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廖耀明施压后,关敏就随时处于紧张之中。她没有料到这么一个司空见惯的强xx案会牵涉到自己,而且越来越复杂。那个刘枚说得好好的,可就是只听雷声响,不见雨下来!当初,要不是发达,鬼才让她进入什么执委!她是反对刘枚进执委的。丁发达一再说,刘枚进来了,对妇联机关,对你关主任都有好处。你们不是经费紧张吗?关敏不相信,那些人没有进来前,都说得好听,进来了,都叫穷,最多,管一顿饭!丁发达给她分析,私企老板的钱是私人的,要拿出来,当然困难。除非他正在创业,除非他是靠买空卖空、靠卖红头子文件、靠借银行的钱发了横财,除非他已结成一股势力要在政治上获得地位,否则,人家是不会轻易给钱的。那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呀,怎么会几万几万的捐出来呢?只有国营企业才大手大脚,那钱不是他的。只要他不揣进自己的腰包,做这些面子上的事,又能从政治上得到好处,为什么不呢?一些国营企业的领导看重的是自己的政治,企业再穷,只要市里搞什么精神文明宣传,做展板、出专栏、排节目、上画册,他积极得很,出人出钱,从不讲价钱。私企就不行了。这是为什么吗?前者是想进步,想升迁。后者是为了赚钱。私企老板除了把自己的蛋糕做大以外,在政治上不会出现有组织来把你从甲地调往乙地,把你从这个企业调到那个企业,甚至调到党政机关,作科长、处长,再升到局长、部长的。国营企业的头儿就有这些机会……当然也有愿意出钱的,比如李嘉诚、霍英东、包玉刚,还有国内的李晓华、刘荣华,市内的吴明天、宗一本……他们都捐了钱,而且有的还捐得不少。可是,他们捐给谁了?捐给党政机关了?捐给妇联、工会了?没有。都捐给了大中小学,捐给了图书馆和慈善事业。像刘经理这种国企的头儿,名气不大,地位一般,你给她一个露脸的机会,保证一年支持你关大主任三五万没问题。你不是正愁经费紧张吗?

    就这样,刘枚在几百万妇女中脱颖而出,坐上了执委的位置。给妇联赞助,她确实慷慨;给关主任的意思,也不吝啬。可对这个烂女人,为什么不一竿子插到底?在关键时刻怎么就犹豫不决,不像送礼那样慷慨呢?不行!不能坐等,要主动出击,把那事做成是那婆娘和那记者在黑更半夜的搞,被江兵撞见,才被他二人反咬一口的。对,去找公安局的人?找谁?一般人还不行。要么是亲自办这个案子的,要么是管办这个案子的。关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区公安局都没有特熟的人。找找区妇联,看那里有没有区公安局的关系。她想了好一阵,觉得都不是个办法。这事,不是很铁的哥们儿姐们儿,说都不能说。唉!真是,关系用时方恨少呀!怪不得不少当今吃得开的人八方交朋友,一天到黑都在吃酒喝茶,打牌吹牛地拉关系,到用时,方方面面都有他的人,一呼百应!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去找检察院起诉科的樊贵云。那是她姨妈的儿子,比她大一岁半,高一个年级。当初他把她当成林黛玉样的喜欢,要不是国家的政策,有血缘关系的不能结婚,她就成了他的美娇娘。他俩都下过乡插过队,当知识青年。不久,随着知青大返城的热潮,都先后回了城。她进了街道企业。他回到父亲的系统,进了食品公司。那时,什么都要票,食品公司是一大肥缺。他隔三差五地给姨妈送肉票,送不要票的排骨,送菜油送白糖送糖果送饼干送一切凭票的不凭票但买不到的食品。醉翁之意不在酒,吃过饭后,就和表妹呆在一起了,总有说不完的话,要不就去电影院看电影。不过,不管是在农村最困难的时候,还是回城,尽管耳鬓斯磨,尽管双手不听话,尽管进行了千百次热吻……但他们双方都各自守住了自己的最后一根底线。他们心里明白,政策的铁壁和鸿沟早把他俩分开,成不了夫妻。即使没有铁壁和鸿沟,他俩也怕,双方的家人也怕,表兄表妹成亲后留下的后遗症——未来的孩子的现实使人不寒而栗!

    后来,取消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樊贵云报了名。她也想考,和表兄一起复习了一段时间,觉得差距太大,不得不放弃了。好歹条条大路通罗马,实现自身价值的机会多。那时,市委幼儿园已看上了她。在她的面前,又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樊贵云考上了政法学院,毕业后,分到了区检察院。在他读书期间,她被已有工农兵学员文凭的廖耀明追得厉害。权衡各种条件,她嫁给了他。

    樊贵云没有送给她结婚礼物,只是用隶书一笔一划地写了陆游的《钗头风》,用挂号信寄给了关敏。她打开信纸,一字一句地读着:“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尽管不十分明确这词的意义,但那大概意思还是懂的,还没读完,就鼻子发酸,泪盈眼眶了。在新婚的床上,她流了一晚上的泪。贵云啊,这不能怪我!但愿你今后找一个比我好一百倍的……当廖耀明压在她身上时,她把他当成了樊贵云。

    一年又一年,她知道自己在表兄心中的地位,每次见面,他对她的情意都没改变,那直勾勾地看着她的两个眼睛里流出的火焰,可以烧了她。可是,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过去那天真、单纯的关敏自从带幼儿园的孩子去表演节目、确切地说自从被丁发达认识、开发后,就已经埋葬了……确实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了。要是坚守住那根底线……但在权力和权利面前,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谁又能守得住?那可是比金钱还诱人呀!这怪不得关敏。只能怪世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年半载,表兄和表妹还能碰上面,打打招呼,聊几句。有时,表哥还是表现出对自己的一如既往,那一对眸子里仍燃烧着欲火。看来青春的宿债应该有个了断。有时,她也觉得二三十年了,难得樊贵云一片痴心,前次给他说这个案子,叫他做做文章,他毫不犹豫就应承了。这种情感上的幸福世间有多少女人能享受到?干脆找个机会成全他算了。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他得到了,又觉得不过如此。从此,对自己再没有过去那种神秘好奇了。许多男人都是这样,没有拥有前,很珍惜,信誓旦旦,一旦拥有,就不当回事,甚至得陇望蜀。对,近距离才美。零距离,反而不行了。何况还有老丁横在中间。要是跨过了这条河,老丁知道了……最好还是保持一段距离,保持一种感觉,让他始终神往,可望而不可及,可近而不可进,又能为我所用。这是最好的。

    现在又只有找他,让他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她抓起电话耳机给樊贵云打电话,说自己在外面办事,好久没见他了,想和他忙里偷闲,到那个具说很有情调的但丁咖啡馆去坐一坐。对方受宠若惊,很爽快地答应了。得给他准备点礼物,关敏在精品店挑选了半天,不少东西尽管挂的都是海外的牌子,但仔细一看,又都是上海、浙江、福建、广东一带合资生产的。这不行。最后,她只好问小姐有没有真资格的海外生产的。小姐指着鳄鱼皮带说:“这是正宗的香港产的,前几天才到的货。”

    如今,“鳄鱼”已爬满中国的城市乡村。从前几年开始,电视上看见主席台上坐的大小官员们,不少人都穿一件“鳄鱼”夹克或体恤,连一些下力的挑夫也穿着在满天星服装市场买的鳄鱼体恤。真真假假的鳄鱼在中国大陆不知有多少条。丁发达至少都有十几样“鳄鱼”。关敏讨厌这个牌子。但是,只有它是真正的香港货,只好硬着头皮买。付完账,开了发票,取了货,估计樊贵云已经在“但丁”了,她才姗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