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墨痕,少女伏案执笔的身姿窈窕秀美。皇后在旁看了一阵,皱起眉道:“璎珞,你有心事?”

魏璎珞微微一愣,脑海中浮现出庆锡的话语:“我查到璎宁的真正死因了,今夜三更,我在御花园等你,不见不散!”

她摇摇头,回答:“禀娘娘,没有。”

皇后走到魏璎珞面前,从她指尖取下毛笔,温柔地说:“心不在焉,是练不好字的,你身体不舒服吗?”

魏璎珞心中一动,向后退了两步,行礼道:“娘娘,奴才的确有事,要向您告假!”

三更天,月光如纱似雾,笼在花枝梢头。

庆锡走过石子小径,瞧见一个熟悉身影,正是魏璎珞。见魏璎珞如约而至,庆锡心中一松,顿生鄙薄:到底是个小姑娘,感情凌驾于理智之上,太蠢了。他走上前,道:“魏璎珞!”

少女转身看向他,目光冰冷如刀,庆锡心中莫名一凉,便听她惊慌地高声嚷道:“来人,有贼啊!”

一群太监从四周冲出,一拥而上将庆锡按倒,庆锡怒道:“你们好大胆,我是乾清门侍卫!魏璎珞,你发疯了?”

魏璎珞置若罔闻,向其它太监说:“不必怕他,此人擅离职守,深更半夜跑到御花园心怀不轨,只要不打死就没你们的错处!”

那些小太监们被这句话壮了胆,当真把庆锡打了个满脸开花,庆锡虽有武艺,却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不停叫骂。

不远处灯火荧荧,一队人马快步赶来,为首的一人衣着华丽、神情倨傲,是那不可一世的怡亲王弘晓,他上前踹翻一名太监,勃然大怒:“瞎了你们的狗眼,谁敢动手!”

魏璎珞见了怡亲王,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众太监跪成一片,战战兢兢地齐声道:“奴才给怡亲王请安!” 魏璎珞也似模似样地行礼问安。

弘晓狠狠瞪了魏璎珞一眼,一把扯过庆锡,问:“怎么回事!”

庆锡浑身剧痛、口角溢血,伸手指向魏璎珞,恨声道:“是魏璎珞!她秘密约会我到御花园,想勾引我!”

魏璎珞轻蔑地打量庆锡两眼,好笑地问:“你长这么大难道没照过镜子?”

庆锡摸了摸高高肿起的脸颊,心中更恨,道:“魏璎珞,想不到你是如此歹毒的女子,我今夜来是想劝你不要错付情意,你却恼羞成怒、纠结人手、动手伤人!王爷,她约会我的事情早已上报给您,您可要严惩这个不知廉耻的宫女!”

弘晓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挥手道:“还不把人拿下!”

两名侍卫上前要拿人,魏璎珞早有准备,正要开口,却听一道清朗男声道:“深更半夜,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魏璎珞怔了一下,她看向声音来处,众人让开的道路间,傅恒踏着如水月光走了过来。

傅恒在看她,魏璎珞本能地想皱起眉别过眼,但她不能让他起疑,她必须迎着那令人厌烦的关切目光,回一个亲近的示好微笑。

她也的确这样笑了一下。

弘晓也说不好魏璎珞和富察傅恒自己更厌恶哪一个,双眉拧起,语气不善地问:“富察傅恒,今日可不是你当值,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傅恒的目光从魏璎珞身上移开,对弘晓微微一笑,道:“皇上今夜颇有雅兴,正在御花园赏月,召我手谈一局,只是没想到,刚清净没多久,便听到此地喧哗令人烦扰,令我前来查看。”

弘晓神色微微一变:“皇上也在?这儿有个宫女私约侍卫,被我当场拿住,正预备交去慎刑司, 就不打扰皇上雅兴了,带走!”

傅恒有意无意地挡在魏璎珞身前,面上仍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道:“皇上就在前面的亭子,怡亲王,既然惊动圣驾,还是请皇上圣裁吧!”

雅致的凉亭前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弘历坐在石凳铺着的锦垫上,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才转过脸来慢慢问:“说吧,闹什么呢?”他的目光掠过魏璎珞,皱了皱眉。

有这么句俗话说得好:恶人先告状。

魏璎珞气定神闲地看弘晓抢先开口:“皇上,这名宫女胆大包天,私下勾引宫中侍卫齐佳庆锡,齐佳庆锡再三拒绝,这宫女却约他今夜三更时分来御花园私会!奴才收到禀报,不能容忍此等淫乱宫闱的卑贱之人,刚刚的喧哗是在捉拿此女,不料打扰了皇上的雅兴,真是罪该万死。”

弘历看向魏璎珞,问:“你可认罪?”

傅恒听弘历向魏璎珞开口就是问罪,心中一跳,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魏璎珞心中亦是一冷,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应道:“亲王殿下所言,奴才一无所知,不知如何认罪。”

庆锡捂着肿大的脸颊,质问:“你若不是为与我幽会,为何三更半夜来御花园中!”

魏璎珞捧起身边的花篮,一脸无辜:“天气渐渐热了,主子不喜欢驱蚊草的味道,我是来采夜来香的,哪想到就撞上你这个登徒子,还好皇后娘娘体恤,特派了几个小太监和我一同来御花园,若说是幽会,我怎么会带这么多人?”

庆锡争辩道:“你带这么多人是想报复我拒绝你!你约我来御花园,让他们把我当贼痛打一顿,这是故意泄愤!”说到这里,庆锡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高高举起:“皇上,奴才有证据,这是魏璎珞派人送来的信件, 请您御览。”

弘历看这一出闹剧,意兴阑珊地道:“呈上来。”李玉将纸展开,奉给弘历。

那雪白宣纸上写着一行字:今夜三更,御花园琼苑东门,不见不散,璎珞字。弘历看完勃然大怒,猛然将宣纸丢在魏璎珞脸上:“你还有什么话说!”

宣纸轻飘飘从魏璎珞脸上落在她膝头,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确是她的字迹。

魏璎珞神情异常冷静,她拾起宣纸,道:“这字迹的确像出自奴才之手,但奴才也有证据,证明这不是奴才所书。”言罢,她从怀里取出一叠纸,继续说:“回禀皇上,承蒙皇后娘娘厚爱,亲自教导璎珞写字,璎珞资质愚钝,却不敢辜负娘娘心血。这一月来,璎珞尝试各种方法练字,为了比较优劣,特意将所有练习的纸都排上序号。今天下午,奴才发现第 二十八页不见了!所以,必定有人盗窃璎珞的书法……”

她目光转过庆锡与弘晓,一字一顿地道:“栽赃陷害!”

庆锡不自然地避过魏璎珞目光,弘晓则嗤笑一声:“你说丢了就丢了?我还说是你自己藏起来了!”

魏璎珞施施然问:“敢问怡亲王,我写信用的纸是什么纸?”

弘晓不耐烦地回答:“当然是练字的宣纸!”

魏璎珞神情恭敬道:“皇上,璎珞俸禄有限,不敢浪费宣纸,所以用手纸来代替——哦,就是白棉纸。”

傅恒眼中微带笑意,接过魏璎珞手里的密信与她自己拿出的纸,再奉给弘历查看:“皇上,庆锡提供的这封信,纸张洁白稠密,纹理细致,是出自安徽泾县品级最高的生宣,但魏姑娘的这些纸,只是宫内最普通的白棉纸。”

弘晓脸色一沉,还要强辩:“你这女子心机深沉,说不得是你故意避嫌,专门找了张上等生宣!”

魏璎珞轻轻叹了口气,竟似有些无奈:“不是璎珞厚颜,皇后娘娘说过,璎珞练的这一百五十张字,每天都有进步,你们怕我发现,不敢动最新的,便从中间抽取,第二十八恰是一月前的字,只要与这两日的字体比对,真假立知。”

铁证如山,再难辩驳。

庆锡额头沁出细密汗珠,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弘晓忽然一脚踹在庆锡身上,破口大骂:“混账东西,竟敢蒙骗于我!皇上,奴才没想到庆锡竟然撒谎,一定是他——”

“一定是齐佳庆锡勾引我不成,特意栽赃陷害,怡亲王是这个意思吧?”魏璎珞笑盈盈地对庆锡道:“齐佳侍卫,你听清楚了吗,你勾引我不成又栽赃,你自己再不识趣,可没有人会救你啊。”最后一句十分意味深长。

庆锡脸色青白,弘晓要弃车保帅,他怎么会不懂?他把心一狠连连磕头道:“皇上,是怡亲王威胁奴才去陷害璎珞姑娘!奴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一切都是他指使的,奴才对天发誓!”

弘晓踹上庆锡胸口,暴怒:“狗奴才!竟然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魏璎珞故作惊讶地道:“是怡亲王指使你?奴才深居内宫,与亲王素昧平生,不知亲王为何要诬陷奴才?奴才身份卑微,只有长春宫宫人的身份值得亲王多看一眼……难道,秦王殿下其实是想借诬陷奴婢往——”

“够了。”弘历忽然开口,声音中隐有怒意。

天子之怒,威如雷霆,众人齐齐噤声。

弘历道:“庆锡攀诬长春宫宫女,不配乾清宫侍卫一职,杖责一百,革职查办!把他堵住嘴,给我拉下去!此事到此为止。”

庆锡来不及再说一个字,便被侍卫堵住嘴拉走,弘晓暗暗松了口气。

到此为止四个字砸在魏璎珞身上,字字似乎都有千斤重,她不甘心地还要开口,傅恒伸手用力拉了她一下,认真地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到此为止”,天子金口玉言,谁能违背?

弘历瞧见了魏璎珞与傅恒的小动作,心中更为不快,冷冷道:“魏璎珞,你这种破烂文墨也好意思叫书法?还覥着脸说每天都有进步!朕都替皇后难受,你回去练上一百张,练不完,不准休息!”

魏璎珞咬住牙,垂首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