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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李红旗这几天,用一句俗话说,是“泡在酒缸里”了。从初六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一餐酒。分起来,有三种类型。一种是战友,翟军,徐五四,吴小黑,程唐,大家轮着请了一餐。过年嘛,不喝酒作甚?不仅仅要喝,且要醉。因此,战友们的酒都放在了晚上,即来之,则醉之。第二种是领导。当然不是指请领导和被领导请,而是跟着领导。过年了,各部门各乡镇请一桌饭,请领导坐坐,喝点小酒,畅谈新年,意义非同寻常。李红旗和其它和司机也得跟着,这一般也在晚上,领导说今晚红旗你就喝点吧,李红旗只得喝。初四跟着程杰之副书记,初七跟着姚和平主任。中间有一天晚上,李红旗还悄悄地当了一回差,跟着宗荣县长跑了趟省城。不过,那天晚上宗县长是八点到,九点半即回头了。而且回来路上,李红旗发现宗县长情绪不好,一直不说话。他也不能问,只在心里揣摩了会,便藏住了。

  至于第三种,那纯粹是应付了。到亲戚家,或者邻居家互相请着,还有就是在叔叔家,帮叔叔招待客人。这样的场合,李红旗的酒都喝得很少。他有理由:要开车。县委办的司机,可不像一般的司机,有时你酒喝着喝着,领导一个电话,车就得动了。还能耽搁?不能哪。既然不能耽搁,酒还能喝?不能!因此只好意思意思了。大家说也行,尽到心意就好。红旗现在可是县委的人了,县委的人哪还能像我们一样放肆?

  不管怎么说,李红旗这个过年,酒是喝够了,喝足了,也喝尽兴了。

  正月十二,江非林从省城赶过来,一方面做管道燃气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另一个事就是请哥们儿喝酒。李红旗把翟军和其它几个人都喊了。喝酒前,江非林让人送给每人一块手表,是进口的。徐五四问这得不少钱吧?翟军瞥了他一眼,说当然。不然江总江营长能出手?江非林笑笑,说钱也不多。每块表就三千来块钱吧。以后在湖东地面上,少不得哥们帮忙,有了这表,就像部队里侦察兵的接着暗号,方便点。

  李红旗说这也太……不太好吧?江总脸一瞪,说有什么不好?不就一块表嘛?红旗啊,看来你还是童男了啊!

  这话我就不懂了,怎么还是童男子呢?李红旗问。

  这还不懂?说你不经世事呢。程唐笑道。

  酒喝得昏天黑地,除了江非林,李红旗,其余一干人马,全部就地卧倒了。李红旗找了辆车,一一地送各位回家。江非林住在环湖山庄,李红旗陪着他回去。到了山庄,李红旗要回头。江非林喊住了他。然后请他进屋,交给他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李红旗问:“这是啥啊?还包得这么漂亮。”

  “劳力士。”江非林说。

  “又是表?不会又是我的吧?”李红旗明知不是,故意问道。

  江非林抹了下有些发红的眼睛,“这是给程书记的,程书记,就请你带给他吧。这可是正宗的劳力士,正宗的。”

  李红旗说:“这……这不妥吧?你自己送去不更好?”

  江非林哈哈一笑,“一只表?我不好送去。你带给他吧。下次我再专门去拜望。”

  李红旗只好拿着盒子,出了环湖山庄,上车回到叔叔家。他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发票,一看金额,他有点懵了。这只小小的手表,竟然要三万五千。了得,了得!看着发票上的数字,李红旗有点心慌。都说现在的干部收入高,这不?一只手表,就三万多。怎么得了?但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的。自己不也收了三千多的嘛。一个司机,与一个副书记的差距,就是这数字的差距吗?

  第二天上班,李红旗特地将小盒子带了。本来他想直接送到程杰之副书记的办公室的,但又觉得不太适合。万一有人呢?或者程书记不收呢?岂不难堪?还是等程书记下班回家时再给他吧,回旋余地也大,程书记自己大概也放心一些。

  李红旗将小盒子放在贴身的衣袋里,上午领导们开碰头会,研究三级干部大全的最后准备工作。司机们在下面,少不得谈论起过年的事来。鲁小平初三,他到乡下岳父家喝酒。几个亲房的舅子想整他。却不料被他全给整趴下了。黄炳中“扑哧”一笑,问鲁小平酒量是不是一个年过大了,不然怎么能将那么多人喝趴?鲁小平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喝酒的艺术。”

  “一定是玩了滑头。不过,跟舅子们喝酒玩滑头,可不地道。要是知道,他们会把妹子收回去的。”毛旺俏皮道。

  “知道?趴下了,谁知道?等知道了,我早杀回头了。哈哈。”鲁小平说着,得意地摇摇头,又道:“你们猜怎么着?我那孩子在下面准备了一瓶矿泉水,他在身后,不断地给我换酒。酒倒在杯子里,是酒;可是喝到我肚子里的,却是矿泉水。多好,多巧妙。整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惨哪!”

  “这不地道!以后你还要吃亏的。”黄炳中说。

  鲁小平咕噜了几句,转过来问李红旗:“过年去相亲了吧?”

  李红旗脸一红,“哪有?你看见了?”

  “这可没有。还是你好啊,赤条条一个,自由自在。要是知道结婚这么没意思,还不如一辈子光棍呢。”鲁小平刚说完,毛旺说开了,“小平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们换换,看看怎么样?”

  “看我揍你!”鲁小平做出要揍毛旺的样子,李红旗却道:“换换?我拿什么换哪?那我可是白沾光了。”

  “哈哈,哈!鲁小平,这下自在了吧?”黄炳中也打趣道。

  正说得起劲,胡约下来了,伸着头朝司机办公室望望,“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领导是不能听的。只是司机专利。”鲁小平唬着脸。

  “那就是怪事了?什么事我不能听?一定是说到鲁师傅的疼处了。”胡约往门里走了一步,朝鲁小平望望。鲁小平说:“望见什么了?还不是老脸一张?”

  胡约笑着,薛茵科长正好经过,也凑近来,见大家笑,也跟着笑。毛旺问她:“要不进来,咱们打几牌?”

  薛茵说:“想死吧。打牌?刚才说什么呢?是不是说马茹的事啊?”

  大家都没想到,薛茵怎么以为在说马茹呢?便真的说转了话题,说起马茹来。薛茵说:“多可怜的一个女子,听说她母亲都快疯了。何必死缠着,能放则放,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唉!”

  鲁小平瞟了眼薛茵,“也是,马茹的最大错误就是不放手。而且太公开化了。跟领导做情人,还能公开?除非领导让你公开,否则越静悄越好。可见马茹傻,太傻了。还想着和梁天超结婚……傻啊!”

  薛茵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下,好在也没人认真地看。但李红旗看到了,他不会说。点了支烟,李红旗道:“那是人家的事,谁能搞得清?马茹不放手,一定有不放手的理由。梁天超说不定就曾承诺过她。跟了这么多年,一下子要断,而且她年龄也大了。当然不同意。她怎么会想到梁天超和李永久会下毒手啊!”

  “我觉得红旗说得有理。世间上就这种事情最难说清。谁都有理,谁都没有理。千不该万不该,梁天超不该杀人。现在马茹死了,自己也进号子了。再过过,靠不住就只有……自己死便算了,家里人,还有……怎么过啊?”黄炳中叹着气,把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

  毛旺愣了会,突然问:“不知道梁天超现在在里面想些什么?”

  “能想什么?啥也想不了。等死呗。”鲁小平道。

  胡约朝鲁小平白了眼,“也不能这么说。要是二十天前,保你见了他还点头哈腰呢。现在倒霉了,就……”

  鲁小平脖子一梗:“这样的人我当然这么说。他是杀人犯,不像一些当官的。受了点钱,或者碰上个渎职罪,被抓了,多少可能还让我有点同情。这两者完全不同。马茹不放手,就拖着呗,看谁拖过谁?何必走这不归路?活该!”

  “李永久呢?”毛旺问。

  谁都没回答。谁知道?谁都不知道。毛旺说:“看来是跑掉了。其实这家伙才应该砍了的。听说就是他给梁天超出了点子。梁一开始还不同意,后来李说再让马茹这么闹下去,你的事,包括财务上的事都会露馅,那时想收拾都来不及了。这样,梁才同意了。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下面司机们讨论得越来越激烈。上面,碰头会刚刚结束,程杰之副书记请宗荣县长到他办公室,说有个小事想商量一下。宗荣一进办公室,程杰之就问道:“陆县长将日出用地的事,跟你汇报了吧?”

  “说过了。上次他稍稍说了下,情况还不太清楚。”宗荣皱了皱眉。

  “啊,这个小陆。是这样的,日出好几年前,在城南郊圈了块二百亩的地。当时的用途是农业用地,准备搞产业化开发的。最近,年前顾怀成提出来要将这块地交给政府,按原价。然后由政府再运作,进入商业用地市场。”程杰之简单地介绍了下,宗荣听了,几乎没有考虑,就说道:“这个可能很难,也不符合政策。”

  “当然嘛,是很难。可是好好的一块地,一直荒着,也不是事嘛。我觉得老顾这个想法还是可以考虑的。政策收回,再向省里报商业用地。然后公开进行招拍挂。不就行了?是吧。”

  “这个……顾怀成这么做的意思,还不是要改变地的用途?可是,第一,改变难。现在国家政策这么紧;第二,也无法保证将来招标,就能让日出中标。如果他中不了标,以前地的差价,他不会轻易放手的。”“这个没关系,你就放心。招标他招不着,那是他的事。政府这边只要把省里商业用地的指标拿到了,就好办了。”

  “……这事我看这样吧,我带回去在政府常务会上再讨论一下,然后定。”

  “也好,不过还是要快。不行……是不是先请国土那边到省里先活动。这边政府定了,立即就开始运作。”

  “我看这不好。还是等政府常务会议定了再说为妥。”

  “……这也是为企业服务嘛,要是有什么难处,我直接到省里去,怎么样?”

  “杰之书记,我不是这意思,土地的事,目前很敏感,不能闯红线啊。”

  “那好,我等着。”

  宗荣点点头,就开了门,下楼去了。在楼下,正碰着要上楼的朴格。朴格拉过她,“宗县长,省里调查组又过来了。”

  “还是?”宗荣问。

  “二颜的。还有莫……”朴格轻声道。

  “既然来了,就配合调查吧。具体的事,你给杰之书记说,好吧。”宗荣说着要走,朴格道:“这事后面可能不简单啊。也许涉及到县领导……”

  宗荣愣了下,接着道:“涉及就涉及,谁涉及谁承担责任。等调查了再说吧。你辛苦了,多注意。特别是要懂得保护。”

  “谢谢宗县长。”朴格握了握宗荣的手,便上楼了。

  李红旗正和宗荣的司机小倪站在车门边说话,见宗荣过来,就喊了声宗县长。宗荣说:“不忙吧?好像瘦了?”

  “哪是瘦了,酒喝多了。”李红旗笑着。

  宗荣边上车边说:“以后少喝点,年轻人,注意点身体啊!”

  李红旗说是是,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宗荣的车开走后,李红旗站在花坛子边上,看见花坛里有一种矮小的绿草,却开着一两朵纯白的小花。这花也清瘦,却顽强。他看了会,突然灵机一动,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然后回到办公室,用彩信发给了顾燕。

  下班时,程杰之副书记让李红旗直接送他回家,说今天亲家从省城过来,是要回家陪着的。到了程书记门口,李红旗停了车,从袋里拿出江非林送的小盒子,递给程杰之。程杰之掂了掂,问:“什么啊?搞得这么神秘?”

  李红旗说:“不知道。是安尔的江总让我给您带的。他昨天来湖东,今天回去了。他说过几天再来看您。”

  “啊,知道了。好,好!”程杰之说着就把盒子放在手上,进门去了。

  路上,李红旗心想:他不说是手表是对的,他装作不知道更是对的。知道了有什么好处?一点好处也没有。最好的处理问题的方法,就是装。一个装字,大家彼此放心。不过,程杰之要是看了手表,看了发票,会怎么想?也许习惯了,一笑而已。也许……不会有也许的,李红旗想,收了便收了,有什么也许?不过是自己多虑罢了。

  晚上,县委办会餐,用姚和平的话说就是大家也在一块过个年。会餐特地请了县剧团来演出,还请了几个湖东当地有名的“金嗓子”来助兴。姚和平一直在办公室呆,会办这事。会餐除了他自己这个县领导外,其它领导一个没请。讲话时,姚和平强调道:“我今儿晚上也不是领导,只是咱们县委办的头儿。所以请大家记住:今晚无领导。”

  大概正因为无领导吧,酒便敞开了喝。反正县委办喝的酒,吃的菜,都是由接待处来承担的。大家尽兴就好。既然想尽兴,酒杯子便不断地举起来。连平日少喝酒的司机们,也放开了量。来之前,姚和平特地强调,谁都不许带车。放下包袱,努力喝酒,自然是一件让司机们兴奋的事。吴坤第一个醉了,然后是毛旺。吴坤醉后便正式发布了消息:邀请所有参加会餐者,到蓝色冰山去消费。男的每人发一个小姐,女士每人发一位帅哥。

  毛旺端着杯子,在各个桌子间穿梭。一满杯子酒,跑个来回,其实也洒得差不多了。薛茵科长脸也喝得红红的,喝着喝着,不知是谁就提到了梁天超,还有李永久。有人说:不知这会儿梁主任正在看守所里干什么呢?一个县干,到了里面不知适应不?是不是受虐待?有酒喝么?还有烟?有人就骂开了,“一辈子享福,这会儿也该受点罪了。何况还杀人?死罪。他自己大概也巴不得早点死呢。听人说,死刑犯就是等死最难受。”

  “其实他就是不杀人,也够死。现在按党的纪律条例,不知会有多少干部要进号子的。”简平端着杯子,说完一古脑儿喝了,然后亮了亮杯底,“找个情人算什么?不是还有很多领导都有?万不该的是,他不应该让李永久杀了马茹。一招错棋,毁了终生啊!”

  简平这听似无心地一说,却让薛茵低下了头。李红旗正好过来敬酒,也装作没看见,说:“我是第一次参加办公室会餐,谢谢大家这快一年的关照。我敬大家一杯。”

  这话说得有理而且大家爱听,酒自然都喝了。黄炳中笑道:“今年我们等着喝红旗的喜酒啊。县委办就这么一个光棍,也要加把劲呢。”

  姚和平也一桌一桌地敬了酒,喝得舌头也有些绕了。一高兴,姚和平说了个笑话:

  以前在外地一个乡里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副乡长,跟妇联主任好上了。这妇联主任是军婚。丈夫长年不在家。有一回过年,丈夫本来说好不回家的。这副乡长就跑到妇联主任家里,喝了点酒,两个人便快活起来。可是刚到兴头上,出事了。你说怎么着?有人敲门了。副乡长说不能开,妇联主任当然也说不能开。可是,门还是开了。接着就听见妇联主任丈夫的声音:“在家咋不开门呢?幸亏我的钥匙一直带着。”

  大家都停了,等着姚和平主任往下说。可是,他不说了。

  鲁小平催道:“后来呢?是不是把那个副乡长给杀了?”

  姚和平一笑,“杀了?比这还惨。副乡长和妇联主任一紧张,就下不来了。丈夫先是气,再后只好叹气,想了些办法,也无济于事,只好用一床被子裹着两个人,直接送到医院了。”

  “后来呢?”毛旺睁着血红的眼睛问。

  “后来……”姚和平说:“你再喝一杯,我告诉你。”

  毛旺只得又喝了一杯,姚和平道:“后来,后来我就调回湖东了。哪还知道?”

  正说笑着,姚和平的电话响了。姚和平稍稍迟疑了下,接了起来,是纪委的钱书记。钱书记说晚上八点半,朴格书记在散步时被一伙人打了。姚和平赶紧问打得严重吗?钱书记说不算太严重,已经送医院了。主要是脸上被刀子划了几道口子,看来这伙人是有意的,想朴书记破相。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有线索吗?”姚和平声音提高了。

  “目前还没有,公安已经介入了。”钱书记说:“就请姚主任给程书记、宗县长、叶书记和其它领导汇报下。我正在医院呢。”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姚和平放下电话,简单地说了两句,便喊上李红旗,让他迅速去开车子,然后过来一道去医院。

  李红旗想:晚上跟顾燕的聊天又不行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