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和平赶到K省宾馆刚住下,任延安就过来汇报。说是汤家和不知吃了简杰克多少回扣,一心要把股权转让给DMG,对和北柴股份的合作毫无兴趣,连送上去的方案都不愿看,也不愿见北柴股份的人。这期间,JOP的代表知难而退了,在JOP看来,DMG入主似乎已成了现实。孙和平自恃手中有牌,毫无退意,让任延安替他联系汤家和。任延安把电话拨通后,孙和平和汤家和通了话。因为当着任延安的面,又是在电话里,他不便提及刘必定和那二百四十万,只说要做个简要汇报。汤家和直打官腔,说是北柴股份不归他领导,没必要向他汇报,至于正大重机的国有股权转让,K省没考虑过北柴股份。这可是没想到的事,精心准备好的一个故事竟然没机会开讲了。

    任延安纵恿孙和平把后台搬出来,说是只有这一招了。孙和平心想,他哪有啥后台?只有一个好故事。可又不能和任延安明说,只得做出一副有后台的样子,声称要向领导汇报,让领导找汤家和来谈。

    经过一夜焦虑紧张的思索,孙和平最终决定铤而走险,和姓汤的老小子直接摊牌。次日一大早,就壮着胆往汤家和家打了个电话。汤家和一听北柴股份这几个字,马上要挂机,说是股权转让的事不必再谈了。孙和平忙说,哎,汤省长,您先别挂机,我不和您谈股权,这个电话是刘必定刘总让我打给您的,刘总的电话您总不能不接吧?

    汤家和在电话那头怔了半天,才问,孙董事长,您和刘必定是?

    孙和平道,是大学同学,平州柴油机厂同事,后来在宏远系跟刘总干财务总监,我曾两次到您府上去过,遗憾的是一直没进你家门。

    汤家和或许是听明白了,或许是在诈他,在电话里笑道,如此说来,也是我的遗憾了?竟然两次没让您进门?那你过来吧,家里说!

    孙和平逮着了讲故事的机会,汤省长,这不太好吧?如果您这三年没搬家的话,您家里每个房间的防盗门会让我产生很不好的联想。

    汤家和这回可能已经比较明白了,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孙和平觉得机会难得,索性把话说透了,汤省长,说个段子给您听听,供您一笑,千万别对号入座啊:组织部长说,谁关心我,我就关心谁。纪委书记说,谁不关心我,我就关心谁。市委书记说,谁关心我,我就让组织部长关心他,谁不关心我,我就让纪委书记去关心他。我这里呢,添了一句,谁不关心我,我就让刘必定关心他……

    汤家和这回是彻底明白了,打断他的话头道,孙董事长,电话里别说这么多了,我们尽快见个面!这样吧,今晚我到宾馆看你去!

    结束和汤家和的这番冒险通话,孙和平乐坏了。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故事竟然是在电话里开讲的,而且效果好像还不错,一下子就抓住了这唯一的听众。这说明什么?说明汤家和心虚得很,此前的傲慢无礼并不证明他有底气,只是因为他没打开这本好看的故事书看一眼。现在故事书已经打开了,故事中的主人公汤家和进入了设计的剧情,下一幕必将上演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或者外强中干虚张声势之类。可不管是演哪一幕,正大重机国有股权北柴股份算是拿定了。

    这么一想,孙和平觉得应该给任延安打个电话报喜了。可电话拨通后却又后悔了,没敢说啥满话大话,只道,他已通过北京一位领导找过了汤家和,汤家和口气有了变化,要到宾馆来看望他。任延安既意外又惊喜,连声问,要不要他过去一起陪同汇报?孙和平心想,我这故事会还没开完呢,哪敢让你一身正气的任总陪?便说,不必了。

    也幸亏任总任延安没来,否则下面的故事会还真就没法开了。

    嗣后发生的事是孙和平完全没想到的,腐败精英汤家和竟跳出了他精心设计的剧情,不但独自进行了创造性演出,还反手套住了他。

    为迎接这位腐败官员的光临,孙和平做了些准备。把原住的标准间特意调换成了带会客室和办公室的商务套房,特意穿上西装打了领带。可一直等到七点多钟,汤家和仍没到。打手机汤家和关机,打电话到汤家问时,汤家人说他还没回家。孙和平觉得有些怪,不免忐忑起来,心想,汤家和该不会反手给他做局吧?这也不是没可能。万一祁小华搞错了呢?当初行贿的毕竟是刘必定,又不是祁小华。万一汤家和偏不是腐败分子而是个有些糊涂的清官呢?他岂不成讹诈了?!

    故事发展到这里,大有讲砸的可能,好在他这么做是为了企业。

    快八点时,门铃终于响了。孙和平振作精神去开门时,心里的紧张也到了极点,真担心门一开进来的不是故事主角汤家和,而是K省的警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故事就得结束了,结尾将出人意料。

    开门之后,悬念顿解。门口站着的不是警察,而是孙和平在电脑屏幕上见到过的汤家和。此人看上去比屏幕上要老些,满脸的皱纹。

    汤家和满面笑容,象老熟人似的,哦,孙董事长,久等了吧?

    孙和平忙去和汤家和握手,哎哟,汤省长,您还真来看我了?

    汤家和呵呵笑道,你是谁呀?上市公司北柴股份董事长啊,我能不来吗?凡来我省投资的重要客商我都要看望的,又不是你一个嘛!

    这么寒暄时,汤家和的司机扛着一箱酒,送进房间后又走了。

    汤家和这才说,孙董事长,知道我为啥来晚了么?给你老弟搞酒去了。我们的好酒啊,窖藏了百年,市场上根本不卖,比茅台还好啊。

    这又不在设计之中。孙和平咋也不会想到,头一次见面的汤家和会亲自为他到酒厂搞一箱好酒来,并因此让他心惊肉跳了一个小时。

    汤家和这时发现了他手上的汗,随口问,你手上咋这么多汗?

    孙和平说,老毛病了,身体虚啊,光穷忙了,也顾不上去医院。

    汤家和说,哎,再忙也不能忘了身体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孙和平恭敬地连连应道,是,是,汤省长,您请坐,快请坐!

    汤家和很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了,也让他坐,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即将痛哭流涕,或者表演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倒是他显得比这腐败分子还紧张,——孙和平再没想到会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和汤家和见面。

    汤家和并不回避刘必定,坐下后就挺亲切地问,刘总还好吗?

    孙和平说,还算好吧,将军肚下去了不少,人也挺精神。嘿,为了能让他多立功早出狱,我这次探监,还捏着鼻子买了他们监狱厂的一堆破罗丝钉呢,也不知哪里能用上!哦,刘总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汤家和说,好,好!又问,哎,刘必定没骂我不够朋友吧?

    孙和平摆手道,没,他犯的事与你有啥关系,是他自找的嘛。

    汤家和似乎很同情,也很痛惜,是啊,是啊,当时我就劝过刘必定,钱赚了那么多都十位数了,该收手就收手嘛,弄本假护照,往国外一溜,人家哪找你去?可他不听啊!又感叹说,不过刘必定也真是大能人,路子野,门道多,广交天下豪杰,也够朋友。当年他那个宏远系真不得了……就说到这里,突然掉转了话头,哎,孙董事长,你说你两次到我家门口都没进门,都咋回事啊?我咋没一点印象呢?

    这老家伙,是想耍赖,还是在试探?孙和平心道,这可是你找不自在了,便笑道,汤省长,您想想,二百四十万现金装在邮袋里有多重啊?都是我亲自取亲自装的,也是我帮着背到您家门口的。门一开,刘总就让我走了,您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您,我就瞅见了您家房间那些防盗门。不是有个段子说吗?一怕小姐有病,二怕小蜜怀孕,三怕赃款被盗,四怕对手写信。所以对那些防盗门,我后来也理解了。

    汤家和听得这话,既不气也不怕,竟呵呵直乐,孙董事长,我还真没想到你为我做过无名英雄哩!这就要怪刘必定了,不讲游戏规则嘛,这种送钱事哪能用什么无名英雄,得自己亲自上阵啊,一次不行就多跑几次嘛!不过也好,你做了无名英雄,咱们今天就成了朋友!

    这么无耻无赖的腐败分子实在是少见。孙和平真不知该怎么谈下去了。故事主角太不安分,一再跳出预定情景,原有剧本看来要作废了。更不妙的是,现在汤家和似乎正在或者已经成了他的朋友。放在行李柜上的那箱好酒就是交朋友的确证,他好像反上了汤家和的套。

    汤家和又感慨起来,亲热地拍着他的肩头,很朋友的样子,连称呼都变了。老弟啊,现在这年头做人难啊!有钱吧,说你准变坏;没钱吧,说你真失败;有情人吧,说你真坏;没有情人吧,说你变态!哎,老弟,我给你介绍个这里的小情人吧?杨柳细腰,包你满意!

    孙和平身心紧张得快要崩溃了,哪有心思搞女人?本能的想谢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家改了你的剧本,一心要交你这个朋友,你不做他的朋友,哪会有正大重机的机会和利益?便学着汤家和的无耻,也很朋友地笑问,汤省长,您打算把几手情人转让给我?

    汤家和大笑起来,老弟,我的情人不转让,别管是几手的!我儿子汤强的广告公司有一帮佳丽,我让他安排一个过来陪你,放心,决不是鸡!说罢,真打了个电话出去,给他安排了一个陪睡的女人。

    事情要糟,大有不受控制,滑向深渊的趋势。他好不容易见到汤家和,可不是为了交朋友搞女人。于是,强行拉回话头,汤省长,我还是向您先做个汇报吧!前阵子我探监看刘必定,代表北柴股份和他的宏远系签订了希望汽车的股权转让合同。汤省长,您知道的,希望汽车就是在刘必定的宏远系时代控股了正大重机,可现在DMG……

    汤家和微笑着摆了摆手,哎,哎,老弟,先不要谈DMG嘛,谈你老弟。既然你老弟做过无名英雄,知道规矩的,我就不多啰嗦了。

    这话是啥意思?暗示他也象刘必定当年一样送钱?天哪,这新交上的老朋友也真敢想!但他和北柴股份敢送吗?老小子这么贪,大肆索贿受贿,说出事不知哪天,他和北柴股份可不能落个单位行贿罪。

    汤家和似乎看到了他心里,又笑眯眯地说,老弟,知道现在朋友的定义么?要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啊,总不能你老弟抓着我的把柄,动不动让刘必定来关心我,让我啥都抓不着吧?这不够朋友吧?

    孙和平想想也是,汤家和说得不无道理。可按汤家和的道理演绎这个故事,他将来的处境就太危险了。面前的事实证明,汤家和可不是草包,而是老奸巨滑,思维缜密,难以对付。他事先想到了无数可能性,偏就没想到汤家和会和他玩交朋友这一手,用这一手套他。那么,他还有既不危险,又能成事的选择吗?好像没有,他被套牢了。

    汤家和对他的沉默并不介意,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呀,你也别急着回答我,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你也可以再考虑,我等着你。

    孙和平这才很不朋友地问了一句,汤省长,你就不怕我举报你?

    汤家和心理素质真是好极了,淡然一笑道,你要举报就不会到这里讲故事了。你既来讲故事,说明你想交我这个朋友,想做交易。交朋友做交易多好啊,双赢嘛。举报呢?双输。我也许完了,你呢,能得到啥?正大重机的股权飞了,以后也没人敢和你做生意了。商场需要的是利益,不是啥反腐英雄嘛!所以你老弟电话里一提到我们共同的朋友刘必定,我马上就把你当做了朋友,我们其实是一路人嘛!

    简直是岂有此理,他这个可能的反腐英雄,怎么会和这种可恶的腐败分子是一路人呢?这是对他的诬蔑,对这种诬蔑必须进行严正反驳。于是,孙和平呵呵笑道,汤省长,我们不会是一路人吧?我可从来没有成邮袋收人家的钱,更不会在事情暴露之后还这么理直气壮。

    汤家和也笑了起来,笑得豪放而坦荡,笑罢道,老弟呀,那我要请问了:刘必定为啥要给我送钱?你今天打着刘必定的旗号找我,又图谋啥?不会是阳光下的公平交易吧?你们想的都是经我的手制造国有资产流失嘛。没有你们这些朋友的非法钻营,哪来我们这些腐败分子啊?所以我们是一路人嘛,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好了,咱先说这些吧,老弟,你好好想想,我得走了,明天一早还得给简杰克送行。

    孙和平头脑一热,慢!汤省长,如果我答应交您这个朋友呢?

    汤家和明确道,那这次送行后,简杰克和DMG就不会回来了。

    这还有啥可说的?这是战胜DMG的唯一机会,于是便说,汤省长,我现在就回答您,我和北柴股份肯定会让您满意,但不会用邮袋给您送钱了。刘必定的草莽时代结束了,现在输送利益的形式很多嘛。

    汤家和用手指指点着孙和平,笑道,聪明!所以宏远系垮了,刘必定进了监狱,你老弟和北柴股份却坐大了。好,我们成交了,下一步你和任延安他们去谈吧,谈出啥结果我都支持!但是这种利益输送一旦公之于众,在法律认定上仍叫行贿,老弟,对此你可别糊涂啊。

    这可恶的老家伙,非要把他拖入泥潭,逼他行一次贿不可。

    送走汤家和后,孙和平陷入了极是痛苦的思索之中。不过满脑子想得已不是是否行贿的问题,而是怎么巧妙行贿。既有行贿之实,让汤家和满意他这新交的朋友,又能在将来事发后成功逃脱行贿之名。

    正云里雾里想着,门铃响了。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位妩媚漂亮的姑娘,孙和平心道,这该不是汤家和给他介绍的陪睡“情人”吧?

    果不其然,姑娘进门就自我介绍说,她叫白丽丽,是汤省长的儿子汤强派来的,唯一的任务就是陪好董事长,满足董事长的一切要求。

    一切要求自然包括性要求了,孙董事长,上吧,和面前这位可心的小美人来一场颠鸾倒凤的好戏吧,现在的主角不是汤家和了,换成你了。故事讲到这里,你的剧本全废了,得按人家汤家和的剧本演了。

    送上门的这位白小姐肯定知道剧本内容,已准备激情上演。当着他的面甩了高跟鞋,脱去了上衣和长裙,只穿着条巴掌大的半透明艳红小裤和吊袜带,看起来有几分象卖淫的小鸡。白小姐嘴里嚷着热死了,要到浴室洗澡。扯下的胸罩、网眼丝袜全扔到了孙和平脚下。

    孙和平不由地一阵冲动,真想一把搂住白小姐,先干了再说。

    转而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汤家和该不会真的弄个鸡来套他吧?下一步是不是该上演一出扫黄闹剧了?这老狐狸的剧本他可没事先看过。又想,这房间里该不会有摄像头吧?哪天出一盘毛片,他就有把柄攥在汤家和手上了。再细想又觉得不会,如果汤家和剧本里有扫黄情节,那么,他肯定会自作主张加演一场反腐重戏,汤家和应该不敢冒这个险。至于摄像头,好像也不该有,这套商务房是他今天下午临时换的,汤家和没有时间,也没机会做手脚。如果这两点都不成立,会不会有第三种可能呢?汤家和试图用这位白小姐做诱饵长期套住他?但汤家和又凭什么判定他孙和平就一定会上套呢?这种进门就脱的主,能套住一只世事练达的老鸟吗?除非她床上功夫特好。

    天哪,那位也许床上功夫特别好的白小姐已经脱光了,正站在浴室门口向他含情微笑呢!尤物,真是天生的尤物啊!瞧她那对丰满颤动的白Rx房,那细细的杨柳小蛮腰,那圆润光滑的可爱的小屁股……

    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哈姆雷特先生当年的问题。

    干,还是不干,这也是一个问题,他孙和平眼下面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