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和平几乎被任延安逼疯了。他忙得焦头烂额,一再要任延安别到平州来,老家伙就是不听,周六夜里还就从K省飞到了平州,赖在集团总部的副董事长办公室等他接见。他哪儿有时间接见?今天是周日,约好和裴小军在省城汉江宾馆会谈的。这次会谈非常重要,关乎北柴和北重两大集团未来的微妙关系。裴小军现在不是平州副市长了,是北重集团的老总,偏又出身北柴,对他和田野以及公司内部情况这么了解,最后一天还知道了许多核心秘密,不好好谈,他岂不是自讨苦吃?还有正大花园城补交地款的事,别管刘必定使啥魔法降服了汤家和,反正是用五千万元摆平了,他就得赶快布置把这事了掉,首先得给刘必定落实承诺的那三个亿。刘必定昨天电话里是话中有话的,这三个亿不到账,地款很可能从三亿八千万元变成六个亿。更不巧的是,美国FTOP基金经理人琼斯先生要又来华考察,琼斯希望此行不但考察平州总部和平州发动机制造总厂,还要到广东和K省实地看一看两个重卡机械的整装制造厂,行程一旦确定,接待的准备工作也得安排了。琼斯和FTOP可是来自华尔街啊,一旦华尔街做出积极评估,必将影响欧洲和香港市场,股价正上冲的北柴集团就有了后劲。

    任延安偏在这时候捣乱!你老家伙不是一般员工,是集团副董事长兼正大重机制造公司的总经理啊,咋能这么意气用事呢?接到刘必定报喜电话后,他忍着气,回了个电话给任延安,告诉他事情已基本解决了,让任延安赶快回K省。任延安还是不听,说不光补交地款这一件事,还有其它重要的事必须汇报。孙和平也是气极了,在电话里脱口而出说,老任,不行你就辞职吧,我和董事会马上批!任延安也硬了起来,说,就算辞职,你孙和平也得见我一次,让我说说话!

    从平州一路赶往省城去和裴小军会谈时,孙和平气呼呼地对随车同行的田野说,田总,老任真是太不顾大局了!我看干脆就让这老家伙马上滚蛋吧!提前半年执行咱们的既定方针,让简杰克的DMG团队入驻正大重机。其他不愿辞职的高管,分散安排到平州和广东。

    田野说,这我不反对,你看希望汽车让DMG拾掇得多好?原来不如正大,现在比正大强多了,海外市场一大半份额来自DMG。又说,正大重机七八个高管都发财了,据我所知,真有几个想辞职哩!

    孙和平马上问,哦,都是谁?这些高管是不是受了老任的影响?

    田野说,这倒不是,孙董,我最近让下面了解了一下,主要原因是咱股票涨得太好了,不辞职大家就没法卖股票,这是有规定的。另外,也怕那帮四处上访的老员工真闹出啥麻烦,影响他们的利益。

    孙和平哼了一声,没出息!老员工能闹出啥结果?哪家企业会让不在岗的员工持股?又说起了正事,田总,正大花园城地的事得立即办,你准备一下,周一飞K省,给汤家和送报告交款,等汤家和批示,然后再去交款。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些程序,不办完就别回来。

    田野迟疑说,那平州老营咋办?下周还有几个生产经营的会……

    孙和平没当回事,都往后推推吧!又想了起来,哦,对了,你去K省前,给我安排三个亿打到汉江证券账上,周一当天必须到……

    田野咂了一下嘴,这个……当天肯定到不了,最快也得两三天。

    孙和平很霸道,这我不管!田总,不行你打电话给财务部,让他们马上去银行,开着卡车去,用卡车给我把这三个亿拖到汉江证券!

    田野笑了,孙董,你讲不讲理啊?你干脆让我带人去抢银行吧!

    孙和平没心思开玩笑,田总,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股市行情这么好,刘必定等这三个亿买股票,咱误了他的事,他还给咱帮忙啊?你当真想到K省国资委去交三亿八千万,甚至五六个亿?不负责啊?

    田野突然想了起来,对了,投资部不在股市上有十几个亿么?就从他们的账上直接划吧,这边划出,那边就到了,一定让刘必定满意。

    孙和平指点着田野直乐,看看,还是有办法吧?刘必定下面就由你对付了,三个亿及时给他,三个月后及时收回,走账上还不能有任何问题。既要经得起国内的财务审计,又得经得起国际财务审计。有没有困难呢?当然有,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党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田野将拳头举到额前,装腔作势宣誓说,我向党保证,坚决完成任务!戏刚演完,眼皮一翻,又有了新主意,哎,孙董,咱为啥只给刘必定三个亿呢?就不能给他五个亿甚至十个亿吗?反正账上有钱!

    孙和平吓了一大跳,什么,什么?田野,你想卖国投敌是不是?

    田野说,恰恰相反,我是为国分忧,忠心报国!孙董,为了高价增发,你不是一直想把股价做上去么?可又不能自己拉抬,咱们的投资部只能做贼似的四处分仓悄悄搞,又累又做不好,倒不如趁机让刘必定根据咱们的意思大干一场了。刘必定本来就是坐庄起家的嘛……

    孙和平略一沉思,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死劲拍着田野的肩头,田总啊,我总算把你培养调教出来了,比你师傅我还技高一筹!好,这主意好,股改后最大的庄家不是基金了,是我们!这样吧,那三个亿照样给刘必定,遵守承诺。另外呢,再拨五个亿给他,让他根据我们的指令操作,这事我和他再谈,你们先进行第一步,周一划三个亿……

    说到这里,汉江宾馆到了,孙和平和田野下了车,找到约定的威尼斯厅。推开门一看,前平州副市长、现北重集团总裁裴小军已坐在对门的欧式沙发上等着他们了。见他们到了,裴小军满面笑容站了起来,哎呀,孙老师、田总,你们真给我面子啊,只让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孙和平急走两步,热情地和裴小军握手,开口又是一个谎,抱歉,抱歉,小裴市长,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堵了有一小时!田野也说,就是,进城也堵车,把孙董和我都急死了!裴市长,您还好吧?

    裴小军说,你们别裴市长了,我现在是裴总,今天是国共谈判。

    孙和平道,啥国共谈判啊?小裴市长,要我说你还是我们的人!

    裴小军说,我咋是你们的人?上法庭和你们打官司的就是我。说着,到桌边坐下了,孙老师,田总,你们都请坐吧,咱们边吃边谈。

    孙和平和田野一左一右,在裴小军两旁坐下了。裴小军让服务员回避,自己亲自拿起一瓶茅台,给他们倒酒。酒杯很大,是一两杯。

    孙和平知道裴小军酒量大,自己和田野不是对手,又及时记起了刚刚发生过的那场重大泄密事件,怕自己和田野再酒后失言,上裴小军的当,便苦着脸推辞说,小裴市长,咱们今天是不是能换红酒或啤酒呢?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正闹肚子,胃也不舒服,医生让我别喝。

    田野也说,裴市长,我更喝不了,最近酒精过敏,啥酒都不能喝。

    裴小军不依不饶,孙老师,胃不好就是胃缺酒啊,白酒就治拉肚子,你喝啤酒拉得更凶。又对田野说,田总,你要酒精过敏,我就酒精中毒了!我哪次到北柴不是你陪酒?啥时少喝了?哦,见我不当副市长了,到北重做了个穷老总,既拿不到高薪,又没期权,你们两个亿万大款就看不起兄弟我了?你们要真不喝,这两瓶酒我立即砸了!

    这还有啥可说的?喝吧。真不喝,裴小军没准儿真会把两瓶酒当他们的面摔了。裴小军是什么人?裴一弘的儿子啊,就算做了北重的老总,也不能像对付杨柳似的不给他面子。况且,裴小军这次请他们也是好意,电话里就说了,是想协调两家的关系。于是,孙和平向田野使了个眼色,说,好,小裴市长,那我和田总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

    裴小军笑了,这就对了嘛,不能总是我喝你们的酒,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得让我请你们一次了!按平州的老规矩来吧,都端起来,先干三杯,三杯后自由活动。说罢,裴小军率先把自己一大杯酒喝了。

    孙和平和田野只得捏着鼻子喝了,刚喝完,裴小军又起身准备倒酒。田野还算有眼色,忙夺过酒瓶,裴市长,让我来,让我来吧!

    田野倒酒时,裴小军带着开玩笑的口气再次重申,田总,孙老师,你们别再叫我裴市长了,这么叫会让我犯糊涂啊,还以为自己是你们的人呢。你们喝多了也会糊涂的,没准儿又要抢着向我坦白交待。

    孙和平改了口,笑道,裴总,你也真绝,那天故意耍我们吧?

    裴小军表情严肃,不是,当时省委的任命没宣布,我不能和你们说。而二分厂老厂房保护的事我又放心不下,非到你们那儿去不可。许多事我不让你们说,你们非说,我最后是被你们逼急了才摊牌的。说罢,又举起了杯,来吧,第二杯,我先干为敬了,说着,一口喝了。

    三大杯酒下肚,孙和平有些晕乎了,话也多了起来,裴总,你到北重集团做总裁可太好了,里应外合是笑谈,可起码两家不会恶打了!

    裴小军说,我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这个意思。本来还想把杨柳同志一起请来,可反复想了半天,觉得不好,怕你和杨柳情绪化,把好事搞砸了。吃着菜,又说,孙老师,田总,我是这样想的,首先双方撤诉,分家后的遗留问题协商解决。欠你们的两个多亿,我们还;你们呢?也得履行过去的合同义务,为北柴产发动机继续提供修配支持。

    孙和平说,可以,可以,不是被逼得没办法,谁愿打官司啊!

    田野很及时地问道,那你们这两个亿啥时还啊?能马上还吗?

    裴小军说,我是这样想的,现在和你们商量:分三年还清,为啥要分三年呢?因为这批老发动机余下的最长保修期是三年,如果你们违反承诺,我们就会用这笔钱去替你们履行义务,双方要有制约嘛。

    孙和平觉得合情合理,可仍想占些便宜,裴总,你对我们也太不信任了吧?有你的面子,我们能不守承诺么?还是把钱都先还了吧!

    裴小军摇了摇头,这不是谁的面子问题,三年内我如果调走了呢?合同就是合同,双方同意了,达成了一致意见,就得共同遵守。

    孙和平做出一副很义气的样子,手一挥,好,那就这么定了!

    裴小军又说,还有第二件事,王小飞跳槽。你们和我说时,我还是平州副市长,可我现在是北重的总裁,不能容忍王小飞带着客户资源到你们那儿去做销售总监。这我倒希望你们看我的面子了——看在我做平州副市长期间给你们摇旗呐喊的分儿上,停止这种猎头行动。

    这回孙和平不干了,叫道,哎,裴总,对我们有利的事,你不讲什么面子,只谈合同。对你们有利的事,你又要我们讲你的面子,这不公道吧?再说王小飞跳槽也不是我的猎头行动,是他自己要过来!

    裴小军说,孙老师,如果真这样,那算我误会了。但我希望你和北柴先不要给王小飞任何承诺,帮我个忙,给我十天的时间。如果十天后王小飞还是要到你们北柴,我既不拦他,也不怪你们。说罢,他恳切地端起一大杯酒,如果你们愿帮我一把,我就隆重地敬你们一杯!

    孙和平看了看田野,田野却把眼光移向了别处,不予表态。

    裴小军又逼了一步,孙老师,你当真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我了?

    孙和平被逼无奈,只得说,好,裴总,我就给你十天时间吧!

    裴小军捧着酒杯,一声动情的叹息,孙老师啊孙老师,我可是跟你在北柴最困难时一起奋斗过的啊!后来虽说读研去了,可听说厂内师傅们日子过不下去,你和刘必定要到平州银行弄贷款来发工资,你一个电话打给我,我就专门从汉江大学跑回来,打出我父亲的旗号给你帮忙,还请刘行长喝酒。现在,唉,不能提了,这感情只值十天!

    这番有情有义的话,让孙和平一下子记起了当年艰难的岁月和裴小军的贡献,加上酒喝多了,便冲动地站起来,裴总,你别说了,王小飞我们不要了!只要你在北重做一天总裁,我们就不打王小飞的主意!来,小裴市长,不,裴总,让我们为当年,也为裴书记干一杯!

    裴小军痛快地把酒一饮而尽,孙老师,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薄恩寡义的人……

    田野虽说喝得也不少,但头脑仍很清醒。这时,他在桌下踢了孙和平一脚,说,裴总,孙董既然说了,我们可以不要王小飞,但他可以去其它同类公司啊,甚至去JOP,JOP正委托猎头公司四处搜人呢!

    孙和平马上明白了,立即改了口,这倒也是啊,如果真让王小飞去了JOP,那还不如就到我们北柴呢,北柴毕竟是中国的民族企业。

    裴小军说,根据我和小飞初步接触的情况看,除了你们北柴,他哪儿也不会去的。孙老师今天一言落地,我就放心了!来,喝酒……

    这场酒喝得真叫昏天黑地,不知不觉中两瓶茅台竟全下去了,三个人平均每人喝了六七两。回去的路上,孙和平多少有所醒悟,对田野说,我们是不是有卖国投敌的嫌疑啊?田野说,哎,没有把门的啊,就是你!你喝得不当家了,把王小飞和他手上的客户资源一脚踢了,永远不要了,还说呢!孙和平心里很惭愧,嘴上仍是硬,我说归说,以后该咋干还咋干嘛!再说,又没有文字材料证明,我可以不承认。田野说,你当真就敢啊?裴小军可不是杨柳,裴小军是谁的儿子?孙和平烦了,连连摆手,别说了,别说了,就算上当,裴小军这一当我也认了!田野见他真生气了,才识趣地闭了嘴,眯眼在车上打起了盹。

    车到北郊办事处小楼门前,他和田野一下车,办事处主任仲秋就在楼里看见了,一溜小跑迎过来,口气急切地汇报说,哎呀,孙董,田总,你们可回来了!平州钢铁的顾总来了,说是和你们事先约好的。

    孙和平一拍脑袋,这才骤然想起,下午还有一场重要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