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记者的命运赌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可以把它押在这匹马或那匹 马上,也可以在最后一刻抽回来。”

——罗伯特·卡帕

临行前,北大一位气功师哥们石松给我占了一卦,说我海湾之行无大凶,但车祸不断。 这一算可吓坏了我的朋友中文系的小师妹、日本留学生平岛由美,她特地让弟弟从日本找了 个小蛤蟆要我挂在身上,因为日语蛤蟆念“凯露”,与“回家”发音相同。

我头一次撞车是在以色列耶路撒冷,灾情不重,仅撞瘪了出租车的右门。我一看卦算得 挺灵,从此坐车只坐后排,而且总是系紧安全带。

塞浦路斯使馆经参处的小陆是北大75级的,为人特仗义,开车技术也高,四年来从未 出过事,眼看一笔数目可观的行车安全奖就要到手。我在塞浦路斯转飞机、办签证,他没少 义务帮忙。

由帕福斯到尼科西亚的高速公路好得不能再好,小陆开的是使馆的沃尔沃—740GL,据 说是世界上最抗撞的好车。小陆轻车熟路,可我总是习惯不了靠左行的英式公路。远处海面 上三块巨石,就是司爱与美的女神阿佛罗狄忒诞生处。可由于滂沦大雨,什么也看不清。眼 看离尼科西亚还有20英里,我们就要到家,不料斜刺里钻出一辆粉红色的小福特,没亮转 向灯就上了快行线。当时我们的时速至少有95英里,一下子就顶在了小福特的屁股上。

接下来的情景一连有好几年我怎么也挥洒不去:眼前仿佛是在演慢镜头,小红车在大雨 中向右前方旋转着滑去,扫断12根中心隔离桩,车内杂物飞得满天都是,小陆一脚刹车停 在路中。

我弄不清我是怎么从后排座位上飞起来,撞断前排枕头的靠垫,又打在小陆脖子上的。 碰巧路过这里的塞浦路斯交通部长目睹了全过程,立即用他车上的无线电话通知了中国大使 馆。警方当即裁决,责任全在小红车一方。可我的左臂和小陆的脖子全不能行动自如了。

第三次撞车是在伊拉克。当时听说美军到了扎胡,正在修建难民营,我们就开始摩拳擦 掌,由于路途太远,得几个人轮着开。首席老朱技术最精,从凌晨5点开到上午9点30 分,跑的全是没有灯光的夜路,险情丛生。我照例坐在后排,将自己紧紧捆在座位上,估计 我们的新式奔驰—260不会撞不过别人,除非有人撞我们屁股,那我可就惨了。因为行李箱 里装了200升备用汽油,一着火我先得变烤鸭。

天亮了,路也好了,老朱把方向盘交给了英文记者江亚平,江是新华藏书网社驻开罗文字记 者,自称有两年开车经验,老朱关照他先把速度摇起来,再上快车道。当时老朱误以为所有 年轻人都拥有和我一样的车技,其实战后我到开罗供职才发现,当时全分社14辆车仅有6 人有驾照,而有驾照者开得比走路快不了多少。这是因为在国外的中国人惟一有危险的营生 就是开车,所以分社领导不开放学车的“车禁”,以免出了事承担责任。在我开辟大吉普天 马行空以前,从没有人敢单人驾车开过长途。我也由此犯了封建社会大到可以杀头的罪名— —“违制”。

前方视野很好,自动换档的大奔驰眨眼速度就上了130,速度表电子音响发出动听的鸣 叫声,我双目微合,尽量保存体力以待恶战。就在这眨眼之际,只听一声“咩”,几团黑乎 乎的东西就越过奔驰的风挡,从我们头顶呼啸过去。车身猛然一抖,安全带勒得我心脏狂跳 不止。

停下一看,傻了!原来傲视群车的奔驰,前脸五官全挪了位,仅剩左前角还残留一只转 向灯。冷却系统彻底撞坏,挤在引擎中。车身上满是腥膻的羊血和碎肉。百米开外,两只死 羊倒卧路中,几只伤羊正落荒而逃,气得老朱大骂开罗派来个废物。

老朱老跟我说,伊拉克大沙漠中夏季最高气温可达八十多度。我说这不可能,并要与他 打赌。今天我全信了。

一望无际的大沙海在烈日下蒸气腾腾,金光万丈,仿佛有10万个太阳从360个角度围 着我转,弄不清哪边是地,哪边是天。柏油路在烈日下像一条晒干了的死带鱼,泛着死光。 刚才开着空调不觉热,可现在一切全来了。

烈日下无处躲无处藏,眼看着奔驰—260内的液晶温度计已经跳到了60℃,可还在稳步 上升。连截了几辆小车,都说拖不动这个大个儿的奔驰。昨天我还为我们车有六个缸得意, 今天却恨它为什么不是辆“飞鸽”,骑上就可以走。

终于来了一辆大拖车,我穿上摄影背心,模仿标准的交通警察姿势,左手向上直伸,右 臂轻微向左挥动。这辆大车还居然停下了。老朱夸我挺有眼力,我忍不住又来了劲:“是魅 力。”

拖车司机一听我们是中国人,很愿意帮忙。但翻遍全车仅找到一根丈把长的绳子,好歹 算把我们的奔驰—260与他的庞然大物连在了一起。

汽笛一声长鸣,我们总算颤颤巍巍上了路。可由于绳子太短,前面大车尾灯一亮,我们 就得手忙脚乱踩刹车,生怕给已经无颜见人的前脸再锦上添花。就这样,还是险象环生,三 拖两拽丈把长的绳子上又打了两个结。

车速只敢维持在60公里上下,车内的空气总算又流通了。可扑面而来的全是热风,液 晶温度计降到55℃就停滞不前了,体内再也排不出汗。我粗壮的汗毛有如干柴根根直立。 这种感觉不知算蒸还是算烤。似睡非睡,从曼苏尔到巴格达两小时的路程却足足花了五个半 小时,我们几乎也全似涅槃了的乌鸦,肉体干瘪,只剩下一丝游魂。等见到巴格达郑大使, 我只剩下说“水”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