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联合国代表团和共产党代表团就遣返战俘问题终于最后交涉成功。任何愿意回国的战俘可以在60天之内这样做,不能以任何强迫或威胁来影响或阻止遣返。在60天之内不愿遣返者,将被转交给中立国委员会达90天之久。在此期间,这些战俘将在有一名中立国代表在场的情况下接受他们政府的“说明”。在此90天之后,不愿遣返者将再被拘押30天,同时由政治会议(假定能够召开一次的话)讨论他们的命运。在此期间之后仍不愿遣返者,将被宣告拥有平民身份,由中立国委员会协助他们安置到别处。

有关自愿遣返的辩论已使和平推迟了一年以上。在这段时间内,又有10万名以上的联合国部队和不计其数的中国人和北朝鲜人被打死打伤。虽然,作为结果而产生的方案很复杂,但是确实提供了美国一开始就想争取的保护性条款(虽然克拉克很怀疑那些拒绝遣返的中国人,是否经得住前来对他们进行甄别的共产党谈话者的花言巧语)。还有一些具体的做法有待解决,主要是成立中立国甄别委员会。接着,李承晚总统以一次胆大妄为的突然行动,使已经十分详尽的谈判大部分成了空谈。

几周来,克拉克将军一直担心李承晚会下令大批释放那些不愿返回家园的北朝鲜战俘,华盛顿也提出了这样的警告,但他无力来防止这种行动发生:战俘营由韩国部队看守,只有少数几个美国人在战俘营总部搞行政工作。克拉克没有人力把韩国人换成更为可靠的警卫部队。此外,他坚定地认为:“不应对那些公开宣称反共的人士开火,他们基本上是站在我们一边的。我不想成为用机关枪对这些人进行大屠杀的人。”

6月18日午夜刚过,正在釜山宽阔的战俘营里值班的蒂姆·马多克斯中士决定走几百码到他的营房去,取一本平装本小说来打发破晓前的时光。他听见几百人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和激动的窃窃低语声。马多克斯急忙跑到主要营地的围栏旁。“大门敞开着,”他说,“北朝鲜战俘们带着他们的杂物袋子快步冲过大门。我跑到一个韩国军士跟前,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耸耸肩膀笑笑。”

马多克斯把战俘营里的几个美国人都叫了起来,但是无计可施。几个钟头之内,这里就和南朝鲜其他地方的另外三个战俘营一样,变得人去营空了。一共有2.5万名不愿遣返的北朝鲜人消失在夜幕之中。

在朝鲜,自李承晚以下,没有一个人甚至想假装说这次大逃亡是未经准许的。韩国士兵和警察在战俘营门外会见逃亡者,还给他们老百姓衣服和食品,指点他们到私人住家中去藏身。政府电台指示老百姓给他们以庇护,并提醒他们警惕前来搜捕这些战俘们的美国士兵。大概不到1 000名逃亡者被抓获。随后几小时,美军接替了警卫的职责,他们接到指示可用无毒催泪瓦斯来防止进一步的逃亡事件。但是逃亡仍在继续。四天之后,战俘中北朝鲜人的人数已从35 400名减少为不到9 000人。

李承晚的恣意妄为使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目瞪口呆,他们立刻担心共产党会以这次逃亡事件为借口,使再过几小时似乎就唾手可得的停战协定毁于一旦。杜勒斯在一次公开谈话中,怒斥李承晚的行动是对联合国军司令部“权威的侵犯”。他实际上是在请求共产党不要因为李承晚的所作所为而责怪美国:“我们已经真诚地进行了谈判以达成一项停战,我们已经并正在真诚地采取行动。”艾克在一份私人电报中严厉地对李承晚说,他的“越轨行为……给联合国军司令部造成了不可想象的局面。如果继续下去,这种行动方针只能导致由杰出的战斗部队以鲜血和勇敢为朝鲜赢得的一切都毫无必要地化为乌有”。艾森豪威尔警告说,联合国军已随时准备“实施另一种安排”以结束战争,也就是说,今后任何此类行为都将使韩国在停战后处于孤立境地,得不到美国的援助。

当然,最大的未知数是共产党的反应。分析家们焦虑地监听着随后几天的广播。6月28日,新华社说:“李承晚的‘尾巴’翘得很高,已经把停战协定推到了悬崖边缘。究竟是‘脑袋’指挥‘尾巴’,还是‘尾巴’指挥‘脑袋’,有待于华盛顿做出决定和回答。”分析家们把这一声明理解为一种暗示,即共产党乐意在板门店听到对这一事件的解释。这一解释很快就做出了,并得到了接受。7月8日新华社的另一次广播说,美国有责任确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也就是说,中国愿意让这一插曲过去。

但是李承晚能被说服不制造别的事端吗?艾森豪威尔已敦促他访问华盛顿进行一次私人谈话,李承晚以战事紧迫为由予以回绝。这样,6月25日,艾森豪威尔就向南朝鲜派出一名特使沃尔特·罗伯逊。这位风度优雅、头发灰白的弗吉尼亚人挂的头衔是助理国务卿,以极度老练和耐心著称。罗伯逊的使命是美国外交史上最复杂微妙的使命之一,因为在未来几天中,他的口舌之功将决定朝鲜战争是继续还是结束。

沃尔特·罗伯逊带到朝鲜去的确实是一个强硬的信息:如果李承晚在遵守停战协定问题上仍然顽固不化,联合国军将离开朝鲜。联合国军已经充分准备好同共产党单独达成一项协议而不要韩国参与,以撤走所有联合国部队,并进一步解决战俘交换问题。这样做的根据是,如果最终能够使李承晚相信美国在撤军问题上是说话算数的,那么他就可能改变态度。

但是,传达这一威胁涉及棘手的政治手段。共产党方面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为了保障停战,联合国军竟准备在必要时把李承晚单独抛在一边。需要回顾的是,联合国军停战后战略的关键部分是所谓“更大的制裁”的声明,它对共产党发动新战争的后果提出了警告。联席会议参谋长们提醒克拉克说,如果韩国人在停战协议签字之前不能保证遵守这一协议,参战的其他国家对这一声明将不会照办的。

现在,规劝李承晚同联合国军步调一致的重任,就落到罗伯逊肩上了。罗伯逊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地坐着倾听这位年迈的总统倾吐他对美国似乎是罄竹难书的不满之情。头几天,这位美国人都不想做出回答。他后来对另一位外交官说:“我只是坚持在那里,让李承晚倾诉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