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化文一直在与我地下党接洽起义,但吴化文一直在犹豫不决。

吴化文二万余人的亲信部队正好防守飞机场及周围地区,通过这个地区,可直达济南城的商埠城下。

必须促使吴化文加速起义。

许世友命令宋时轮:大胆向飞机场挺进,打击吴化文的84师,迫其起义。

许世友再以攻城兵团指挥部的名义,指示中共济南市委发报给吴化文,进行最后规劝和指令。

9月18日下午,济南市委发报吴化文:

“一,请将贵军团以上位置电告。二,我军到达后即将阵地转交我军,贵军主力即退入火车站以北扎营,另一部控制纬十里以西地区,准备接我军进入市区。三,设法打通与路口桥之联系……”

吴化文没有明确回答。

当晚11时,我军突然向吴化文所部防守地区发起猛烈攻击。

不到一小时,吴化文一个整营被我军进攻部队全歼。

月到中天,洒下一片冷光。19日夜,在密集的枪炮声中悄悄地度过。

忽然,吴化文九十六军八十四师一五一旅的王玉臣团长浑身大汗,一脸惊色地扑进“绥区”司令部作战室,扑通跪在王耀武的床前,伏地大哭:“王司令官,我有重要情况报告!”

“你起来,慢慢说。”王耀武感到了这情况的重要。

“吴化文投共叛变了!”

“什么!”王耀武起身,大惊。

“他们昨晚把部队集结在飞机场以西,要开过黄河以北。”

心急如焚的王耀武心中叫苦:“两万人拉走后闪开的西线大口子,我怎样去补啊!”

正当解放军与“国军”兵戎相见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突然出现个吴化文倒戈事件,这无疑起到了对王耀武守城釜底抽薪、对解放军进攻火上加油的作用。

青少年朋友一定会急不可耐地追问,吴化文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起义?起义后情况怎么样?别着急,下面就回答大家关心的这些问题。

吴化文原籍山东掖县,生于1904年。他出身农民,但上过大学。1911年至1912年在本村私塾读书,1912年便随父吴一斋迁居安徽省蒙城县,继续读书至1920年。这一年,他参加了冯玉祥的西北军。他当过伙夫、马夫、司务长、排长、连长。因为曾当过冯玉祥的勤务兵,1923年由冯玉祥保举入北京高级教导团学习,1925年又转入北京陆军大学深造。1928年在陆大毕业后,又回到冯部,在冯玉祥创办的洛阳初级军校任教育长。随后又任西北军张自忠的二十五师参谋长兼特务团团长。1929年,在蒋冯大战后,投靠韩复榘,并深得韩复榘的信任,充任韩部高级教导团副团长,一直到1932年底。1933年至1937年,在韩部任手枪旅旅长兼济南警备司令。

其实,吴化文从南京开完固守济南的会议回到兖州之后不久,中共华东局国军工作部副部长兼华东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长刘贯一,便在吴化文部一个叫董子才的旅参谋长的引荐下来见吴化文。

这是一个初秋的夜晚。吴化文听说共产党方面来人,显得有些慌乱。“他们来得好快啊!”吴化文说,“就说我有病在床,请等一下。”其实他在考虑对策。晚11时,刘贯一来到驻在兖州东关的一个旅部。董子才热情陪刘贯一耐心等待吴化文,一直等到次日凌晨3时左右,吴化文才悄悄地来见刘贯一。

董子才热情介绍说:“这就是中共华东局的刘部长,今天是从曲阜步行20多里,特来拜见吴司令的。”

吴化文走上前与刘贯一握手:“真是对不起,我有点病,正在吃药。欢迎刘部长到这里来。”

“我是奉陈毅司令员之命,特来拜见吴司令的。陈司令员十分理解吴司令目前的处境,也十分了解吴司令的过去。君子不计前嫌。我们都是中国人,终将要走到一起的。”经验丰富的刘贯一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吴化文的神色。

吴化文说:“兄弟一生不走运,谁都想吃掉我。过去在鲁中干了些对不住民众的事,至今深感内疚。不过,那是为随我多年的数千弟兄活下去,请刘部长知我苦衷。”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这次来见吴司令,是特别提醒司令:蒋介石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内战他是要打的,排除异己、吞并杂牌他也是非干不可的。我们共产党人可以不咎既往,但蒋介石可是时刻在寻找机会对你下手。提起去年他密令王耀武对吴司令‘就地正法’的事,吴司令该记忆犹新吧?”

刘贯一点到了“就地正法”这件事,吴化文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支支吾吾地环顾左右而言它。刘贯一说的是1945年l2月,解放军鲁南八师发起对盘踞滕县的第十九集团军副司令徐良部、保安二师残部的进攻。蒋介石令吴化文的两个军从临城、兖州两线出击,增援滕县被困之部。吴化文按兵不动。1946年,蒋介石密令王耀武召见吴化文,以“违犯军令”罪名“就地正法”。当时的山东省政府主席何思源将此事密告吴化文,吴始拒不赴济,才免遭杀身之祸。此事,蒋介石心中记下一笔账。吴化文心中也落下了一块病。

吴化文说:“刘部长,吴某一介武夫,请刘部长直说,共产党要我怎样吧!”

刘贯一严肃地说:“陈毅司令员叫我带话给吴司令,希望你认清时局。明辨是非,争取早日起义,站到人民一边!”

吴化文久久不语。他需要时间思考这个一下子逼到眼前的问题。他终于托辞:“兄弟我倒没有意见,只是下边的弟兄还需要做工作,马上起义怕是有困难。”

“条件不成熟,我们可以等。只要你的部队不出来干扰,不出来抢粮,我们也不会打你的。你可以暂不起义,保存实力,等待时机。”刘贯一大度地笑着说。

“仗恐怕还要打。就是打假仗,不打真仗,以便应付南京方面。”

这次会谈十分成功。刘贯一与吴化文正式签订了有关秘密协议,并决定建立电台联系。临走时,吴化文一再表示:“请刘部长向陈将军说,我吴绍周(吴化文的号)决计信守诺言,按共产党的意见办!”

转眼冬天到了。鲁国故都曲阜一带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辆木轮大车在西去兖州的大路上慢慢滚动。车上坐着一个人,满头银丝,缕缕长发。他就是有名的学者刘子衡先生。刘先生治学多年,桃李满天下,有许多头面人物,如王耀武、吴化文都曾是他的学生。他学识渊博,为人坦荡,在抗日战争中游历讲学,宣传抗日;在解放战争中主张和平,反对内战。他今天冒雪去兖州,是受命于李济深、董必武去做吴化文工作的。

吴化文闻听刘老师正在风雪途中,特地驱车到路上迎接。刘子衡坚决不坐吴化文的车,意在暗示吴化文:人如成器“必劳其筋骨”。刘子衡走下木轮大车,与吴化文来到泗水河坝上,在风雪中边走边谈。

吴化文:“南京一别,又是半年了,刘老师身骨还是这样硬朗。那次刘老师在南京的教诲至今不敢忘怀。”

刘子衡:“邪是尽人皆知之道理。记得那天很热,我们在王耀武司令官的寓所谈得不错。你说你幼年跟冯简斋谈‘四书’,至今有一个疑问,求我予以解答。你说。不理解孔子学生子贡之‘瑚琏’是什么旨意。我告诉你,先秦诸子论器者颇多,第一,‘管仲之器小哉’——小器;第二,子贡之器‘瑚琏’——能立朝执政,算是女器;第三,老子教人‘大器晚成’——大器;第四,孔子教人‘君子不器’——不器。由此可以看出古人治学精神,对‘小器’到‘君子不器’要经过反复锻炼,直到化腐朽为神奇。我那时是教你领悟到你可以‘大器晚成’,甚至‘君子不器’,最终走投向人民的道路。在你来说,于今应当从正反两个方面有更深的理解了。”

吴化文听了确实是有些脸红耳热,他说:“先生南京教诲,我常常铭记心中。半年之中又进一步领会。在抗战时期,中共方面黎玉曾派人与我联系过。当时我思想上动摇,而今追悔莫及。”

刘子衡说:“蒋介石的南京政府人心丧尽,灭亡的命运已近在眼前。像你这样的部队和其它杂牌部队,要下决心投靠人民。人一生做尽坏事,最后做件好事,也不枉此生。”

吴化文说:“我现在已与中共取得了联系。为了扩大影响,到一定时机,选一名城,伺机采取行动。”

刘子衡听后捋捋白须,说:“那好,我不光听其言,还要观其行。”

吴化文高兴地请刘子衡到他的司令部去吃饭,老人执意不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自己回去吧!”

吴化文不多勉强,遂各自分手。他登车后,仍见刘老先生蹒跚在风雪路上,心中一阵惆怅。

1947年2月,莱芜战役两军正在酣战,济南千佛山北麓的残雪尚未融比。济南五福里的吴化文寓所来了一个人,他名叫李昌言,二十四五岁的光景,中共地下工作者。他的二哥李正言在吴化文部做上尉军需官,姨表姐林世英是吴化文的妻子。刚来时,他住在二哥的家里。二哥为弟弟谋事来回奔波,二嫂却怕他这个从解放区来的人招惹是非。李昌言也“不满”二嫂的冷遇,“生气”地从二哥家里搬进了林家。

林家有林世英的母亲、兄长林世达、二兄林牙德、三弟林世勋。林家一家自然是受了吴化文的福荫,门庭若市。这一家人的人缘儿不坏。精明的李昌言到了林家十分殷勤,打水,扫地,烧火,做饭,什么都干,在姨母跟前也是百般孝顺。不多日便与林家人混熟了。林世达喜欢打鸟,李昌言枪法很准,他们二人便常到四里山的树林打鸟取乐,这样,李昌言便在林家“扎下了根”。那时吴化文和妻子住在徐州,林家倒成了李昌言饭后茶余谈今论古的好场所。李昌言是山东掖县人,自幼家境富裕,读书不少,解放区的见闻也多,经常讲“解放区光明”、“蒋介石统治区黑暗”的革命道理,还说“不要仰仗吴化文的势力,过苟安生活的日子”,“蒋介石的统治不会长久,吴化文如不认清形势,幡然悔悟,必然自食其果”,等等。

李昌言的言行使林家刮目相看,他们越来越感到,作为至亲,再也不能听任吴化文在旧道上走下去,应该劝说他投向人民,走光明大道。

大明湖畔的杨柳绿了又黄,黄了又落,转眼又是冬天了。李昌言小心谨慎而又胆大心细地生活了一年。他感到应该寻找机会接触姨表姐林世英,通过他直接向吴化文进行工作。

1948年的春节刚过不久,林世英携女儿到济南来了。李昌言喜出望外,急忙到车站去接。他与表姐已有多年不见,他想象中的林世英一定是粉脂浓抹,狐裘大氅,高跟皮鞋,飞机油头,一个入时的官太太样子。真没有想到,林世英是个有文化教养、又受胶东古风熏染的人,虽然常随丈夫出入官场,可是厌恶那套妖冶风骚的媚姿丑态。她平素喜欢淡雅朴实,从来不擦胭脂口红。来济南时,她着一身鱼白色绸子大褂,白袜子,平跟白皮鞋,再加她一副俊美的脸盘,匀称的身段,倒像是一位满腹经纶的高洁女士。所以,林世英虽然携女儿从李昌言眼前走过,他竟然不曾认出。只待回到林家,相互见面之后,才叫他们好笑一场。

林世英女儿患病,李昌言为此昼夜奔走,探访名医高手,又常去医院看望、照料,颇得表姐好感。

李昌言见林世英终日郁郁寡欢,便陪她去逛公园。他们先看了不断奔涌的趵突泉,又看了悄悄流动的金线泉。在漱五泉的李清照馆前,林世英念了几句“凄凄惨惨戚戚”和“寻寻觅觅”的词句,眼里涌着泪花儿。李昌言开导她说:

“表姐。我看你总这样闷闷不乐,小弟真担心你愁坏身体。以亲戚份上说,我为表姐夫的前途担忧。国民党的天下不会长久,你应该劝说表姐夫寻找退路。再说,表姐夫有几房妻妾,你现在得宠于他,但家庭矛盾总是有的。你和孩子们的前途在哪里?咱们家乡是共产党管辖的地方,你也是从那里长大的,共产党里就讲男女平等,妇女解放。表姐,我看你应该劝姐夫投奔共产党,那才是你和姐夫的出路。”

李昌言的一席话说得林世英眼睛里涌满希望之泪。她告诉他,她的四弟林世昌在北京朝阳大学念书,是共产党地下工作者,去年腊月专程从北京到徐州通过她到河南朱集做吴化文的工作。她说:

“四弟对我说,绍周只有脱离内战,才有光明前途,我们家庭的纠纷和矛盾才能解决,我个人也能争得自由和平等权利,享有政治地位。他的话和你的话一个道理。昌言弟,表姐的苦处你该知道。我自嫁给你姐夫以后,虽然吃穿不愁,但心情是痛苦的。你姐夫先后有四个妻室,原配马玉珍,已经病故了。其实马玉珍在世时,他就和一个叫赵华珍的住在了一起。赵华珍比他大八岁,原是北京协和医院的护士长。她和军统戴笠关系密切,你姐夫也怕她三分,对她言听计从。他父亲对他们的关系十分不满,老头子利用家长的权威,请了十几桌客,当众逼他们脱离关系,又亲自主婚续娶了我。可是,你姐夫并没有断绝和赵华珍的来往。这些事,我看昌言弟真心为我打算,我才跟你讲。”

林世英完全相信这位通晓古今、博学多才,而且这样体贴自己的姨表弟,渐渐地待他为上宾。每天饭后,李昌言就上小课般地讲述一番。终于,有一天,林世英问他:“四弟最近来信说,叫我转告绍周,四弟就是共产党,他到徐州和朱集见我和你姐夫那次,就是受华北共产党派遣的。昌言弟,我看你也是共产党派来的吧?”

李昌言笑了:“既然表姐已经猜到,我也就不瞒你了。”他向林世英讲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任务,要求林世英配合工作,并告诉她,解放军不断取得胜利,国民党军队接连失败,蒋家天下快完了,解放军下一个目标必是济南,如果她能帮助劝说吴化文起义,就是为革命立了大功。

聪慧、贤达而明事晓理的林世英在李昌言的循循善诱下,犹如换了一副心境。

1943年春末,吴化文奉调由河南移防济南。5月,他们的寓所便搬到了王耀武所赠的张家花园。

吴化文刚来济南,又一个地下共产党员从鲁南滕县乘火车追踪而来。他的名字叫李勇烈,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外貌和内质均与他的“勇烈”名字十分吻合。他是作为华东军区联络部特派联络员打入吴化文部的。

在张家花园的会客厅里。吴化文机警地打量着眼前站着的国民党军少尉军官——李勇烈;李勇烈递上他临来时从城防司令部开来的一张副官公差信函。吴化文看出来人蹊跷,喝退左右。李勇烈迅速地从鞋跟里取出刘子衡写给吴化文的一封信,吴化文急急地看下去:

……泗河堤上长谈,子衡曾向你转达了解年在沪与中共董必武会晤时,李济深所提,请先生对绍周在山东的处境和前途予以开导和照顾。吾曾对汝指出,言行应以人民利益为重,哪怕一辈子尽做坏事,最后能为人民做一件好事,也将为后人称道,望勉之!尤其是,受子衡《打不得九论》之影响,你曾对我表示:利民之心是休养生息:益民之愿是反对内战。此两句颇善!你已深知莱芜、蒙阴两役战败之教训,发动内战之罪魁祸首必将自食其玩火自焚的恶果!内战注定了国民党迟早走向覆灭之命运。望能不辜负周恩来和冯玉祥先生对你之重望。亦望能遵循泗河诺言,早日实现大义,以慰济深、子街之心。

吴化文阅罢刘子衡的信心情激动,但又有些担惊受怕。他低声地对李勇烈说:“任何人问你,你都不要提刘子衡大师,就说是徐州刘峙总司令派来的。”接着他便张罗车辆把李勇烈送到了留守处。数天之后,吴化文把李勇烈召到公馆,递给他一张八十四师的“谍报证”和18块大洋,又递给他一双新军鞋,用眼示意:这鞋里有文章。李勇烈心领神会,蹬上新军鞋火速返回滕县桃花村刘子衡的家,正碰上早已起义的王道在场。

李勇烈从鞋底取出吴化文写给刘子衡的复函:

……兖州泗河握别数月,尚好。时事变化证明先生高见,当受指教。深明已到穷途末日,寻求光明适为学生之愿……

李勇烈与王道认为,吴化文与刘子衡泗河堤上长谈已有半年,这半年来吴已看出时局发展于他不利,看到了国民党大势已去,表示愿意寻求光明,找出路。他们决定,一方面向华东军区联络部汇报,另一方面再请刘子衡写信给吴化文。王道也写信,再请李勇烈赴济送去。

刘子衡的信中介绍了他与中共中央的关系,说李济深在香港发表反蒋宣言,成立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北方各地国民党军将领纷纷响应。并向吴化文表示,只要吴有诚意,他愿做向导。同时请吴化文选一适当时机在徐州议事。

王道在信中则分析战局,指出国民党的“重点防御体系挽救不了必将灭亡的命运”,说:“解放军扫清胶济、津浦沿线的国民党军后,围攻济南的时间不会很久了。”请他认清形势,悬崖勒马。王道还以自己在抗战中毅然率部起义,将功补过,受到共产党器重的经历,启发吴化文也走他早已选择的道路。

李勇烈再次到济,将信交给了吴化文。此时,正值潍县告急,吴化文正手忙脚乱地调动部队增援潍县,没顾上立即看信。

夜静更深。吴化文才展开信,看罢,不说话,用车把李勇烈带到一个营房的办公室。室内空无一人。吴化文将门窗关闭。突然从腰间掏出手枪。枪口对准了李勇烈的胸口,一声怒吼:“你是哪一部分的?是不是共产党?”

李勇烈虽说年纪不大,可这种刀光剑影的场面倒也经历过不少。对于吴化文的脾性他是早有耳闻的:发起火来会六亲不认,他稍稍镇定之后,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跟前的椅子前,慢慢就座,然后庄严地说:“吴师长,我可以明白地告知你,我是中国共产党派来的代表,和王道一样是华东军区政治部联络部派出的联络员。我们的任务就是来济南和吴军长搞联络的!”

吴化文进一步威逼道:“我只认识刘大师,和共产党没有瓜葛。今天不看在刘大师的面上,我是要动手的。”

“吴军长把枪口已对准了我,这不是已经动手了吗?”李勇烈已经看出吴化文动刀动枪是故意来个下马威,他转守为攻,义正词严地说:“共产党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我受刘大师和王道的委托冒险来济南,都是为了吴军长的前途。吴军长对我这点‘大礼’,对我这个人物倒是小事一桩,不知我回去后该向他们二位怎样回话!”

吴化文哑口无言,但手中仍紧紧握住着他的枪。

李勇烈继续说:“既然吴军长说和共产党没有瓜葛,那么,两年前吴军长到南京的情景你不会忘记吧!”

吴化文的手枪慢慢地垂下来,又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他拉过一把椅子也坐下来,说:“在兖州和我见面的是你的首长?那是杨部长吧?”

“那是华东军区的刘贯一部长,鄙人就在他的统帅下工作。”

“哎呀呀,误会,误会!这是我吴某的脾气,看看你们共产党的骨气。共产党人可佩,可敬!”

“吴军长的这个脾气,可把我弄了一身大汗噢!”

“哪里,哪里,你老弟是共产党的硬汉子,咱们不打不成交。对了,是刘部长,确实在兖州和我见过面。刘部长,我的印象,他是一位博古通今的学者,懂兵书,识兵法,气派文明。可惜打那以后一直未见过面。你既然是刘部长的派员,就放心住在这里吧,我保你平安。”

李勇烈说:“平安不平安我从来不曾考虑,我所希望的是吴军长能遵守诺言。”

吴化文马上解释说:“王道和刘大师为我搭了桥,跟共产党联系,实在感谢。不过,困难很大呀!”

这时候,二人的对峙状态已经在对话中悄悄地消失。李勇烈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窗外黝黑的夜空,说:“吴军长在国民党军队中一向被视为异己。频繁调动,吴军长自己当然更是身有感触的吧!至于目前战局,吴军长更为清楚,到了选择道路的时候了。王道先生希望你能和他走同一条道路。”

说到王道,吴化文关切地问起他目前的情况。

李勇烈说:“王道先生曾对我说过,他在任沈鸿烈的独立旅旅长时,你们来往颇多。感情较深,实为至交。他在1944年率部于寿光起义后,中共中央发来了贺电,后来担任了益都市警备区副司令兼鲁中军区副司令。”

吴化文惊奇地说:“唔,王道干了副司令了,新闻!”

李勇烈说:“只要能放弃原来立场。为人民做点好事,就能得到人民谅解,得到共产党的重用。目前,吴军长正调兵遣将要开赴潍县去解陈金城的围。依我看,铁城、钢城也保不住。你要慎重考虑,替王耀武卖命打共产党,你有多少个旅?”

吴化文频频点头:“也是,也是,是打不得。”

一次短兵相接的长谈,先是惊涛骇浪,后是涓涓细流。此后,李勇烈成了吴化文门下的神秘人物。

吴化文毕竟是在旧军队里生活几十年的人,既对国民党存有幻想,又有弃暗投明的愿望。针对吴化文这种矛盾的心理,解放军一方面加强策反工作,一方面靠军事压力彻底击碎他尚残存的幻想。

9月19日,策反工作已经瓜熟蒂落,攻城兵团首长终于下达了停止对吴化文部进攻的命令。

东方已经发白,天快亮了。解放军敌工部三名干部,按照吴化文事先告知的接头方式,在路边等候吴化文派出的接头人。

不一会,一辆黑色卧车由远及近飞奔而来,在解放军三名干部面前“嘎”地一声停下。一位副官迎上来说:“军座让我前来接你们,请上车吧。”随后,汽车急速地向吴化文的办公地驶去。

在指挥室门口,吴化文的脸上充满了感激、惭愧和欣喜。

解放军代表中的一位中年汉子开门见山:“吴军长,解放军华野三纵司令员孙继先和政委丁秋生让我们转告您,是攻城兵团总指挥部下命令停止对你们九十六军进攻的。目前,解放军东线兵团已逼近城东关,济南解放指日可待,忠告吴军长——继续负隅顽抗,将是死路一条。你们的南线兵团不会驰援济南,望吴军长不要一误再误!”

吴化文痛心疾首地说:“兄弟这次已经铁心了,今天就召开紧急会议,退出内战!”

为了表示诚意,他决定先将眷属送往解放区。

下午,济南西南方向的任家山口。

两辆卧车和数辆美式吉普先后开抵这里。林世英、吴化文的父母亲和其他亲属从车里走下。吴化文也抽空来送他的家人,并毕恭毕敬地对父亲说:

“儿多年不听父教,实是不孝之子。今投向光明,终于遂了您老心愿。请老父先行一步,儿随后就到。”

吴化文的父亲吴一斋哈哈大笑:“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早就相信共产党能成气候。好吧,我们先走。”

吴化文站在妻子跟前,眼里涌满泪水。他顿感妻子如同自己的老师一般,说:“世英,你先走吧!”

林世英将头埋进丈夫怀里,流着喜泪,说:“你终于觉悟了。我们终于走上这条大道了!”

李昌言走过来,林世英对他说:“昌言,好好保护你姐夫,有你在,表姐才放心。”

李昌言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们先走吧!”

吴化文的眷属上车,车子缓缓启动,终于远去了。送走了家眷,吴化文的身上如释重负。也就是在此时此刻,他与蒋介石集团的若即若离、藕断丝连的感情才彻底断裂。一种幡然悔悟后的激奋促使他快步奔向任家山口的高坡。他遥望西方,希望解放大军即刻飞奔而来。

吴化文对身边的黄志平提出要求:“我要同贵军首长见面!”

两军对峙,枪弹横飞,此时会见,谈何容易?黄志平说服了吴化文,建议马上架设专线电话。

电话通了。吴化文与三纵司令员孙继先直接通话。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吴化文的心情有些紧张:“孙先生吗?我是吴化文啊!”

强渡大渡河的先遣营长、新中国成立后成为济南军区中将副司令员的孙继先,用他一直未改的山东曹县乡音回答说:“我是孙继先,我以个人名义,并转达山东兵团、华野首长的旨意,欢迎吴将军投奔光明!请你命令你的部队今晚撤出阵地,我军将趁你部撤离时迅速推进。你的部队要于今晚12点撤完。带不走的东西,留人员看守,以红布为信号,不带武器。”

吴化文:“我决心听从贵军命令,我将严令我的部队绝不准向贵军开枪,请贵军只管放心向商埠攻击。”

9月19日晚9时。在激烈的枪炮声中,月亮慢慢跃上东方山巅。

在济南西郊孔家庄营房——吴化文的整编九十六军司令部内。在异常严肃的气氛中,九十六军团以上军官举行紧急会议。

吴化文以少有的严肃大步走到与会者们的面前。他没有就座,用威严的目光瞅着每个人。那目光仿佛在告诉人们,眼前将发生一件大事。

黄志平、辛光、李昌言三人均紧握手枪,站在吴化文的左右。他们都穿着标有“绍”字的绿色军服。机警、干练、沉着、紧张是此刻他们三人共同的外在与内心表露。他们向与会的人们明朗地表示:地下共产党人将以他们的鲜血作抵押,将你们的吴军长,还有你们,领上一条光明的大道。

到会的有八十四师副师长杨团一,旅长杨友柏、赵广兴,九十六军参谋长徐孟儒,旅参谋长高来宾,参谋处长博伯良,军法处长楚家宝,军械处长芦连章,军需处长曾丽生,军医处长乔春景,军粮处长刘宗荫,书记处长牛国祯,还有六个团长,共20多人。吴化文用沉重而流动的语调说:

“济南即将陷落,徐州增援只是一个骗局。我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难几十年,父母之恩、手足之情莫过于此。多年来蒋介石说我们是‘杂牌’,骂我是奸党。气受够了,苦吃尽了,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戡乱’已经戡了3年,越戡越乱;‘剿共’剿了20多年,越剿越多。内战打下去,会有什么下场?李仙洲、张灵甫就是前车之鉴。解放军共产党素以宽大为怀,不计前嫌,不念旧恶,欢迎我们退出内战。我决定顺应潮流,弃暗投明。大家对我吴某是信任的,我也决不亏待大家,愿者过来,不愿者过去。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谁在背后拆我的台,坏我的事,我吴某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一直看守在门口的是副官处长高清辰。这个济南人是吴化文的亲信。下午,吴化文就对他交代说:晚上召集团以上军官开会,宣布起义;你要守住会场,严密监视到会军官的言行,如有当场反对或有抵抗者,不管是谁在背后拆我的台,先下手干掉他。现在,高清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每一个人的动向。他双手握着两支手枪,心中忐忑不安。吴化文看到高清辰已在每个部位都安排了警卫,嘘出了一口气,紧接着继续讲下去:

“我吴某历来是为了团结,为了全军弟兄们。如果为了个人享清福,坐上飞机往香港或美国一跑,吃喝玩乐一辈子,可是我吴某不能那样做。今后有我吴化文吃的饭,就有你们吃的饭。请你们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和陈毅将军取得联系,也讲好了条件,你们看看怎么办?你们也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想法。”

起义,这是一个雷击般的突然转舵,令许多人惊异、担心。他们面面相觑,但无人反对。会议终以“愿跟随吴军长走光明大道”的思想结束。

吴化文站起来大声地说:“我感谢大家对我吴化文的信任和支持。我决定今晚即刻起义。我命令你们:立即返回部队,向全体官兵传达起义的决定,兵贵神速,一切按命令执行,违者以军法从事!”

会议结束后,吴化文亲自打电话给没有参加会议的独立旅何志斌旅长:“会议已经决定,为了济南老百姓少受损失,为了我军和解放军双方官兵减少伤亡,我军决定今晚退出内战,维护和平,你是否同意?”

何志斌当即回答:“我绝对同意!”

吴化文说:“好!那你立刻通知前线部队并转告解放军进攻部队,我军与解放军已经是一家人了,就地停火。”

(吴化文发表起义通电:

自矮寇入侵,全国燃起抗日烽火。化文等于抗日初期,奋起御侮,并无二致。嗣受蒋贼曲线救国政策所愚弄,丧失民族立场,铸成大错。抗战胜利以后,人民创巨痛深,乃复昧于大义,重受蒋贼欺蒙,参加反共反人民内战,一错再错,罪孽弥深,清夜扪心,惭愧交迫,决于9月19日率全体官兵,在济南战场,毅然起义,图能力赎前失,走向光明大道……)

就在落日被远山吞没,归鸟投林正噪之时,站在大槐树下西眺的许世友收到捷报,吴化文部两万余人已撤出防区,按照我攻城指挥部的指令也就是许世友的指令,乘坐我军早已为起义部队准备的渡船,渡过黄河,进入我指定位置集结待命。

许世友急令,我攻城西集团迅速接管吴化文所部防区,占领飞机场,主力则乘虚东进,占领商埠西面外围阵地。

20日拂晓,许世友接西集团报告,占领高埠外围阵地,各部迫近高埠城下;控制飞机场,缴获敌机三架。

四天,仅四天,解放军全部占领了王耀武宣称足以防守半月以上的洛南外围防御地带。

西集团宋时轮电刚到,华野粟裕代司令员兼代政委的急电又到:

吴化文即日起义,且我军已完全控制商埠以西(包括机场)以南,西南及城东和东南阵地(仅千佛山、马鞍山、四里山等地仍有敌固守),则战局可能迅速发展,望令各部就现态势以3、10及13纵并力迅速向商埠攻击,得手后,则全力攻城。

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粟裕的考虑与许世友的考虑完全一样。

据情报,吴化文起义后王耀武已命令立即调整城防部署。

我军必须随机应变,根据战场变化而变化,也重新调整攻城部署。

许世友这样思考和预计:

“由于我部打得快,打得狠,加剧了敌人的慌乱和被动。王耀武将外围一部分兵力仓促收缩至城内,在一片混乱之中,竭力稳定部队,调整守城部署。”

(王耀武自述:

“当我得到吴化文起义的确定消息时,张惶失措,曾立派特务团、装甲汽车连加强司令部的警卫,并分电蒋介石、刘峙说:‘吴化文部投共,济南腹背受敌,情况恶化,可否一举向北突围。’”

“我在此电发出后,立即拟定如下两个方案:”

“(一),缩短阵地,集中兵力,以内城为主,固守城垣,以千佛山、四里山、齐鲁士学、商埠、外城为据点。外线留置小部队守备,拖延时间,以待援军;”

“(二),主动突围。”

“我考虑结果,认为采取第一种方案比较适合蒋介石的意图,故最后仍决定固守待援。”

“我为了安全,即赴四里山213旅司令部利用电话调动部队。”

“先令各部将商埠土围子占领,掩护主力变更部署。随即将守备黄河南岸的特务旅、保安部队;守备黄台、农村学校、红家楼子、马家庄等处的73师及19旅;守备兴隆山,郎茂山的保安部队及213旅,皆调入市区,配置于外城及内城。

“将西守配区撤回的第2师211旅和保安部队配置于商埠及省立医院、火车站。以74师172团的7个连及保安部队一部,固守绥靖区所驻过的邮政大楼。并限各部于拂晓前调整部署完毕,继续作战。”

“各部队在我作战部署的命令下,为了扫清射界,将外城及内城城墙附近的民房拆毁和烧毁的很多,使人民遭到巨大的损失。”

“蒋介石得知济南情况恶化的消息后,在20日天将亮的时候,由南京打无线电话给我,命令我‘将阵地缩短,坚守待援’;并说:‘我已严令援军星夜前进,以解济南之围’……”

许世友根据思考和预计迅速作出决定:

“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连续突出,决不能让敌人有喘息之机。让东线集团继续肃清城外残敌,积极作好攻城准备外,我们命令西线集团当晚即向商埠实施进攻。”

“在吴化文部已经撤离,西线撕开一个大口子的情形下,为了充分利用这一有利的战机,加强攻击商埠的突击力量,我的决定将兵团总预备队第13纵主力投入西线集团作战。”

许世友的部署,得到了毛泽东的首肯。

就在打响商埠攻击战不久的9月21日凌晨,毛泽东从西柏坡致电粟陈唐张,并许谭王:

(一)刘峙集邱黄李三兵团北援,望充分注意阻援及打援。

(二)攻城第一阶段虽获顺利发展,但第二阶段可能须费大气力,千万不可轻敌。

(三)许谭以3纵、13纵、9纵、渤海、鲁中各部攻城,以10纵位机场一带监视吴化文并作攻城总预备队,这是适当的。你们须尽可能不使用10纵于攻城,以便必要时使用该纵于打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