭香,还有吃饭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搅得肠胃生疼。他不由自主地向小店走去,走到门前,停住了,摸摸兜里还剩的两元钱,咽咽口水,又转了回去。

    这里离自己住的地方太远,必须乘公交车回去。

    车来了。

    孙略在人群后面上车,车里人已经满了,司机大声地让后面的人等下一班车。孙略刚踏上车门,就听后面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冲啊,我要上车了!冲啊!”

    孙略就觉得有个什么东西捅在腰眼上,身子一激灵,不由自主地冲上车。那个女孩子跟着也上了车,但她并不放松,仍捅着孙略的腰眼喊着:“往里冲啊,冲啊!”孙略又不由自主地往车厢里面冲去,直冲到不能再动的地方才停住。孙略回头,那女孩子的手还握着小拳头顶在他的腰上,他好气好笑地对女孩子说:“好了,好了,快刹车,你当我是推土机呢!”

    女孩子收回那双小拳头,格格地笑了。她穿着白色的风衣,头上是绒线小帽,脚上是小皮靴,很俏。女孩子的眼睛很美,一笑起来像两个弯弯的月牙,配上小巧的鼻子和白皙的脸,很好看。她不管车厢里人侧目,得意地自顾自笑一通,才对孙略说:“谢谢你,大个子。”

    女孩子的笑声让孙略饿得发疼胃肠平缓了一点,他向女孩子点点头,没说什么。

    车开动了,这段路不好,车子颠簸。孙略对身边那女孩子香香的气息全然没有感觉,现在他只对饭菜的香味有兴趣。孙略闷闷地看着车外的景色,想着自己找工作的事。

    车又驶过几站,突然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行人。

    车厢里的人猛地往前一涌,孙略就觉得脚背一阵剧疼,他哎呀了一声说道:“踩死我了。”蹲下身子按住脚背。原来身旁女孩子穿的小皮靴的尖跟踏在他脚背上。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忙蹲下身子朝孙略的脚吹气,边吹边问:“对不起,对不起,还疼吗?”孙略看她像哄小孩,没法发作,忍着疼说:“没关系,只是你注意些,再踩骨头就折了。”

    女孩子抬起头望着他说:“用不用到医院看看?”

    还到医院?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孙略摇摇头,懒得说话。车接着走,脚背疼得厉害,孙略怕女孩子再来一下,车一到站就一瘸一拐地下了车。

    走了几步,疼得更厉害了,他坚持着到道边广场的椅子上坐下,把皮鞋和袜子脱下来查看,脚背发乌。孙略揉着脚骂道:“小死丫头,真狠!”

    “凭什么背后骂人!谁是死丫头?”孙略吃惊地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女孩子站在长椅后面。

    这女孩子真是的,还跟来了!孙略没心思跟她纠缠,说:“快走吧,要不讹你把我的脚踩坏了,让你包赔损失。”

    女孩子笑着说:“你不是那样的人。”说着俯下身子看他那发青的脚背,嘴里不住地说:“真对不起,踩得这么厉害。”

    孙略让女孩子弄得很不好意思,就说:“一个大臭脚有什么好看的,怪臭的,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女孩子很爱笑,一听孙略说“大臭脚”,又嘎嘎地笑起来,她坐在孙略的身边说:“我陪你一会儿。”

    孙略急忙说:“不用,你去忙吧,别熏到你。”

    女孩子又笑了,但没起身。孙略觉得这个女孩子挺有意思,挺开朗的,也就没说什么。女孩子从小包里拿出一袋开心果,掏了一把给孙略说:“吃一点,就算我对你道歉。”

    孙略看了一眼,没接,不敢吃,生怕把自己的馋虫勾出来。

    女孩子看他不吃,自己吃起来,边吃边说:“我今天特不顺,去拜访客户,结果客户不在家。我坐一会儿就回家,快过年了,谁还在外面?”

    孙略心说,饱汉不知饿汉饥,真受不了。

    两个人坐着,女孩子问:“你是做什么?”

    孙略说:“没有工作。”

    “那你干什么?”

    “找工作。”

    “马上就要过节了,这个时候找什么工作?”女孩子说。

    孙略突然有一种想大声讲出自己境况的欲望。他倒不是乞求女孩子的同情,只是在这个城市一个朋友都没有,一个多月了,除了重复那几句请求工作的话,没有正经讲过话,这种寂寞很折磨人。

    孙略那消瘦的脸上展开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露出白森森的牙说:“正因为要过年了,我才找不着工作,你知道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吗?你知道你手中买的小食品的钱是我几天的饭钱?你知道我再找不上工作就要沦为乞丐了吗?”

    他狂笑起来:“小姑娘,你走把,也许有一天我成了乞丐向你要饭,你还能多给我一点,因为你踩过我的脚。哈哈……”

    孙略的笑声把广场上的鸽子吓飞了,也把女孩子吓了一跳,她愣愣地看着孙略想判断这话是真是假。

    孙略接着说:“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在当你的推土机之前,我到搬家公司应聘搬运工,人家嫌我太单薄,不要我。”

    女孩子相信了,皱眉头说:“你怎么能干搬运工?那是民工的活儿。”

    “民工的活儿怎么了?只要有饭吃,有钱挣。”孙略凄凄一笑。

    那女孩看孙略憔悴的样子,眼圈突然红了,问孙略:“你有没有文凭?”

    “大学本科毕业,是学营销的。”孙略说。

    女孩子舒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很漂亮的手机,按了几个号码,对着手机说:“扬扬,我是换姐,前两天你说公司要招一个业务员,招到没有?”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这个叫换姐的女孩子说:“我有一个特铁的朋友没工作了,明天我就让他去应聘,你一定要给我留下。”

    那边不知又说什么,换姐说:“没有事,林总那里我去说,你一定把他留下,我请你肯德基。”

    换姐关了手机,得意地对孙略说:“搞掂,以后你跟我混。”

    孙略不敢相信几乎要把自己逼上绝路的工作问题,就让这个女孩一个电话给解决了。从这一时刻起他意识到人际关系的重要——在都市中没有人际关系是无法生存的。

    换姐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孙略,上面写着“新创意广告公司客户顾问周汀芳”。

    换姐问:“你做过广告业务员吗?”

    “没干过。”孙略说。

    “哪能这么说?”换姐告诉他,一定要说干过,并且告诉了一个广告公司的名字让他记住,明天就说在这家公司当过广告业务主管。

    “这能行吗?”孙略心虚地说。

    换姐撇撇好看的小嘴说:“怎么不行?现在的人就听骗,你要是老实就得要饭!”

    对,老实连饭都要不着!

    换姐又问了孙略的名字,就走了。

    一腔愁绪化做成欢乐,孙略喊了句:“我有工作了!”转身向车站跑去,脚也不疼了。

    孙略如约来到新创意广告公司,去见那个叫“扬扬”的人。

    扬扬也是个女孩,是人事主管。孙略按照换姐教的说了一遍简历,扬扬没再说什么,让孙略填了一张表,就领他去业务部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在打电话,另外几个人闲聊。扬扬皱皱眉头,扫视了一圈,对着在一个角落里写着什么的小伙子说:“王新,给你招了个业务员,叫孙略。”

    王新抬起头来说了一句:“知道了,等一等。”继续写着他的东西。

    扬扬向孙略点点头,转身走了。

    孙略站在那里等着王新,有些尴尬。

    正在闲聊的换姐看见他,高兴地站起来说:“孙略,你来了,快过来。”

    亲切感油然而生,他走过去。换姐拉住孙略对大家说:“这是我哥们儿,以后大家要关照。”

    孙略向大家点点头说:“我叫孙略,请关照。”

    大家也都客气地点点头,换姐挨个给他介绍了一遍,然后对孙略说:“他们都叫我‘换姐’,你也可以这样叫我。”换姐的话激起了笑声,“换姐就是天天换男朋友!”有人起哄。

    换姐哈哈一笑,对孙略说:“共产党员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的观点是一辈子守着一个老公,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你说呢?”

    孙略知道换姐神通广大,要讨好她,附和着说:“我也有同感,应该求新求变。”

    “哎呀,终于又有了一个知音!”换姐高兴地说,接着对王新大声叫:“王新,你怎么回事?摆什么臭谱!赶紧来给孙略安排位置!”

    王新从那边走过来,是个小个子,一看就很精明,只是面部五官长得太紧凑,好像挤在一起了。他走到换姐身边,比换姐还矮半头,挤着笑向孙略伸出手:“欢迎你,我叫王新。”换姐插嘴道:“是大主管。”

    王新没理会换姐的调侃,他对换姐暗暗嫉恨,孙略这个位置他预备给自己亲戚家妹妹,却让换姐给顶了。换姐有不少当大老板的朋友,连公司的林总都让三分,自己不能和她闹僵了。

    不过孙略不会在公司长久的,能做广告的大客户都让老业务员包了,他只能拣一些零星小客户,完不成任务。过了节也差不多两个月了,公司规定业务员连续两个月不完成任务,就要辞退。那时,再把自己的亲戚妹妹办进来,趁年后业务员跳槽的高峰,把好的客户调给自己的亲戚。

    王新把孙略领到一个空坐位前说:“这是你的位置。”接着,拿出了一份名单递给孙略说:“咱们的工作就是联系客户,承揽广告。这个名单上的单位是其他业务员的客户,除了这些客户,你都可以去联系。有眉目后,马上告诉我,我就不让别人去了,以免产生冲突。”王新接着淡淡地说:“不过我告诉你,公司规定业务人员两个月完不成任务,就要自动辞职。”

    两个月,就可以让自己度过这个可怕的春节了,孙略想。

    王新把公司广告业务的事宜对孙略介绍了一遍,就走了。

    孙略在坐位上轻吐一口气,对自己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孙略看了一会儿名单,就到办公室借了本电话号码簿。

    在这个城市里,他没有熟人,只有通过陌生拜访联系客户。他利用一上午的时间分析电话号码簿上的公司,把有可能做广告的客户都抄下来,下午就出去拜访这些客户。

    孙略玩命地跑客户,想把房租和生活费挣出来。他分析了业务境况,自己没有固定客户,能跑的客户只是偶有广告需求,很难劝说他们做广告。孙略想了大撒网的办法,大量接触客户,获取他们零星的广告,积少成多。而不像换姐这些老业务员,把时间都消磨在几个主要客户关系维护上。好在公司给办了乘车卡,他给自己定了任务,天天在外面跑,半个月就揽了十来个小广告。

    又过了些日子,孙略的大撒网策略为他网到了一条“大鱼”。

    一家新开业的快餐连锁公司要进行大规模广告宣传,孙略跟踪这个项目半个月,为他们制定了媒体广告投放的方案。孙略做过策划工作,对媒体分析、媒体投放策略见解精到。这个公司的主管很满意,答应将业务给孙略做,让孙略三天以后来谈合同事宜。

    孙略十分兴奋,这个业务拿下来,自己不仅能够完成任务,而且每个月就有了固定的提成收入。回到公司,他立即告诉王新。

    三天后,孙略拿着合同文本,兴冲冲地敲开了主管的办公室。孙略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主管态度很冷淡,故做吃惊地问孙略怎么来了,孙略惊疑地把合同文本递给主管说:“不是今天要签合同吗?”

    主管说:“你不知道吗?昨天你们公司来了一个叫李明阳的业务员,他说公司把我们的业务交给他负责,我们已经和他把合同签了。”

    孙略顿时傻了,说:“您知道一直是我为贵公司服务,我还为贵公司出了方案。”

    “这我们不管!我们认为你们公司不管谁来,都是代表你们的公司。”主管滴水不漏冷冷地说。

    “那你能不能为我证明,是我最先为贵公司提供服务的?”孙略问。

    “我们不管,这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情。”那个主管仍滴水不漏地回答。

    一定有蹊跷,否则主管不能那么护着李明阳。不能和客户翻脸,是业务员的铁律,孙略一言不发走了。

    孙略找到王新,王新说马上调查一下。不一会儿王新对孙略说,李明阳在孙略来公司之前就跑过那家的业务,应该是他的。孙略说这不可能,客户公司的主管和王新都没说过这回事。王新尴尬地说可能他和主管都忘了这件事。

    骗谁呀?孙略直视着王新问:“是不是你们从中捣鬼?”不知怎么的,王新一接触到孙略的目光就打了个寒噤,目光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这眼神绝不是孙略的年龄所应该有的,他慌乱地否认,接着说:“我和李明阳商量了,他让出自己一个大客户——丽影百货,作为你这段时间辛苦的补偿。”

    一番心血就这样被人家给掠夺了,那可是活命的钱!怒火往上直蹿,孙略把关节攥的嘎巴直响。

    孙略已不是热血方刚的孙麓野了,他压下怒火,要把这件事考虑清楚再做反应。要出击就要致命,一触即跳是愚蠢的!

    孙略面无表情地走了。

    可以商量的人只有换姐,换姐一听就恼了,呼地转身要走,孙略忙拉住她问:“干什么?”

    换姐气咻咻地说:“这个杂碎,敢欺负我的人,我先把他骂一顿,再去找林总告他!”

    孙略以平静的眼光止住了她,说:“别着急,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还不清楚?这个杂碎这样干不是一天了。本来王新已经拿了主管的提成,他还贪心不足,新业务员一来就向人家索取好处,否则就不给分配好的客户,或者撺掇和他好的业务员抢新业务员的客户。他用这种办法挤走了好几个业务员,那个李明阳是王新的‘狗’。我早知道王新要对你不利,扬扬告诉我,因为你来把王新的亲戚给顶了。”

    换姐这样一说,孙略立即感到事情复杂,他问:“王新干的事林总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被他挤走的业务员都向林总说过,但王新是公司的元老,业务做得也不错,老总都是见钱眼红,他才不会为了业务员和王新弄掰呢。”换姐气愤地说。

    这样一来,仅靠公正就扳不倒王新了,孙略又问:“公司靠什么认证业务员的业绩?”

    “合同,和客户签的广告合同。”换姐说。

    这样就不能和王新叫号了,现在企业的领导都信奉只看结果,导致奸猾的下属横行。

    孙略又问:“王新和大家关系怎么样?”

    “大家都在背后骂他,业务部除了我不理他,别人都受过他作弄或者给他进贡。”

    这一点孙略早感觉出来了,换姐地位特殊,她在业务部里是群体的另一个中心,但换姐没有计略,否则早就可以将王新干掉。

    “林总是个怎样的人?”孙略要把可利用对付王新的资源都考虑进去。

    “这人表面文绉绉的,骨子里最惟利是图,一点没有正义,不像爷们。”

    惟利是图、没有正义也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要下手就要狠,这是孙略的对手用血淋淋的事实教给他的!

    “我要干掉王新!”孙略说,“换姐,这件事我们只能忍了,你骂王新一顿,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林总也不会主持公道。干掉王新要做两件事,一是你要尽力笼络其他业务员,制造他们与王新的矛盾;二是我要想办法和林总接触上,在林总心中淡化王新的分量,等时机一到,就把他赶下来。”

    孙略说得很轻松,但他深沉的眼神让换姐害怕。尽管她恨王新,但从来也没有想过把王新赶下台,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王新下台。而这个不久前还在为生计犯愁,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却有这么深沉的心机。孙略的眼神让她领略了一种陌生可怕的力量。

    看换姐有些害怕的样子,孙略轻松地笑了:“王新不倒,大家都难受,你说呢?”

    换姐想想是这么回事,问孙略:“那你现在怎么办?”

    “王新答应把丽影百货让给我,作为补偿。”孙略说。

    换姐哼了一声:“这个王新真缺德,他这面抢你的客户,那面又把你推入陷阱!”

    换姐告诉孙略,丽影百货实际不是公司的客户,是公司一直想争取的客户。丽影百货名气很大,争取到它,不仅有大笔的收入,而且等于给公司上了块金字招牌。公司跟踪它三年多,林总始终没有放弃,规定业务员要向他汇报项目进展情况。业务员却遭了罪,不仅要花大精力和客户接触,还要承受林总的责骂。长时间拿不下来丽影百货,温温而雅的林总一谈到这个客户就火气冲天,林总以工作不力辞退了好几个业务员,谁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没有办法,王新就让大家轮换跟踪这个项目,现在轮到李明阳,他让林总骂了好几次,就赶紧推给孙略。

    “为什么拿不下这个客户?”

    换姐说,一是咱们公司的策划水平不行,出的方案自己都觉得丢人。二是丽影百货老总用和自己有关系的广告公司。不过,前些天听说丽影百货又换了老总,是个女的,她要重新选择广告公司。当时林总和李明阳都很振奋,但不久又没有声音了,估计肯定没有希望。

    “你能不能马上打听一下丽影百货定没定广告公司?要妥实的消息。”孙略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

    “怎么不能?”

    换姐联系了一会儿,说:“没定下来,总经理出差了,怎么要到年后才能定下来。”

    快餐公司肯定是丢了,不接丽影百货,自己仍旧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境地。尽管没有把握拿下丽影百货,但总有希望。如果拿下丽影百货,自己在公司就可以名声大振,要收拾王新也易如反掌。

    想通了这一点,孙略说:“我决定接丽影百货,你要帮我了解丽影百货的情况。”“这没有问题,不过,你还要提防王新,别你把丽影百货业务弄得差不多了,又让他撬走了!”换姐担心地说。

    孙略微微一笑,又闪现出那让换姐害怕的眼神,“放心吧,他再不敢了,明天他会当众宣布我接丽影百货。”

    换姐不相信地摇摇头。

    果然第二天王新就宣布孙略接丽影百货的事,要大家配合孙略的工作,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人都走了,换姐问孙略:“真神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我和主管好好谈了一下。”孙略轻松地笑了一下。

    “我不信。”换姐撇撇嘴。

    没必要瞒换姐,还要依靠换姐和王新斗,也要杀杀王新在换姐心里的威风,孙略就告诉了她原委。

    昨天下午,孙略从外面给王新打了个电话,很谦卑地说:“领导,我决定接丽影百货了。来公司这么长时间,总想给领导表示一下,但业务一直不好。快过年了,给领导弄了些东西,不方便拿上去,我把它放在公司的库房里,请你来一趟。”

    王新嘴里谦谢了几句,心想这小子还算聪明,看来新人就得收拾才能明白事儿。

    公司后院空荡荡的,年久不用的库房大门朝里敞着。王新进去,没有人,刚要招呼,听到“吱呀”一声大门关上了,转过身来,孙略站在他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王新顿觉不好。

    孙略默默地走过来,眼睛里闪烁着深邃难测的光,脸上一副鸷狠之气。

    王新让孙略的神态吓着了,他往后退着身子。

    一米八几的孙略不容他退缩,上前抓王新的衣领,王新慌乱中一个反抓,正好把手递到孙略面前。孙略一把攥住他的手,用小时侯跟拳师学的反关节招术,把王新胳膊压下去。王新手臂剧痛,刚想叫唤,孙略的手一个顿挫,就把王新扔出好几米,摔得半天爬不起来。

    孙略走过去,冷森森地说:“敢叫唤,就扭断你的胳膊!”

    王新立即噤若寒蝉,心想这个人太狠了!动手一声不吱。

    孙略依然冷森森地说:“明天,你要当众宣布我接丽影百货,以后你要再敢惹我,还收拾你!”

    说完孙略轻轻掸掸衣服走了出去。

    换姐听完了,眼睛瞪挺大,特崇拜地说:“啊,你把他给揍了?你真野蛮,不过王新也确实该揍!”

    孙略笑着说:“我可不是为了解气去揍他,我没有钱去孝敬他,就是有也不屑给他。好容易找个工作挣点糊口的钱,他却给我抢了。他要是再给我使坏,我能受得了吗?所以,就得动点粗。这种人你和他讲理,他以为你怕他,你要和他使蛮,没准就怕你。”

    孙略说得没错,从那以后王新再没敢找茬。

    丽影百货的老总是过年前两天回来的,孙略给她打电话,对方反应很冷淡,让他年后再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