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坐立不安。送到第一大厦的一大堆消息都没有现场感,没有指挥官亲临前线视察才能感受到的战斗的呼啸和轰鸣。除了几个月前曾去出席过李承晚总统的就职典礼外,麦克阿瑟对这块正在爆发战争的土地没有第一手的认识。他曾经审阅过战前的韩国陆军效率报告,但是他从未见过这支军队的行动。这支军队还有救吗?还能够把败阵之师重新打造成骁勇战士吗?

星期三中午,麦克阿瑟唤来他的座机驾驶员安东尼·斯托里中校,通知他次日自己将飞临朝鲜,亲自视察战场。斯托里犹豫开了,根据气象预报,第二天可是风雨交加、低云密布。但谁也不能劝阻麦克阿瑟,他打算亲自前往视察。当天晚上,麦克阿瑟邀请四位记者到他的办公室,向他们透露他的计划,并且表示带他们同行。麦克阿瑟把此次飞行说得像是一次自杀之行。

他危言耸听地告诉记者说:“这架飞机没有武装,我们无法担保有战斗机护航,也没有把握在哪里降落。如果明天你们不出现在机场,我会认为你们去执行其他任务了。”

其中一名记者迫不及待地向将军保证,他与他的同事将按时到来。据将军的下属惠特尼回忆,麦克阿瑟微笑地回答:“我毫不怀疑你们的勇气,只是想留一个机会由你们自己决定。”

麦克阿瑟关于此行危险的告诫是故意编造出来的。事先警告他们将与他冒死前往会增加他们的胆量,况且一个争强好胜的记者岂肯谢绝随同总司令官做战地巡视的邀请?他扬言此行无战斗机护航纯属胡说八道。鉴于此行计划下达有半天之久,空军方面当然会安排足够的飞机为这位美国在亚洲的高级军官保驾护航。(“巴丹号”座机升空以后,四架空军战斗机立即跟上,保护它飞往朝鲜。)

不过麦克阿瑟是在戏剧性的氛围中离开日本的。大雨冲刷着羽田机场,谨慎的座机驾驶员斯托里建议推迟一天。麦克阿瑟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刮脸,他说:“不,我们立即出发。”在机场,《生活》杂志记者戴维·道格拉斯·邓肯注意到,“麦克阿瑟看上去精神抖擞,两眼闪闪发亮,就像我有时在高烧病人的脸上见过的一样”。当飞机达到巡航高度时,麦克阿瑟掏出闻名遐迩的玉米芯烟斗。这个烟斗跟那顶有皱褶的战斗帽一起,曾经都是太平洋战争中他的标记。有人插话打趣道:“多年不曾看到你抽这只烟斗了,将军。”麦克阿瑟笑容可掬地说:“在东京我就不敢抽这只烟斗,他们会以为我充其量不过是个老农民。”(实际上,记者威廉·马修斯四天前就在麦克阿瑟的办公室里听到过同样的一番话,当时将军正抽着这个烟斗。)

过了一会儿,麦克阿瑟离开记者,与远东空军司令乔治·斯特拉特迈耶商讨公务。斯特拉特迈耶为争取放松对空军的限制据理力争。他说,为了夺取制空权,他要求获准攻击北朝鲜机场。他的飞机为掩护韩国部队疲于奔命,以致无法搜索并攻击共产党的作战目标。

麦克阿瑟思索片刻,指示他只准摧毁三八线以南的北朝鲜目标。他转向威洛比将军说:“如果我轰炸三八线以北,华盛顿还不把我绞死?”威洛比无言以对,于是麦克阿瑟就一直在大声谈论这个问题。好几回,他把问题转移到抽象的层面。他认为,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指示与其说是限制性的,不如说是放任性的。

尽管参谋长联席会议没有授权麦克阿瑟轰炸三八线以北地区,但是也未禁止他这样干。在作战环境中,应该允许战地司令官拥有自主决定权。如果北朝鲜仍然充当着庇护所,那么共产党就可以继续动员并向三八线以南增派部队。只要是处于这种状况,麦克阿瑟就无法遵照华盛顿的命令给予韩国部队“有效的军事协助”。他谈得越多——既是对他自己,也是对那些心怀同情的听众——越感到有理由认定那些传统的军事做法配不上他。上午8时,他口授了一份电报:“斯特拉特迈耶致帕特里奇,立刻摧毁北朝鲜的机场。不要声张。麦克阿瑟已批准。”

麦克阿瑟的心腹中恐怕要数考特尼·惠特尼将军最善于拍马奉承了,他热烈称颂将军足智多谋,对上级的命令敬而远之。“只要华盛顿授权与他,这里就不会出现畏畏缩缩的耽搁。这里有的是拍板定案的魄力和时刻准备承担责任的勇气,这从来就是麦克阿瑟的拿手好戏。”惠特尼声称,他见到另一名军官听到这项决定时,眼睛里闪烁着“钦佩的光芒”,“而且他说出了我们所有在飞机上的人的心声:‘麦克阿瑟正在最佳状态——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司令!’”

但是这一幕也表明麦克阿瑟正在最差状态,他身为统帅,却想以搞智力游戏的方式来回避遵命办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麦克阿瑟赴朝视察的前几个小时,国家安全委员会刚讨论了轰炸三八线以北地区的问题。空军部长托马斯·芬勒特要求取消限制,以向韩国陆军提供“充分的空中支持”。

杜鲁门拿不定主意,他请空军参谋长范登堡将军“研究这个问题”。美国“可能不得不”轰炸北朝鲜空军基地和储油罐,但是总统“目前无意做出决定”。

范登堡领悟到问题的敏感性,由于北朝鲜的空军基地位于三八线以北30至40英里,“我们的飞机甚至不可能误越边界”。

迄今为止持鹰派观点的迪安·艾奇逊则希望“我们不要飞越三八线”。

杜鲁门直言不讳:“我们不会那么干。”

国防部长约翰逊似乎为了强调总统的话,于是提醒范登堡说:“这些是他的命令。”

随着事态的发展,24小时内在朝鲜出现的一连串事件迫使杜鲁门迅速逆转他对三八线问题的看法,并允许轰炸北朝鲜——这是麦克阿瑟已经决定不顾一切要独断专行的事情。杜鲁门出尔反尔无关紧要,但这是麦克阿瑟开战以来第一次(绝不是最后一次)僭权违令。如此傲慢自大,最终使他作为一名战地司令官的权威性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