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几天之内,师医院里住满了伤号。

    在一号坑道通天塌陷的同时,二、三、四号坑道也相继坍塌,又死亡六人,伤者近百……

    整个龙山工程就此宣告报废。

    两千名指战员鏖战一年零七个月的结果,是在龙头崖上落成了十九座坟茔。

    失败?谁说是失败?在懂得生活诀窍的“智者”面前从来没有什么“失败”,有的只是“机会”。秦浩就是这样的“智者”。

    事故?什么叫事故?那是“精神原子弹”的闪光!那是英雄思想的“伟大胜利”!“历史”是人创造的。关键是你有没有足够的气魄和眼力。

    死者坟土未干,幸存者的伤口还在滴血,受刺激的大脑还未从恐惧、悲哀、绝望中得到解脱,龙山工地已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哺育英雄的摇篮”。

    D师开动了所有的宣传机器,调动了一切宣传手段,由政治委员秦浩亲自挂帅,亲自设计,打了一场“立体”宣传战。

    一台赞颂龙山英雄的文艺节目,一套讴歌英雄壮举的幻灯片,一辆载满烈士遗物的展览车,自上而下,到全师每一个连队演出,放映,展览;一支三十人的英雄事迹巡回报告团,由秦浩带队,自下而上,从师到军,从军到军区,从部队到地方……掀起了压倒一切的宣传声势。

    秦浩更重视报刊、电台的宣传。他不仅把师里的“笔杆子”全集中起来,还邀请八方记者前来采访。消息、通讯、特写、故事集锦、连环画、烈士日记……品种齐全,花样繁多,在报刊上连续刊登;广播电台把英雄事迹传遍了千家万户,山山水水……

    十一个又粗又黑的铅字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一曲“忠”字的凯歌响彻龙山》。这篇大通讯,把最先牺牲的王世忠和孙大壮也计算在内,为龙山的十九烈士树起了丰碑。

    既是“英雄集体”,就不应埋没一个人。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人人都有一顶“英雄帽”:

    殷旭升——高擎政治明灯的模范指导员。

    彭树奎——拉革命车不松套的老黄牛。

    四班长——“两不怕”的排头兵。

    陈煜——同工农兵相结合的好榜样。

    菊菊——贫下中农的红后代。

    刘琴琴——同反动家庭决裂的新一辈。

    光有英雄事迹而没有哺育英雄的经验,好比收获了庄稼而没有留下种子,既不能“一花引来万花开”,更不能体现园丁的辛勤。追踪英雄成长过程的镜头,审视那每一串脚印,在秦浩的导演下,一篇篇体会文章也熠熠生辉。

    在题为《“锥子班”以锥子精神学毛著英雄辈出,“渡江第一连”继续革命从思想上渡江》的经验文章中,对秦浩怎样培养这个英雄的集体,做出了高度的概括和精辟的阐述:

    大立一个“忠”字,

    必须十斗“私”字——

    遇到“私”字主动斗,

    “私”字逃跑追着斗,

    “私”字连心揪心斗,

    “私”字隐蔽挖出斗,

    “私”字缩小放大斗,

    宣传的声浪遍及半岛,遍及全省,遍及军区,正向全军全国蔓延……

    龙头崖上,十九座坟茔的新土,在炎日下蒸腾着湿气,像死者体内散发出的温热。

    坟前,一块块新凿成的墓碑,还未经世事的风尘,用那大山的纯朴和清新告诉人们,这里发生的一切,不是遥远的,不是古老的。

    烈士们人土第七天,龙尾村的百姓们按照传统的民俗,来给烈士们上坟。

    男女老少百十号人,捧着一碗碗黄澄澄的小米饭,提着一罐罐小米汤,挨个坟头祭奠。他们没有找到郭营长的坟。

    他们来到第十九座坟前。坟前那光洁的石碑上,没有名字,也没有碑文。

    二愣子哭着对福堂老汉说:“爹,看来,这就是郭营长的坟啦……”

    立时,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

    这就是郭金泰的墓。虽然他与十八名烈士葬在一处,却没有进入烈士的行列。人死啦,账也了啦。秦浩总算大度,还是给了他一块葬身之地。然而,葬在坟中的仅是郭金泰的一顶军帽。他的躯体砸进大山体内,即使动用三个团的兵力,挖上半年也挖不出来了……

    一碗碗黄澄澄的米饭,摆在了无字碑前。

    人的品格和威望,不是任何强权所能树立,也不是任何强权所能诋毁的。这没有墓志铭的石碑,它的碑文早已深深地镌刻在龙尾村百姓的心中……

    男女老幼一齐跪在了墓前,悲咽的哭声响成一片。当年,郭营长就是用一捧捧小米,救活了龙尾村四十户人家的性命。此刻,他们按古老的仪式,仍然用黄澄澄的小米饭和米汤,送亲人上路……

    在一片哭声中,福堂老汉用颤悠悠的手,在无字碑前,虔敬地点燃了三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