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常大老爷虽然不太了解张二老爷,却在为数不多的边缘亲戚团聚宴席中已经摸头了张二的脾性,张二懦弱、惧妻的名声在外,他对这种人十分了解,没有什么主见和抱负,不过是靠着祖产浑浑噩噩的度日。

  可是今日,这人一下子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仿佛要将一辈子积攒的话全都说完,开了口就没有要收住的意思,旁边的荆氏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张二老爷道:“我说错了?常大老爷说说,这些年我给你写的信,你们有没有向茉兰说起?”

  常大老爷咬紧牙关,半晌才道:“我们常家上上下下都对得起杨家,没必要我收几封信也要原原本本告诉杨氏。”

  张二老爷愈战愈勇,“亲舅舅的信也不用说?”

  常大老爷想要冲上去将瘦小的张二老爷一把扔出去。

  张二老爷道:“我没瞧见哪家是刚推了这边的婚事,就立即找了另一家结亲,前后不过十几天,你们常家的婚事也太容易定下,我们才到了京中几日,你们就要和我们张家再结一门亲事。”

  竟然拿这样的话来堵他的嘴,常大老爷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这样能说。

  这个张二老爷没有抽风吧?他还是那个人人嘲笑的锯嘴葫芦?

  常大老爷道:“是你们张家想要高攀我们家,也不看看你们张家是什么身份,族中有多少人在朝为官,祖上有没有人堂官。”

  听得常大老爷这话,张二老爷忽然一笑,“不过是嫁个女儿都这样算计,更遑论为儿子娶妻,还说不是看上了杨家的钱财。”

  痛脚被人踩了一次。不能被人踩第二次。

  常大老爷怒不可遏,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杨家有什么钱?杨家的药铺开遍了京城,药材也都赊给了朝廷,你也不看看杨家的账目,看看上面有多少现银,有多少古董,杨家那些东西早就卖去了当铺,如今留下的都是不值钱的样子货。你们将那些古董折算了银钱,那些东西根本就是假的。”

  舅舅终于将常大老爷的实话逼了出来,如今常家也说起了朝廷借药材的事。还提起杨家账目,这样说杨家的账目果然在常家手中。

  常大老爷说完话,旁边就传来清晰的咳嗽声。

  常大老爷转过头看到了常老夫人身边的陈妈妈。

  陈妈妈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抿起嘴唇然后低下头。

  常大老爷这才发现自己被气得失言了,杨家的事他不该提及太多。之前他明明说不知晓杨家的家事。

  杨茉站起身来,“大老爷,你说看过杨家账目?我家的古董都是假的?”

  常大老爷脸色发青,“我只是这样说,外面早有这样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不清楚?”

  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杨茉道:“大老爷凭什么说杨家的古董是假的?难不成我祖母托付给你们的时候。已经在财物单子上写了?”

  常大老爷说不过这舅甥两个,皱起眉头看向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忙道:“自然是没写的,我们一直没有开箱。这也是朝廷来清点这才发现。”

  张二老爷冷冷地道:“你们光是凭口这样一说就要赖掉几十万两银子?”

  荆氏听着夫君说几十万两银子,不禁眼前发花,杨家哪里有这么多银钱,杨家出事之后还给她药铺的本钱,除了一些金瓜子还有许多金首饰。如果有金瓜子谁会将头面也放进去。

  杨茉抬起头看舅父,舅父是真的动了气。才会这样和常家争辩。

  这些话本来该她说。

  常家要么赔来这些银子,要么讲出些内情来,她就是要用这个要挟常家,常家变卖家产也好,出卖乔家也好,不要想着随随便便过这关。

  常大老爷有一种要气炸了的感觉,难不成要将整个常家赔给杨茉兰,乔文景和他说好了,朝廷那边的事乔家出面解决,可现在乔家那边也乱成一团,他不能这边死撑着,万一乔家出了事,还是要反过来牵连他们家。

  常大老爷有一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几十万两银子,足够买一个官职了,常大老爷只觉得脚下如同烧着了般,头顶偏偏像是被泼了盆冰水,说不出是冷还是热。

  ……

  常老夫人这边听着消息。

  陈妈妈匆匆忙忙来道:“大老爷那边撑不住了,老夫人快想想法子。”

  知道他就是个窝囊废,打小她就已经看透了他,“真的出了事,只知道发脾气,连一个十几岁的女子也对付不了,更何况还来了张二老爷。”

  陈妈妈道:“咱们也没想到,张二老爷会……突然转了性……这是图什么呢,杨大小姐不是张氏亲生的啊,他也不算亲娘舅,何必这样……放着一门亲不结,要帮衬杨家说话。”

  所以说人心难测,常老夫人以为荆氏能压住张二老爷,却没想到荆氏也是个不中用的。

  常老夫人道:“亦宁呢?有没有到前面去看看?”

  陈妈妈摇摇头,“只要和杨家有关,五爷就不会插手。”五爷也是奇怪,到现在好像也不愤恨杨大小姐似的,要知道被杨家退婚脸上最无光的是五爷,听说五爷在外没少被人笑话,但凡有些心性的人都会生气。

  “老爷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好,乔家那边也没有消息。”陈妈妈一早去打听了几次,乔家那边都在忙乔夫人的病,乔老爷那边的情形仿佛也不是很好。

  陈妈妈说到这里,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她仗起了胆子,“老夫人,咱们家到了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向刘家……问问……”

  听到刘家这两个字,常老夫人的眼睛突然睁开。

  陈妈妈顿时打了个冷战,她不该在这时候提起刘家。

  老夫人绝不会让刘家牵扯到这样的事。

  只是陈妈妈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难道要输掉整个常家,老夫人真的不在意常家?

  “老夫人,您是最疼五爷的,五爷这时候不能出差错啊!要不然我们就将实情说出来,大不了得罪了乔家,我们五爷也能靠自己考个功名。可若是赔上了银钱,我们常家不知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陈妈妈说着眼睛有些发红。

  常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你以为这是我的意思?”

  陈妈妈不敢再说话急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的管事妈妈慌慌张张进来禀告,“老夫人,不好了,大老爷将杨家的账目拿出去了。”

  常老夫人撑起身子,“杨家的账目不是在我屋子里收着……”

  陈妈妈也有些慌张,“奴婢也不知晓。”大老爷怎么就找到了账目,还拿出去给了杨大小姐。

  常老夫人深深吸一口气,强按住胸口翻滚的气息,“将大老爷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陈妈妈忙出去喊常大老爷。

  过了好一会儿,常大老爷才进了门。

  常老夫人脸色难看靠在床边喘息。

  常大老爷恭谨地上前,“母亲怎么不歇着,外面的事有我在,”说着为难地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儿子杨家的账目交给了衙门,杨氏别想要坑走我们家那么多银子。”

  常老夫人突然捂住胸口,来不及弯腰一下子就吐出来,污秽顿时喷了常大老爷一身。

  常大太太也正好进门见到这种情形脸色也变了,忙惊呼,“娘,这是怎么了?快,快去请郎中来。”

  常家下人忙上前伺候常老夫人清洗,常大老爷换了脏了的袍子也去伺候常老夫人。

  “娘,”常大太太低声道,“您先别急,老爷也是想要先应付过去,再……想别的法子。”

  常老夫人厉眼看向常大老爷,“你知不知道,杨家拿着那些账目能生出多少事来?上面记着借给朝廷的药材……你以为杨氏要的真是那一百两银子?她是要给杨家翻案,要替她父亲伸冤,你现在将账目给杨氏,将来只会作为证物,杨家若是翻了案,朝廷就要追究冯阁老,你还一心想要投靠冯阁老……”

  常老夫人说到这里咳嗽起来。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了办法,是杨家咬着他们不放。常大老爷道:“母亲,我们也是没法子,还不是乔文景那边出了差错……”

  “亦宁呢?”常老夫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让亦宁去冯阁老府上,将今天的事说了,就说杨家上门闹事,我们家大太太不小心将账目拿了出去,让冯阁老有个准备,毕竟账目不是朝廷给的欠条,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常大老爷道:“我就让亦宁过去。”

  ……

  杨茉仔细地看着手里的账目,许多事都渐渐清楚了,父亲出事的时候杨家的境况确实不好,祖母当了不少的物件,多数都贴补给了药铺。

  吏员在旁边道:“我们要将账目拿去核算。”

  杨茉颌首,将账目交还给吏员,然后蹲身行了礼,虽然没有朝廷的欠条,药铺的账目也算是一样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