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艾尔索普作为《纽约先驱论坛报》的专栏作家,握有几张派得上用场的王牌:他是罗斯福家的远亲,接受正宗常春藤大学的教育,在交际场上风度翩翩(还没有人必须向乔·艾尔索普 指教餐叉的使用顺序);更重要的是,他还具备当记者的精力和智力,这使他与被他采访的人在聪颖睿智上旗鼓相当。约瑟夫·艾尔索普和他的兄弟斯图尔特共同主持《纽约先驱论坛报》的专栏,斯图尔特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记者和分析评论员,只是不那么关注乔治城的社交旋涡。

约瑟夫·艾尔索普则相反,他能把达官贵人请来用餐,并为能左右席间气氛而得意扬扬。而华盛顿的记者们想见这些官员,得靠与他们的助手和秘书软磨硬泡才行。当晚的宾客名单非同一般。艾尔索普其人,用全国记者俱乐部一个机灵鬼的话来说是“有响度又有深度”。此刻他刚从欧洲采访归来,请客为自己接风洗尘。赴宴的客人令人难忘:大法官费利克斯·弗兰克福特、陆军部长弗兰克·佩斯、空军副部长约翰·麦科恩和负责远东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迪安·腊斯克。

晚宴的场面正如艾尔索普所描绘的:“夜晚真是太美了。星空下,露台上,人们谈兴愈浓。”

可是一名仆人打断了交谈,他宣布有一个电话找“腊什先生”。迪安·腊斯克扫了众人一眼,认定自己是要找的人,然后步入室内接电话。

几分钟以后,他返回露台,“脸色煞白如纸”(据艾尔索普描绘),招呼佩斯和麦科恩返回室内。不一会儿,他们一同出来含糊其词地说:“朝鲜发生了相当严重的边界事件。”他们找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便前往国务院。

据艾尔索普说,晚会于是“安静下来,大家讨论这一次是不是就是那件事”。

与此同时,国家安全机构的其他部门也开始忙乱起来。负责联合国事务的助理国务卿约翰·希克森正待在华盛顿克利夫兰公园区的家里。10时左右,电话铃响了。“在那些天里,夜里来电话并非不寻常。……我当时已经养成一种习惯,它多少也反映了我们过的这种繁忙生活。如果9点钟过后来电话,我抓起电话的同时,另一只手就会下意识地拿起汽车钥匙,以备万一。”

这次电话是远东司的值班官员打来的,他说:“有情况,我认为您应该即刻来此,我在电话中无法说明原因。”

希克森驱车经过石溪公园前往国务院的办公楼,“我一路上都在寻思发生了什么事”。根据值班员的电话来判断,他知道问题出在远东。“我琢磨最可能的情况是中国共产党人企图入侵台湾。”

五角大楼接到入侵的消息时,态度平静,甚至无精打采。当晚11时30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值日官切斯特·克利夫顿中校最初是由于新闻界询问才获悉攻击的消息的。经过与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信息中心核实以后,他认定风传的入侵消息已经被证实,而且联合参谋部主任阿瑟·戴维斯海军少将已经接到通知。接着,克利夫顿向他的顶头上司马修斯上校报告,马修斯起初认为没有必要通知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雷德利将军,结果他还是同意照办。(当他们最后通知布雷德利将军时,他已经从记者那里得到了消息;他对这些记者无可奉告。)

这样,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整个五角大楼——由克利夫顿来代表——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准备一份简短的新闻稿,宣布美国政府已经获悉这次入侵以及美军没有卷入。

午夜12时10分,他们又采取了另一项有实际意义的行动。负责军事作战的副参谋长托马斯·廷伯曼准将在陆军军事处设立了一个他称之为“指挥所”的机构。实际上,“指挥所”的职能只是确保把任何来自国务院的零星情报转给太平洋彼岸麦克阿瑟将军的司令部。

国防部长路易斯·约翰逊几天前刚到远东做了一番实地调查,主要是了解台湾的防务问题。电话铃把他从床上叫了起来。他接完电话,马上打电话给陆军部长弗兰克·佩斯,实际上委托佩斯代表国防部这个文职机构行使职权,就当晚任何必须做出决断的事情做出决定。约翰逊精疲力竭。除此之外,正如他后来所说,那天晚上国防部几乎什么都干不了,因为“我们再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了”。几个小时以来,布雷德利将军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中唯一获悉这次入侵的成员。

必须对美国的反应做出最终决定的人是杜鲁门总统。星期六晚上,他在独立城刚刚度过了计划已久的休假的头几个小时。晚餐后,一阵电话铃打断了全家的闲聊。电话是国务卿艾奇逊打来的。“总统先生,”他说,“我刚得到极其严重的消息,北朝鲜人已经入侵南朝鲜了。”

杜鲁门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即动身回华盛顿,但是艾奇逊要他等一等。情报还不充分,北朝鲜人经常以营级规模的兵力袭击南朝鲜。据信,穆乔所报告的行动目前还仅仅是一次惯常的边界冲突(虽然艾奇逊表示怀疑)。更重要的是,在漆黑的夜晚匆匆忙忙地做长途飞行不仅危险,而且会引起外界的恐慌。

艾奇逊的确提出了具体建议,他打算要求联合国安理会举行一次特别会议,宣布韩国遭到侵略。杜鲁门表示同意,并且请艾奇逊次日早晨及时报告,如果获得了更多的情报,也可尽快来电话。

电话把当晚家庭团聚的欢乐一扫而光。根据玛格丽特·杜鲁门的回忆:“从获得消息时起,我父亲明确表示,他担心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序幕。”

杜鲁门批准把朝鲜问题提交安理会以后,约翰·希克森开始设法给美国代表团的成员打电话。他知道,担任常任代表的沃伦·奥斯汀参议员正在佛蒙特州度周末,无法用电话取得联系。因此,希克森给副代表欧内斯特·格罗斯家里挂电话,但也是运气不佳,只有他的小女儿在家。希克森没有把握她是否明白他的意思:电话很紧急,她的父亲应该立即给他回电话。他说:“我不知道小姑娘的年龄,但我们实在是迫不及待。”

午夜,希克森决定撇开一切循规蹈矩的途径,直接向联合国秘书长特里格夫·赖伊家里挂电话。“我向他通报了事件,他开口第一句话(带着浓重的挪威口音)就是,‘天哪,杰克,这可是违反联合国宪章的’。”

“我当时实在想不起来再说些什么,只是说:‘这是你对我说的,赖伊,这当然违反联合国宪章。’”

午夜过去很久,希克森终于找到了欧内斯特·格罗斯,他俩简要地讨论了须采用的策略。希克森的助手正在起草一份决议草案,几个小时后将由国务院的律师戴维·温豪斯坐飞机携往纽约。目前是美国施展策略的有利时机。几个月前,苏联驻安理会代表雅可夫·马立克为抗议中国国民党人继续占据席位而退出了会场。苏联人认为,安理会中的“中国”席位应该归新的共产党政府。如果马立克返回安理会,他就可以使用否决权阻止安理会采取任何行动。

他们确信马立克不可能出席,他必须请示莫斯科,这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希克森还认为,马立克知道,安理会如果没有投票一致通过,就无法采取任何军事行动,“他很可能以为他有充分的时间发挥作用”。

此时此刻,谁都猜不透总统最终会要求联合国采取什么行动来应对这次入侵,原因之一是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朝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用腊斯克的话来说,尽管在不断努力“掌握朝鲜所发生的更清晰的情况”,但截止到星期日清晨,除了第一份电报以外,穆乔以及驻汉城大使馆再没有发回更多的消息。艾奇逊和腊斯克讨论了公共关系方面的问题后认为,把该事件提交安理会的决定连同北朝鲜入侵的消息,于星期日早上一同见报是“极为重要的”。因此,艾奇逊最后决定,以穆乔发来的唯一一份电报作为根据……前往安理会,时间稍稍早于新闻的截稿期。

凌晨2时30分,希克森用电话向格罗斯大使口述了提交安理会的议案。与此同时,也发出通电给安理会的其他成员国(国民党中国、古巴、厄瓜多尔、埃及、法国、印度、挪威和苏联),通知他们美国要求召开特别会议。电报还敦促他们请示本国政府,以迅即采取行动。美国的正式要求文字如下:

美国驻大韩民国大使馆已通知国务院,北朝鲜军队于(汉城时间)6月25日凌晨,在若干地点入侵了大韩民国领土。

据报,北朝鲜控制下的平壤电台已经广播一项针对大韩民国的战争宣言,自美国东部时间晚上9时生效。

北朝鲜政权军队在上述情况下发动攻击,可视为对和平之破坏,是一次侵略行为。

本人奉本国政府要求,谨要求阁下举行一次联合国安理会紧急会议。

华盛顿显然是在走向危机,甚至可能是在走向一场战争。不过此时此刻外交官和将军们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前线发来进一步的消息。这种紧迫感并未使哈里·杜鲁门坐卧不安。午夜前,他向全家道过晚安,脑袋触到枕头的瞬间就酣然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