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围攻常德的日军三个师团第116师团、第3师团、第68师团,在撤退的行动中,仍统归岩永旺师团长指挥。

12月12日夜,日军部队在石门、澧县、津市一线横渡澧水河。狂风大作,星疏月朗,岩永旺率指挥所先行过河后,他就站在河北岸的一座桥头,抬腕看表,计算部队渡河的时间。不一会,各个联队相继来报告,渡河完毕。岩永旺满意地“唔”了声,正要下达继续向东北方向行进的命令,突然,报务官送来一纸电文,是横山勇司令官从沙市观音寺指挥所拍来的急电,内容说,要岩永旺令部队在澧水沿线暂行不动,他立刻赶到,有紧急军务相议。

岩永旺不知何故,就把命令转达下去,同时赶紧叫勤务队搭帐篷生炉火,请其他几位师团长、参谋长赶来恭候司令官的大驾。

几个小时后,横山勇乘坐越野汽车赶到。他跨下汽车,首先便对迎上前的岩永旺师团长、佐久间为人师团长、山本三男师团长问道:

“你们知道湖南有多少条江河吗?”

众人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都没做声。

“湖南有大小江河4700多条,以湘、资、沅、澧四条河流最大。我们这次打下了沅水,现在又占据了澧水。中国有句古话,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现在就吃这个水吧。”横山勇似有意、似无意地自我作答后,就径直走进帐篷,在临时搭就的会议桌前坐下。

“诸位,”横山勇开门见山地说,“南京派遣军总司令部畑俊六大将要我将一个意思转达你们,那就是,在澧水一线原地待命。”

开始将军们还以为是什么嘉奖决定要下达,因为常德打下了,作战预期目的也达到了,这个重要决定肯定逃不出奖赏的范围,所以他们都是抱着暗喜的心情前来赴会的,但他们也有疑问,怎么走到半路上要来表扬部队呢?可他们万万没料到是这么个糟糕的决定,他们都面面相觑,呆住了。

“有什么意见要说?”横山勇问,他的情绪似乎也不高。

“司令官阁下,我认为我们不能在澧水河久留,此次作战虽称顺利,但在常德遭敌出乎意料的顽强抵抗,经一番艰苦奋战才将其攻占,部队伤亡甚重,急需返回营地补给休养。”第68师团长佐久间为人站起来说,说完后,又坐下。

横山勇没吭声。

第3师团长山本三男接着也站起来,直截了当地陈述己见:“我同意佐久君的想法。我军不仅伤亡严重,补给短缺,更严重的是,目前尾随我军追击的敌人正规军3个军,离我们的后卫仅5华里,随时有爆发激烈战斗的可能,更有被敌第六、第九战区部队夹击的危险。所以,我认为我军应及早撤退,恢复原态势。”

横山勇对这两位师团长的消极态度,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责备的意思。但他也没有表示赞同。他只是漠无表情地说:

“佐久君、山本君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是,行也罢,不行也罢,都一样,都要按照畑俊六大将的指令行事。”

“我同意司令官阁下的意见!”岩永旺这时站起来附和道,“我们虽然越出防地作战已有一个半月余,也有很多困难,但我们是凯旋之师,我们能鼓舞起高昂的士气,所以我们完全不用担心敌人的追击。我的意见,我们正面3个师团,在澧水河一线对敌军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不过,我们并不是去斗枪斗炮,而是斗勇斗志斗气概!中国不是有蜀国大将张飞长坂坡一声巨吼,吓死魏国大将夏侯杰,喝退魏兵百万的故事吗?这就是用气概去作战,我们现在,不正好能借用过来吗?司令官阁下,我以第116师团全体官兵的名义,向您表示服从指令!”

“那么我命令你,”横山勇冷漠地对岩永旺说,“继续担任澧水河对峙行动的总指挥!”

“哈依!”岩永旺立正,弯下腰。

寒风刺骨,横山勇顶着星斗往回赶。他哆嗦着牙齿刚坐进驾驶室,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探出头来唤岩永旺。他对奔到跟前的岩永旺轻声说:

“有两个高丽慰安妇,在我那儿,我派汽车给你送来!”

“多谢!”岩永旺把腰弯成九十度。

严格地说、岩永旺是在冒险,而且很难说,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山本三男中将说的极有道理,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有国民党养精蓄锐的3个军,如果一鼓作气攻过澧水河的话,那么日军这3个师团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不过,遗憾的是,中国军队果真像岩永旺预料的,被日军坐守澧水的气势给唬住了,没敢向河对岸多迈出一步。

12月9日晚,重庆国民党军委会正式下达追击令。实际上是蒋介石亲发的电报命令:

致薛岳等青电(12月9日)

限即到。长沙薛长官,恩施孙代长官:密。(一)常德之敌已动摇退却,仰捕捉好机,截击猛追。以收歼敌之效。(二)追击间,两战区间之作战地境为河、石板滩、长岭岗、阮山、新州、石首之线,线上属第九战区。(三)两战区之追击目标,为长江沿岸之线,但第九战区进出于新作战地境后,再待调整。(四)亥阳令一元电各节,缓待另令修正。中零。亥青午。令一元已。

接到命令后,国军第18军、第79军、第44军马上兴高采烈地撵着鬼子追。当追兵最惬意,既轻松又威风,还能沿途拾日本人丢下的“洋捞”。通常是一个士兵得到了一件战利品,比如望远镜或指挥刀之类,先被班长夺走,然后排长说,你要这玩意干啥?给我吧!排长没玩多久,又被连长看见,大骂,你小子还藏这么个宝贝?放我这吧!放了没几分钟,被营长侦察到,叫传令兵拿来看看是不是真货?是真的就留下。但营长那儿也不保险,团长听说后就要来欣赏,欣赏之余,营长也就知趣而退了。而团长最终也不会要,他会送给师长做礼物。

但也不是每件东西都这么传递,捡得多了,差不多每个官兵的身上都有若干战利品的痕迹。有的穿日军的呢军衣、呢大衣、翻毛皮鞋;有的吃日军的便当(饭团)、罐头、香烟;有的骑日军的高头大马,用日军的手枪、打火机、指南针、保暖壶,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愣眼一看,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简直分辨不出是国军还是日军。

这样打仗,大家都高兴。就这么一路春风地追。追啊追,追到澧水边,停住了。

第79军军长王甲本望着河对岸的日军,骂道:

“妈拉个巴子!小日本怎么不跑啦?”

日军不仅不跑了,而且在澧水河的岸边扎下寨来,生火做饭。

“嗯?”第44军军长王泽浚摸着山羊胡子,好生奇怪。

敌情马上报到战区、报到重庆军委会。而国民党最高军事当局,不问情由,立即下令部队停止追击。

岩永旺在澧水河安安稳稳住了一个星期,中国军队的3个军也老老实实地陪了一个星期。日军进行对峙是有原委的,而国军对峙除了怯敌外,别无它因。

战后,许多中外高层人士对国军丧失这么一个围歼日军第11军主力的大好良机,都不禁扼腕痛惜!

按理说,在这次常德会战中,国军用在常德方面正面战场上的军队有12个军28个师,约26万余人,参加策应作战的部队有17万余人,合计投入战斗的兵力有43万余人。而日军直接参与进攻的兵力仅9万左右,连同策应作战和伪军部队也莫过10万多人。从兵力对比来看,是4比1。而且,日军远道来犯,国军严阵以待,情势对中方绝对有利。所以,中国军队没有道理不胜,没有道理不打过河去。

国民党军令部作战厅官员张秉钧也指出,国军处于日军武汉战区外围的第六、九两战区,计有兵力10个集团军、31个军、104个师,共计100万人。百万大军不要说吃掉澧水河对峙的日军3个师团,就是“不失时机”,“乘敌抽调转用”武汉地区兵力于常德方面时,“攻略敌原阵地”,“端敌11军的老巢”。

那么这些战略目标,怎么就统统实现不了呢?仅仅是因为国民党军委会无能?指挥无方、目光短浅?也不是。

就看看当时中国军队的素质吧。

国民党的士兵来源,绝大多数是抓来的壮丁,薪饷低、待遇差,生活极端艰苦。而且平时缺乏严格的军事训练,军纪松弛,每遇战况不佳,就军心动摇,为了保命而四出奔逃。

士兵如此,官佐中贪生怕死者亦不少。按军委会的规定,师长距离第一线3至5公里,军长8至9公里,集团军总司令12至20公里,这个规定本来离第一线就已经很远了,但国军的指挥官们犹嫌不够,仍然超过此规定的公里数。军令部长徐永昌总结时说:各“高级指挥官之位置仍多未能遵照规定推进,每致不能把握战机,适应指挥作战。”由于军师指挥所离前线太远,前线部队一旦遭到日军攻击,便四处逃散,失去联络,不能对敌进行有力打击。

如第44军由津澧南移后,军师之间往往联络不上,第73军在石门被日军包围时,各部争先恐后,只顾自己逃命,除暂5师外,其余两师基本上没有对日军反击就逃散了。至于对石门城内的老百姓,更是没放在心上,日军包围石门,军长汪之斌“对城内之居民及通信机关事前皆无处置,致招重大之损失”。

还有,本来当时国民党军队的武器装备就差,再加上平时缺乏严格的操练,致使国军一个师的火力只能与日军一个大队相匹敌。据第六战区长官部指出,平时“忙于实战不需要之业务,消耗训练时间,以致作战准备不充分,各部队之射击教育尚嫌不足,每遇好机不能获得充分歼敌之效。”常德会战中国军消耗的子弹(步机枪弹)达1700多万发,按国民党公布的日军伤亡3万左右计算,500多发子弹才能射中一个日军;如按日军说的“减员万余”来计算,则需2000发子弹才能击中一个日军,这是什么操作水平?天晓得!

国军的官兵,包括将领们都骂那些在重庆坐机关的是“官僚老爷”,但这些“官僚老爷”也在考虑,用这些中国特色的部队去和日军拼,拼得好则已,拼不好,不是以卵击石把老本都赔光了吗?

他们有他们的道理。

从这个意义上说,余程万和57师“虎贲”部队如此英勇的抵抗,在国际上都被承认是著名的“斯大林格勒第二”防守战,真是不可多得的奇迹!

畑俊六大将要日军第11军在澧水河原地待命,是因为常德会战开始后,中美空军于11月25日轰炸了日本占领的台湾新竹,使日军受到沉重打击,于是他们深感海上交通已经受到严重威胁,对打通中国大陆交通线的要求已迫在眉睫。12月3日,当第11军攻陷常德后,日本东京大本营即令中国派遣军总部上报打通粤汉铁路的作战计划。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就认为,要打通粤汉铁路,必须保持住常德这一重要军事据点,但他又考虑经过一个多月战斗的第11军能否在常德持续下去?他征求横山勇的意见,横山勇认为“以现有兵力,无自信把握。此时应恢复原态势,希望按预定时间11日开始撤退”。畑俊六虽然极想扎根常德,但根据当时情况,感到此时驻占常德,确实没有把握,因而同意了横山勇的撤退要求。

日军刚退,国军就光复了常德。

但是12月12日,日本东京大本营再次电令派遣军总司令部,要求确保常德,以贯通粤汉铁路。畑俊六以谋取日本帝国的重大利益为己任,于是下决心命令横山勇第11军停止撤退,调过头来重新攻占常德。

横山勇知道自己部队的处境,重返常德几乎没有可能,但他不好马上违抗上令,就先让部队在澧水河与国军对峙待命。同时,他亲自向畑俊六做工作,要求派遣军总司令部收回命令。他说,根据本军“作战准备及部队疲劳实情,与警备正面确保之限度等”,“故以迅速中止此次作战,于明春再整补后开始作战为宜”。

尽管横山勇说得这么委婉,但畑俊六对第11军的抗令行为依然极为恼火。畑俊六派出参谋长松井中将,飞往实地进行调查,观察澧水河畔的日军部队到底怎么个“疲劳实情”。松井到了沙市观音寺指挥所,横山勇再亲自陪同他前往前线巡查,一圈下来,面对被饥饿和疲惫折磨得站立不住身子的部队窘况,松井不由得落下泪来。他回到南京,向畑俊六诚恳地汇报说:

“此次常德歼灭战,中国防备坚固,部队损害亦多,参加进攻兵力5万,约有1万人减员,故实在有恢复战力之必要。”

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和东京大本营才放弃了重新攻占常德的打算。将决定改成1944年春夏再发动进攻。

岩永旺在澧水河边,搂着两个高丽慰安妇,停留了一个星期,才继续后撤。

12月18日,日军开始撤退,中国军队的第18军、第79军、第44军又乘势追击。中美空军协助地面部队对敌轰炸扫射。同时外围部队也轻而易举地投入反攻。至21日,便收复了南县、安乡、津市、澧县、王家厂、枝江、洋溪等地。23日至25日,分别到达松滋、公安,全面恢复了战前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