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明搁下电话耳机,心里好一阵痛快,犹如三伏天喝了一碗姐姐在老家做的凉茶。

    这几天,他活得很累很不爽。许进才书记在仲秋的告状信上批示了后,按照丁书记和文部长的贯彻意见,他只好找出那篇最后被枪毙的消息发了(文来富对他说,不要用原稿,只用仲秋看过的经向太明改过的校稿就行了。他看了就是同意了的。何况许进才也没有明确说要重新登,更没有说要用原稿。把那小消息登了,是表明我们的态度,对许老头儿的指示坚决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他还在编前会上做了个检查,最后说:“这次教训很深刻吔。都怪我,把领导的指示搞过了头。今后,还要同志们特别是仲秋同志随时提醒吔。你觉悟高,凡事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吔。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吔?当时,丁书记、文部长他们是这样要求的吔。唉!我是糊里糊涂地跟着吃了亏吔。当时,如果照把那消息稿件发,就好了吔。怪我胆小怕事,谨小慎微,小脚女人吔!今后,我得向你、向仲秋同志学……”会后,他找仲秋谈心:“老仲,我还在县上的时候,我们就打交道了吔。你知道我那点水,这是没办法,组织上要我来和你们这些大知识分子打交道吔。我是被赶鸭子上架呀。今后,报社的事情,还得请你多担待一些吔。你给许书记的信送得真快……”

    好几次他都旁敲侧击,想从仲秋那里打听到那信是怎么落到许进才手里的。他和文来富还有丁发达都有点怀疑是邹平当了信使,但又找不到实证。仲秋没有正面回答:“现在各行各业都在提高服务质量嘛。”

    从心里,他恨仲秋,恨得牙痒痒的:你要和我们过不去,三个半天总有一个半天会有机会收拾你!不怕你是大牌、名记。老子总是你的头!文来富文部长就说过,记者犹如走钢丝,他小子就没有一个闪失?忍着。到时,有好果子给他吃!不说历朝历代,单是这几十年来,好多不可一世的名人最后都猪狗不如。他算那把夜壶?嘿,文部长真是神机妙算,金口玉牙,才过去多少日子,那小子的“闪失”就来了。

    这不,区检察院的两个同志来调查他了。你去乱整了,或者说你去和情人乱搞了还倒打一耙,说是别个。还要写文章,上报,造成既成事实。你以为报纸是自家的,好以权谋私?还是丁书记、文部长英明,即时打招呼制止。大处看,是维护全市的投资环境,小处看,是防止记者以权谋私。不登就不登嘛,他还要抓屎糊脸,恶人先告状,去蒙蔽许书记。这好了,检察院的来了。你哄得了我们,哄得了一天到黑忙着讲话、批示的许进才,你哄得了检察官?你虾子至少犯了两条:一是以假乱真,欺骗市委书记;二是男女作风问题,在外面乱搞,还被人撞见了。党的纪律条例有规定,要重处的。单是第二条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嫖娼,是要开除党籍的。黑更半夜的,在树林林里搞,不是嫖妓是什么?你搞就搞嘛,咋还不敢承认,还猪八戒过河——倒打一耙,说是别个在强xx,还弄去派出所……人间还有这种颠倒黑白,不要脸的人!嘿嘿,真是“天网恢恢”吔!嘿嘿!过些日子你就晓得老子的锅儿是铁铸的了……

    开完编前会,仲秋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电话,他不知道向太明找他做什么,是不是又要下稿子?要下稿子,电话上就可以明说呀,何必专门到办公室去。也许找他商量,自从做过检查后,仲秋觉得他谦虚了些,没有前段时间那样趾高气扬了。

    说起编前会,仲秋又是气!

    这两天的稿件特多,各业务部都报了七八篇,个别的有十二三篇。版面明显不够,增加版面不大可能,一是要报市新闻出版局批准,时间上来不及;二是成本上不划算。各报社已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或者叫“守则”,如果没有广告,如果不是市里的指令,就不要增版。报纸定价是死的,不能因增加版面而加价。只有一个办法,压缩稿件,好中选好。这说起容易,做起也难。大新闻没有说的,一般新闻就不好分伯仲。不但内容上不好分,写作上也难分高下,都是清一色的新华体,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原因,导语、背景、主题和结尾,写作要件个个不缺,基本上是熟练工种,初中生学习几天都会的事情,现在起码是“五大生”、本科生、硕士生来写,你说谁又比谁写得好些?

    客观地说,每次开这种会,稿件多是最使主持者头疼的。各个业务部门的头儿都要为自己的部、自己的下属争,有时弄得面红耳赤还罢不了休,特别是向太明主持工作的这段时间。今天,几个部的稿件都被压了一些,惟有社会生活部的稿件压得少。这下,大家就有意见了,又是群工部那位女主任打头阵:群工部是老幺嗦?向总,这不公平。向太明知道自己的心腹醉翁之意不在酒,解释道:社会生活的稿件有看点,读者喜欢。她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我们的稿件读者就不喜欢?你不是多次说过,宣传部领导要我们减少卖淫嫖娼、吸毒买枪、抢劫杀人这些负面的稿件吗?经济部的主任忍不住了,见仲秋还不开口,帮了一句:你刚才没有听仲秋介绍,他这些稿件不是那些东西,都是正面的。那女人继续说:啥子正面哟,人家是书记支持的,不敢砍个嘛,半夜三更吃桃子——只找软的捏!向太明在一边不说话,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仲秋实在忍不住了,狠狠地挖了她一眼,把跳到嘴边的“你占的好处够多了”又压了下去,猛地站起身,走了。他知道这双簧是演给他和其他几个主任看的,目的还是对着自己。这个女人过去是护士,后来在一个小报拉广告,去年冬天才调进来。有的说是丁发达的关系,有的说是文来富的相好,不过,谁也没说清。那天,仲秋和邹平吃饭时也侧面打听过,但是邹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反正不是我的关系,你以后慢慢会知道的。一到报社,就提拔为副处代理正处职务。报社能写会说,磨练了十几年的名牌大学的本科生至少有二十多个,可至今一个也没有提起来。她到是捷足先登!

    想了好一阵,仲秋理不出个头绪。不知道向太明找他做什么。推开门,坐在长沙发上的穿制服的一男一女首先跳进眼帘。

    时下流行大盖帽,一些进城打零工的农民也不知到哪里去弄一套大盖帽来武装起。如果不是专家学者,你真分不出谁是谁。这周星期天,家里没有米了。他又要去参加一个关于家务服务社会化的座谈会。妻子只好去买米。刚好有才从东北运来的正宗关东大米,粒大,椭圆。仲秋多次给妻子讲过,大串联时,他在长春、沈阳、大连吃的东北大米,那口感、滋味,没法说,特别是那鸡蛋炒饭,更是绝了。东北米的情结萦饶着仲秋,也感染了妻子,她一口气就买了二十斤。正要扛起走,一个大盖帽走过来说:我来给你扛。妻子看了他一眼说:我自己来。大盖帽说:哎呀,我给你扛嘛。你扛起费力。妻子好感动,自己活了几十年,终于碰上了一个活雷锋。这人可能是星期天出来当“青年志愿者”的某一部门的干部。到了家门口,妻子一边开门一边说:同志,谢谢你。进去喝一口水嘛。那人却说:不喝水了,我还有事。说着,把右手伸向妻子。她不解地看着他:“你……”“你给我钱呀!”你不是……“”我是搬运工呀!“……

    看面前的这两个人的制服,可能是公检法口的,但具体是哪一家,他就一时分不清了。向太明礼貌地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啊,老仲,来,坐、坐吔。”

    他没有坐,只是不解地看看坐着的二人,又看看向太明:“什么事?”

    “这是区检察院的樊科长,这是小王。”向太明站了起来介绍,“这是,仲秋仲主任。樊科长和小王要找你了解一些事情,你就好好——配、支、支持他们吔。”

    “我?”仲秋思想打起鼓来,找我了解什么事?报道方面的?经济方面的?可能是经济方面的多。

    向太明喜滋滋地叫来秘书:“月红,你带他们去党组会议室吔。检察院的同志要找仲秋主任谈事吔。”

    虽然,这几年检察院加大了对经济案件的查处力度,但自己又不和经济打交道,又没有收过“红包”。找我干啥?也许是哪一个熟人或朋友出事了……检察院的来找他核实……莫不是胖子哈……不会,他是私企老板,不存在贪污受贿!万一是他行贿呢?这些年,他那公司翻着筋斗发展,还会没有贿赂过对鲲鹏有好处的人?说不定是哪位受过他的好处的人“栽”了水,供出了胖子……拔出萝卜带出泥嘛……

    他像木偶般跟在三人的后面走出了向太明办公室。

    向太明在后面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