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组在南州呆了一周,基本的考察程序都走过了,但是就程一路所知:考察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任怀航书记为此有些不太高兴,考察组离开时,他对乔小阳部长明确地说:这次考察并没有真实地反映南州现有的干部结构,也没有能很好地贯彻省委的意图,作为一把手书记,我是有责任的,我要向考察组检讨。乔小阳自然不会说什么,对于考察中出现一点意外,他们见得多了。意外并不可怕,反正结果也并不公开。可怕的是省委领导不满意。其实这也正是任怀航最为担心的地方,考察的结果在领导的心目中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印象,也许就关乎到他下一步的走向与安排。

一般情况下,程一路到任怀航办公室都是说完了事就走,今天却被任怀航喊住了。任怀航摸着脑袋,慢慢地说:“一个程序化的考察,怎么就弄得这么复杂?我看是有些人在别有用心,这太不好了,风气不正!”

程一路当然明白任怀航的意思,却不能接茬,只点点头,说:“民主推荐只是一个基本要求,关键还是省委的意见。”

“南州本来风清气正,现在被一些人一搞,外面看着觉得很乱。这不是真实的南州!一路啊,你看看,你看看,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有些同志的组织纪律性就是不强啊,特别是个别领导干部。”任怀航又摸了一下头发。

程一路不好说话,只是听着。任怀航突然转了话题,问:“士达市长没对考察说什么吧?”

“没听说。”程一路这回回答得干脆。

任怀航就笑笑,问南日的工程筹备情况怎么样了。程一路说:“上一次蒋和川说最近开工,要请任书记您去剪彩。”任怀航一直很看重蒋和川,以前他在省里时,就和蒋和川认识。任怀航哈哈一笑,说:“这个老蒋,做事还是很扎实的。关键是做得像,民营企业家的素质是个很大问题,素质高低决定着企业的成败。我们现在有些企业家还是家族式管理,没有现代意识,企业怎么发展?小富即安,问题严重哪!”

程一路就接着道:“这也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全国大部分民营企业主都存在这个毛病。过渡时期的一个特色,急也是没用的。主要的问题还是有些领导还没有能像任书记您这样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要研究。一路啊,我建议请你牵头,让政研室搞个专题调研。挖得深些,考虑得长远些,不要走马观花,要有分量。”

“这很好!我回头就和他们商量。”

“要快,最好能在一个月内出来。省里下一步可能要召开民营企业发展研讨会,规格很高。省委正明书记要亲自参加。”任怀航说的正明书记,是省委一把手书记叶正明,去年才从北京下来。

“好的。”程一路答道。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程一路就要走。临出门时,任怀航叫住了他,问:“上次从北京来的你的那个女战友和南日合作的事有眉目没有?”程一路愣了一下,反映过来知道是在问吴兰兰,就说:“还不太清楚。最近没有联系。不过我已跟蒋和川他们说了,要加强联系,尽量能够促成合作。”

“这很重要。”任怀航摸摸头对程一路说,“你要亲自过问一下!”

程一路连忙点头。从任怀航办公室回来,二扣子正坐着。二扣子红着脸说:“叔,感谢您,钱书记把高速路的工程给了我一段。这事一定要谢谢叔!村里人也都让我来谢谢叔。”

“啊。”程一路应道。

二扣子接着上前关了门,从身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长方形纸包,放到桌上,说:“这是……这是村里人的一点心意,请叔一定要收下!”

“你乱搞什么?”程一路突然来了气,声音也提高了,吓得二扣子脸更红了。程一路看着二扣子的样子,知道自己刚才说得太重了,就慢下来说:“这个我不能要。你回去告诉乡亲们,我只是力所能及地说了点话。工程还是要你们去做。工程做好了,就是给我增脸面;工程做得不好,特别是质量上出问题,那就是害叔了。你们这点钱也不容易,回去用到要用的地方。”

二扣子的脸,因为激动更加黑红。程一路把纸包送到他的手里,说:“回去问乡亲们好!好好地做好工程!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好吧?”

“好,好,叔。”二扣子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了,把纸包放到了包里,回头望望程一路,开门走了。程一路想连这些纯朴的山里农民都知道打点了,都知道送钱,唉,风气真的是成问题了。

下午,程一路专门把政研室的马洪涛和其他几个笔杆子召集起来,就任怀航书记布置的调研题目,作了专门研究。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课题。但是,怎么把握,怎么挖掘,怎么提出建设性的观点,确实很难。这是一个共性问题,却又与市场经济发展的初级阶段有关。大家你一段我一段,说了一下午,程一路最后总结说:“基本的主题清楚了,思路也有了。请政研室尽快拿出提纲,送怀航书记通过后,就开始着手调研。这个课题,是当前政研室压倒一切的课题,务必要做出特色,做出深度,做出效果。”

大家散了后,叶开送程一路到湖海山庄。省妇联的一个副主席带队,专程到南州来看望挂职的徐真副书记。这是一个少不得的礼节。挂职干部在时,每年所在单位都要来一次,不仅仅是看望挂职干部,同时也象征性地给一些地方送上一些慰问品。上午,常振兴副书记陪同到仁义县看望了部分贫困户。晚上,市委设宴招待。这既是礼节,也是给挂职的同志充分的面子。

任怀航书记因为回省城有事,没有参加。王士达市长就成了今天晚上的主角。

徐真副书记显然很高兴,她不断地陪着大家喝酒。她的酒量不小,这在她刚来时就被试出来了。而且她喝酒直爽,像个男人。程一路一直不太愿意看当官的女人,徐真是个例外。她身上到底还留着些女人的气息,有时就显得有些柔弱。这在别人看来不好,但程一路以为这更符合一个女性的特色。

平时酒宴,女人都是少数。而今天晚上,女人占了多数。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七八个女人,戏就越唱越圆,也越唱越有味道。王士达兴奋得脸上通红,也许是仅仅因为酒。女人们说起来一套一套,最后甚至说到了黄段子。王士达说:“这倒让我想起前不久听到的一个小故事。”

马上有人应道:“那就说吧?王市长,别卖关子了。”

王士达说:“那好,我就说说。这是说苏东坡有一次带着妻子和小妹一道在湖上游玩。吟诗作对,好不快活。突然湖上风浪大作,船上的人衣裙都湿了。这时候,苏东坡的妻子出了个上联,是笑话苏小妹的。这上联是:浪起来,妹妹下面尽湿润。”王士达说着突然停了,大家都没有声音,忽地就一片大笑起来。徐真说:“市长这个上联,太黄色了。”

“黄色?我没听出来啊。”王士达故意笑道。

常振兴说:“就别再绕了,再往下说吧。”王士达又说:“苏小妹听了嫂嫂这样戏弄她,又羞又急,一时却想不出来好的下联。不一会儿,风停了,正是夕阳西下,天气变冷了。苏小妹有了下联,叫……”

“叫什么啊?”

“叫……叫‘日下去,嫂嫂浑身打哆嗦。’”王士达说完看着大家,一桌子上的人都静了,仿佛都在回味苏小妹的下联。猛然间,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一阵笑过后,徐真说:“没想到王市长还这么风趣。”

程一路也跟着笑笑,这个故事他早听过。但是他必须要笑,不然显得对说故事的人不尊重。

大概因为男女搭配,又有黄段子佐酒,酒越喝越多。王士达首先迷糊了眼,常振兴酒量大,还在左冲右突。程一路一直采用不招惹,不主动,不侵犯的战术,酒也就喝得少些。但是再少,也是半斤以上了。喝到最后,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省委组织部来南州考察的事上。省妇联的曹主席说:“听说南州的考察不是太理想。我在省里听到他们议论。”

王士达这时眼睛睁开了,哈着酒气:“这只能说明省委的意图与南州的实际有差距。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论做什么大家都能看得见。”

程一路心里一惊,却不好去劝王士达。常振兴只是眯着眼,好像很认真地听着。王士达继续说道:“民主是个进程,干部考察关键要民主。不能搞一个人说了算。南州现在就是这种局面,有人想一手遮天,这怎么行?不可能行的嘛!”

谁都没有料到王士达市长会说出这番话,没有人应答。程一路站起来,端着杯子,说:“曹主席,王市长,我看酒也差不多了。我提议大家共同干杯,好不好?”

“好的,好的,共同干杯!”徐真也端杯子。

王士达看看桌子上的人,又看看杯中的酒,说:“你们喝吧,我不喝了。我头晕。”

常振兴说:“也好,头晕就别喝了,我们干。”

晚饭后,徐真陪同曹主席她们唱歌。其余的人都各自散了。程一路最近因为有了手提电脑,对上网有了兴趣。一出湖海山庄,就让叶开送他回家。烧了点水,急急的打开电脑。正要看,电话响了。一看是北京的电话,也不知是谁的。他就接了,却是吴兰兰。

吴兰兰问:“一个人吗?我没打扰你吧?”

“哪里。没有。当然是一个人。刚才回来。你……”程一路想问却不知道问什么。

吴兰兰在电话那头笑了,说:“别为难了。我是想问你跟南日合作的事,前景怎样?我拿不准,你清楚内幕,你给我出出主意。”

“这,不好说吧。合作当然是好事。南日的情况你也考察了,关键是你们双方。我当然希望你们合作成功。”程一路含糊道。

“这不等于没说吗?”吴兰兰又笑着,说:“你说行,我就去投资。我听你的。”

“这不对!投资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算什么?你自己要拿准。”程一路边说边想着吴兰兰的样子,不是现在的,而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吴兰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冯军让我跟他合作开矿,说高回报,我准备投一点。不管怎么说,也是老战友嘛,也比别人放心些。”

“这事我听说过。为此我说了冯军。现在开矿行业问题很多,矛盾也很大,你也亲眼看到的。我怕……”程一路想了想说,“不过,有冯军在,情况总好些。你自己定吧!”

吴兰兰在那头说谢谢,又问程一路一个人在家感觉怎样。程一路说挺好的,当军人时不也长年一个人吗?吴兰兰说那不一样。程一路没有问为什么不一样,闲说了一会,就挂了。挂之前,吴兰兰说:“我可能最近还要去南州。”

“那当然欢迎!”程一路说。

程小路发过来了一封邮件,果然像程一路所预料的,先是高度赞扬了爸爸对现代科学技术的应用,然后介绍了妈妈到澳洲后的表现。张晓玉去了后,因为有程小路,还有南日公司的其他几个在澳洲工作人员的照应,倒也没有感到多大的不适应。虽然语言上不同,但很少去和外国人直接打交道。吃喝食品等,都是程小路去买。她除了呆在家里,就是到外面走走。澳洲是个移民国家,不像在中国,一个外国人上街,立即就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看。在澳洲,不管你是什么肤色、你是哪个国家人,大家都各自生活,和平相处。小路说:妈妈准备学习语言了,他看妈妈有语言方面的天赋,学起来一定不难。但是,妈妈也有一点不好,就是老是担心爸爸。总想往家打长途。看来,丈夫还是比儿子重要啊!

邮件的最后,附了一段张晓玉的话,自然是让程一路一个人在家注意,要少喝酒,少生气。多运动,多休息。家里要多开窗子,春天里,一定要通气。衣服用洗衣机洗,太难洗的就别洗,扔了;橱子里有她走之前新买的衬衣。并且,张晓玉让程一路每周发一封电子邮件过去,说这样既方便,又能说更多的话。

读完邮件,程一路的心里有点空落。

临睡前,程一路又想到王士达市长说的关于南州班子考察的事。现在连省妇联这样的单位都知道了,说明省委对南州考察问题很重视。下一步怎么走,是重新考察还是就此不动,谁都说不准。对于程一路,他是希望考察顺利的,不要出现不应该出现的茬子。但是既然出了,也不能互相猜疑。按王士达市长的语气,任怀航至少没有给他说更多的好话。不然他不会说出“一手遮天”这样难听的词。前天看到徐硕峰副市长,神情好像不比以前那么神气。是不是他也听到了什么?按理不会。齐鸣说省里书记会已定了,对于徐硕峰,只是走的时间迟早罢了。

就像一塘水,所有的鱼本来都躲在水底下活动。现在好了,一考察,鱼都探出头来了。程一路想着,心里竟然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