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洞祝捷

新华社5月12日发表了《志大才疏阴险虚伪的胡宗南》一文。“蒋介石的最后一张王牌,现在在陕北卡住了,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胡宗南现在是骑上了老虎背。”这段话让胡宗南深有感触。在扑朔迷离的陕北大山里,自己的部队散不开,也收不拢,而解放军则时聚时散,神出鬼没。胡宗南早就感到自己骑上了老虎背,进退不得,上下两难。

文章里对胡宗南形成足够刺激的还是后面那几段话。“事实证明,蒋介石所依靠的胡宗南,实际上是一个‘志大才疏’的饭桶。……胡宗南‘西北王’的幻梦必将破灭在西北,命运注定这位野心十足、志大才疏、阴险虚伪的常败将军,其一生的劣迹必在这次的军事冒险中得到清算,而且这也是蒋介石法西斯统治将要死亡的象征。”

“志大才疏”“饭桶”“阴险虚伪”“常败将军”,哪一条都直指胡宗南的要害,让他感到剜心地痛。胡宗南把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可以说,这篇文章是胡宗南最好的学习材料,比蒋介石十次、百次的精神讲话效果都要好得多,因为这里面,有自己血的教训。现在,他自比越王勾践,要去卧薪尝胆,积聚重新雄起的力量。这个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克星”彭德怀。这个没有进过黄埔,也没有喝过洋墨水,就上过两年私塾,后来去陆军湖南讲武堂学了几下射击的湖南人,竟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如此丢人现眼,这是胡宗南万万没有想到的。

应该说,在十多年前的山城堡一战中,胡宗南就领教过彭德怀的厉害了。1936年冬,中国工农红军二、四方面军经过长征同一方面军会师后,胡宗南奉蒋介石之命向红军展开进攻。彭德怀指挥红军在甘肃环县境内的山城堡与胡宗南决战,战斗从10月31日开始一直打到11月22日,以胡宗南大败而告终。山城堡一战让胡宗南刻骨铭心,1939年,彭德怀去重庆与蒋介石谈判返回的时候,胡宗南还特地约见过他。在胡宗南的想像中,大名鼎鼎的彭德怀应该威风凛凛,英姿飒爽。但彭德怀一身的土布军装、略显驼背的身材和不太善言谈的性格让胡宗南大失所望。胡宗南以貌取人,从那以后渐渐忘了山城堡之痛。直至今日,才知道彭德怀正是在平静中酝酿惊雷的!

胡宗南一个人在延安指挥所里安静地回想着这些,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彭德怀正同周恩来和陆定一在离延安不过几个山头的安塞县真武洞,开一个盛况空前的祝捷大会。

传说中,真武洞是当年武当派祖师张三丰发现道教真武大帝的遗物与武功道法的地方。张三丰将之融会贯通,发扬光大,遂成立了后来名震武林的武当派。还说真武洞一直通到甘肃、通到宁夏,里面保存着武当派各种不传的武术典籍,还有历代掌门遗留下的宝物手迹。

祝捷大会会场设在真武洞南边的延河滩上,当地人叫它马王滩。滩上已搭建了一个偌大的战绩陈列台,枪炮、子弹、手表、香烟、钢笔等各种战利品陈列其上,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大会定在14日下午召开,但大清早马王滩上就已人声鼎沸。刚打了胜仗,无论是群众还是战士,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两个多月前的3月8日,延安也开过一个保卫延安的动员大会。如果说那次大会总的情绪是充满激动和希望的话,那么,这次祝捷大会总的情绪就是喜庆。下午大会开始时,不大的马王滩上聚集了战士、群众共5万多人。飘展的红旗,鼎沸的人群,还有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一切都使马王滩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喜庆气氛。

周恩来、彭德怀和陆定出现在会场的时候,5万多战士群众一齐欢呼起来,刹那间呼声震天,地动山摇。从3月19日撤离延安到5月5日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西北野战部队先后“三战三捷”,加上零零碎碎的小伏击战,共消灭敌人14,000多人,俘获少将官佐8名,还拿下了蟠龙,夺取了胡宗南的全部物资。经过这几仗,彻底打击了胡宗南的锐气,使胡部在精神上受到了重创——这是最致命的。胡军现在粮食没有着落,士气低迷,连一场像样的战斗也没有能力进行了。失了蟠龙,可以说胡宗南是元气大伤。

5月中旬的陕北,天气已完全转暖。迎着从延河上轻轻吹来的河风,周恩来、彭德怀健步登上了主席台。一起登上主席台的还有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陆定一、中共中央西北局副书记马明芳和陕甘宁边区政府副主席贾拓夫。贾拓夫是带着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拨出的6亿元专款来犒劳我军将士的。

周恩来穿着一件草绿色夹衣,左手伸直自然下垂,右手还是习惯性地弯曲着,这是1939年在延安骑马时摔伤后留下的毛病。他笑容满面地望着漫山遍野的人群。此时此刻,周恩来有些激动,这种激动与两个多月前在保卫延安动员大会上的那种激动不同。周恩来静静环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会场,良久,用宏亮的声音说:“同志们,西北野战部队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三战三捷’。今天我们就特地在这里召开一个祝捷大会,我代表中共中央祝贺你们,代表中国人民感谢你们!”

“从去年6月到现在一年时间里,我们共消灭蒋介石正规军九十七个半旅共78万人,加上非正规军,总共是112万人。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这一年里我们基本上是在内线消灭敌人,到现在为止,内线作战就要告一段落,我们马上就要转入外线进攻作战。对夺取全国的胜利,党中央、毛主席是有信心的。你们有没有信心?”

黑压压的人群从胸腔齐声爆发出了一个“有”字,震耳欲聋,群情振奋。

周恩来笑了,他有力地挥舞着手继续说:“我现在告诉大家,中共中央和毛主席自从撤出延安后,一直留在陕北,同边区的全体军民共同战斗!”

毛主席还在陕北,这无疑是一条惊人的消息。在当时,在陕北老乡心里,毛主席就是救星,毛主席就是福音。周恩来宣布毛泽东还在陕北,并与他们共同奋斗,会场立刻躁动起来。老乡们个个面露喜色,保卫边区、保卫延安的斗志顿时更加高涨起来。

会场的热烈气氛久久才平息下来。彭德怀走到了前台,作为“三战三捷”的直接指挥者,他今天也要讲几句。他整了整衣冠,背着双手说:“党中央、毛主席还留在陕北,这是对我们极大的支持。自3月19日到5月14日,我们平均每半个月消灭敌人一个旅。这个战绩超出了我们先前的预料!我们有广阔良好的回旋余地,有英雄的野战部队,最关键的是,我们有边区人民的拥护和帮助,只要我们不犯错误,不骄傲,共同努力不松懈,和人民团结一致,就能全部消灭蒋胡军!”

在一片欢呼声中,彭德怀开始检阅野战部队主力部队和游击队。刚刚打过胜仗,战士们换上了蟠龙缴获的新夏装,又更新了一些装备,加上连日来天天吃小麦馍馍,官兵们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精神状态格外地好。彭德怀沉稳地从队列前走过,不时抬起手臂向战士们回着敬礼,眼里流露出坚定的、不可战胜的光芒。每到一处,彭德怀都向战士们问声好,作为回应,战士们也一齐高呼“首长好”或“为人民服务”。

夜幕渐渐降临,皓月当空,繁星闪烁,生起的一堆堆篝火照亮了整个马王滩。那一夜,陕北老乡们载歌载舞,与西北野战部队一起狂欢到夜里两点多才渐渐散去。

马王滩祝捷大会对胡宗南是一个极大的讽刺!自己二十几万部队陈师于此,却让解放军在距延安不到40公里的地方载歌载舞,又是祝捷又是阅兵,这说明解放军现在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对这一点,蒋介石也极不满意。他一日数电,令胡宗南无论如何要找到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周恩来,能一网打尽,那是最好,即使不能,也必须把中共中央赶过黄河去。为此,蒋介石还特地从南京送来一个无线电测向组,专门测量中共中央的所在地。但胡宗南自感犹如一头伤了元气的猛虎,虽然眼里依然放射着要吃人的光,但手脚已没有丝毫力气了。他软软地坐在土炕上,像是在等候命运下一步的裁决。

胡宗南已被打倒在地,彭德怀不想再踏上一只脚,还是给这位陆军上将在蒋介石面前留下一点余地吧!彭德怀已把目光投向了陇东和三边地区(安边、定边、靖边),在这里,马鸿逵和马步芳匪军们还盘踞着大片地区,我西北野战军任重而道远。

出击陇东

马鸿逵和马步芳都是中国封建军阀的嫡传子弟。马鸿逵的父亲马福祥和马步芳的父亲马麒都是旧式军人,一个在宁夏,一个在青海。马鸿逵和马步芳从父辈手中接过军权后,在与其他小军阀争雄的斗争中逐步建立起了自己的统治,随着权力的膨胀,他们俩都成了雄踞一方的土皇帝。

蒋介石为拉拢他们,封官加赏,1933年初委任马鸿逵为宁夏省主席,1938年3月委任马步芳为青海省主席,从此,“二马”就成了蒋介石围攻陕甘宁边区的过河卒。1935年底,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马鸿逵惊恐万分,生怕红军的发展威胁到自己的地盘,接连好几次“上书”蒋介石,痛陈陕甘宁红军之“祸害”,还多次主动请缨去“围剿”红军。蒋介石甚为满意,还特地去过宁夏一趟。

马步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1936年10月,红四方面军组成西路军,在甘肃靖远西渡黄河,进军河西走廊时,马步芳唯恐青海有失,倾其所部对西路军围追堵截。在这场河西战役中,21,800人的红军西路军几乎全部死于马步芳刀下,一时间血流漂杵,尸横遍野。马步芳回到张掖,还用活埋、枪杀、火烧、挖心、取胆、割舌等手段,把3,200多红军俘虏全部处死。对被俘女红军战士,先行强奸,然后分给部下作妻妾丫环,甚至转卖多处。西路军的惨痛之状,令人不堪回首。

对过去的惨状,彭德怀仍记忆犹新。现在,趁胡宗南进攻延安的机会,“二马”又趁火打劫,把边区陇东分区和三边地区的几座县城席卷一空,并且还大有继续东进的趋势,严重威胁着西北野战部队的侧背。现在胡宗南已成一摊烂泥,恢复过来尚须时日,彭德怀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出击陇东,歼灭“二马”一部,收复庆阳、合水,尔后相机南下关中或北上三边。彭德怀的这个意见得到了周恩来和陆定一的支持,电告毛泽东后,毛泽东当即回电表示完全同意。

连续几天的侦察,彭德怀摸清了陇东地区“二马”的部署情况。马步芳整编第82师师部和100旅分驻西峰镇、宁县地区,新编骑兵第8旅分驻庆阳、合水、西华池地区,骑兵第2旅驻木钵、曲子、悦乐、阜城地区,独立骑兵第5团和甘肃保安第1、第3团等驻毛居井、孟坝、镇原、西峰镇等地区;马鸿宾的整编第81师师部和其暂编第16旅驻环县、元城、蒋台地区,第35旅驻羊圈山地区;在北面的安边、定边、盐池一线驻扎着马鸿逵的整编第18师。

彭德怀依然采用“先打孤立分散之敌,再集中力量攻打集中强大之敌”的原则,把我军野战部队分成三路:第一纵队(缺35团)及陇东军分区骑兵团为右纵队,消灭蒋台、元城、曲子之敌后,留骑兵团于曲子向环县之敌侦察警戒,主力指向庆阳城北;以新编第4旅附野战部队直属炮兵营为中纵队,消灭悦乐、阜城之敌后向庆阳逼进;以第二纵队及教导旅为左纵队,消灭合水城之敌和可能增援的驻扎在宁县的100旅。整个陇东战役以夺取庆阳和合水为目的。

庆阳、合水城还是2月底3月初被国民党军何奇部占领过去的。因为3月初何奇部在西华池受到重创,守备力量非常薄弱。4月中旬,马步芳骑兵第8旅在旅长马步銮率领下来到庆阳、合水,加强了两城的防务。但一到这里,马步銮感觉就不好。庆阳、合水两城已伸入陕甘宁边区腹部,尤其是合水,向前突出百里,孤悬于子午岭南麓。这里的群众与解放军鱼水情深,仇恨国民党,马步銮不能从群众嘴里得到任何情报,也不能得到任何补给。他心里感到特别恐慌,生怕再蹈何奇覆辙。尤其进入5月份后,解放军“三战三捷”的神勇已给每一个国民党兵造成了心理压力,曾经不可一世的胡宗南都被共军打没了脾气,自己以一旅之寡力能守住这座孤城?他感到心里没底。当时青海南部边区警备司令部上校秘书兼政工处处长李庆芬随骑8旅一起到了陇东地区,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心里直哆嗦。

5月21日清早,踏着夜露,迎着朝寒,西北野战部队主力向陇东方向进发了。部队刚刚休整过十多天,按照彭德怀的要求,干部战士都检讨了战斗情绪和群众纪律,战斗热情不高、群众纪律不好的现象都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彭德怀带兵的一贯思想是,越是打胜仗的时候越要强调搞好检讨和自我批评。羊马河战斗结束后,他就骂过一些骄傲自满的干部。所以蟠龙战斗结束后搞了几天的整顿反省,现在部队士气更加高涨了。

我野战部队浩浩荡荡一路西进,翻过人烟稀少、树林密布的子午岭,就到了怀安、悦乐、合水一线。战事发展异常迅速,30日拂晓,右纵队一举攻克蒋台,消灭马鸿逵一个团,俘虏了上校团长马奠邦。中纵队攻克悦乐,消灭马步芳5个骑兵连,还抓了骑2旅少将副旅长陈应权和3团上校团长汪韬。左纵队28日也抵近了离合水仅10公里的蒿草铺。

马步銮率骑8旅旅部驻庆阳。自野战部队到达子午岭,他就加强了庆阳、合水的戒备,令两城守军派出若干骑兵小分队,每天坚持外出搜索警戒。28日晚间,我军教导旅一个侦察小分队去合水城附近侦察时,刚好与马步銮的骑兵警戒队遭遇。两支分队不由分说地打了起来。马步銮的骑兵分队非常强悍,机动灵活,来去迅速,尤其是那股冲击力,以步当车的教导旅侦察分队不占优势,不得不且战且退,最后脱离战斗现场时,一名侦察员被敌人俘虏。

王震皱着眉头,从这场小小的遭遇战看到了进攻合水的难度。他决定提前发起攻击,免得夜长梦多。王震把罗元发、郭鹏、顿星云叫到跟前,摊开地图简单明了地下达了战斗任务:“教导旅继续打警戒,声势大点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359旅派出两个团隐蔽绕到合水城西北方向,把袁家山、李家山、芦家塬3个据点扫干净,再派一个团从东往合水正面进攻。进攻时间定在明早7时。”说完顿了一下,侧过脸对顿星云说:“独4旅加强给359旅一个团作正面进攻,余下的作为应急机动部队,准备打援。”顿星云当即把12团的指挥权交给了郭鹏。

合水之战

自警戒部队与解放军遭遇,马步銮就感到一阵阵心慌。他不断打电话问驻扎在合水的重兵器营营长马生智有没有情况。28日晚,我军二纵和教导旅全都在安心睡觉,合水城安静得出奇。马生智向马步銮报告,没有任何情况。这样一来,马步銮感到更加无法入睡。他总感觉到,一场暴风骤雨就要来临。果然不错,到29日早上7时,马步銮接到了马生智的告急电。马生智说,解放军以优势兵力从北、东、南三面进攻合水城。

王震的指挥所就设在离合水不到10公里的一个小山沟里。战斗一打响,马生智的重武器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一颗颗重磅炸弹落在野战部队阵地,爆炸间尘土掀起,我军不时有伤亡报告传来。更可怕的是,马步銮已令部队在合水城四周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设了许多暗堡,一串串子弹像长龙一般打过来,野战部队一次次冲锋都被打退。从各个方向反馈过来的情况无一例外,都是炮火太猛烈,进攻很难开展。

战至傍晚,虽然部队伤亡较大,但战况出现了一些转机。合水守敌火力渐渐缓慢下来,我军野战部队也攻占了合水外围的好些阵地。王震当即命令,各部队简单调整一下部署,晚8时再发起一次冲锋,争取在天亮前拿下合水城。

敌重兵器营和保安团渐渐感到势单力薄,有些招架不住了。晚8时解放军再次发起冲锋时,马生智再次向马步銮发了特急电。那时候解放军一纵部队也抵近庆阳城下,眼下庆阳也要告急。马步銮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矛盾上交给直接上司马继援。马继援这个马步芳的大公子此时担任整编第82师师长(整编前为第82军,马继援任军长),年轻气盛,给马步銮下了死命令,必须守住合水。马步銮即率旅部和第1团倾巢出动,向东急驰,准备解合水之围。马步銮自恃3,000多骑兵人强马壮,冲击力强,解合水之围不成问题,便没作过多考虑,取道板桥,既不走岭,也不派侧卫部队,就向合水一路进发。但部队行至合水半川时,两边山坡上突然枪声大作,倾刻间马步銮部人仰马翻,死伤甚众。

我军独4旅在这里埋伏多时,专候马步銮的到来。现在来了,趴了大半天的野战部队战士只有拿敌人来出气,憋足了劲把马步銮援军往死里打。马步銮大呼上当,又中了解放军围城打援之计。马步銮带领旅指挥所爬上一个小山包上,只见东、北、南三面山坡上全是解放军,3,000多骑兵连人带马全部被围在一个山沟里,首尾不能兼顾,已乱作一团,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所带重武器也无法使用。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听说李纪云在青化砭就是在这样的口袋里完蛋的。他觉得再战下去,恐怕要变成第二个李纪云。他站在山包上,舞着大刀发疯似的大喊:“撤,快给我撤!”

令马步銮感到欣慰的是,他的部队是骑兵,机动灵活,行动迅速。他一声撤令,几千人马掉头就跑,争先恐后,潮水般向原路涌去,十多分钟时间,大部队就冲出了解放军的包围圈。

马步銮带着部队灰头土脸回到庆阳城的时候,死守合水的重兵器营长马生智和保安团长李鸿轩如热锅上的蚂蚁,虽然借坚强的工事和猛烈的炮火能扛一阵子,但他们知道,解放军兵力占绝对优势,没有援军迟早是要完蛋的。马生智歇斯底里向马步銮一次次发出哀鸣请求援兵,但他哪里知道,马步銮刚刚吃了一个大败仗。

但马继援绝不甘心就这样把合水城拱手交给解放军,更不甘心随便就把重兵器营放弃掉。那些重炮武器是其父马步芳向蒋介石讨价还价好多次才要来的美械装备,全给了解放军,回去怎么向老父亲交待?他当即就拨通了马步銮的电话,以质问的口气说:“重兵器营你不要啦?!”马步銮当然知道重兵器营在82师中的份量,哆嗦几下才回答说:“军长,先前救援失利,我请求处分。我现在马上再组织兵力去解合水之围。”马继援听出马步銮有些心虚,给他打气道:“你不要怕。我派马福寿去帮你。另外再派马全义副军长和韩有禄高参率部队去打,我不信还救不了合水之围。”

马步銮救援受挫,让我军野战部队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从战斗一打响,野战部队进展就并不怎么顺利。敌人暗堡太多,到处都在扔手榴弹,到处都有机关枪扫射,防不胜防;敌人骑兵机动灵活,冲击力太大,有时候一个战斗阵形刚刚摆好,骑兵一来就冲得七零八落的。唯一有效的战法就是顺着山势往前爬,小分队作战,待靠近合水城后再集中力量发起冲击。

马步銮撤回后,王震抓住这么个简短的战机,集中了二纵和教导旅所有的重炮火力,把合水城南门轰开了。借着炮火,教导旅和359旅一起冲杀进去,从巷战到白刃战,把敌重兵器营和保安团一直压缩到了城内西山坡城角上。马生智令后勤、政工以及医务人员一起投入战斗也无济于事。马生智的通信设备丢的丢,坏的坏,全部丧失殆尽,无法与马步銮取得联系。他一屁股坐在一个小土堆上,吧嗒吧嗒抽起旱烟来,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此时增援的敌军凭借骑兵的优势,向我攻城部队发起了反冲锋。

经过一番激战,战士的鲜血已染红了半个塬子,连旅长郭鹏也负了重伤。王震怎么也想不到,南征北返、无往不胜的359旅今天却输给了四条腿的畜牲!太惨烈、太残酷,伤亡太大了!王震心里一阵紧似一阵,万箭钻心。“马家军”似乎越杀越有劲,连驻宁县的第100旅也分两路向合水直扑过来。

再迟疑下去,我军势必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彭德怀果断下令全线撤退。

中央历险与北上三边

西北野战部队就在合水西北的不毛之地就地休整,这里雨水稀少,长年飞沙走石。彭德怀把部队放在这里,是要卧薪尝胆,进行彻底的反思。

合水一战是我军西北野战部队与“马家军”的初次交锋,值得总结和反思的东西实在太多:不能轻敌,不能指望靠敌人自己的失败来获得胜利;与骑兵不能正面交锋,也不能短兵相接;必须控制强大的预备队,随时应付机动灵活的骑兵所带来的各种问题;必须发挥重炮的作用,步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等一连串的问题,都是这次合水一战的切肤之痛。合水一仗说明了一个真理:战争中没有常胜将军。

身处延安的胡宗南近日接连得到从南京空运过来的无线电测向台报告,靖边县的王家湾一带电频密集,可能就是中共中央所在地。胡宗南立即组织人马直扑向王家湾。

这是中共中央首脑机关撤离延安以来,第一次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6月9日,毛泽东、周恩来还在王家湾像往常一样处理全国军情,警戒部队突然过来报告:离王家湾只有一个山头的寺湾出现大量国民党兵。周恩来放下手中的公务,立即出门爬上一个山坡,举起望远镜一看国民党兵就在眼前,正气势汹汹朝王家湾扑来,望远镜里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延河两岸也密密麻麻全是国民党兵,正沿延河北上。

千钧一发之际,不能有任何迟疑!

周恩来立即通知所有中央机关人员,立即收拾东西,准备转移。他还特别要求,东西必须收拾干净,片纸不留,不能有中央机关在此逗留的任何迹象!

一阵紧张的忙碌,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幸好,在寺湾的国民党兵没有立即找到王家湾,使中央机关和毛泽东能及时转移。

6月9日夜,雷电交加,狂风大作,借着一片夜色,中央机关冒雨转移。这个时候,彭德怀正指挥着西北野战部队主力从曲子镇出发向环县进发,准备用围城打援的办法,消灭马鸿逵驻环县、蒋台、元城地区的整编第81师。

在西北战场上,一场进攻与转移、成功与失败的惊险战役正在上演!

风狂雨疾,天黑路滑,这支近800多人的队伍静悄悄地行进在羊肠山路上,没有谈笑,没有灯火,甚至连咳嗽声都没有。

当时所谓的中央警卫团也就是4个连,共300来人,而且武器都是从前线各部队淘汰下来的。蟠龙战斗结束后,彭德怀曾提出过,从前线部队抽调一些好的枪支充实中央警卫团,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安全。但毛泽东坚持,最好的枪枝必须留在前线消灭敌人,只有前线大量歼敌,才会有中央机关的安全可言。彭德怀曾偷偷送了一批从蟠龙缴获的美式卡宾枪过去,但数量有限,中央警卫团的整体装备还是十分落后。按当时中央警卫团的兵力和装备,遇到小股敌人还可以扛一扛,但遇到如此情景,却仅仅能起一个掩护的作用。

率国民党兵沿延河北上的是刘戡,当时他的兵力是四个半旅,共约3万人。刘戡从延安出发时,胡宗南咬着牙向他交待任务:“就是损失两个师也要捉住中共首脑!”

刘戡知道胡宗南此时的心情。连挨三棍,真是晕头转向,再不拿出点战绩来,真是无法对蒋介石作交待。要知道,蒋介石在胡宗南身上投入了多少本钱,寄予了多少希望啊!而自己在占领延安以来,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一次次表现都令胡宗南非常失望。羊马河援助不力就曾遭胡宗南点名臭骂一通。这次率几万之众围剿中共首脑,要是大功告成,那将是何等战功啊!蒋介石日夜围剿的不就是中共首脑吗?刘戡越想越来劲,不断催促部队加速冒雨前进。

毛泽东还是那种大手笔气概。离开王家湾时,他还对“三支队”司令员任弼时、政治委员郑位、参谋长叶子龙和政治部主任廖志高打趣地说:“你们4个人负责组织一个‘政府’,管理我们800人的这个国家,你们必须把这个‘国家’办好。”是命令,语气却很轻松幽默。

一路急行军,8月10日中央机关到达靖边县小河村。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地处毛乌素沙漠南缘,群山环抱,两条小河汇合于此,因此得名“小河村”。

刘戡的追兵紧追不舍,中央机关到达小河村后也无法安定。到11日,敌人又摸到了离小河村不到5公里的山头,正朝这边扑来。是夜,雷电交加,风雨大作。周恩来令警卫团长刘辉山派一个排带一挺重机枪,到村东的制高点监视敌人。敌人不进村,不许开枪。中央机关则冒雨迅速向同属靖边县的天赐湾转移。

当夜小河水猛涨,把河上小桥连根冲走,我军部队迅速搭起浮桥,半小时之内全部渡过小河,安全到达天赐湾。

刘戡赶到小河村时,又没了我中央机关的踪影。部队已到了与马鸿逵防区的交界处,再往哪走呢?

天已完全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在风雨里折腾了好几天,刘戡早没了先前的那股热情。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找个地方换掉那身湿衣服,再泡个脚,美美地睡上一觉。刘戡想到做到,当即命令部队在小河村宿营。

就是这个懒惰的想法,让刘戡与捉住中共首脑的梦想失之交臂。如果他再前进一步,渡过小河去,或许,一切都会改写。

刘戡部人困马乏,一堆堆篝火升起,映红了半边天。毛泽东已经确信,刘戡没有发现自己。他站在天赐湾,面对着河这边的刘戡笑谈:“我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处于胡宗南和马鸿逵防线的结合部。胡马勾心斗角,矛盾很深,各人都想保存实力,削弱对方,所以他们谁也不想来,让我们钻了空子。”

第二天,刘戡带着部队撤回了延安。刘戡带出去两个师,带回来还是两个师。胡宗南“以两个师换取中共首脑”的意图没有实现,对此次刘戡“完师归延”极不高兴。

彭德怀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自己作为西北野战部队司令员,对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安全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虽然打了几个胜仗,基本上打消了胡宗南的锐气,稳定了西北战场的局面,但如果中共中央机关和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有个什么闪失,那再大的胜仗也就成了败仗,而且是全局性的败仗!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还在陕北”已成为全党全军同国民党蒋介石进行殊死斗争的精神支柱,毛泽东的安全、中共中央的安全已成了战略全局!要是这根精神支柱垮了,这个战略全局破了,谁承担得起这份历史责任?!

彭德怀正率着部队斗志昂扬北上三边。先前已攻占了环县,歼敌1,100余人,缴获满载弹药粮食的汽车6辆,结束了陇东战役。

时间已到了6月底,时值盛夏,骄阳似火。从环县到三边,必须经过一片无人区,这里黄土漫漫,飞沙走石,越过这片无人区,又要翻过一片沙漠,方能到达紧靠长城的三边地区。

这是一次艰苦的行军。带的水早已喝光,没有喝光的也即将被蒸发殆尽。好多战士由于极度干渴,嘴唇干裂,呼吸急促,严重者嘴鼻流血,生命不保。彭德怀号召同志们发扬长征精神,互助互爱,共渡难关。

经历了这样场景的人们,才真正懂得水对于生命的意义。好多战士的葫芦里还有一些水,但都没舍得喝——那是留下来救命的。一个因干渴而垂死的人,嘴角突然接触到一滴水,也会立即露出灿烂的微笑。

互相支撑,互相搀扶,西北野战部队25日从环县出发,29日终于越过人烟绝迹的涸水地区,进入了定边南山。在这里,西北野战部队看到了青山,也看到了流水,一种生命的激情立刻从这支部队里喷发出来。

马鸿逵不知道西北野战部队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行军的,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只知道这支英雄的部队正大步流星向北运动。他摊开地图,瞅着西北野战部队的行军路线,大感形势不妙——西北野战部队有从宁夏同心县的下马关、韦州直捣宁夏老巢的可能。他赶紧急调驻盐池的第168旅第504团到韦州把守宁夏门户,又令第59兵站支部以百余辆卡车昼夜抢运盐池、定边的粮草、弹药等其他军用物资。他已经下令,定边、安边、靖边能守则守,不能守则走。

有了这道命令,哪个还去拼命守城,只要能逃,那就赶紧逃呗!30日下午,我军野战部队一纵和新4旅才放了几枪就占领了定边县城。7月2日下午,独4旅攻占安边县城。到7月7日,野战部队主力全部西进,又收复了盐池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