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4 7:25:34

 二、所谓知已

 窦婴失宠落水,并非所有宾客都弃他而去。有一个人,自始自终保持着友好的姿势,让窦婴极是感动。此人,文化修养不高,脾气甚不如人,智商马马虎虎,经常短路。此人,就是一代莽人灌夫将军。

 灌夫,颍阴人也,名将灌婴老乡。灌夫本不姓灌,而姓张。其父张孟,曾是灌婴一门客,因为祖坟冒烟,受宠于灌婴,被推荐当上了二千石的高官。门客一职本是以傍人为生,张孟干脆将灌婴傍个彻底,改姓为灌,从此叫做灌孟。

 灌婴死后,其子灌何继承爵位,得袭颍阴侯。当年,吴楚七国作乱时,周亚夫调兵出战,灌何任大将军,归属周亚夫,拜灌孟为校尉。那时,灌孟已经老矣,杀敌之心却如火焚身,自请要报国效命。灌何见他如此,勉强答应让他上战场,并让灌夫跟从照应老人家。

 老将策马阵前,被人低瞧,那难受的心,人皆有同感。于是,灌孟为了争一口气,每当汉军发起冲锋时,他总一个在前,毫无畏死。不畏死,不等于不能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水的鞋。何况灌孟年老,力不敌众,终于有一天冲锋战,死于刘濞乱兵手下。

 按当时的规矩,父子上战场,父死,子则送丧与归,不必参与战事。但是,脑袋充血的灌夫绝不肯陪丧归去,在阵前对领导义愤冲天地叫道:“我不杀吴王刘濞,不报杀父之仇,绝不回去。”

 灌夫叫完之后,转头对属下的兄弟吼道,不怕死的,跟我来。吼完,有几十个不怕死的站了出来,表示愿效死替灌夫报仇。灌夫当即披甲上马,跑出军门,冲向吴军。

 二三十个人,就要冲千军万马,果然是脑热充血了!

 然而,壮士们既出军门,突然有人打退堂鼓。一个喊停,另外的人也心虚得不行。大家在军门外徘徊一翻,原先那些喊得超响亮的,最后都决定不踩这趟浑水了。灌夫抬眼一看,只有两个兄弟他自家的十来个骑奴愿意送死。

 怕死的就留下吧,这事也不勉强大家。灌夫率着这十来个人一路狂奔,直指吴王刘濞的军帐。吴军似乎也被灌夫搞蒙了,只好被动地拿起兵器和对方丁当丁当就打起来。交战的结果是,灌夫用他属下的十来条命,换了对方几十条命,只剩下他一个喊杀乱冲,最后见冲不得,只得复还汉壁。

 灌夫回到军中时,浑身重伤。幸好军医留有良药,替他包扎,总算捡回一条命。然而,灌夫伤口还没好几个,又要向灌何请命,说要去干刘濞报杀之仇。灌夫已经起死回生过一回,算是奇迹。如果再冲出去,真的是竖着出去,横着被抬回来了。

 见过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灌何也挡不住灌夫,只好向周亚夫汇报。周亚夫将灌夫唤去训了一顿,灌夫才作罢休战。从此,他却名声鹊声,天下无人不知灌家出了个猛将。

 汉军打败吴楚联军后,灌何给景帝打了个报告,说灌夫英勇杀敌,应该封官。景帝看过报告,立即提灌夫为中郎将。

 其实,考察灌夫的性格,英勇两字是正面标签,翻过来一看,英勇两字就变成鲁莽了。事实也是如此,当官没多久,灌夫又惹事丢官,闲居长安。闲居不久,中央再次起任灌夫,封他代相。景帝崩,刘彻登基,认为淮阳地处劲兵之处,应该派孟人灌夫去镇守。于是,灌夫被迁为淮阳太守。又过一年,刘彻将他调回长安,任为交通部长(太仆)。

 好景不长,灌夫和长乐宫卫尉喝酒时,大发酒疯,将人家殴了一顿。很不巧的是,灌夫殴打的这个卫尉叫窦甫,是窦太后的亲戚。当时,刘彻一听,这还得了。如果被窦太后听到了,十个灌夫都不够老人家宰。于是,刘彻紧急将灌夫调出长安,迁为燕相。没想到,灌夫在燕地又没呆多久,再次惹事丢官,只好回长安闲居。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灌夫这厮,简直就是为惹祸而生的。

 事实上,灌夫爱惹事生非,跟他的猛人性格有着莫大的关系。当时长安人都知道,灌夫性格刚直,不好拍马屁。正因为如此,还落下一个毛病。此毛病就是:对待长安皇亲贵戚,就像秋风扫落叶,寒冬冻霜枝,任意凌辱,天不怕地不怕。对待地位低下的士子,犹如春天般的温暖,夏天般的甘泉,照顾恭敬如初,无微不至。

 终于看明白了吧,这就是灌夫悲剧的根源。很不幸的是,窦婴孤不择友,竟然将灌夫这个祸种傍上,也被捆绑着送上一条不归之路。

 话说回来,尽管灌夫屡屡丢官,却不愁吃穿。原因很简单,他家很富有,是个千万富翁。仅家里养的食客,就有数百,与他来往的都是天下豪杰及大奸大滑之徒。正因为他黑白通吃,所以他混得很开。其老家颖川的宗族兄弟趁机赖他名声,横行乡下,霸田占地,收保护费,大发横财。

 因此,灌氏家族在颖川的人气指数跌到谷底。有一儿歌为证: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这歌唱的意思就是:颍水清清,灌氏家族就安宁无事。如果颍水浑浊,灌氏家族恐怕就要被灭族了。

 颍水清浊,朝夕不同。一轮太阳,可将颍水晒清;一场大雨,可将颍水搞浑。所以,灌氏祸福,只在瞬间。老百姓还是相信那句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果。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未到。

 在人生的战场上,灌夫似乎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然而,他最后这次丢掉燕相一职后,再也爬不起来了。有钱无官,权贵巴结的心思渐渐冷却。门庭冷落鞍马稀,牛逼一去不复返。得意的灌夫,被失意的窦婴遇上。

 窦婴看上的是灌夫的暴力股值,认为他能为已所用,报复别人;灌夫看上的是,窦婴的外戚关系和丞相旧名。于是,俩人遇上,一拍即合,大叫相识恨晚,结成抱团。得意的窦婴和失意的灌夫,这对同病相怜的朋友,都找到了共同的娱乐爱好:出门打猎,游山玩水,互为知已。

 然而,灌夫不是一棵大树,而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就差一个可以拉响炸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