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也就是史密斯特遣部队开进的第四天,疲惫不堪的部队在乌山下了火车,又坐上征集来的各式各样呼哧乱喘的朝鲜卡车。第24师第52野炮营的先遣队共108名士兵,携带6门105毫米榴弹炮、73部车辆,乘坐海军的小型舰艇匆匆地赶到朝鲜,然后坐卡车和火车北进,这真是雪中送炭。史密斯中校认为,现在总算得到他所需要的力量了。乔治·巴思准将跟炮兵部队一起到来。尽管他的军阶高一些,但是依然由史密斯中校统一指挥。

史密斯中校让士兵们坐上卡车,准备趁着黄昏向北开进,但是开车的朝鲜人退缩不前。“你们这些傻瓜,”其中一个司机通过翻译对史密斯说,“那边在打仗,我们应该往那边走。”他指了指南方。史密斯坚持前往,司机们便遗弃卡车,在黑暗中逃之夭夭。一名军士大声喊道:“好吧,我们找几个会开车的志愿者。”这样,特遣部队便坐着由美国大兵驾驶的卡车继续开进。

越往前走,韩国部队造成的麻烦越多。在好几座桥边,史密斯都发现韩国士兵正忙着放置炸药。他们对他说,他们“打算以釜底抽薪的方式切断公路,来阻挡共产党的坦克”。史密斯和巴思据理力争说,炸毁桥梁也会使他们的特遣部队陷于困境。他俩说,把炸药留在原地,如果美国人万不得已后撤时,他们保证炸毁这些桥梁。

争论时间一长,巴思就不耐烦了。当一伙韩国士兵还是坚持立即炸桥时,巴思抄起炸药箱扔进河里,韩国士兵这才住口罢手。

7月5日星期三凌晨3时,史密斯特遣部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从他们离开日本伍德兵营出发那一刻算起,几乎用了整整5天时间。尽管士兵们精疲力竭,还是立刻构筑火炮阵地,他们愁眉苦脸地干着。此时此刻,甚至新近入伍的士兵们也知道,几天以后沿着这条道路由北开来的进攻部队是以坦克为先导。打过仗的老兵们有高招:打坦克的履带,使它不能动弹;反之,碰碰运气,将炮弹射进瞄准孔。大家心照不宣的结论是:史密斯特遣部队的士兵们已经撞上了最倒霉的差事,之所以把他们的部队从执行占领任务中抽调出来,是因为他们的指挥官以运用战术娴熟而著称。坦率地说,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还在日本。

不管怎样,士兵们还是动手干了起来。要说明当晚构筑的火炮阵地,最好是用人手的形状打比方。在平坦的地面上,放下右手,展开拇指、食指和中指。水原—乌山公路由北穿过指间向南而去。拇指是一座山头,食指及中指的关节是另一座山头。炮兵阵地就设在手腕左侧——1门火炮设在靠后400码处,另外4门在大约1英里以外的地方。

B连横跨公路两侧。在其右翼,C连布成一个L形阵势——其三分之一的兵力正对着北朝鲜军队推进的主轴线,其余力量散开呈一个90°的直角(顺着中指)部署,与一条向南的铁路轨道平行。山峦起伏的地形中只有这唯一一条由北向南的通道,布拉德福德·史密斯就在这里设置了路障。

史密斯人手不够,无法占据所有的阵地。他从司令部召集志愿人员补充炮兵部队。加入的志愿者们足可编成4支0.5口径机枪小分队和4支2.36英寸反坦克火箭筒小分队,他们被配置在步兵的前沿阵地上。

炮兵们仔细地计算了炮弹数量。在日本的佐世保补充弹药给养时,该营军械官发现反坦克高爆弹(HEAT)只剩下18发。他把其中6发分给A组,要求节省使用,专打苏制T-34坦克。1200多发其他型号的炮弹都是常规高爆弹(HE),对付苏制装甲的效果令人怀疑。

星期三,天刚亮,540名美军士兵已经在阻击阵地上就位,史密斯原来的特遣队得到了炮兵部队的加强。大雨如注,士兵们或蜷缩在泥泞狭长的战壕里,或躲在树后,嘴里嚼着冰凉的C类早餐口粮,等待着北朝鲜人的光临。

7时左右,史密斯首先发现北朝鲜坦克。从水原方向沿公路涌来一堆暗灰色的东西,虽然还在几英里外,但还能辨别出来。不到半小时,前方观察所报来更为具体的情况:一支由8辆坦克组成的纵队正缓慢地向阵地逼近。

在这以后令人窒息的30分钟里,史密斯盯着坦克慢悠悠地驶入105毫米榴弹炮的射程。8时左右,前方观察所用无线电向炮兵发出了开火命令:距离4 000码,离美军步兵的前沿阵地约2 000码。美国炮兵在朝鲜战争中第一次向北朝鲜坦克开火,当时巴思将军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上午8时16分。

头几发炮弹打偏了,但前方观察所迅速校正了距离,炮弹的爆炸在行进的坦克中间掀起一股股浓烟和泥土,然而并不能阻止敌人。见到这般情景,美国步兵们个个惊恐万分。坦克仍然沿着公路隆隆驶来。史密斯猜想,敌指挥官以为又遇到了一次韩国微不足道的阻击行动。

由于弹药数量有限,史密斯命令待北朝鲜坦克驶到700码距离时再用75毫米火箭筒射击。头几发炮弹击中了先头坦克,但未能予以致命损伤。北朝鲜坦克的85毫米加农炮和7.62毫米机枪不停地射击,同时沿着斜坡隆隆作响地爬上坡顶。

奥利·康纳中尉扛着一枚火箭筒守在公路东侧的沟里,他放过先头两辆坦克,然后以跪姿在距离15码处向坦克装甲最薄弱的尾部发射了22发火箭弹。与此同时,榴弹炮队的反坦克高爆弹使两辆坦克中弹起火。受伤的坦克冲向公路边,为后续坦克让出通路。

其中一辆坦克冒着大火,两名乘员举着手从炮塔里钻出来,紧随着的第三名乘员端着小型冲锋枪跃出坦克,向附近的美军机枪阵地扫射。一名机枪手中弹身亡——这是开战以来被打死的第一名美国地面部队的士兵,他的名字已因战斗的混乱湮没无闻。美军火力立刻打死了这三个北朝鲜人。(史密斯后来在回顾这次战斗时,断言是反坦克高爆弹而不是康纳的火箭弹击毁了那些坦克。他说,火箭弹过期失效了。)

几分钟以后,最后一枚反坦克高爆弹打完。常规高爆弹触到坦克就弹飞了,不能造成任何损伤。北朝鲜人士气大振,一往直前。坦克纵队越过隘口,但未停下来摧毁美军炮兵阵地,只是向步兵阵地乱打一通。沮丧的美国士兵偶尔用M-1步枪向北朝鲜坦克射击。这场战斗的意义很明显。北朝鲜人犹如星期日驾车旅行者那样轻松自如地冲过美军阵地。

第一批坦克冲下公路,奔向炮兵阵地,履带碾断了连接榴弹炮阵地与步兵阵地的野战电话线,而无线电台由于受潮发生故障无法使用。美军只能靠一辆吉普车上的电台进行联络。4辆一组的坦克接连不断地驶来,美军的任何火力都无法阻挡。到上午9时,已有33辆坦克越过步兵阵地,它们的火力毙伤美军20人。

那天凌晨,战斗打响之前,炮兵阵地里有人提出一个明摆着的问题:如果北朝鲜的坦克突破步兵阵地,那么炮兵阵地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炮兵中的埃德温·埃弗索尔中士也和一些人一样,认为这个问题是杞人忧天。“人们都认为,只要敌人发现是在跟谁打仗,就会掉头回去。”就是说,这里是美国人而不是韩国人。一名步兵向炮兵们打包票说:“放心,他们永远不会到你们这里。”

但是北朝鲜的坦克来了,而且大摇大摆地来了,这使史密斯和其他军官大为愤怒。更有甚者,北朝鲜人似乎对摧毁美军的炮兵阵地不是特别感兴趣。紧闭舱盖的北朝鲜坦克一次又一次地翻过山沟,沿着公路驶过炮兵阵地。它们也偶尔傲慢地打上几炮。好像对美军炮兵阵地不屑一顾,有些坦克的炮口甚至对向公路的另一侧。一辆坦克的乘员发现美国榴弹炮炮位后停顿片刻并驶离公路,似乎要把它碾毁。但过了一会儿,这辆坦克又折回公路,继续向乌山驶去。

与此同时,105毫米榴弹炮在150至300码距离内采取直接瞄准,射出一发又一发炮弹。炮弹虽打得坦克连连晃动,但毫无作用地弹飞了。

防御者们唯有一次获得成功。炮兵分队的米勒·佩里中校和埃德温·埃弗索尔中士率领火箭筒组冲向公路,打算在近距离向坦克射击。一辆坦克瞄准了榴弹炮阵地和公路之间一块稻田里的美国士兵。埃弗索尔跪在地上匆忙打出一枚火箭弹,坦克近在咫尺,“看上去像是一艘巨大的战舰”。坦克的炮塔转向埃弗索尔,一发85毫米加农炮弹炸断了公路旁的一根电线杆。埃弗索尔跳入一条满是积水的排水沟。线杆倒了下来,但他安然无恙。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发105毫米炮弹炸断了坦克履带,它动弹不得。其余的坦克继续越过山沟。

战斗平息之后,佩里中校立即通过一名翻译向被打坏的坦克内喊话,要乘员们投降。他们没有回答。佩里下令用105毫米榴弹炮击毁这辆坦克。他们向坦克连续发射了三发炮弹后,两名北朝鲜人跳出坦克逃跑,美军一个班紧追不舍并击毙了他们。

混战中,一发轻武器子弹打伤了佩里的腿部,但是他不肯后撤,坚持指挥处于困境的炮兵迎击即将到来的数量更多的北朝鲜坦克。一长列似乎望不到头的坦克沿着公路驶来——有时3辆一组,有时单车行驶。

面对这幅情景,一些炮兵乱了阵脚,用埃弗索尔的话说,他们开始“离开”。佩里及其他军官和军士们操纵起被遗弃的大炮,他们从附近的弹药库拖来炮弹,装填上膛,然后射击。然而,大部分射击还是不起作用。但这一次,坦九_九_藏_书_网克上还不太常见地搭载了一些步兵。大炮的近距离射击把其中大部分人从坦克上掀下来或击毙。坦克继续向乌山开进,但是道路两旁却已躺满尸体。

到上午10时15分,最后一辆坦克越过了炮兵阵地,至此总共有40辆坦克通过。史密斯清查了战果,火炮和火箭筒的火力,或者两种火力一起摧毁或打瘫了4辆北朝鲜坦克,击伤另外3辆,但未使其失去战斗力。他的部队伤亡20人,此外还损失了1门105毫米榴弹炮和大部分车辆。

后来,佩里中校痛惜没有反坦克地雷,当时在朝鲜没有这种地雷。他认为,使用少量的地雷,只要埋置得当,足能阻止整个坦克纵队。但远东司令部暂且不得不以拙劣的方式继续作战,依靠部队的勇敢和临时措施来争取时间。

就在北朝鲜坦克轻而易举地冲破史密斯特遣部队阵地的时候,第34团正力图在西海岸的一个小镇平泽构筑阵地。平泽在乌山以南约10英里,位于主要公路铁路通道上。哈罗德·艾尔斯中校接到北朝鲜突破阵地的消息后,立即派出几支火箭筒小分队。查尔斯·佩恩中尉率领几名步兵向北推进,在乌山以南5英里处的铁路路基上与一辆北朝鲜坦克遭遇。

随军摄影记者雷·特恩布尔军士与巡逻队同行,希望拍摄一张火箭筒小分队击毁坦克的现场照片。他紧随着18岁的二等兵、从西弗吉尼亚州斯金福克的一所中学退学的肯尼思·沙德里克。在一座小村庄外面的一块坟地里,火箭筒小分队开了火。特恩布尔后来说:

我拍了几张令人满意的照片,但是两辆坦克停得稍微远了一点,沙德里克和他的同伴转移到另一个阵地,试图把它们击毁。我紧随不舍。

他们打了几发火箭弹。然后沙德里克同我约定,他数“1、2、3”再射击,他数到“3”时,我就可以拍摄一张火箭筒尾部喷火的照片。沙德里克数到“3”,然后就站起来向火箭弹飞去的地方看是否击中了目标。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胸膛,另一颗穿透他的右臂。

沙德里克呻吟着:“噢,我的胳臂。”我看见他肘关节以上的骨头被打断。他倒在地上,一名中尉向他跑去,但是我说:“太晚了,他胸部也中弹了。”中尉摸摸他的脉搏,已经停止。我拍下这幅场景。不到半分钟,沙德里克就死了。

一名军医叫道:“死得真不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