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个早晨,谢彩凤身穿一套淡雅服装,袅袅娜娜,来到云丰运输公司书记办公室。

    “小凤,你真愿意来码头上班?”癞子书记盯着眼前这个妙龄女郎,看着手里的分配报到证,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谢彩凤点点头。她看着眼前这个已五十出头的老头,笑眯眯的,有点巴结讨好的意味。

    “是啊,青年人,尤其知识青年,就应该在艰苦地方奋斗。码头非常需要你们,我们一起携手干吧。”癞子书记望着眼前的这位青年女性,笑得连眼睛也成了一道细线。

    谢彩凤说:“没有法子可想啊。章书记,我妈脑壳出问题,老爸又瘫了,都离不开我。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是呀是呀,大侄女,命运可真搓磨了你呀!”癞子书记说着就要同谢彩凤握手,谢彩凤却扭转身,把丰满韵致的后影留下,走了。

    癞子书记嘿嘿地笑了。

    云丰运输公司是一个要死不活的集体企业。在嘉陵江码头,这么一种由搬运站演变过来的运输企业,犹如老古董一般,已经不多了。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汽车运输同搬运装卸,把客户由水路运来的货物搬运上车,然后再用平板车或者汽车运送到客户指定的地点。

    这里的工人大都是没有文化、性情率直的汉子们,知道骟牛匠谢铛铛的那叫做“背篼鸡”的女儿到码头来工作,老少爷们都来看她。汉子们一边唏嘘感叹着谢铛铛两口子的遭遇,一边说,看不出谢铛铛倒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乖女儿。“万事孝为先,小凤……不,谢彩凤同志,你别憋屈。你是大学生,你得雄起再雄起!码头要大发展,在这里,你会大有作为的。”癞子书记说着摸摸不争气的脑袋,那上面癞巴癞坑的。他用一双大手抚摸着谢彩凤浑圆的肩头,色眯眯地看着她。

    谢彩凤没有开腔,心想,命运是啥东西呢?自己原本是不正眼瞧码头的,却只能来这里,以维持自己的基本生存。这时的谢彩凤,自己看自己都是瘟头鳖脑,十足一个灰姑娘。她对自己的霉运万分不服气,因为她的同班学友,成绩比她差得老远的,都找到了银行、政府部门的好工作。尤其是那位叫猴子的学友,成绩并不咋样,却谋到了一份在检察院工作的好差事。谢彩凤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找到好工作,而自己却不能。凭啥呢,不就是凭他们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背景,有关系和熟人嘛。

    在那些天里,失意的谢彩凤每天夜晚长歌当哭,她唱的是《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唱的是《义勇军进行曲》、《国际歌》。边唱,她还得给瘫子老爸换药,给“万年宽”老妈喂饭,一直忙到很晚。当然,她做这些的时候,牛宏会来帮忙。

    公司所在地离谢彩凤家不远,也在嘉陵江旁边。这是一个古老的码头,早在清末五口通商的时候,这里就是十分繁荣昌盛的水码头了。公司位于码头西边,是一幢暮气十足的两楼一底的青砖房子。每次看到那灰扑扑的房子,以及那灰蒙蒙的天空时,谢彩凤总觉得十分压抑。她对牛宏说:“命运为啥这样作弄人呀,果真如老爸所说,父母当官,子女就永远当官;父母搬砖,子女就一定搬砖?我不服气,我要抗争到底!”谢彩凤说话语气总带了码头味,这恐怕是很难改掉的。

    “我一定要翻身!我一定要见晴天!”她一次次对着那陈旧的砖房,对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对着那汩汩流淌着的嘉陵江,发着心中的誓言。

    谢彩凤第一天到码头上班,工人们都去看她。牛宏没有去,他一天阴着脸,摸活路时是一把好手,但是一得闲,他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想自己的心事。十多年过去了,风霜岁月的利剑,把一个生龙活虎般的青年人变得沉稳了。

    码头上的人并不敢得罪牛宏,因为都知晓他有一身武功,驴子德性发作起来十分了得,只能敬而远之。那么,被众人疏远了的码头汉子牛宏,每天摸了活路就猫在一边,拿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呀划的,划过后就用脚擦掉。就这么划着,就这么擦着,倒也自得其乐。

    谢彩凤活的倒是不一样。上班时间,她一天到晚马脸嘟嘴,轻易不同人交谈,很显城府,却敢与老虎谋皮。老虎,就是码头王癞子书记,他一言九鼎,跺脚成坑。癞子书记到办公室来了,谢彩凤就活泛起来。迎着癞子书记色眯眯的目光,谢彩凤站起身来,把颀长乖巧的自己送到癞子书记面前。

    癞子书记当然是来检查工作的。“小凤呀小凤,我布置的工作你完成了吗?”他望着谢彩凤俏生生的脸庞,在她浑圆的肩头上又是摸又是拍。

    “完成了,章书记。”谢彩凤噘着小嘴儿,把白如嫩藕般的胳膊举起来对癞子书记说:“章书记你看嘛,人家的胳膊一直搁到桌子上都整红了。哎呀,累坏了累坏了。”癞子书记一把揽过那条胳膊,看了又看,十分疼爱的样子。于是,五十来岁的码头王同二十来岁的姑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情骂俏起来。更有甚者,就在那走廊上,小的不顾脸面,说是走不动了,从背后扒住了癞子书记,非要癞子书记背着她回办公室。

    码头汉子,一根肠子通到底,讲个耿直真诚,见女娃子这样,就骂一声她先人,然后呸的一声走人。背后,未免就把这事当了闲话。好在那女娃老爸老妈已经废了,不然,非叫这女娃气疯不可。不过,这些事牛宏并不晓得,因为他从来不到办公室去,也很少与同事们聊天。

    一天下午,码头汉子在嘉陵江边卸一船条石。这是一个阴天,老天拉着一张丧门星脸子,冷风也紧,使人感到了些许的寒意。汉子们把一尊尊沉甸甸的条石从垛上用绳子套好,然后两人一尊抬着往岸上走。他们就这样干着,不一会儿,就暖和了,人也就活泛起来。

    谢彩凤是同站上的出纳等办公室干部,在癞子书记的带领下,到江边给搬运工人们送加餐来。在码头,干部给工人送吃食加餐的优良传统已保持了很久。工人们见癞子书记他们来了,就停下来,拿了热腾腾的馒头吃起来。牛宏却猫进船后舱,也不管脏,一屁股坐在了船舷边。他就那么坐着,像入定的老僧般望着缓缓流淌的嘉陵江出神。众目睽睽下,汉子们不知道牛宏为什么发火,一把将谢彩凤送的热乎乎的馒头一下子扔到了江中。在众人的盯视下,谢彩凤悻悻地搓着一双白嫩的小手,显得十分尴尬。“阎王爷也不打笑脸人,我今天是遇见了财神还是怎么了?”

    这时间,癞子书记就在前舱喊了起来:“小凤,走了啊,我们还要到吊儿嘴码头呢。”

    谢彩凤望着缓缓流淌着的江水,说:“走了,是该走了。但就是走了,也不该虐待自己。”说完,顿顿脚,走了。

    等谢彩凤同癞子书记他们走远了,汉子们拿起手中没吃完的馒头开起了玩笑。这个说,这馒头软和绵实,就像那婆娘胸前的两砣肉肉了;那个说,可惜呀可惜,一朵嫩冬冬的夹竹桃花,开放在了癞子脑壳上。

    牛宏不晓得怎样就站了起来,他鼓着一双大眼,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显得很是怕人。他低沉地咆哮着:“你两个嚼什么蛆,哼?!”

    那两条汉子对此并没加理会,还嬉笑着说:“说哪个,就是说谢彩凤那个骚……”

    没等两人说完,牛宏飞起脚来,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一先一后栽进了冰冷的江水中。牛宏指着水中的两个人说:“今后,不准你们再当着我的面说谢彩凤的坏话。”

    那两人在水中边狗刨边说:“我们说谢彩凤,关你什么事了,难道谢彩凤是你的嫩妈?”

    牛宏捡起一块砖头,砸了过去,那砖头在水中砸出了很大的一朵水花。“谢彩凤就是老子嫩妈!你俩硬是以为你们的脑袋很铁么?”

    那两人立马下了矮桩,忙说:“牛哥,我们不敢再说了,我们真的不敢再说了。”

    这件事,被码头上的人拿来作为笑谈,摆了很久。

    癞子书记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他感觉,自己如同一条病入膏肓的老狗,已经是苟延残喘了。躺在病床上的癞子书记,那一双灰色无光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盯着病房外边。他的老伴早已过世,他的独子,也就是大哥曾经过继到他名下的章程对他这位老爸并不很在意,因此,重病中的他现在是很孤独的。

    他散乱的眸子漫无目的地望着外边,而思绪则慢慢地活跃起来。这时间,他很自然地回忆起了那些令他自豪、让他扬眉吐气的事情。这时,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了一张白皙俊俏豆花样嫩冬冬的脸庞,以及那鼓囊囊的胸脯,就禁不住低沉地骂了一句:“该死的烂婆娘!”一边往肚子里咽了一口口水。

    说实话,癞子书记并不老,才刚62岁。在现在这个年代,按照报纸上的说法,60岁的才开始人生的第二春。癞子书记自己也觉得好怪,没退休在台上当书记的时候,好潇洒好矫健好利落哟!那时间,作为码头王的他,看天,天是蓝的,看江,江是舒缓的,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听话,对自己又那么忠诚,俯首帖耳。可以说,在嘉陵江码头,他癞子书记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言九鼎的人物了。可想不到,自己一个经过了那么多惊涛骇浪的老雀子,却在要退休的前夕,栽倒在了一个黄毛丫头布置的泥淖里。而且,栽得那么惨,叫他在不知不觉中摔跟头,而且栽了之后连喷嚏都打不出来。

    癞子书记清楚地记得,自己与谢彩凤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接触,是在那个夏天的晚上。那晚,繁星满天,江风徐徐,给人带来了丝丝凉意。他心里像揣着一只小鹿,蹦跳着向嘉陵江边的困牛石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无非就是去开会,去给非党员的积极分子做思想工作,有什么好怕的呢?但是,由于心里有了一个自己也明白的小鬼,因此,无论他如何安慰自己,心都被那小鬼咚呀咚地用鼓槌敲着,好像要跳出心窝子来一般。在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谢彩凤那张夹竹桃花儿般的笑靥,红艳艳的,是那么诱人。他叹了口气,深一步浅一步地往江边走。

    那张纸条好像一只轻盈的燕子一般。

    当时,癞子书记正在看一本画报。那封面上穿得很暴露的女郎,就活像谢彩凤一样,眼睛也那么飞着勾人媚眼,那一对从开口很低的体恤里露出来的白光光的半边胸脯也那么撩拨人。看谢彩凤进来,他一阵脸热心跳,忙把画报放到了抽屉里。

    谢彩凤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身材略显高挑、丰腴,一见癞子书记,就微微一笑。“章书记,你的工作怎么这样忙呢,一天到晚都在看文件。”

    癞子书记从尴尬中走出来了,说:“有什么办法呢,我早就有心在年轻职工中培养一个接班人,可现在的年轻人呀最不主动了,连入党申请书都不写!哎,难道要我这个老家伙来替他们捉刀?”

    谢彩凤很羞涩地一笑,说:“我的好书记,我可是交了入党申请书的了。”

    癞子书记挠了一下头。“哦,但是你得与组织交心谈心啊,知道了吗?”

    “章书记,我——”谢彩凤把那张“小燕子”甩给癞子书记,就逃一般跑出了书记办公室。

    癞子书记望着谢彩凤的背影,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慢慢地把那张“小燕子”打开。“书记同志,今天晚上九点,在嘉陵江边困牛石,给您汇报我的思想动态,请书记一定准时到。”

    就这样几句话,把癞子书记一下午都整得心上心下,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说实在话,癞子书记对谢彩凤当然是有想法的,交心谈心在办公室就再好不过了。因为,书记与职工在办公室谈话是最正常的,那么,这鬼丫头邀自己到江边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里面没有呢?

    癞子书记左思右想,认为自己同谢彩凤没有什么过节,谢彩凤也没有必要煞费苦心来算计自己。她叫自己到江边,也许真是因为在江边更加便于交谈,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给党组织讲出来。他终于下定决心去赴约。

    月色如水,路两旁茂密的夹竹桃悄默无声。癞子书记借着月色看了一下手表,还差几分钟就到九点,不由加快了脚步。这时,他警觉的耳朵分明听到了除了自己的脚步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就不禁毛骨悚然起来。停下来听了听,除了嘉陵江低声的流水之外,又没有什么声音了。他摇了摇头,笑着自己的多心多疑。

    等癞子书记来到困牛石的时候,谢彩凤果然早已到了。一见他,谢彩凤便迎了上来:“章书记,你怎么来晚了,害得人家一个人在这里干等,你好坏哟!”

    癞子书记刚才的惊慌惧怕一下子就飞到了爪哇国,忙说:“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在单位上,癞子书记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此刻,却对一位年龄作自己女儿还小的女人连声道歉,真不知他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

    癞子书记坐在了一块大石板上面,谢彩凤抱膝坐在他的对面,然后委委屈屈地说:“章书记,人家写申请书也好久了,你一次话也没同人家谈,还把这事情给忘了,我们一个平头百姓要争取进步好难好难呀!”说到这里,她还哽咽起来。

    癞子书记忙安慰她道:“你的表现组织知道。你是组织上近期重点考察的对象,谢彩凤同志,你要好自为之呀!”

    谢彩凤破涕为笑了。她站起身来,撒娇般地对癞子书记说:“你撒谎骗人,你是小狗儿,你根本没有把我考虑在组织里。”

    癞子书记也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怎么不相信组织呢?怎样你才相信我呢?”

    “不信不信就不信!”谢彩凤抬起头来看癞子书记。癞子书记就看见了她双眼中含着亮闪闪的珠泪,至于谢彩凤后来是怎样进入他滚烫的怀中,他就不怎样清楚了。当时,他搂抱着那软颤颤的躯体时,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乖呀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尽快搞定你的组织问题……”他手忙脚乱,一边亲着她光洁嫩滑的脸庞,一边又用手揉着她丰满的Rx房。

    就在她身子软塌塌,几乎要溶化在他怀中的时候,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他们身旁的一块巨石骨碌碌地向江边滚去,把俩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就分开了。俩人望着那块此刻静静地卧在江边有一人多高的巨石,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在此地停留,道了声别,就一前一后远远地相跟着,各自散了。

    事后只两天,癞子书记主持召开了支部大会。会上,谢彩凤的组织问题终于通过了。那天下午,刚开完支部会议的癞子书记把谢彩凤叫到办公室,把这好消息告诉了她。谢彩凤站在癞子书记面前,身子晃了晃,汩汩的泪水当着癞子书记的面就掉了下来。

    这天晚上,谢彩凤请牛宏到一个小餐馆吃饭。席间,她屡屡举杯,感谢牛宏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她那双被酒精烧得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说:“牛宏哥,我说过我这一辈子就是你的人。其实,结婚真的不过是形式,难道我们这种人,还奢谈什么爱情?!嘻嘻,啥子东西叫爱情?爱情又是啥子东西,你说?”

    牛宏躲避着她热辣辣的目光,喃喃地道:“爱情是什么呢?爱情就是男女之间真心相爱。”

    谢彩凤哑然失笑。“爱情是一包药,是一包用来调剂孤身男女情绪的调料,嘻嘻。”说着把一串钥匙递给牛宏,“今天是个好日子。牛宏哥,从今晚开始,我,就把我家的钥匙交你,你,就是我家的总管了哈。”

    牛宏笑了起来。

    在效益低下的搬运公司,谢彩凤是小职员,其工资仅够吃饭。父母都有病,自己晚上也不能生法子出去谋生活。把照顾父母的重担交给牛宏,谢彩凤就可利用夜晚时间了。

    谢彩凤爱打扮,一天到晚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不仅满足虚荣心,而且有一种成就感。她常问牛宏,凭她谢彩凤的脑袋和一张光鲜漂亮的脸蛋,一辈子就只能这个样子?

    把父母交代给牛宏后,谢彩凤便到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职业介绍所去应聘家教。谁想,这个城市的家教这样难找,她先是被一家职介所骗去了几百元钱,后来,给她介绍的都是夜总会、歌厅、饭店的陪酒工作。万般无奈下,她心一横,就到远离市中心的一个叫做“金巴黎”的夜总会做了陪酒小姐。

    这样,谢彩凤新的人生故事就开始了。

    “金巴黎”地处城乡结合部,到这里来的客人很多,她就是瞅这里地方僻静,认识的人少以及生意好而来的。这天晚上,艺名就叫小凤的她,被安排陪一位叫黄哥的客人。那人五十来岁,大腹便便气宇轩昂的样子。那男人是和三个人一起来的,同行人都对他恭恭恭敬敬的。他们每人都叫了一个陪酒小姐,在包房里喝了几瓶昂贵的干红,吼了几嗓子歌之后,就每人开了一个包房,到房间里去了。

    黄哥同谢彩凤相拥相抱着,也往包房走。到了包房门口,谢彩凤却死活不进去,说:“黄哥,我只坐素台不坐荤台,要是黄哥硬要进包房就请换人。”同他一起来的人都来拉她,还请来老板,但谢彩凤始终不肯就范。

    那黄哥就把那些人呵斥走了,黑着脸对跟来的人说:“都是先恋爱后结婚,哪有捆绑做夫妻的道理?你们几个人马上给我消失。”等那些人灰溜溜地到包房去了后,黄哥就在大厅一个卡座里同谢彩凤一起摆龙门阵,喝茶聊天。

    黄哥讲话很风趣,但又很色。他对谢彩凤讲了一个错别字的笑话:报社开张,老板贴一张海报在大门,说是本社招聘男妓(记)女妓(记)多多,欢迎来搞(稿),稿件不论长短,只要有深度,搞(稿)费从优。还讲了一个产酒的男县长和一个产烟的女县长的龙门阵。男县长和女县长开会碰到一起了,男县长就说,我县欢迎你这位县长光临指导,就不知你能不能持(吃)久(酒)呢?女县长回应他说,我县也欢迎你来,但却担心你的身体,你无论如何持(吃)久(酒),却是终要蔫(烟)的啊!说完他就咯咯地笑。而谢彩凤呢,则只好陪着他笑,因为只有客人高兴了,才能得到理想的小费。果然不出所料,黄哥的出手很阔绰,一给就是三张百元钞,使谢彩凤喜出望外。

    一连两周如此。

    这天晚上,谢彩凤终于半推半就地和黄哥一起进包房了。这是一间叫做“醉轩”的双开小包房,包房的外间铺着一张很阔气的大床,上面有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被子。其时正是隆冬时节,屋里却很暖和。暗红的灯光打在屋里,给屋子增添了一种暧昧的色调。

    两人到了包房,黄哥就把屋门关上了。他一把将谢彩凤搂住,嘴里心肝宝贝的叫着,说同她一见面就碰撞产生了爱情火花,现在这火花已星火燎原,边说边把她往里间里抱。今天黄哥喝了很多红酒,他的嘴里喷出了一股股浓烈的酒味儿。

    里间是用玻璃隔离的精致小间,搁着几块阶梯式木板,地下则摆放着一只热烘烘的碳炉子,还有一只盛满水的水缸。

    黄哥抓起水瓢,舀了一瓢水,泼在那碳炉上,只听得嗤嗤的一阵响,一股白烟冲天而起,小房间顷刻便弥漫了白色的水蒸气,而那灼热的气流使人好像要窒息一般。“脱,快脱,爱情就是从脱衣开始的。”灯光下,黄哥一边脱,一边对谢彩凤说。

    谢彩凤是一个颇有城府、遇事有主张的女人,她早就知道夜总会里肯定有这种事情,而且,刚来这里时,老板也含含糊糊地说过。她曾诚恳地对老板说,自己只坐素台,不作其他服务,老板也答应了。没想到,坐台才半月,自己就坚守不住阵地了。她想,算了,在这男人主宰的社会,作为女人,只能把握自己的特色优势了。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特色优势,就是有一张很漂亮的脸蛋以及魔鬼一样的身材。这些,她在同所有看她的那些男人眼光中早已读懂,那些火辣辣的眼神里有赤裸裸的钩,恨不得把她的衣服剐掉一样。

    到了这种地步,谢彩凤还对那黄哥说:“黄哥,我可是跟你说过了的,我只坐素台的,你这样就有点勉为其难了。”

    那位叫黄哥的男人身体很壮,国字脸,使人难忘的就是他那一只硕大的鼻子。他哼了一声,又瞟了谢彩凤一眼,说:“别再装嫩了,你这样做无非是图个好价码。你开个价,大哥是给得起的。”说着把挂在墙上的裤子取下来,摸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

    谢彩凤被那一大沓花花绿绿的钞票打垮了。望着他手中的那沓钞票,她咽了咽唾沫,说:“我可以再喊一瓶酒,一瓶爱情的酒么?”得到他的首肯后,她要了瓶半斤装的剑南春。

    “你倒是会要酒,剑(见)南(男)春,完全是爱情一景,靓丽得很嘛,亏你想得出来。”那黄哥说罢,就望着她嘿嘿地坏笑。当她打开酒,同他你一杯我一杯喝了几杯之后,他便急不可耐如饿狼一般扑翻了她……

    完事后,黄哥死猪样躺到她的旁边,点上一支烟,但是烟还没有抽上几口,他就鼾声如雷了。

    谢彩凤闭上眼,抚摸着自己如绸缎般的肌肤,把那一沓钞票压在了她的枕头下面。又起身到床边茶几,拿起黄哥的钱包翻起来,里面除了不少钱还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张工作证。谢彩凤一看不得了,原来黄哥叫章长征,是茅草区的区长。谢彩凤脑子里一转,在自己那只小手包里摸出个小巧的物件。她拍了拍黄哥的脸庞,他没有动静,就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牙齿白光光的,周身都抖颤着。

    在床对面的条桌,谢彩凤把那物件放好,然后重又躺下,把黄哥紧紧搂抱在怀里。这时,那精巧的小物件吱吱地叫了,一道刺目的亮光一闪。她紧张地望着黄哥,还好,他仍然睡得死猪一样沉。她蹑手蹑脚起身,把那物件重又收回包中,顺手把枕下那沓钞票也放了进去。

    从那天开始,那位黄哥便三天两头到“金巴黎”来找她。黄哥不像其他客人那样叫她小姐,而是叫她“我的乖乖”。黄哥在她身上花了不少爱情的钱后,说离不开她了,提出要给她买一套住房,把她养起来时,谢彩凤大叫一声:“天,爱情有这么大的魅力么?”黄哥说:“小凤,你我的爱这么真诚,这么执著,我不认真对待,我还是男人么?”

    含着热泪,谢彩凤在黄哥的热烈拥抱中答应了。

    走进黄哥为她买的那套房子,谢彩凤感觉自己变了一个人。那房子两居室,装修得很现代。晚上,黄哥搂着她,兴奋得一晚上都睡不着。“小凤,我的好乖乖,我老婆早死了,人家给我谈了好多对象我都没同意,原来,我注定要同你一起过我的下半辈子。”

    听到这话,谢彩凤吁了一口气。她想,黄哥啊黄哥,你有这种想法那就好嘛,你虽然是一只威猛的爱情老虎,我却要做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我要把猎枪擦拭得亮锃锃,准星牢牢对准,在需要射击的时候,绝不会出现哑火臭弹。

    那天晚上,谢彩凤被爱情烈火焚烧得如癫如狂的黄哥折腾了一夜,天亮时分,疯够了闹够了的黄哥终于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闭了眼睛。谢彩凤用手轻轻抚摩着他汗腻腻的脸,笑了。

    从一开始与黄哥交往,谢彩凤就知道一定是这个结果。谢彩凤为这个最终结果铺垫了好久。谢彩凤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自己有了这种事儿来垫底,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翻不过的火焰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