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不少人在彦华市干部队伍中搜寻高洁艳丽的脸庞之时,电影院后排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同一个方向望去。

    范鸿宇到了!

    看看时间,也快到点,小范同志是该出场啦。

    不过看上去,小范同志出场的派头真有点大。昂首挺胸走在前边,左右三四位“跟班”。关键在于,这几位“跟班”的来头都不小。紧跟范鸿宇身边的,乃是地委办刘副主任,括号正处级的牛人。范鸿宇右边则是彦华市委办梁主任,彦华市委常委,硬邦邦的副处级。合着“跟班”的官,都比正主大。

    好像是在“押解”范鸿宇。

    范鸿宇脸带微笑,从容不迫,缓步而前,不时和人打个招呼。

    今天与会的干部之中,熟人还真不少。“枫林模式”天下闻名,全区各县市乡镇,曾有许多干部亲自前往枫林镇考察取经,和范鸿宇有过一面之缘。小范同志年轻,记忆力惊人,不说过目不忘,但大多数打过交道的人,都还有些印象。

    这些人便相当尴尬。

    如果是在别的场合单独碰到范鸿宇,自然要寒暄几句。奈何眼下这个场景,过于敏感了,更不用说地委办刘副主任等人紧随范鸿宇身边,大伙自然十分的小心谨慎,讪讪地一笑,忙不迭地扭过头去,当作没看见——小范同志,不是咱不厚道,实在惹不起啊。

    您多担待!

    偌大的电影院,瞬间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投向这边,注视着范鸿宇。

    万众瞩目。

    范鸿宇没有在后排落座,而是在刘副主任等人“押解”下,径直走向主席台下第一排最左侧。在那里,临时设置了一个座位,不是电影院原先就有的,是临时搬来的椅子。

    范鸿宇就在那张椅子里落座,侧面向着主席台和台下与会的干部们。

    刘副主任,梁主任等人,在旁边落座。另外还有几条精壮汉子也在周边落座,虎视眈眈地望着范鸿宇。个别与会干部眼尖,已经认了出来,其中一位是地区公安处的同志。其余几位,料必也是地区公安处的。

    真相大白了。

    这几位就是负责“看守”范鸿宇的。

    今儿这既然是个批判大会,那么总得有一个被批判的对象。从这个座位设置上就能看得出来,范鸿宇正是被批判的对象。

    想明白了这中间的环节,许多人冷汗直冒。

    地委这回是下定决心要彻底批倒批臭范鸿宇,不给他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动乱过去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景,让人不寒而栗。

    也有少数干部心里很不以为然。

    犯得着这样决绝么?

    范鸿宇到底犯了何种十恶不赦的大罪!

    梁光华,宋珉,陆月这些人,未免格局太低,太没有器量了。你们手里握着的几乎是“绝对权力”,何至于对付一个小小科级干部也要如此大费周章?

    胜之不武。

    真的胜之不武啊!

    就算这一回,彻底打趴下范鸿宇,对梁光华宋珉陆月等人的威望也绝对不是提高,而是损害。一群小心眼又对自己没自信的领导,如何服众?

    范鸿宇本人,倒是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年轻壮实的身板,如标枪般笔直挺立,镇定自若得很。顾盼之间,凛然有威。

    不管对范鸿宇抱何种观感,有一点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是个人物!

    难怪当年敢直接闯公安局开枪救人。

    八点五十几分,电影院内忽然响起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

    大家的眼神便齐刷刷地望向主席台。

    领导入场了。

    梁光华率先从侧门走上主席台,紧随其后的是行署专员邱明山。地委委员,行署副专员,一个不落,俱皆到齐,地区人大联工委和政协联工委的主要领导同志,也都到了。只有一些早已不管事的老同志不曾露面。他们呆在那个位置上,更多的只是表示享受某种政治待遇,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地区的任何公开活动,一般都不会参加。

    电影院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梁光华走在最前边,举手向大家示意,满面红光,脸带微笑,志得意满。

    邱明山恪守二把手的本分,和大伙一起鼓着掌,甘做绿叶,衬托梁书记这朵艳丽的“大红花”。一把手和二把手,很多时候区别是很大的。

    邱明山如此表现,让很多干部心里发凉。

    当然,都是“邱系”干部。

    瞧这个架势,这回范鸿宇真的“凶多吉少”,连邱专员都扛不住了。听说早几天彦华市委就召开秘密常委会,表决通过了对范鸿宇的正式组织处分,暂时尚未公开。但根据小道消息,情况相当不乐观。

    撤销一切党内职务,这是必定无疑的,行政级别也会降级。

    二十二岁的正科级,本来就十分“逆天”,也是时候让他回归“正常”了。许多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都还在家待业呢,大学毕业的也才刚刚参加工作。凭什么范鸿宇要这样一枝独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至于是不是开除党籍,还不肯定。

    据说要看在今天这个大会上,范鸿宇的检讨深不深刻。

    如果检讨深刻,下决心痛改前非,那么党籍也许能够保留,行政级别也不会降得太厉害,或许能保住个副科级的待遇罢?假使冥顽不灵,顽抗到底,那组织上也不会跟他客气。

    态度是关键嘛!

    只是,看范鸿宇这顾盼生威的傲气架势,还真不好说他会不会深刻检讨。

    这人“二杆子”脾气发作起来,连公安局长的警察儿子都敢开枪干个半死,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

    梁光华缓步来到主席台正中位置,没有立即就座,凌厉的眼神往台下扫去。不得不说,梁光华在彦华地区的积威太甚,纵算是上千人的干部大会,电影院坐得满满当当,他双眼这么一扫,整个电影院顿时就鸦雀无声,尤其是坐在最前排的同志们,更是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梁光华真正关注的重点,是主席台下最左侧的那个位置。

    他必须确认范鸿宇到场,这个会才能开出预期的效果。在此之前,梁光华曾亲自召见宋珉陆月,让他们保证这个事情。

    这是梁光华放出的“胜负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宋珉向他拍了胸脯,一定会说服范鸿宇。如果说不服,那就动用强硬手段,一定确保范鸿宇到场接受批判。

    最高层的动向已经如此明朗,梁光华也不一定就调省里去,邱明山更是不一定会成为地委书记,一直在纠结不已的宋珉,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事后,宋珉很快就给了梁光华准确的回信:范鸿宇会出席这个批判大会。并且会在大会上当众做书面检讨,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

    梁光华看到了笔直坐在那里的范鸿宇,嘴角浮起一丝傲然的笑容。

    范鸿宇这家伙,已经在他眼皮子下面折腾两年了,几乎成了梁光华一生中最难以忍受的刺头。自从他复出之后,正式出任彦华地委书记,几曾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嚣张过?更不用说范鸿宇这样的小年轻了。

    梁光华对范鸿宇的厌恶与憎恨,超过了邱明山。

    不管怎么说,邱明山是他的副手,搭档,勉强具备了成为“对手”的资格,斗争势所难免。

    范鸿宇算什么东西?

    连你老子范卫国都是我手下的小卒子,啥时候轮到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碍于大局,梁光华不得不忍耐了范鸿宇两年,捏着鼻子眼睁睁看着宋珉一而再再而三给范鸿宇“加官进爵”,成为彦华地区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与之相对应,梁光华则差点沦为“笑柄”,地委书记的尊严和脸面,随着这年轻人一路高歌,几乎被剥得干干净净。

    现在好了。

    范鸿宇再牛叉,就算是孙悟空转世,终究也逃不过他梁书记的五指山。

    小子,看你还敢折腾不?

    梁光华缓缓落座,志得意满。

    等他坐下之后,邱明山才在左侧落座,脸色平静,看不出他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估计应该相当煎熬。

    任谁都知道,范卫国范鸿宇父子俱皆是邱明山最器重的爱将,邱明山与范卫国之间,还超出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更像是生死与共的铁杆朋友。

    如今眼睁睁地瞅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干将即将折戟沉沙,邱明山心里焉能高兴的起来?

    市委书记宋珉,也在主席台第一排就座,位置比较居中。他在地委委员里的排名本来就不算十分靠后,是正儿八经的地委领导。

    此时此刻,宋珉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

    和梁光华一样,眼神在台下左侧扫过,确认范鸿宇已经到场,宋珉就彻底放下心来。

    今儿这个大会开过之后,大局就定了。

    从今往后,不用再煎熬。

    宋珉很庆幸,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站对了“阵营”。干掉范鸿宇,等梁光华再挤走邱明山,说不定行署专员的宝座就是自己的。

    论功行赏,老陆家也该给他一个丰厚的回报。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