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时,他想的只是转业前去烈土陵园做一次最后的告别,但回到部队,他的身份就不由自主地发生了变化。作为部队首长,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接待、照顾、安慰大批烈士家属,陪同他们去烈土陵园祭奠自己的亲人。

在来到三营驻地的烈士家属中,他见到了教导员陈国庆的母亲和夫人杨曼,九连副连长姜伯玉做县银行行长的父亲、他的母亲和妻子,他们代表着来队亲属的一种类型,表面上很镇静,从没有放声大哭过,也不向部队提任何要求,说到烈士时也很克制,给人的感觉是陈国庆或姜伯玉还活着,他们只是到这儿来探望一下。但仔细观察,你便会发觉他们的眼睛始终是红的,汪着一层薄薄的泪水,虽然从未让它们流出。只有到了烈士墓前,泪水才会扑簌簌落下来,此时你仍旧听不到哭声,他们咬紧牙关,抓紧自己亲人的臂膀,浑身颤抖着,与其说是在祭奠死去的亲人,不如说是正顽强地同自己心灵深处的痛苦作斗争。这一类人常发生的是亲人墓前的突然昏厥,因此事先就必须做好急救的准备。他们对亲人的祭奠也比较简单:陈国庆的夫人杨曼在丈夫墓前一滴滴地流泪,烧掉了从恋爱到婚后十几年间自己写下的厚厚一摞日记,连同自己的一缕青丝;姜伯玉的父亲带着全家,来到儿子墓前三鞠躬,然后拿出酒一碗碗泼在地下,再供上一些吃食和香烟,连呼三声:“好儿子!好儿子!好儿子!”以后再不要求到墓上来。九连二排长岑浩、七班长刘有才的母亲则是另一类型的烈士家属,她们一到部队就开始哭,一哭就是半晌或半夜,而且基本不吃东西。到了儿子墓前,痛哭就变成了无休无止的呻吟。岑浩母亲身边还有自己的儿媳、姜伯玉的大妹姜萍照料,刘有才的母亲就只好由九连三排长上官峰陪着了。她们祭奠儿子的仪式又特别复杂,要上香、焚纸、招魂、送魂,天天到坟上哭,放心不下的刘宗魁只好天天跟到烈士陵园来。他不能不来,站在烈士墓前,那颗愧疚的心就更加痛苦了,现在能为烈士的亲人们做些什么,对自己也是一种安慰。

来部队一个星期后,岑浩的母亲好歹在亲家——姜伯玉的父母——的劝解下回去了;刘有才的母亲却留下来为儿子过“二七”,日日坐到陵园里哭。刘宗魁担心她的身体和眼睛,刚打算派人专程送她回故乡,九连三排长上官峰就到他的帐篷里来了。

“副团长,听说你要找一个人送刘有才的母亲回去?”

“是啊,”刘宗魁有些奇怪,此事他只跟九连指导员梁鹏飞商量了一下,还没做出决定,这位634高地的英雄就找来了。

“副团长,请你派我去送刘妈妈,”上官峰说,眼里忽然涌出泪花,“刘有才烈士生前留下一封遗书,他只让我一个人知道,我觉得有义务到他家乡去一趟,实现他的愿望。……我还想请团里为我出个证明。”

“什么遗书?”刘宗魁问,心也抽紧了。

上官峰从军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塑料纸包,小心打开,将里面一张染有暗褐色血迹、有些破损的纸,递给刘宗魁。纸上写着工工整整的几行字:

连首长:

首先再次表个态:为了收复祖国领土,我决心英勇战斗,直至牺牲。

如果我牺牲了,请不要为我记功。我的愿望是请地方政府帮助我家买一头耕牛。我是个独子,父母都老了,我担心我死后父母亲没有牛无法耕种责任田。

此致

敬礼

七班长刘有才

一九××年四月十九日

刘宗魁的喉咙堵起来。他装做找火柴点烟,努力让心里的感情之潮低落下去。后来,他说:

“好吧,我同意你去。……需要什么证明让团政治处给你开。到地方看情况如何,要是地方政府不给解决,咱们就在部队为刘有才募捐!”

第二天上午,他亲自带车将刘有才的妈妈和上官峰送到×市的火车站,看着他们上了开往西北方的列车。

九连一排长林洪生的妻子竹音是来队家属中比较特殊的一位。由于战前她和林洪生的复杂关系,政治处发放烈士通知书时拖了半个月。等一天黄昏她从S县城下车后步行找到C团三营驻地,该团的一营二营也撤下了战场,全团距离班师回营房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听说林洪生的妻子来了,刘宗魁慌忙从帐篷里走出来。他意识到,这位三十岁上下,一身重孝、脸色苍白、二目无光的女子一看到他,浑身一震,瞳孔立即张大,眉宇间现出了一个惊骇的神情。

“我是这个团的副团长刘宗魁。我代表全团、代表林排长生前战友,欢迎你到部队来!”他压下心底的一点诧异,走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说。

竹音脸上的惊骇神情消逝了。刘宗魁觉得,她突然显得极端失望。

许多性格脆弱的家属往往会在此刻放声大哭。他们终于千里迢迢来到部队,看到的却不是儿子和丈夫;似乎到了此处,她们才真正相信自己的亲人不在了!她们不能不哭,因为这些迎接他们的人也好像成了自己的亲人!

竹音却不是这样。听完刘宗魁的自我介绍,她的眼圈红了。周围的人以为她要哭,然而没有,她仅仅低下头,咽部困难地抽搐几下,度过了最困难的一分钟,重新抬起头来,目光里竟有些坚忍的意思。

刘宗魁高悬的心落下去。他想今天遇上的是一位外柔内刚的女人。此类家属他可以不必特别担心。他让九连来人把竹音接走,妥善安排食宿,就去做别的事了。

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亡妻徐春兰。他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黄昏时刚刚来到的那个弱不禁风、有一张姣好的瓜籽脸、一对雾潆潆的、略显得有些神经质的、似乎深藏着无限怨尤的漂亮大眼睛的烈士家属,模样儿有点像他那死在战前的发妻。

刘宗魁的心热辣辣地难受起来。战前他就觉得徐春兰是死在公母山战争中的第一位烈士,此刻这种感觉更真实更强烈了。她还有另一层遗憾:徐春兰是烈士却不能被埋进烈士陵园,享受人们的祭奠和景仰。天亮之前,他终于下定一个决心:部队回营房后,不管转业的事能否很快定下来,他都要先请假回乡,去看一着妻子的坟。

第二天早饭后去团部开会,他已忘了竹音。中午回来后才听说,竹音上午一到陵园,望见丈夫的墓,一声没哭出来就晕倒了,牙关紧闭,四肢发冷,口吐白沫,陪同去的人费很大气力才让她苏醒过来。这以后她扑在丈夫墓上打滚地哭,一上午竟晕死过去三次,最后只好被担架送回来,在营部卫生所打吊针。

刘宗魁让人买了水果和罐头食品,匆匆赶去看她。竹音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胳膊弯里插着针头,床前吊挂的一瓶药液还没有输完。她半睁着眼,神智混沌不清,望见刘宗魁,目光立即奇迹般地清亮起来。随之,眼窝里慢慢涌满泪水。

“竹音同志,我是刘宗魁,我来看你来了,你好吗?……”他上前去问候她。

“唔。……”她含糊地答应着,把脸侧向一边。他觉得自己似乎又一次让她失望了,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从她来到部队到C团班师回营房,三天时间里她去了三次烈士陵园,次次都被担架抬回来,剩下的时间几乎全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对这位精神上有着多一层苦痛的烈士家属,刘宗魁不敢稍有疏忽。林洪生的妻子给他和他的部下普遍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是一个要努力在别人面前维护自己的骄傲和体面的女人,又是一个因失去丈夫而失去了生活信心、生命脆弱到不堪一击程度的女人。过去他听说过竹音和林洪生之间的故事,既不赞成林洪生的自暴自弃,更鄙视妻子对丈夫的背叛行为,今天却从竹音那双满含忧怨的、因丈夫的死而完全绝望的眼睛里,想到了更多的东西:首先她是个不幸的女人,她嫁给了一个军人,他却在战争中牺牲了;其次她是个全身心爱着丈夫的女人,即使有过背叛行为,今天的表现也说明那一页过去了,她对丈夫的痛苦到极点的思念中或许就隐藏着自己最后的忏悔。他不再鄙视她,倒觉得她比其他烈士家属更值得同情和尊重!

考虑到竹音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她家所在的城市又位于部队回营房的中途,刘宗魁决定带她一起走。最先打算将她安排到团卫生队的救护车上,后因救护车坐不下,他就让她同营部的医助一起,上了自己的吉普车。

车队昼夜兼程走了四天。慢慢地,刘宗魁发觉,竹音像是从一场沉沉的悲凉的噩梦中醒过来了。出发前她心中还只有绝望和死,现在,生的意识和某种与之相关的幻想又在她目光中复活和生长起来。

这天中午,车队进入竹音家所在城市的郊区。刘宗魁让司机把车开进城,一直把她送到家,又帮她提东西上楼。这一忽儿,他觉得她身上持续多日的虚弱状态完全消逝了,她成了一个完全康复的人。

他们在六楼楼梯拐角处一扇门前停下来。她先找出钥匙,熟练地把门打开,没有让他们进去,回身敲开了对面一扇门。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口里喊着“妈妈——”,向竹音怀里扑去。竹音蹲下身去抱住她,没有同随后走出门的邻居老太太说话,就把女儿的小脸扭向刘宗魁,问:

“丫丫,你看这是谁?”

女孩扑闪着两只睫毛长长的大眼睛,想了想,甜甜地、羞涩地说:

“他是爸爸!”

接着就扑过来了。刘宗魁没有弄明白竹音是否推了女儿一把。她转身站起,招呼司机和医助进屋,只将他和女孩留到门外。刘宗魁以为她是因女儿错认了爸爸不好意思,就抱起丫丫进了门。迎面看到墙上玻璃镜框里那张林洪生的大照片,他心中一惊:怪不得竹音初见到自己时会猛然一震,以后看到他目光中总会生出某种异样的情感,原来她牺牲的丈夫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不是局部的或细节上的相像,而是整体上的、尤其是精神和气质上的相像。

他和林洪生都是那种骨骼粗大相貌丑陋一身兵气的军人,又都是那种生性耿直内心忠厚脾气火爆的男人,还都是精神上遭受过严重挫伤的不幸的人。他们的生活之所以会酿成悲剧,不是因为他们粗卑而是因为他们善良,他们脸上的皮肤虽然粗糙,却都有一颗感情细腻的心。

怪不得林洪生的女儿会把他认成爸爸!

他们在厅里坐下来。竹音进进出出地为他们泡茶,拿烟。女孩的陌生感很快消除了,膝上膝下地爬,不愿离开他的怀抱。刘宗魁的心热起来,因为丫丫正在耳畔一声声地喊他“爸爸”!

“爸爸,你怎么老不回家呀?”

“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上百货商场买玩具呀?”

他将丫丫抱起来,坐到自己并起的膝盖上,换了一个话题:

“丫丫,今年几岁了?”

“四岁半。爸爸怎么忘记了?”

竹音匆匆从里屋走出来,将丫丫带到另一个房间,一个人走到他们中间,提起暖水瓶为他们的茶杯里添水,一边将眼睛移开,低声急切地对刘宗魁说:

“你先别把事情说破!……我现在还不想让孩子知道她爸爸牺牲了!”

她离开了,丫丫又跑回来,拿来了自己在幼儿园画的画。

“爸爸,你看!”

孩子的画上什么都有天空、云朵、太阳、山岗、树木、草地、房屋、河流。

整整一个世界。

只是没有爸爸。

他意识到他们该走了。

再坐下来,他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竹音,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他站起来,刚开口向要提篮子出门的女主人告辞,两条腿就被女孩子死死抱住了,图画撒了一地。

“我不让爸爸走!”丫丫一脸惊慌,后来就哭起来,“我不放你走!……别人都有爸爸,我也要有爸爸!……”

竹音的眼圈红了,脸白得如一张纸。她直视着刘宗魁的眼睛,低声说:

“你们留下吃顿饭吧。……让孩子相信她有爸爸!”

同来的医助和司机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刘宗魁,接着干脆坐下了,向一旁背过脸去,不让孩子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

刘宗魁也把脸扭向窗外。他不能流泪,今天哪怕让他暂时扮演一下林洪生,他也觉得对不起那位死去的、同自己异常相像的烈士!但为了林洪生的女儿,他到底妥协了,坐下来,用粗大的手指一粒一粒抹掉了丫丫脸上的泪珠。

“好,我们不走,”他温柔地、嗓音有些沙哑地说,“我们同丫丫一起吃饭!”

他们留下来吃了午饭。出门的时候,医助和司机早早地带丫丫下了楼。门里门外,突然只剩下他和竹音两个人。竹音红了眼圈,大胆地说:

“刘副团长,我这样做也许不对。可是……我不想让孩子没有爸爸。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我和丫丫等着你回来!”

她没有给他留下说话的时间,就匆匆下楼了。在楼下吉普车前,刘宗魁想单独对她讲几句:林洪生是他的战友,让他做竹音希望的事情是和自己的人生原则相抵牾的。然而只朝她那双满含泪水和哀怨的眼睛凝视了一刹那,他的心又软了。现在就把那番话说出口是异常残酷的,她的生命已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的话可能恰恰带给她最后的致命的一击!

半个月后他请假回到了故乡,在一座景色荒凉的小山上看到了妻子的连墓碑也没有的墓。祭奠完毕,他无声地哭了一场,然后在墓前的草地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抽,本打算想一想徐春兰的,却想到了竹音和她的女儿。

是那种由对亡妻的负疚之情构成的痛苦消失了,心胸开阔了一些,能够比较自由,比较平静地思考未来了。望着与南国的天空同样高远的北方的苍穹,他想到自己内心深处对发生在竹音家的事情并不感到惊讶。竹音对于他的感情并不是爱,她那已很虚弱的生命需要一个可以替代林洪生的人,他恰恰无论外貌气质还是职业都与她的丈夫十分相像或相同。竹音的感情转移分明建立在这样一种病态的心灵幻影之上——如果他走进自己的家庭,她失去的一切就都找回来了,她对丈夫的既愧又爱的心理创伤也就得到了治疗和痊愈。当然竹音寄托给他的还不仅是自己的感情,还有她的生命、家庭和女儿。他自己战前对生活就充满了绝望,战后依然将与绝望作伴。但是倘若他和竹音将两部分残缺不全的生活结合起来,他们和丫丫也许就能拥有一种完整的和美满的新生活。

他又想到了林洪生,不过想法与那天中午已经不同了。今天他不但觉得这位战友不会反对此事,相反还似乎正在冥冥之中用深情和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希望它能成为现实。他能想到这是为什么:只要林洪生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这是合乎常情的——就会盼望死后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代替自己照料她们的生活。而他还没有下决心走进竹音的家,首先感觉到的便是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还是没有决定自己是否走这一步,就像他一直没有决定是否留在部队一样。但休假完毕返回部队的中途,鬼使神差一般,他又到了那座城市,赶在薄暮时分敲响了竹音家的门。

她打开门。他的感觉是自从上次离开这儿之后,她和丫丫就一直在等他。他的到来没让母女俩感到惊奇,却给原本冷冷清清的房间里增添了欢乐。

“爸爸!爸爸回来了!”丫丫一眼望见他,丢下手中的玩具,快活地笑着,叫着,张开双臂,向他怀里扑来。

他心头一热,将丫丫抱起来。奇怪的是此刻他也有了那种感觉:他在外面飘泊了许久,今天终于回到家,同亲人们团聚了。

一起吃了晚饭。之后母女俩送他去火车站。心境已经很平静了……

另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也决定了:在部队留下来。既然总要有人当兵打仗,就留下来吧。他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决定与刚刚负担起来的责任之间又出现了深刻的矛盾。

“要一个人活下去是很容易的,”他感动地想,“一个本来很绝望的人,一旦有了妻子,女儿,有了一个家,他也就突然有了丫丫画中的一切,天空,白云,太阳,山峦,河流,树木,草地……于是他也就有了继续生活的愿望和勇气……”

回到部队,他把三营营长肖斌、副营长曹茂然、七连连长胡志高和其他几个要求转业的人找到自己房间里,摆出了酒、菜和烟,说:

“我已经决定留在部队了。我不准备去A团,如果要我当团长,就在C团干。我希望你们也留下来,不过咱们把话说清楚,留下来肯定还有可能去打仗。……我不勉强各位,愿意留的我们继续在一块儿干,执意要走的我也尊重你们的意见!”

曹茂然和三个排长还是决定走。肖斌、胡志高和其他人却留下来了,条件是必须在他的麾下干,无论他什么时候转业,他们也要跟着走。

他也为九连连长程明和指导员梁鹏飞做了安排,提议团党委报请师党委为他们各提了一职,让程明的老婆能从农村随军,梁鹏飞的爱人在厂里有了排队分房的资格。年底,他又安排他们转了业。

但是,当上级有关部门要他对九连三排长(战后已提升为副连长)上官峰的去留做出决定时,他却犹豫了。公母山战争后,上官峰成了闻名全国的战斗英雄,他当年就读的陆军学院又想起让他回校做军事理论研究的事儿来,通过军区干部部门向师里下了调令,要把英雄弄回去。部队方面不愿把自己的英雄放走,又不能不执行军区的指示,有人就出了个主意,让刘宗魁暗示上官峰,说自己死活不愿去陆军学院搞什么研究。只要长时间拖着不去报到,陆军学院那边的热乎劲儿过去了,英雄也就留下了。

刘宗魁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自己不能那样做。首先,他不赞成报纸上那样宣传上官峰,仿佛后者天生就是一个传奇式的、浑身是胆、一点也不怕死的人,那天深夜他率领另外五个人攻上634高地主峰,本是应该的和在意料之中的。以一个两次经历战争的老军人的眼光看待这种宣传,他不仅觉得它是不真实的,是对军人在战争中承受的沉重与苦难的无知或贬低,还对上官峰日后的军旅生涯十分不利;其次,尽管上官峰今天成了英雄,他仍旧忘不了战前那个深夜部队向黑风涧运动途中这个十七岁的大孩子留给他的印象,即这样一个人只配去读大学,啃书本,坐在实验室里探索原子的奥秘,而不是做一个以战争为职业的军人。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634高地之战以后,他对上官峰的这种印象不仅没有改变,相反还被强化了。如果让他为上官峰做出选择,他宁愿让小伙子回陆军学院工作。但今天的他已不是过去的他,在这种决定人的命运的大问题上,他觉得应当让上官峰和肖斌、曹茂然们有同样的权利。那就是说,要由他自己决定。于是他对此事就做了最简单、也许还是最正确的处理:将军区调令的内容和部队不愿放他走的意思一同托人告诉参加英模报告团沿铁路进行巡回讲演的上官峰,让他自己为未来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