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几样做好的菜,已经凉了,还有三样菜,要等一凡回来才炒。梅子插在奶油蛋糕上的两根蜡烛孤零零地立着。她好几次吵着要点了。今天是她的两岁生日,妈妈答应了早早回家点蜡烛的,可这个时候她偏偏要加班整什么材料!他在电话里告诉妻子,整完材料后就打电话回来,他好去接她。

    粉红色的蜡烛静静地立着。

    阳昆等妻子回来点燃它,等得心乱如麻。

    此时,他拿着调台板,不停地按着上面的“+”键,寻找好看的节目。可是,他从“1”找到“0”,整整三十二个频道,不是广告、就是剑仙侠客,要不就是软绵绵的谈情说爱,大江南北的这么多个上星的电视台怎么就这么“播出一律”?新闻不必说了,其他的为什么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与别人不相同的东西?难道这个时候播剑仙侠客,播谈情说爱,也是有人打了招呼?他心烦意乱地将手中的调台板丢到沙发上,朝后一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目养起神来。

    电视屏幕上,几个江南民女正在和民间才子的乾隆皇帝嬉闹、调情,那放荡的笑声使人心里发毛。阳昆抓过调台板,索性将它关了。

    “爸爸,我要……”坐在一边侍弄洋娃娃的梅子突然抬起头,望着阳昆,指着电视机说。

    “要什么?”

    “我要看。”她又指了一下电视机。

    小家伙,她一直和洋娃娃交流,哪里在看?也许,她是在听。阳昆又将乾隆他们放了出来,不过,他把声音调小了。梅子又专心地和洋娃娃耍了起来。

    桌上那几样做好的菜,已经凉了,还有三样菜,要等一凡回来才炒。梅子插在奶油蛋糕上的两根蜡烛孤零零地立着。她好几次吵着要点了。今天是她的两岁生日,妈妈答应了早早回家点蜡烛的,可这个时候她偏偏要加班整什么材料!他在电话里告诉妻子,整完材料后就打电话回来,他好去接她。香樟林那段路有点僻静,深更半夜的,不安全。李一凡说,我不要紧,你别出来了,哪能把梅子一个人留在家里?阳昆一再坚持,她总算同意了,可是,后来就再也打不进去了。可能是她把电话线拔掉了,好专心写文章。

    阳昆是在毕业前夕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李一凡的。

    一天晚饭后,他和往常一样,在阶梯教室看书。就要离开学校,结束大学生活,大好的学习机会今后不会再有了,他要抓紧时间看书学习。明年,他要报考研究生。班上有的同学今年就考了,他觉得自己准备不太充分,就没有报名。他要扎扎实实地再准备一年,来个“一抓准”。系学生会文体部长、班上的小方走到旁边,说:“阳昆,你还在刻苦呀!找你帮个忙嘛。”

    “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我们要走了。下周系上要开欢送会,一年级的李一凡同学写了一首欢送我们的诗,要你给她修改一下。”

    “我?”

    “她叫我改。你知道,我有那个水平吗?当是我求你了,作家!”

    “我改欢送我们的诗?真有意思。”

    “你就当你是一年级的小同学嘛。”小方从书包里摸出来一叠纸,递给阳昆,“你尽量改。下晚自习前,我来取。”说完就走了。

    这是一首朗颂诗,写得激情满怀,声情并茂,只是个别词句搭配不当,还有的段落应调整。阳昆从文具盒里取出一支红色圆珠笔,字斟句酌地修改后,又进入了毛姆的世界。

    “请问,你是不是阳昆老师?”

    阳昆抬头一看,他的左前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姑娘,好像是才洗过的头发半干半湿地披在后背,缠绞着花布的塑料压发别有风情地压在头上,些许的短发流布在额际,亮亮的前额,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红润的嘴唇,一件短袖鹅黄色T恤、一条浅蓝色长裤将她应有的曲线凸现得淋漓尽致。不知是洗发香波残留在发梢上的香味儿,还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儿,使得阳昆的嗅觉贪恋起来。他打量着她,这么个美人儿,平时怎么没有看见?也许,是校外的,也许是音乐系的,也可能是外语系的,只有这两个系,在招生时,才刻意选拔漂亮的女学生。住不在一处,吃不在一处,加上自己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像班上有些同学那样,到处出访,一年下来,就和外系的学生混得“你哥子我小弟,姐儿妹儿三杯不会醉”。四年转眼就要完了,除了班上的同学他能叫得出名字外,同年级另三个班的同学他就不甚了解。

    望着这个靓丽的姑娘,他问道:“你是?”

    “我是李一凡,方部长叫我来找你。”她看见他脸上有疑惑之色,急忙解释道,“他到校学生会开紧急会去了,就叫我自己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阳昆好奇起来。

    “我认识你。”

    “我怎么没有看见过你?”

    “我是才进校的小人物,你当然看不到。不像你是系上的才子,我们一进校就赶快认到了。”李一凡调笑了一句。

    这一调笑弄得阳昆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语塞。李一凡看见他这个样子,索性大大方方地拉过一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看着一本翻开的书,问道:“都要毕业了,你还在用功呀?”

    “不。在看小说,毛姆的。”阳昆将食指放在翻开的书缝里,用大拇指翻过书封面,让李一凡看。

    “《天作之合》。”她念道,“我认为这是毛姆的得意之作。我最喜欢的是塔西堤岛上的风光,那里的人们,生活天然成趣。”

    “你看过?”

    “高考后看的。当时想,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去打工挣钱,然后参加一个旅行团,到那里去一趟,过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

    “假期去呀!阳光、海水、沙滩、棕榈,金色的、蓝色的、白色的、绿色的,斑驳陆离,五颜六色,什么都有,可以尽情享受。”

    “现在可不行。”李一凡摇了摇头,“呃,阳老师,那东西你看了没有?”

    阳昆突然懵了:“什么东西?”

    “方部长请你改的——”她不愿将“诗”说出口,临时换了一个词儿,“稿子。”

    “啊,改了。”阳昆从课桌盒中拿出诗稿,更正道:“写得不错,我基本上没有改。”

    “不行,这是我学写的。求你帮我改好一点。要不然在台上一朗诵,你们大家都笑我。”李一凡诚恳地说。

    “真的写得很好,有激情,很感人。我就写不出来。”

    “你太谦虚了。大报大刊都在登,还写不出这种小儿科?你是瞧不起。”

    “真的。我说的是大实话。快要离开母校了,可我就是没有那种激情。”阳昆将诗稿递给李一凡,“你请方部长再看看。我改得不对的地方,还可以改过来。你说得对,在那种场合朗诵,一定要打磨得精一些。到时,我们这些大哥哥大姐姐坐在下面,听起来也舒服。”

    “好,到时,我向大家宣布,这首诗是我和你一块儿创作的。”她扬了扬手中的诗稿,说。

    这可急坏了阳昆,赶紧挥手制止:“要不得。千万要不得。”

    “怎么要不得?”她翻着稿件,放连珠炮般,“你改了这么多,花了心血。有些论文,全是学生写的,老师只改了几个字,发表时,老师的名字还署在前面哩。有些导演,根本没有写过剧本,拍成电影后,编剧的名单上他们还在前面哩。”

    “那是他们,我又不是老师,更不是导演。何况人家是借老师、导演提高知名度。”

    “你就是老师嘛。”她翘起了嘴唇,“不是老师,怎么给我改?”

    “嘿,你这是什么逻辑?”阳昆笑了一下后,一本正经地说,“那我改过来好了。”

    “不!”李一凡攥紧了稿件,深怕阳昆拿过去了,“到时,我这样说,这首诗是李一凡创作,阳昆修改。我也要借你的名字提高点儿知名度。”

    阳昆急得不行:“这像话吗?我自己欢送自己?”

    李一凡已不听他的,站起来,用腿将凳子推回原处,转过身轻盈地走了,那披在背上的头发随着她的脚步摇动,像是有一丝微风在吹拂。阳昆木木地看着她的背影,魂儿好像被那发丝勾住了似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那以后,阳昆就经常碰见李一凡,不是在教室里,就是在图书馆;不是在去食堂的路上,就是在食堂里。有时互相点点头,有时交谈几句,但都没有那天无遮无拦。开欢送会那天,阳昆一反不爱看师生自编自演的节目(常常称为“那是鬼打架”)的旧习,早早地来到大礼堂的前排坐着,手中拿一本书也是装门面,双眼不时在台上台下左右逡巡,心中就是想见一个人。终于,他看见了那个他想见的人的身影在台上一晃就钻进了旁边的小门,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阳,”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扭头一看,是李一凡。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又说话了:“阳老师,趁还没有开始,你再看看,不妥的地方,再改一下。好吗?”

    阳昆看着她,动了动手中的书,没有开腔。

    李一凡两颊突然飞起了红云:“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你在看书。我看见你坐在下面,就跑下来了。求你看看嘛!”

    阳昆拿过诗稿,手指微微发抖。这是重新誊写过的,有些地方还标上了声调。此时,他哪里看得进去,装模作样地从头看到尾,还给李一凡,说:“很好,没有改的了。”

    “再一次谢谢你。”她扫了他一眼,慢步走了。

    “李、小李,”他叫住她,“你千万不要说是我修改的。”

    “为什么?”

    “我以前说过,还给你们方部长说过。不好!”

    “你呀,像个学究。文章却写得潇洒。”李一凡笑嘻嘻地说,“我是故意逗你的。哪个会这样现宝吗?”

    ……

    “叮铃铃……”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屋里炸响。阳昆急忙抓过电话,看着那即将被点燃的蜡烛,一脸粲然,对着话筒一古脑儿地说:“你在哪里?我打了两三个电话给你,都占线。我和梅梅等你好久了啊!你弄完了吗?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