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时,13纵周志坚的电话也打到了攻城指挥部,坚决表态:

“只有继续拼,杀开一条血路,才能通向胜利!”

也就在这时,栗裕的电话也打到了,粟裕是命令;而且是直接命令许世友:

“如果济南好打,军委决定调你指挥干什么?请你注意,济南的战况紧地牵动着华东战场。情况表明,南路援军在你久攻不下的情况下,有可能奋力拖援。这样,南线将变为主要战场。为此,指挥部要求你们攻战部队,要克服一切困难,奋力突破内城,而且一定要快……”

非常耐人寻味的是,一直注视着济南之战,一直谋虑着济南之战,一直与粟裕、许世友函电交驰的毛泽东,在这最关键的决定性时刻反而没见来电。

只有一种解释,此时,毛泽东对他的爱将们相知甚深甚透,也极其的信任,所以,越是关键性时刻,越是决定性时刻,越放手让他们发挥聪明才智大干。

9纵,13纵等“牛刀子”的表态,粟裕电话的一传达,指挥部主战意见上升至主导地位,与许世友意见一致的谭震林再次表态:

“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再发起进攻,会给部队加大压力。但是,我们要把部队在受挫后憋在心里那股子不服气的劲头计算在内。不要忘记,我们的战士会在我们想不到的环境里,创人间奇迹。”

许世友认为,当机立断的时机再次成熟,这是他认为正确的当机立断,这也是他经过努力才能做出的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全线再一次组织攻击,由东、西集团两面对攻,一定要把内城拿下来。

总攻时间:1948年9月24日凌晨1时30分。

许世友对他的每一把“牛刀子”的执刀人都极动感情也极有火气说了同样的一番话。

据说,许世友说话时声音太大,竟震得电话机听筒“嗡嗡”作响。

许世友说:

“我们头痛,王耀武比我们还头痛。眼下正是较劲的时候,要咬紧牙关打到底!”

“我们的困难大,敌人的困难比我们更大,现在就看谁的决心硬过谁。我们要和敌人比毅力,比顽强,比后劲,胜利往往就在最后五分钟取得的!”

粟裕对我攻城指挥做的决定也就是许世友、谭震林、王建安的判定是大为赞赏,并把这种赞赏写进了他的《战争回忆录》:

“在此紧急关头,我攻城集团的指挥员冷静、沉着地分析了敌我情况。当时,敌人四道防线已失,内城之敌十分慌乱,我攻城集团许多团营建制尚为完整。于是毅然决定组织第二次攻击。各级指挥员和政工人员分别到主要突击方向,进行深入有力地政治动员,帮助基层干部调整战斗组织,对突破它的情况做了反复研究,并重新作了部署,更严密地组织了炮火,爆破,突击三者之间的协同和后续部队的跟进……”

许世友则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描述了当时作出决定时内心的思考感受:

“在这节骨眼上,说话拍板算数的人要沉着,要冷静,不要被无关大局之变化所左右,不要为一时困难而犹豫。我们认为,仗已经打成了这样,攻城决心绝不能动摇!如果撤,外围阵地得而复失,前攻尽弃,再战还要大大增加部队伤亡,甚至可能出现欲攻不克,欲撤不能的局面,致使全役功败垂成。这是需要的是咬紧牙关,哪怕是血流成河也毫不动摇的英雄气概,而不是婆婆妈妈。如果只想着部队这个能否受得了,那个能否受得了,就没有办法指挥部队,也就不可能夺取胜利。”

聂凤智决定,9纵的主攻团仍是73团,突破口仍选在原处。

73团团长张慕韩决定,主攻连仍是3营7连。

炮兵营把所有火炮集中到了7连攻击位置,纵队司令员聂凤智特意批给73团炮兵营50发炮弹。

张团长亲自下到3营,总结经验教训。

张团长指示:“下次攻击,当我炮火轰击时,不要等待炮火延伸,7连要在敌人还没缓过气来就登上战头!”

“在登上城后,要大胆楔入,插入纵深,强力向两翼发展,一定要牢牢巩固突破口!”

“炮兵一定要保证射击准确,炮弹只准落在城头,落进城内,绝不允许一发炮弹落在城下!”

团政治处主任王济生亲自下到7连达团部命令:7连仍是主攻连。

三次攻击受挫的7连,正处在低落情绪中。狠狠咬噬着7连指战员的心是两个黑森森的大字:失利。

他们心中充满耻辱感,也充满万倍的仇恨,还有深切的怀念,对阵亡战友的无尽的怀念。

他们伏身在最前沿阵地,面对着那座巨蟒似的济南内城,默默地等待着,或者说是渴望着第四次攻击的命令。

7连指导员彭超,是这样回忆他们当时的心情:

“……乌云遮住了月亮,浓烟烈火弥漫在护城河两岸,空气象灌了铅一样沉。

“河里的火光忽闪忽闪地跳动。”

“城半腰的射孔里不时吐出一道道长长的火舌,子弹‘嗖嗖’地在我们头顶上飞过;枪声里,夹杂着敌人疯狂的叫骂。

“这一切,都象在向我们挑战,嘲弄。”

“我和肖锡谦同志紧挨着肩膀蹲在一道烂墙根底下,呆呆地望着小桥边那簇簇鬼火似的火苗,谁也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时他的心和我的心一样紧,一样乱。

“我们7连是全纵有名的攻坚连,上级曾经以‘常胜连’这个光荣的称号喜奖过我们。就在这次战斗以前,军(纵队)政治部写信来鼓动我们,师政治部常副主任亲自到连里来动员。团首长在动员会上,把绣着‘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金字红旗,交给了全连高举着拳头,在红旗下庄严地宣誓:‘一定把红旗插上济南城头!’

“如今连续三次攻击都受到了挫折,打得班不成班,排不成排,连队伤亡过半,多少熟悉的面孔不见了,而城墙还在我们面前耸立着,那面大红旗还在身边通信员小宁手里拿着。难道党和首长的期望和全连同志的决心意会落空?难道几十个同志的鲜血就白流了?难道常胜连的荣誉就这样丢在济南城下……”

当团政治处王济生主任传达命令:“党委和首长相信你们能够完成任务,已经决定;不换第二突击连,还是由你们继续提任主攻突击任务;”他们马上士气大振。

“……我们调整了组织,指定了各级干部代理人,并组织同志们研究了失利的原因。”

“臀部负伤的王硕文同志说:‘我们爆破组的同志大都是在进攻路上负伤的。城墙根,敌人投下的手雷,炸弹,都是盲目的。城根下面是个斜坡,炸弹不等爆炸就掉进河里去了,冲到城根的同志,伤亡却很少。’

“从几个负伤同志的意见里,找出一条重要的教训:我们大部份伤亡都是在小正桥到城墙根这段路上,这就说明了我们步炮协同,掌握冲锋时机上有问题——当我们炮火压制住敌人进,怕伤着自己,一定要等炮火延伸射击,再进行冲锋。这条规律,被敌人掌握了。

“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新的作战方案也产生出来了:”

“乘炮击的时候,把部队带到城墙根底下,把梯子准备好,炮火一延伸,马上就突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的心情立时开朗了。连长高兴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老彭,这回,打开老城的钥匙找到了!’稍停一下,他又说:‘可是河里的火光……’

“王主任见我们对照明有些顾虑,就说:‘排除照明不是主要的,你排扫除了一批,他还会投下一批,主要的是消灭它的根源。这个由我通知炮兵来负责……’

“主任临走,还特别嘱咐我;‘记住,你们一上城头就把那面红旗插上,它是我们胜利的标志,后面的部队看着它哪!’”

1948年9月24日凌晨1时30分,万炮再次齐轰济南内城。

9纵的所有火炮全集中轰击内城东南角,轰击73团3营7连的突破方向。

城墙上,砖石横飞,先是被炸得如蜂窝烂絮,然后一处一处崩塌,敌城头上的防御工事和火力点,被一层屋与城墙剥离,飞上天空。

一群群炮弹,呼啸而下,准确地落在已被爆破炸开的缺口上,把缺口进一步扩大。

就在炮火的呼啸声中,爆炸声中,在地动同摇、天崩地裂般的一片声轰轰隆隆巨响中,在扑面而来的一阵又一阵气浪中,爆破组、梯子组、突击队,分梯次冲出,快速通过开阔地,通过护城河,抵达城墙根。

彭超指导员命令:“梯子组快架梯子,……”

李光臣,阵序芳等四名膀大腰圆的战士将四丈长的云梯靠上城墙,正想用撑杆将云梯往上顶一截,一发炮弹就落在他们的头顶城上,炸起的砖头石块,如雨般落下,把他们四人全部砸伤。

顾不得包扎,甚至顾不得擦一下,看一下伤处流出的血,合力一撑,把梯子直竖起来,然后紧紧抱住。

砖石更多落下,一个战士被砖头伤眼睛,鲜血直流。

班长李光臣和阵序芳都关心地问:“能坚持吗,不然就换别人。”

他坚决回答:“不,我把眼睛闭上,坚决完成任务!”

他们的肩头,背上,头部不停地被砖石击中,他们硬顶着,合力抱着云梯,往上顶一截,云梯就升高一截,直至完全展开。

“我紧贴在地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好!靠近城墙了,突击组的同志散开了……随着他们的动作,我的心越来越紧。这时,我们的大炮如果有一丁点儿偏差,有一发炮弹落在城根底下,两个班就全完了。但是,炮兵的射击,竟是那么准确,发发炮弹打在城关上。眼看梯子组已经把样子磕到城墙上了……”——指导员彭超回忆。

肖连长命令:“发射信号弹……”

一颗红色信号弹从城墙底升起,我炮火即向纵深和两侧延伸。

“突击班上……”肖连长一样发壳枪,再命令。

第一突击班上梯。

第一突击班由8班和9班未负伤的战士临时合并而成,登梯动作不太协调,速度稍慢,几个战士登上梯子,爬到一半,被敌侧射火力击中,掉下梯子。

第一突击班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肖连长眼都急红了,一把抓住第二突击班长李永江:“二虎,快,突上去,一定要突上去。”

李二虎是李永江的外号,他高大魁梧,身强体壮,打起仗来像头猛虎,因此而得此外号。

他把冲锋枪往脖子上一套,把手榴弹弦拉出,扣在指上,登上云梯。

不到10秒,李永江就登上相当三层楼高的梯顶。

一看,大吃一惊,梯顶距离被炸开的缺口还有一人多高。

这时,敌已从炮伸延时就动作,爬出掩体,爬出工事,嚎叫着:“快快,八路要冲上来了……”从城墙两侧,冲向缺口。

李永江向下大叫:“够不上,够不上,快升高梯子……”

梯子组听到了。

四个肩膀猛然一齐用力,连梯带人往前推进,梯子脚靠近城墙,梯子成了几乎是紧贴城墙直立。

梯子升高了一点,但还是够不到缺口。

李永江已脚到梯顶,双手扒在峭陡的墙壁,想找个支撑点,或扒住墙上裂缝,跃上城墙。

但根本找不到,根本无法往上跃。

敌人的嚎叫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近,压向突破口。

肖连长在城下嘶哑着嗓子拼命大喊:“快上,快上,快爬城,梯子不够高也给我上……”

梯子一阵摇晃,2班的战士们爬上来了。爬在最前面的是滕云兴。

滕云兴一上来就叫班长:“快,踩着我上……”

李永江立即踩住滕云兴的肩膀,滕云兴再顺势往上一耸肩,李永江抓住了突破口的边沿砖石,向上一蹬,跃上城头。

李永江同志为登上济南内城城墙的第一人。

真险,左侧冲来的敌人离突破口已不到六七米。

已来不及摘下冲锋枪,李永江把早已扣好弦的那颗手榴弹奋力投向敌群。

手榴弹一爆炸,迅速背上的冲锋枪转到胸前,就是猛烈扫射。

敌人被打得全趴下。

右侧的敌人又冲了上来,而战友们却一个还没冲上城头。

他调转枪口,朝右侧之敌打完一阵子弹,又扔出两颗手榴弹,阻住敌人的攻势。

回头一看,大吃一惊,一个敌兵不知何时已接近突破口,手拿着一大捆手榴弹,想炸云梯。

他飞身冲上,也顾不得隐蔽,乘敌反应不及,一脚踢过去,把墙沿的敌人踢下城墙。

朝左侧仍出一颗手榴弹,朝右侧扔出一颗手榴弹,在硝烟升腾中抽出梭子插进冲锋枪,朝两侧之敌扫射。

这时,滕云兴上来了,于洪铎上来了,机枪手王会也上来了。

李永江指挥:“小滕跟我一道打北面,于洪铎打西面的敌人,王会守住突破口正面……”

于洪铎冲向西面。

一伙敌人从硝烟中突然冲出,为首的端着一挺轻机枪,不停朝前射击。

于洪铎倒地一滚,滚进一个弹坑,子弹从他头顶飞过。

敌换梭子,他猛跃起,一把抓住敌人枪筒。

枪筒已近被打红,滚烫,他咬紧牙死抓住不放。

于洪铎个子太小,眼看被敌大个子机枪手摔倒,突然,敌侧面响了一枪。

原来是滕进兴射出一枪,帮助于洪铎。

没打中敌人,但敌人被吓了一跳,于洪铎乘机夺过机枪,也顾不得手被灼得极痛,冲来敌就是一阵扫射,一下把敌打退回去。

突破口正面,王会架起了轻机枪,压制住敌封锁突破口的火力,掩护战友登城。

李永江,滕进兴对付从气象台冲出来的一股敌人。

李永江打出一颗子冲锋枪就大叫:“8连、9连快冲进气象台,先别送炸药包,看他们投降不投降,不投降统统炸死!”

李永江略施小计马上见效,20来个敌人以为我大部队已登城,炸药已放好,吓得丢掉武器投降。

仍有一大半敌人躲进地道,退向气象台方向。

乱石烂砖如雨倾倒下城,砸得梯子组人人都遍体青肿,遍身鲜血,他们仍死抱住梯子,承受着千余斤重量,让突击队一个接一个登梯上城。

战士张青云被震昏又被子弹击中被手榴弹炸伤,最后被又一颗手榴弹炸死,死后仍紧紧抱住云梯底脚。

头部被弹片击伤又被乱石砸伤的肖连长头缠渗血的绷带登上城头。

大腿根被手榴弹破片击伤,鲜血顺裤管涌流而下。他正爬在梯子中部,身体一歪,差点摔下。

卫生员小余发现,马上扯出急救包帮指导员包扎。

彭超压低声音吩咐小余:“不要喊,不要声张……”

匆匆包扎完,彭指导员继续上爬。

剧痛使他头冒虚汗,脸色铁青,他紧牙,艰难往上爬。

通信员小宋见他好几次险些摔下,忙用头顶住他的屁股,一直把他顶到梯顶。

彭指导员已无法跃上城头,一个战士从城上把枪托伸下,硬把他拉上了城头。

爆破组,运输组也全上来了,加上突击队,全连死伤大半,只剩20来人。

一大群敌下级军官从气象台方向涌向突破口,一人一支手枪一把刀,这就是王耀武的“敢死队”。

我登城战士与敢死队展开肉搏。

一伙敢死队绕开搏杀中的双方,径直扑向突破口。

肖连长发现了敌人的阴谋,敌人想重新封死突破口。

肖连长大急,顿时急得大汗淋漓,他手里已没有手榴弹,只有一支手枪和四颗子弹。其余战士都在与敌死拼,根本无法分兵打击冲向突破口之敌。

也正在这时,王会从瓦砾堆中爬出,还拖出一挺轻机枪;“连长,我来了……”

肖连长简直是喜出望外,大喝:“快,扫,猛扫……”

王会的机枪响了,把冲向突破口的敌人打倒一大片。

肖连长手中的驳壳枪也响了,四颗子弹全射中冲在最前面那个提着鬼头刀的敌指挥官。

敌“哗”地退后,我7连仅剩的十来位战士在连长带领下紧紧守住突破口,准备打退敌人的再次反扑。

彭超拖着一条流血不止的伤腿,爬到战士们身边:“没有子弹就用刺刀,没有手榴弹就用砖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和敌人拼到底,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命根子突破口……”

全连残存指战员已全部作好了决死的准备,准备最后的拼杀。

正在这时,马连副指导员张维三登上了城头。

二梯队上来了。团长张慕韩随二梯队登上城头。

8连、9连在团长指挥下迅速冲向两侧,冲向正蜂拥而上的反击之敌。

7连在肖连长带领下,冲向城头上的制高点气象台,冲进气象台的院子。

驻守气象台的30余个残敌,被我气势所吓倒,有的被打死,有的缴枪投降,大部一哄而逃。

我7连攻占气象台。

“天已放亮了,从这个高高的气象台上往东望去,东方一片火红。太阳快出来了。气象台和四周的工事已经完全被我们控制。同志们正匆忙改造敌人的工事,迎击敌人的反冲绛。我扶着受伤的右腿,靠着墙边慢慢坐下来。这时,才想起那件要紧的事情。我喊了声通信员,向他作个手势。小宋矫健地攀上东北角的城墙,把那面大红旗牢牢地插在墙头山。晨风掠过城头,红旗呼啦一声展开了。初升的阳光扑在旗上,整个济南城头,顿时红光夺目。旗面上10个金色的大字:‘打开济南府,活提王耀武’闪耀在一片红光中。”——指导员彭超回忆。

张慕韩团长抬腕看了看表:

此时,1948年9月24日凌晨4时50分。

捷极飞向捷极飞向9纵司令部。

捷极飞向攻城指挥所,飞向许世友的小房中。

又已吸了不下30支烟,又掉了无数根头发的许世友接电是大喜大怒。

许世友自己记下了当时的喜与怒:

夜风一吹,蜡烛灯随风摇曳着。兵团指挥所里静极了。突然,尖利急促的电话铃打破了寂静。我一把抓过电话,原来是9纵极捷。

9纵司令部报告说:“25师73团有两个营突进内城。”

“几点钟突破的?”

“两点二十五分。”

我又高兴又有点性急,说,“怎么搞的?你们进了两个营才报告?”

他们还在电话里解释什么,我无心听下去了,连忙截断他们的话:“好了,好了!你们组织后续部队赶快往里突!我告诉13纵快打!”

9纵25师73团7连是2时25分突上城头,而许世友是整整两个半小时后才得到报告。

为什么?

请看《血色年华——聂凤智将军传》:

将近一小时后的2时25分,73团3营7连的两个排,终于突进去了。那面“打开济南府,活捉王耀武”的旗帜,高高地插上了东南城角的气象台。

“啊!突进去了!突进去了!”指挥所里一阵欢腾。

刘岩(纵队作战科长)抓起电话就要报告许司令。他知道此刻许世友的心情比谁都不安和焦急。

“慢!”聂凤智伸手一下子把电话卡下,重新要通了73团。他只命令73团抓紧时间往突破口内送部队。

刘岩愣了愣,明白了。聂司令有更深更细更冷静的考虑。他并不考虑自己。他既不要争攻,也不需证明自己“坚持”的正确;他要的是胜利,百分之百的胜利!他要防止被王耀武再反出来的“万一”。

在聂风智,当然还有更精确的计算。

说是进去“两个排”,由于伤亡已大,实际进去的大约只有一二个班。当初79团曾攻进去过一个连,西线13纵也曾攻进去过一个连,结果被敌人卡住、封死、吃掉了,“突破口”照样还是“口”,攻败垂成。

此刻,敌方的反击能力自然已经大大降低,可对付一两个班应该还是毫无问题的;也就是说,被卡住、封死、吃掉或反出的可能都还存在。

没有绝对把握,他不想也不能让许世友先过欢喜,如果再次失望,那给整个攻济战役带来的影响将不是现在所能估量的。

73团又有两个营(实际兵力的两个连)进去了。

聂凤智这才长舒出了一口气。他相信,王耀武再有本事,这下子也无法把73团反出来了。济南府大堂的门槛已被稳稳地踩在9纵脚下了。

他吩咐刘岩:“现在可以报了。”

当许世友得知9纵的两个排早已突进,红旗早已插上气象台,现在已突进去两个营了的时候,不由脱口大骂:“混蛋!”

聂凤智笑。他知道,这骂是表扬,不是批评,许老头太高兴了。

刘岩也笑也。他感到吃许司令的这种批评,比表扬还舒坦……

烟一根接一根抽得更凶,头发一把一把还在掉,许世友已无法再骂“混蛋”了。

9纵的捷报不断传来,几乎是每隔一会就有新的捷报传来,许世友精神振奋,喜形于色,在地图上不停地核对查找捷报传来的位置。

73团特务连乘胜用500余斤炸药埋进城墙,在突破口西侧的寺墙上又炸了一个宽达7米的大缺口。

9纵75团、76团,10纵83团、84团等大批后继部队从这个大缺口冲进济南内城,分头攻向不同的目标。

接着9纵80团涉水渡过护城河,在新东门炸开缺口,突入城中。

9纵81团在73团右侧炸开城墙,登城后立即攻向正北和西北方向。

接着,73团2营攻占敌警察局,一举歼灭敌一个汽车营加敌炮兵团一部,缴获上百辆汽车,7辆甲车和十余门山炮。

73团、76团攻向政新、旧省府,其余部队也如潮水般涌向东半个济南内城……

大喜的许世友抓起电话要通13纵,要13纵司令员周志坚亲自接电话。

他粗喉大嗓地把9纵的胜利转告周志坚,是激将,更是激励。

他是专门使用激将法。

他知道,13纵的攻城已进入的热化防段,但进展缓慢。

13纵37师110团第一次爆破把坤顺门城墙炸了圆洞,但突击队刚进去就被敌反击打出。

第二次爆破把城墙炸了个长条口子,但架上梯子后,又被敌把梯子破坏。

第三次是用大竹杆攀爬登城,突上去的部队却被敌包围在城墙上,无法展开,随即被反扑过来的王耀武特务团夺回突破口,担任主攻的1营,伤亡极为惨重。

主攻任务交给3营。

周志坚司令员亲自下到了营。

周志坚拍着3营长刘坤的肩膀,严肃而冷静地说:“你们团1营的主攻点,一夜都没有突破,你们准备攻城!”

“是!”刘坤回答。

“白天攻城行吗?”周志坚再问,脸色更严峻。

教导员王文果断回答:“没问题!”

刘坤请求周司令立即给3营配备两火箭筒,以压制敌人火力。

周志坚马上同意,并命令榴炮团和已占领齐鲁大学医院楼的我山炮出力支援。

24日上午9时,3营乘敌正与我坤顺门右侧攻击部队激战之机,在猛烈的榴炮和火箭筒火力掩护下,突然向坤顺门城墙拐角处发起猛攻。

爆破组冲出,但马上遭到敌密集火力阻击,大部在途中牺牲。

一连数次爆破,均没成功。

只有强攻,只有不顾一切强攻。

刘坤命令,令营所有轻重火器,瞄准敌城墙的上、中、下三层射击孔同时射击,既要狠又要准,一定要封死敌火力点。

敌火力点暂时被封死。

9连架梯队抬着云梯冲到城墙边,把梯子竖到城头。

敌城墙上的火力马上调转对准我梯子猛射,打得木屑乱飞。

一群敌敢死队冲到我架梯处,一面往下扔手榴弹,扫射机枪,一面用脚踢,用手推云梯。

死抱住梯子的我9连指战员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云梯被敌推倒在下。

又一次架梯,又一次失败。

一连四次架梯,一连四次失败。

四个架梯组,几乎全部伤亡。

刘坤营长眼睛都红了,几次想冲上去与架梯组一块冲向城墙,但都被王文教导员死死按住了。

请求炮火支援。

37师师长高锐亲自指挥炮兵轰击突破口敌之工事和敌之反击部队。

齐鲁大学医院的我山炮阵地集中全部炮火猛轰城墙、城楼,打哑了敌之火,打得敌反击部队四散躲避。

9连连长张福善和连长秦嗣照亲自率架梯组和突击队发起第五次攻击。

架设云梯成功。

9连奋勇登城。

登上城头的9连与扑来的敌群几乎是迎面相撞。

短兵相接激战。

这是真正的肉搏,剌刀出红的肉搏,连长秦嗣照和指导员张福善的匣枪插进皮带,每人一支三八枪,插上剌刀冲杀在最前头。

几十具尸体,在十几分钟内铺开在突破口周围,鲜血渗进城砖,把城砖浸染得一块块紫黑,在突破口周围,紫黑连成片。

敌第一次反扑终于被打退。

敌马上调集各方炮火,在空军配合下,狂轰猛炸,压制住我后续部队7、8连继续登城,暂时封锁住了我前沿阵地通往城墙下的所有通道。

数倍于9连的敌敢死队在敌督战队压阵下直冲向我突破口,扑向9连。

城墙上无险可守,工事俱已塌倒,也无法利用,只有决死一战:肉搏。

又是肉搏,更残酷惨烈。

不是我剌刀进你胸膛,就是你剌刀剌进我胸膛。

不是我枪托砸烂你脑袋就是你枪托砸烂我脑袋。

李志兴拼倒七八个敌人后,剌刀弯曲,再不能用,又用枪托砸;枪托砸烂,自己被剌负伤,就抱住敌人滚下城墙。

敌人见状,终于胆怯,竟退缩不前,仓惶后退。

敌第二次反扑被打败。

秦连长负伤倒地,全连伤亡已过半。

后续部队仍无法登城,9连收缩阵地,就死守突破口。

敌向突破口发起的第三次反击很快开始,敌改变战术,不是近战,是用手榴弹,用枪榴弹、用六○炮对我突破口周围窄小阵地进行密集狂炸;再用轻重机枪来回扫射,然后,发起冲锋。

冲近,遇我火力阻击,停住,再炸,再射,然后再冲。

我伤亡惨重。

张福善指导员牺牲,排以上干部伤亡,班以上干部伤亡殆尽只剩1班副班长李来祥一人。

炊事班投入战斗。

炊事班也很快被打得全部伤亡。

最后时刻,城墙中,突破口,只剩下1班副班长李来祥和一位战士在死守。

他们背倚城楼一侧,一个负责拧开手榴弹盖,拉出引线;一个投向敌人,就他们两人打得敌人不能靠近突破口。

也就在这时,早先突进城中被敌卡住的109团3营突破封锁,打回城墙,穿插到突破口周围。

也就在这时,110团3营长和王文教导员冒死冲向城墙下。

7连、8连虽有几乎三分之一倒在敌人炮火下,但终于冲到了突破口下云梯前。

云梯还好好竖放在突破口处,护梯的战士双手还紧紧抱住云梯,但已全部牺牲。

7连、8连登上云梯冲上突破口,登上城墙。营长和教导员冲在最前头。

马上投入战斗。

刘坤营长大喊:“同志们,向李来祥学习,向9连学习,把敌人打下去,把敌人消灭掉……”

又是一连三次打退敌人反扑,但突破口已被牢牢守住。

一颗炮弹正好落在刘坤营长和王文教导员旁边,通信员小孙当场牺牲,营长和教导负重伤。

二梯队冲上来了,后续部队冲上来了,从突破口,倒海翻江般涌入城中,突向敌之纵深阵地,冲向内城各战略要点。

战斗中俘虏的国民党政府军队官兵和缴获的部分武器。战后,13纵37师110团3营被评为“济南二等功臣营”、9连记一等功,李来祥被誉为“登城英雄”。

最先突入城中的9纵73团和13纵109团被中央军委颁发嘉奖令,特援“济南第一团”和“济南第二团”光荣称号。

13纵司令员周志坚还没来得及报捷,许世友的又一次催问电话又到。

周司令员回忆:

内城被击破,王耀武的乌龟壳被打开了!

此时,许司令员来电话问:“怎么样了?”我向他扼要地报告了一下。他兴奋地说:“好好!你们快和9纵会合!”

最后歼灭敌人的时刻终于到了……

此时,正是1948年9月24日上午10时。许世友下令:各纵后续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巩固和扩大突破口,投入纵深战斗。

9纵、13纵、3纵、10纵、鲁纵、渤纵遵命,跑步进入越来越多的突破口,分成无数把尖刀,剌向敌各个要害之处。

9纵和13纵是东西对进,直逼省政府,直逼敌大明湖东北岸北极阁之敌临时指挥部。

9纵4连炸开旧省府围墙,缴获榴炮10门、山炮7门,在平泉胡同缴获敌最后一辆坦克。

5连打进旧省府并攻占广播电台。

79团从东门打退敌数次反扑,一直打到大明湖畔,俘敌1500人。

81团攻占敌一个榴炮阵地,一举缴获榴炮26门。

肖锡谦连长率23团7连首先攻进敌重兵把守的新省府。

13纵从坤顺门打到南门打到尚书街、打到芙蓉街,然后四面包围新省府(珍珠泉),与9纵顺利会师。

3纵包围新省府后变13纵负责,移师歼灭新省府西北之敌。

10纵全歼敌特务旅。

渤纵歼敌15旅、19旅、特务团各一部,阻击突围之敌。

鲁渤掀起至刘家桥、马庄、南洛口一带……

战至黄昏,敌是兵败如山倒。

解放军将士似决堤洪流在怒吼中疾速推进。

国民党守军似丧家之犬在无序中退缩奔逃。

王耀武在大明湖东北岸边的北极阁临时指挥部里,听着越来越近的猛烈的枪声和小炮声,心中想象着他的部队被渐渐吃掉的败境。他戴上军帽,穿上中将军服,腰间扎上左轮手枪,走出指挥室,只几步即到大明湖边。

王耀武向湖中望去。炮弹在水中爆炸,掀起冲天的水柱。一只小船在水中打转。水鸟惊叫着散去……

王耀武仰天长啸,自语:我的路走尽了!心中一阵悲凉。败了,切切实实地败了!

大明湖水波涛翻卷,撞击岸边,也撞击着王耀武的心。

他在痛苦地选择自己的最后归宿。

自杀?将手枪对准太阳穴,十分简单。虽然这是古今中外将领在战败时常用的方式,但王耀武不想采取。

向解放军投降举起白旗?此时此刻,不仅为时已晚,而且他也不愿落个“叛逆”的下场。

率残部继续抵抗?他何尝不是这样做的,但如今他已知道,再也组织不起能抵挡解放军攻击的力量了。如果再抵抗下去,非战死,即被浮,去做解放军的阶下之囚。这条路他也是不愿走的。

最后,他想到了“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趁两军混战之机逃出城去,或许尚有一线生机。然而他也为难:且不说能否冲出解放军的天罗地网,就是有可能突出重围,“我将与谁一起走呢?谁又会愿与我一起去冒此风险?”越想问题越多,走的决心又一时难以下定。

此时,解放军攻城部队与国民党守军的混战十分激烈。王耀武指挥系统大乱,守军全线溃败。许多失去指挥的士兵拥向大明湖岸边,把枪支丢向湖中。

王耀武眼睁睁地看着兵败山因毁的颓势,无力挽回。他终于下了决心,把警卫营长叫到跟前,安排“出走”。

警卫营长走了,王耀武回望北极阁,这里早已烟尘滚滚。他迅速回到指挥室,抓起电话要通了仍在省府指挥部里的参谋长罗辛理:“辛理啊,我要走了,剩下的残局你来收拾吧!或宣布停上抵抗,或一直打到底,由你定夺。”

王耀武的“出走”决定是罗辛理意料之中的事,他说:“我盼望你能够冲出去,收拾残部,东山再起。”

“不,那是不可能的了。”王耀武说。“我只是不想就地被俘,我走了。我们或许后会有期,也许此次一别就成为永别,听天由命吧!你多保重!”

罗辛理还要说话,王耀武已扣死了电话。

王耀武先命令他的卫士将所备的美国罐头、威士忌、法国白兰地、美国红卷烟摆在临湖的大石条上,然后请来了他的副参谋长少将干戟、第四处处长少将张介人、副官处处长卢登科、政府秘书王昭建等人。

枪声急骤,硝烟弥漫,人喧马嘶。王耀武微笑着招呼众人席地而坐,他自己也随之坐下。他命卫士们打开各种罐头,又斟满酒。

“诸位,请大家举起杯来!”王耀武说,“济南战事诸位已经看到,共军已经不是兵临城下,而是突破城池杀到我们头上了。在这生死关头,我请诸位是想表明,我王耀武的一贯主张是人各有志,我不勉强各位在这里与我束手被俘;我也告诉各位,我已打定主意弃城而走。”

这个宣布来得太突然,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众人渐渐站起,王耀武也慢慢起身。少将副参谋长干戟说:“我早已决定将生死置之度外,同济南城同存共亡。如果弃城而走……”

王耀武揣测到干戟之意,截断话头,说:“济南一战,我王某在诸位将军的协力下指挥守城国军用两万多人的死伤抵挡共军的攻击,在明知不能守的情况下,我们打了八天,还对不起谁?请诸位喝下这杯中的酒。我还有话说。”

王耀武带头一饮而尽。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想喝。

枪声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近了。烟尘从大明湖南岸向北飘来。大炮的轰鸣震动着大地。王耀武继续说:

“我耀武感谢诸位在我任职时的通力合作。八年抗战时,我们何等荣耀!但自转入内战后,国军处处丧师折旅,败于共军之手,是我苦思不解的。论兵力?论装备?或是论作战技术、经验?国军总不应败于共军。然而,失败总是是失败了。”

关于济南一战,初与蒋总统的意见相异,你们大概知道这其中内情。因为他决计要我们固守济南,且我知道总统既已决意打了,谁也改变不了。

这八天的苦战,我们是孤军战于孤城。蒋总统虽紧下严令,援军却迟迟不动。这是最令我伤心之处。时至今日,两道城均已被共军突破,共军眼看就要逼到我们的头顶,我与诸位确已到山重水复之地了。谁人家中也有妻儿老小,愿各位能活着见到家人。唯恐诸位不敢贸然有此动意,先表明我之态度。我们相伴相随,同甘共苦多年,此时,是天已不再容我们共事了。这酒,这肉,我请诸位尽用,算作我们兄弟的最后午餐。此后,我们各奔东西,前途或明或暗已不可知。此次一别,或许再也不能相见……”

不待王耀武说罢,于戟手中的酒杯落地,杯碎酒洒,他双膝忽地跪倒,伏地大哭,任王耀武怎样拉扯也不起来。

少将张介人失声泣道:“王司令,我随你多年,未曾想……太惨呵,太惨了!”

午餐结束。王耀武亲手将剩余的罐头、烟酒统统扔进大明湖。罐头和酒瓶瞬间沉入湖底,泛起了一串串水泡,唯有那些香烟盒久久地浮在湖面,随着涟漪起伏飘荡……

在硝烟炮火中,王耀武等人看见大明湖南岸已有解放军的身影。

到了此时,王耀武手中仍握有两个营的兵力。这两个营置于北极阁附近,由他的亲信控制和指挥。王耀武抬手看表,时针正指上午11时。他与部下一一告别。这时候,从西侧的铁铉寺处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人,是王玉臣。

王玉臣站定,气喘吁吁:“王司令,我们正与共军巷战,挡不住啊!王司令,再不下令坚决抵抗,我们就全完啦!”

尽管王耀武自己就要逃走,但他厌恶王玉臣的这种失态:“王团长,守城将士与共军苦战,你就不该到这里来!”

王耀武把手一挥,扭头走了。

王玉臣在身后大喊:“王司令,下令抵抗啊!”

王耀武不理,径直朝前走。但听身后一声枪响,王耀武猛然转身,见王玉臣的身子正软软地向湖中倒去,手枪已经离开他的太阳穴……。

在张剑桥头,一群穿戴下商不农的人,被三名解放军哨兵截住,盘查中,他们虽然极力说自己是济南人,是做买卖的,但他们瞒不住解放军哨兵的眼睛跟耳朵,他们的口音不是济南人的口音。他们神情恍惚,言语支吾,三名哨兵立刻就知道他们来路不正,于是把他们带到连队指挥所。

在分别盘问中,王耀武无赖地躺在车上的被窝里辗转巨侧,悲凄呻吟,大装其病。负责审讯的解放军干部走到车旁向其盘问的时候,他一面从鼻孔里继续大声地喘息着,呻吟着,一面却矫揉造作地吐出他的舌头,表示病得已经不能说话。经过简单的检查,他的脉搏按正常人的速度在跳着。

解放军干部掀下了他脸上的毛巾,轻轻地摘下了他的呢帽。细看时,在那宽宽的前额的上端,肤色却与面孔的颜色不同,它显得比较白,而在这两种肤色交界的地方,却像刀裁的一样整齐。这种为夏天时常戴军帽的军人所有的特征被发现以后,便要他下车,而那个扮他侄子的角色,立刻以军人的气质跑去把他背下车来,并且唯唯称是地掏出雪白的手纸给他去解大便。

显然的,他所扮演的戏就要破产了。他不像生病,不像商人,他像一个亡命的军官,而且不像一个普通的中下级亡命军官。

在对他严格的盘问中,他慌乱得几乎忘掉了所有事先准备的假口供。他回答不出解放军干部所提出的最普通的问题,他只是回答:“我叫乔坤。临清县人。我在济南开菜馆。”问他开的菜馆是什么字号,他会不会炒菜,他却说:“我还不知道什么字号……这很混乱,我叫大炮吓得很糊涂……我是雇人炒菜的。”问他:“和你同来的这个侄子是什么村人?他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他却说:“想不清楚是什么村……唔!可是不远,也是俺那块地方。他父亲的名字是……他是个庄户人,我还不大清楚他叫什么……唔!他叫乔坤。”他慌忙得连本来自己用过的假名字也牛头不对马面地搬了出来。

他和他的卫士们被送到一个屋子里去等待正式受审。当提审员喊他出来的时候,他的面孔苍白了。他左顾右盼地望着那几个押解他的战士,他不敢独自一人走在前面,他恳求提审员和他并肩走。

在正式受审前,他畏缩地坐在那里绝望地叹息着。他用那失神的眼睛向屋子的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他向问他话的提审员说:“请问,要我交待什么?”提审员要他答话,他无可奈何地慢慢说:“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就说实话吧,我是王耀武……”

当了人民解放军俘虏的王耀武50天后,在华东新华广播电台发表了以下广播演讲:

我是前国民党政府山东省政府主席兼第二绥靖区司令官王耀武。今天借这么一个机会向各位位简单的报告。首先我说明这次济南失败的原因。守济南的国军有十万之众。有关作战物资也不为不多,市郊工事经两年不断的修筑不为不坚,但是仅八天的战斗,就被全部歼灭了。就是吴化文不起义亦是很快地被歼灭了,这又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国军没有理想信仰,反人民,反大众,加以解放军英勇为人民大众的牺牲精神及优越的技能,这令人钦佩。所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所以很迅速地将战斗结束了。其次我要贡献蒋先生一点意见。在北伐和抗战中你有一时期与共产党合作,所以得到成功。但是你坚持独裁,完全为四大家族利益打算,因此兵连祸结,全国无一片净土。为了取得军事上经济上的外援,不惜与美帝国主义订立了那么多辱国条约,断送了子子孙孙的幸福。以现在局势看,国民党的失败已经注定,还要做最后的挣扎是多么不明智。最好命令全国国民党的军队,立即向人民解放军实行无条件投降。使全国立即恢复和平,民族多保存一点元气。

王耀武的广播讲话给正在淮海战场被围困的国民党军队官兵增添了颓丧情绪,给南京政府、国防部的军政要人的心头投下了一片暗影,后来有人告诉王耀武:“蒋介石听见你的广播,当场把收音机砸了,骂你是软骨头!”王耀武听后一时无语,他毕竟难以忘记蒋介石给他的荣耀。

以后,王耀武在华东军区有关部门、人员的开导下,态度逐渐转变。如到济南市山东人民广播电台广播,对大众日报发表谈话,以及为上海地下工作人员提供必须费用等,以示悔改。其妻因畏国民党特务监视,于1949年率子去香港。全国解放后,王耀武转到抚顺战犯管理所,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因此,在1959年10月,与溥仪、杜聿明等一起被宣布为第一批特赦者,先安排为全国政协文史专员,后任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由于王耀武眷属拒绝回大陆,双方协议离婚,组织上还安排其重建家庭,以娱晚年。经人撮合,与吴伯伦女士结婚,婚后生活尚称融洽。但因病不幸于1968年逝世,1980年党和政府为他和溥仪开了追悼会。

1948年9月24日下午6时,被公认为是济南解放日,被载入史册。

我战士在攻进新省府后在“主席办公室”搜索时找到一支手枪,枪柄上刻有蝇头小楷:

王耀武将军阁下

余对将军阁下之才干及卓越之功勋

深表敬意特以自此自用敬赠

阁下以作

纪念

美军中将麦克鲁敬赠

1945年8月21日

此时,王耀武早已不在济南城中。

王耀武自述:

“9月24日上午11时,我看到局势已经绝望,就要全部被歼,即派15旅高子日团的一个营(因番号已记不起)及特务团的一部,由北报阁通过出城的坑道向北突围。该部突至约一华里半处,因受解放军猛烈阻击,无力前进。在解放军集中精力与突围的部队作战时,我就在一个小村庄里化好装,并为了使我容易脱身,令突围的部队向后撤退。我乘解放军追击后退部队的时候,即向东逃去,虽逃出重围,但逃至寿光县,即被查出捕获了……”

他逃走时,他的部下已有5000余人变成尸体,躺倒在济南城内外。

战后确查为5700余具尸体,被分别集体埋入不知确数的大尸坑。

他们仅仅是被歼济南守军中的一小部份。

济南战役,我军全歼守敌10 4万余人(包括起义吴化文部二万余人);其中生俘61873人,毙伤22424人。内有中将2人、少将32人、上校29人、中校123人,少校288人、党政军主官9人;其中生俘将官23人。

缴获各种炮800余门、坦克和装甲车20辆、汽车238辆。

王耀武被俘第50天,发表3播讲话。

蒋介石也从收音机中收听到了王耀武的3播讲话。

蒋介石听完了王耀武的讲话,然后,砸烂了收音机。

王耀武这样讲到:

我是前国民党政府山东省政府主席兼第二绥靖区司令官王耀武。今天借这么一个机会向各位作简单的报告。

首先,我说明这次济南失败的原因。

守济南的国军有10万之众。有关作战物资也不为不多,市郊工事经两年来不断的修筑不为不坚,但是仅8天的战斗,就被全部歼灭了。就是吴化文不起义亦是很快地被歼灭了,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因为国军没有理想信仰,反人民,反大众,加以解放军勇为人民大众的牺牲精神及优越技能,实令人钦佩。所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所以很迅速地将战斗结束了。

其次,我要贡献蒋先生一点意见。在北伐与抗战中你有一时期与共产党合作,所以得到成功。但是你坚持独裁,完全为四大家族打算,因此兵连祸结,全国无一片净土。为了取得军事上经济上的外援,不惜与美帝国主义订立那么多辱国条约,断送子子孙孙的幸福。

以现在的局势看,国民党的失败已经注定,还要作最后的挣扎是多么不明智。最好命令全国国民党的军队,立即向人民解放军实行无条件投降,使全国恢复和平,国家民族多保存一点元气……

泰山的重重山峦,泰山的密密丛林,掩蔽着北麓的一座小镇——仲宫。

许世友率攻城兵团指挥所从唐家沟,转移到仲宫。

北望,是济南。

秋风起秋风凉,秋风吹指着仅经8天8夜就变得稀疏的许世友的头发,仅经8天8夜就变得憔瘁消瘦的许世友的面庞,却更拭亮许世友那双网满血丝,但更虎虎生威的眼睛。

北望济南,望已攻克的济南,望火光仍没熄灭,浓烟仍是弥空的济南。

久久地望着,凝望。

虎目中,渐渐浮起泪雾。

泪雾漾动,似心潮涌动。

他手里紧拿着三张薄薄的纸。

一张,是兵团指挥所根据各纵队上报的数字所作的攻城兵团伤亡情况的初步统计。

他就是一连看了三这统计数字,才情难自禁,走出兵团指挥所那座古色古秀但森严沉阴的祠堂,走到这山巅,远望济南。

统计的数字,黑森森冷峻:伤亡:26991人;

9纵伤亡9806人,其中亡1060人;

13纵伤亡5907人,其中亡581人;

3纵伤亡3333人,其中亡355人;

10纵伤亡4631人,其中亡568人;

渤纵纵伤亡1929人,其中亡233人;

鲁纵伤亡1032人,其中亡105人……

共伤:师团级干部25人,营级干部193人,连级干部736,排以下23610人;

共亡:师级干部2人,营级干部28人,连级干部115人,排以下2930人;

(仅是战后初步统计数字,刻在济南解放阁东墙上的烈士姓名为3764人。)

许世友眼中的泪雾更浓,浓得化为泪水。

泪水盈眶,但仅仅是盈眶,没有夺眶而出。

在警卫员手中拿过水壶。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水壶,水壶里从没装过水,装的只是酒。

酒,倾倒而出,朝着济南倾倒而出,倒在黄土地上,点点滴滴渗入。

警卫员看见,泪水盈眶的许世友嘴唇轻轻动。

轻听,是唱歌。

歌声沉沉厚厚,完全是从胸中发出:

暴动暴动!

工农打先锋,拿起刀和枪,一同去进攻!

暴动暴动!

哪怕的匪凶,拼出一条命,勇敢向前冲!

暴动暴动!

天下归工农,再不当牛马,要做主人翁!

暴动暴动!

共产党来指引,

前赴又后继,革命定成功!

这是极少唱歌的许世友最爱唱的歌:黄麻起义的《暴动歌》。

在歌声中转身,望向西北,望向西柏坡,把手中的另一张纸,举到明艳的秋阳下,再次细续。

西柏坡。

午夜,满天星斗。在毛泽东的平房住处办公桌前,毛泽东请来周恩来、朱德和任弼时,他们刚刚落座在那褐色的破旧沙发上,毛泽东即开口道:“请你们来是研究一下给济南前线的贺电,恩来已经起草好了,你们看一下。”

在朱德和任弼时阅读电报时,毛泽东兴奋地说:“八天,十万,这是了不起的胜利。这是两年多革命战争发展给予敌人的最严重的打击之一。我认为,济南战役已经揭开了我们同国民党战略决战的序幕。”

1948年9月29日。中共中央为解放济南给华东人民解放军的贺电飞越三山五岳,来到泰山北麓。

陈毅、饶漱石、张云逸、粟裕、谭震林、许世友、王建安诸同志,并转华东人民解军全体同志:

庆祝你们解放济南、歼敌10万的伟大胜利。你们这一勇猛果敢敏捷的行动,并争取了吴化文将军所率九十六军的起义,证明人民解放军的攻坚能力已大大提高,胜利影响已动摇了蒋介石反动军队的内部,这是两年多革命战争发展中给予敌人的最严重的打击之一。尚望继续努力,为歼灭更多蒋军、解放全华东人民而战!解放济南战役中的烈士们,永垂不朽!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经刘少奇、周恩来修改后,毛泽东最后修改审定的新华社社论《庆祝济南解放的伟大胜利》指出:济南战役的空前伟大胜利,证明人民解放军强大的攻击能力,已经是国民党军队无法抵御的,任何一个国民党城市都无法抵御人民解放军的攻击了。

在黄叶盖满山岭的济南东郊、南郊、西郊和黄河北岸,到处都有解放军的部队集会。两支攻城主力——九纵和十三纵在东郊胡家庄一带和南郊杨庄一带召开庆功授奖大会。

七十三团和一○九团在各自的会场上高挑起“济南第一团”和“济南第二团”的巨大奖旗,接受这用烈士鲜血凝聚的殊功显荣。许世友司令员和谭震林政委分头为这两支英雄部队授奖,并宣读了山东兵团嘉奖令:

为嘉奖济南战役中突破蒋王军最后防线,粉碎蒋王军固守意志及其机构,对解放济南全歼守敌建立特殊功勋的英雄部队,特授予第九纵队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以“济南第一团”,第十三纵队三十七师一○九团以“济南第二团”的光荣称号,表扬他们的英雄事迹,号召全体指战员向他们学习。

一辆美式中型吉普在泰山西蓖的道路上向北疾驰。

坐在车上的粟裕无心领略泰山风光,他急于赶到攻城总指挥部去看一看那些各路纵队的指挥员们,也要亲眼看一看济南古城。攻城部队依然沉浸在欢庆胜利之中,而粟裕心中的“济南战役”已经画了句号,他已经开始思考下一个更大的战役。

就在济南解放这天,粟裕向中央军委建议举行淮海战役。在回顾这个建议的思考过程时,粟裕说:

在济南战役以前,我就考虑攻下济南后的行动方向。当时军委赋予我们歼灭整编第五军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预期在攻济打援中将该军歼灭,然后再遵军委指示实现渡江。我还反复思考,认为济南战役结束后,还是兵出徐蚌以东为宜,因为:如回师与中野会合,寻战于徐州西南,则我军处于蒋军的武汉集团与徐州集团之间,战斗一开始便将和优势之敌决战。如兵出徐蚌以东,攻占两淮(即淮阴、淮安)、高邮、宝应,则可暴露津浦线,并迫使敌退守(至少要加强)津浦沿线与江边,以减少其机动兵力,便于我恢复江边工事。

山高林密的泰山北麓小镇——仲宫,战前战后,指挥部都曾在这里驻扎。司令员许世友、政治委员谭震林、副司令员王建安、参谋长李迎希、政治部主任谢有法和参战各纵队司令员、政治委员们在一古庙式祠堂外迎候粟裕。

汽车刹住,粟裕跳下车。一个个标准的军礼,一张张兴奋的脸庞,一双双热情的大手。粟裕一般很少动情,但今天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同志们,我专程来看你们,来看我们的攻城部队。我们终于打胜了。这胜利是由你们和英雄的攻城部队夺取的。我们不能忘记那些牺牲在城头的战士和干部。我告诉你们,由于攻城部队迅速拿下了济南,南路援军已停止前进。”

记者们纷纷拥上,请粟裕谈济南战役。

粟裕说:“解放济南的胜利首先应当归功于毛主席和党中央的英明领导。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战略思想和战略指导使我们粉碎了敌人对山东的重点进攻,最后造成解放济南并解放全山东的胜利形势。第二,是由于各战略地区军民与兄弟兵团的密切配合使敌人无法向济南增援。第三,是由于中共华东局和华东军区的正确领导,以及华东党政军组织和广大人民的支援。”

粟裕充满信心地谈道:“济南解放一战集中表现了人民解放军的无比强大,特别是攻坚能力的强大。济南战役的胜利证明:蒋介石的任何防御皆挡不住人民解放军的进攻,而我们能够攻占任何坚固设防的大城市!”

粟裕的讲话在山间回荡。

济南战役,是我军在敌人可能以重兵增援情况下进行的大城市攻坚战。

华东野战军攻城兵团经过八昼夜连续作战,以伤亡2.6万人为代价,换取了歼敌十余万人(内2万人起义)、攻克济南的重大胜利,开创了我军夺取敌坚固设防和10万重兵据守的大城市的先例,进一步削弱了敌军士气,从根本上动摇了敌人据守大城市进行顽抗的信心;振奋了广大人民的精神,增强了我军攻克敌坚固设防的大城市的信心。由于济南的攻克,使华北、华东两大解放区完全连成一片,津浦路徐州以北至天津以南段及胶济路青岛以西段全部为解放军所控制,从而大大地改善了支援前线的条件。同时,华东野战军也能全部南下,协同中原野战军在陇诲路以南进行更大规模的歼灭战,逐次歼灭徐州地区的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