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子说:“警察破案依靠什么?不就是依靠群众吗?没有我你能破得了那个女澡堂被盗案?我是福将,你离了我不成,大金锭的案子你们没让我去,怎么样?搁浅了吧?不服气不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星,我就是你的福星,不信你带着我,肯定这一回你能立大功。”

    彭远大为难了,说实话,现在公安局这帮警察以他的资历还真的用不动谁,如果有大李子跟着他跑前跑后那就方便多了,再说了,大李子配合他顺顺当当把那桩局里普遍认为非常难弄的女澡堂子失盗案破了,大金锭失窃案当时大李子想搀和进来,彭远大没答应,结果闹了个夹生,不但案子没破,还不明不白地死了个人,说不准这家伙还真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呢。可是让他搀和到这种大案要案里来,彭远大又没有那份权力,也不敢轻易答应他。于是彭远大说:“我倒想跟你一起干活,可是我说了不算啊。”

    大李子说:“这你就别管了,我去找局长。”

    大李子是保卫干部,虽然仅仅是一个洗澡堂的保卫干部,可是那个年月讲究的就是群众路线,各个单位的保卫科实际上就是不拿公安局工资的外围工作人员,这些保卫干部干得长久的比方说大李子,多多少少和局里的人都有一些关系,那个时候干部讲究密切联系群众,像大李子这样的资深保卫干部能直接跟局长说上话一点也不奇怪,彭远大说:“那你就找局长说说,局长同意了,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大李子拽住老局长纠缠了一阵,老局长也就答应了,把彭远大叫过去,让他关照大李子,大李子不屑地说:“就他,还不知道我们谁关照谁呢。”彭远大也不跟他计较,当时他追求董晓兰刚刚成功,大李子居中斡旋、串联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有这一层关系碍着面子,当然不好跟大李子计较,便带了大李子朝新华印刷厂奔去。

    新华印刷厂是国有企业,那时候的国有企业,都有保卫部门,级别高的叫保卫处,级别低的就叫保卫科、保卫组等等。新华印刷厂属于处级单位,他们的保卫部门就叫保卫科。彭远大他们来到厂里照例要跟保卫科取得联系。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一进厂门就能感受到紧张气氛。也难怪,人活在世上谁能不得罪人,谁又能不被人得罪?得罪了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到报复,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突然间知道有人非法拥有了枪支,而且不知道这人获取枪支以后将会把枪口瞄准谁,难免人心惶惶。彭远大来到厂保卫科,科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河南人,长得瘦瘦小小和彭远大的身材很相似,如果光看身材会以为他们是哥儿俩,看脸差别就大了,保卫科长长了两根八点二十的倒挂眉毛,两只平行四边形的睡不醒的眼睛,天生一副倒霉相。而彭远大虽然个头瘦小,却长了一副白白净净的书生脸,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眼珠子活像两颗沾了油的琉璃球,在眼眶子里滴溜溜转个不停,他和董晓兰的亲事定了以后,大李子帮他分析成功的原因说,董晓兰那么漂亮的姑娘之所以能看上他那么个二等男人,就是让他那两颗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给迷惑住了。

    新华印刷厂的保卫科长惊愕地问:“你们不是调查完了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彭远大向来是个爱热剩饭的人,他信奉局长的那句话:犯罪现场就像一部好书,每看一遍都会有新收获。彭远大一照面一搭话就知道这个科长属于先天不足的人物,难怪会丢失枪支,也不跟他废话解释,直接就到了现场里里外外从头到尾自己又查看了一遍,不能不承认,这一次的现场勘验非常认真彻底,现场勘验记录也非常完整细致,彭远大没有发现任何新的足以引起重视的线索,于是便去找枪械管理员。枪械管理员已经被单位隔离审查了,可怜巴巴地坐在木板床上反省。见到彭远大和大李子、老牛进来立刻蹦下床铺站得端端正正地等待他们询问。彭远大看看他的个头,身体虽然很壮实,也不过才一米七,根据现场痕迹测算,他不可能是作案人。一看到他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儿,彭远大就联想起了在隔离室自杀的吴水道,心里由不得就颤悠悠地发紧,先给他作了自我介绍之后又做安慰工作:“我是公安局刑侦组的,姓彭叫彭远大。事情出了,你千万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包袱,起码可以断定这个案子不是你干的。组织上让你单独在这里就是想给你创造一个清净的环境,让你冷静地想一想,发案前后到底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比方说有什么人到你那里去过,或者有什么人平常跟你关系好,对你保管的枪支感兴趣,还有没有在案子发生以后表现不正常的,等等等等,这些事情你都可以敞开来谈一谈。根据法律,你充其量也就是承担一个失职责任,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充其量组织上给你一个小小的处分而已,如果你积极协助组织上破案,有立功受奖的机会,可能连行政处分都不会给,反正我相信你是好人。”

    枪械管理员感动了,眼圈发红地问:“彭同志,你真的相信我是好人?”

    彭远大肯定地点点头:“我们根据犯罪现场提取的痕迹断定,罪犯的身高、体重跟你差别都很大,所以你肯定不会是罪犯。你坐下来,慢慢跟我说,先说说你接触的人里,有没有对你保管的枪支表现出特别感兴趣的人。”

    枪械管理员沉思默想了一阵说:“厂里的年轻人对枪当然都挺感兴趣了,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啊。”

    彭远大进一步引导他:“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比方说向你张口借枪……”

    枪械管理员打断了彭远大的话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排字车间的杨德彪向我借过枪,枪支管理制度那么严格,我怎么可能借给他呢,我不但没借给他,还把他损了一顿。”

    彭远大追问:“你说的杨德彪多大年龄?身高体重多少?原来是干什么的?他问你借枪干什么?”

    枪械管理员让他这一连串的追问弄得有些手忙脚乱,直截了当地说:“不会是杨德彪,他是党员,还是武装民兵排的排长,转业兵,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不可能。”

    彭远大严肃地说:“可能不可能要用事实和证据说话,你先别下结论,回答我的问题。”

    枪械管理员这才按照他的问题回答:“杨德彪有三十来岁吧,个头壮实,足足有一米八,过去在部队里听说当过侦察兵,退伍回到地方以后工作各方面表现都挺好,今年还评上先进生产者了呢。”

    彭远大让他说得心里直颤悠,这一切特征跟现场遗留的痕迹都能对上号,他马上追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他跟你有没有接触?”

    枪械管理员想了想说:“有啊,前天下午他还告诉我,他的一个好朋友在市武装部当了枪械科长,随时都能过枪瘾,他说如果他也能像那个朋友一样就好了。”

    彭远大问:“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谈这些事情的?”

    枪械管理员说:“就在我的枪库里啊,他是武装民兵排长,经常到我那儿去,我们在一起喝酒来着。”

    彭远大吃惊地问:“枪库你怎么可以让别人随便进去呢?”

    枪械管理员辩解说:“我不是说了嘛,人家是武装民兵排长,不是闲杂人员,我平常就住在枪库里,除了吃饭方便,二十四小时不离位啊。”

    彭远大问他:“你说的这个杨德彪最近一次跟你见面是什么时间?发案之后你见过他没有?”

    枪械管理员又想了想说:“我刚才说的就是最后一次,对了,丢枪的那天晚上,我从厕所出来,看到一个人在外边转悠,天黑看不清楚,身影上看好像是杨德彪,我喊了他一声,那个人没搭理我,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就没再喊他,过了不久就发现枪支失盗了……”说到这儿,枪械管理员自己也感觉到了什么,迟迟疑疑地问彭远大:“彭同志,你、你、你不会怀疑真的是杨、杨……”

    彭远大根据他说的种种情况和现场勘验笔录,心里已经把这个杨德彪纳入了重点怀疑对象之中,但是,这种怀疑一旦植入心中,如果怀疑是错的,很容易发生误导,就像那个寓言故事,一旦认定谁偷了斧子,很难改变这种思维定式,那样会给案件的侦破造成非常大的困扰。所以,确定犯罪嫌疑人的时候,有经验的刑警都非常慎重,千方百计地排除主观因素,千方百计地搜取尽可能多的证据,不管这个证据是对犯罪嫌疑人肯定的还是否定的。这些彭远大在那本《刑事侦查学》里已经学到了,在《福尔摩斯探案集》里也已经有了感性的熏陶,所以他仍然没敢正面确定这位转业军人、武装民兵排长就是偷窃枪支的重大嫌疑人,他还想进一步跟枪械管理员谈谈,大李子和老牛两个家伙却已经稳不住神了,大李子说:“小彭,赶紧向局长汇报吧。”老牛更是直截了当地追问枪械管理员:“你说的这个杨德彪住在什么地方?”

    枪械管理员回答老牛:“他就住在厂部单身宿舍,不会真的是他吧?他当兵出身……”

    老牛和大李子替彭远大下了决心,拽着彭远大就走,彭远大起身对枪械管理员说:“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当然我们还不能马上就说人家就是罪犯,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了解工作,你千万要正确对待,不能有别的想法,你提供的情况如果经过调查证实那个杨德彪就是罪犯的话,我向你们单位给你请功,保证你不会怎么样……”他是安抚这位枪械管理员,怕他和那位吴水道一样使用别人想象不到的方式自杀。

    枪械管理员倒也是个明白人,听懂了他说这些的目的,直截了当地回答:“彭同志你是好警察,谢谢你,我不会轻生的,我又没有犯罪,就像你说的仅仅是失职而已,我还要等着看罪犯让你们抓住绳之以法呢。”

    彭远大还要嗦:“这就好,这就好,就是要这样正确认识问题……”

    大李子和老牛却已经按捺不住,拉了他就走:“有话案子破了以后慢慢说,赶紧汇报去吧。”

    从隔离室出来,三个人骑着自行车朝公安局奔,路上彭远大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那个大金锭案件,就是他向局长推荐的犯罪嫌疑人,结果闹了个不清不楚,蒸了一屉夹生的热年糕,捧在他手里差点把他烫死,这一次可千万别再上演那出烂戏了。

    指挥部设在公安局二楼曾经被消防队用高压水龙头冲洗过的会议室里,老局长和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坐镇指挥。这个案子让老局长心惊胆战,案情重大,已经上报了省公安厅,又由省公安厅上报了公安部,正式的意见还没有反馈回来,但是省公安厅的领导亲自打电话过来,口气相当严肃,责令他们放下手头一切案子集中全部精力尽快侦破此案,谁都知道这桩案子背后隐藏着的各种可怕后果。从案子发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迄今为止除了现场勘验报告以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找到,局长心焦如焚,时间拖得越久,破案的难度就会越大。现场不可能长期保留,其他犯罪痕迹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弱甚至完全消失,被盗的枪支更加容易转移藏匿,案犯逃逸的时间更加从容,即便找到线索追捕难度也比现在确定目标实施抓捕要大得多。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现在对于老局长来说就是时刻不停在大脑里震响的警钟,早一秒钟把罪犯抓捕归案,都极有可能是从罪犯手里抢回多少条生命。

    老局长强压住心里的焦躁不安,想认真再看看现场勘验报告,现场勘验报告看来看去就成了满纸乱爬的蚂蚁,心里暗叹年龄不饶人,只好放下报告,想闭上眼睛好好想想这个案子,满纸的蚂蚁却又似乎全都钻进了心里,搅和得老局长浑身燥热心情烦乱。那个时候没有手机之类的现代化通讯工具,甚至连对讲机都没有,老局长非常想和正在这座城市各个角落忙碌的警察们通通消息,可是却没有办法联络,撒出去铺开调查的警察们到现在还没有一组反馈消息的,哪怕是失望的消息也比没有消息好。老局长正在遭受无可奈何的煎熬,彭远大三人回来向老局长报告了他们掌握的情况。老局长听彭远大他们汇报之后,并没有因为彭远大在大金锭失窃案向他推荐的犯罪嫌疑人自杀身亡,案子因而陷入僵局而对彭远大这一次推荐的犯罪嫌疑持有任何怀疑,立刻穿上外衣下达命令:“马上通知公安部队,包围印刷厂单身宿舍,俄们走。”

    他们没有能抓到杨德彪,杨德彪住的宿舍没人,局长当即下令对杨德彪的宿舍进行了彻底搜查,提取了杨德彪留在宿舍的所有痕迹,命令技术科连夜对痕迹进行鉴定,同时命令调公安部队、武装民兵对所有进出本市的通道全面进行封锁。很快技术鉴定报告出来了,从杨德彪宿舍提取的指纹、脚印、毛发和盗枪现场提取的物证完全一致。老局长凌晨两点钟把市委书记从床上叫了起来,对案情进展作了汇报,市委书记立刻动员全市所有力量配合公安局围捕盗枪犯罪嫌疑人。那天晚上可以用一首歌名来形容:今夜无人入眠。全城老百姓都被高音喇叭和广播电台唤醒,街上到处贴满了杨德彪的标准照,居民组织的巡逻队、武装民兵、公安部队全部动员起来对全市进行地毯式的搜查。人民战争立刻显示出了强大的威力,很快关于杨德彪的踪迹就不断报到了指挥部。有人在城西发现杨德彪在小树林里抽烟,后来又有人在城南一家饭馆发现杨德彪在那里买包子,再后来又有人报告杨德彪流窜到了城北的一所学校里,好在全市学校接到紧急通知已经停课,学校基本上是空的。可以判断,杨德彪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遭到围捕,也正在千方百计地逃脱。这反而进一步印证了迄今为止所有一切证据指向的侦察方向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如果杨德彪不是盗窃枪支的罪犯,那他不可能这样逃窜,更不可能不出面向警察说明问题。所有武装人员向城北的那家学校包围过去,眼看着杨德彪就要成为瓮中之鳖,大家都是既紧张又兴奋。然而,杨德彪不愧是部队特务连培养出来的侦察兵,具有极强的反侦察和逃逸能力,就在各路人马将学校团团围住的时候,他却神秘地失踪了。经过侦察,原来他找到了深挖洞广积粮时期学校修建的人防工事,从地道里逃逸了。当初设计银州市人防工事的专家立刻被请到了抓捕杨德彪的总指挥部,专家在巨大的人防工事地图上详尽标出了如今仍然可以出入的所有地道口。很快每一个地道口都由警察和民兵还有公安部队严密看管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天很快溜走,黑夜姗姗来临,人们在焦急不安中等待着,在等待中越来越焦急不安。谁都知道,黑夜是两种人的朋友:一种是情侣,一种是罪犯,罪犯很可能会趁夜潜逃。彭远大和大李子、老牛组成的三人行动小组被局长留在了指挥部,谁也说不明白局长为什么把他们三个人留在了身边。也许当时老局长没有任何特殊的理由和原因,仅仅是随意作出了那么一个决定。当时没人敢问,过后老局长也没作任何解释,所以当时老局长把他们留在身边的理由和原因在老局长去世以后就成了永远的秘密。不管怎么判断老局长当时的决策,事实是别人都在忙忙碌碌东奔西跑地追逐围捕罪犯,彭远大他们却闲着没事。

    彭远大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总得找点事情来做,大李子跟老牛一夜未眠,此时就像流浪狗一样各自找了个角落睡得鼾声大起,彭远大却对挂在墙壁上的地下工事示意图着了迷,认真仔细地看着图上那曲曲弯弯蜿蜒交错的地下工事。战备的时候,他也曾经被单位抽去挖过三个月地道,那个时候每个单位都有修筑地下工事的任务,每个职工都会轮流脱产去挖三个月地道。彭远大对地道是有非常深刻的感性认识的,用钢筋水泥修建的地道里设施非常完备,有照明、防原子化学的洗消室和厚重的水泥灌铅大门,除了一人高两人可以错身通过的普通通道,还有一些可以住人、藏兵、贮存食物的大房间、会议室等。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看过地下城的全貌,也从来没有想到在自己的脚底下还有另外一座城市。根据他对地下人防工事的感性认识和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宏伟蓝图,他难以想象,如果杨德彪真的永远隐藏在地道里,用什么办法才能抓捕到他。他开始用手指沿着地道走向想象着各种各样可以抓捕到杨德彪的办法。蓦然他想到了电影“地道战”里日本鬼子朝地道里灌烟,企图用掺了辣椒末的烟把八路军、民兵和老百姓从地道里熏出来的场景。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聪明了,马上去找局长汇报这个刚刚想象出来的高明招数。设计人防工事的专家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很多人早就已经想到这个办法了,根本行不通,这座城市的地下人防工事岂是碾庄那个小小村落的土地道能够比拟的,面积广阔,四通八达,而且有良好的通风设施,要想从银州市的人防工事里用掺了干辣椒的烟把罪犯熏出来,就是把全省的干辣椒都烧光也不行。

    彭远大对人防工事专家微带讥讽的否定并不在意,回过头来继续研究那张整整遮住一面墙的大图纸。图纸上面画着纵横交错的地下长城,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地道出口,还用虚线表示了地表建筑和街道的走向、名称等等详细资料。彭远大想象着自己就是杨德彪,如果此时此刻被围困在地道里将会做些什么。根据指挥部的命令,白天切断了地道里的所有电源水源,不让杨德彪有随意转悠的条件,夜间又打开了地道里所有的照明,即便杨德彪突然要从哪个地道口逃跑也无法马上适应外面的黑暗。彭远大想,在黑黢黢的地道里一个人呆上一天,如果没有坚强的神经系统肯定会发疯。晚上地道里又灯火通明想从地道里观察外面的情况也非常困难。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杨德彪在部队特务连当侦察兵的经历,他即便没有发疯,也会急不可待地从地道里突围出来。他会从哪里突围呢?彭远大想,如果是自己,就一定会选择距离新华印刷厂比较近的地道口出来。因为杨德彪对新华印刷厂附近的地形、地貌、建筑物特征非常熟悉,作为训练有素的军人,他肯定会尽量利用这些自己熟悉的地形地貌来想办法突围。但是,所有地道口都有武装民兵和公安部队荷枪实弹地把守,武装民兵和公安部队接到的命令是,如果对方不束手就擒,可以就地击毙。彭远大见到图上有很多地道口画着半圆形的红色标记,就请教专家:“这种标记是什么意思?”

    专家告诉他,这种记号表示这里的地道口已经封闭了,旁边的公安局副局长补充了一句:“封闭了的地道口就没有派人把守。”

    彭远大又问:“是用什么办法封闭的?”

    专家说这种地道口一般都是有三防大门的,三防就是防毒、防化、防原子,门都是用厚重的钢筋混凝土门板再在夹层灌上铅制造的,一般人根本启动不了,里面还都用大铁锁锁死了,年代多了,钥匙也都不知道扔到哪去了,要开启必须用撬杠撬才行。彭远大想起枪支失窃现场的铁柜子铁门和门上的大铁锁,暗想,这种铁锁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还能成为障碍,对于杨德彪那种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来说,只要手头有一把合用的工具,撬开这种铁锁简直易如反掌,枪械库那么结实的铁柜铁门铁锁都让他在短短的几分钟就撬开,顺利地盗走了枪支弹药,现在罪犯有充裕的时间,撬开任何一道已经封闭的地道口根本不是难事儿。据他对人防工事的了解,在修筑工事的时候,遗留下来的各种工具实在是太多了,杨德彪如果想在地道里找到一样称手的工具撬门应该很容易。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杨德彪对银州市地下人防工事的熟悉程度到底怎么样。想到这一点,彭远大连忙从指挥部的资料袋里找出杨德彪的人事档案看了起来,在杨德彪的履历表一栏明确记载着杨德彪从部队转业以后,曾经在市人防办公室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现场施工质量监督员。彭远大心惊肉跳起来,难怪这家伙能够顺利找到那所学校的人防工事入口并且顺利藏匿起来,他对地下人防工事本来就很熟悉。那么,如果他再想从地道里偷偷跑出来也根本没有什么困难。

    “局长,不好了,可能杨德彪已经从地道里跑出来了。”彭远大自己都让自己的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老局长正在闭目沉思,让他的喊声吓了一跳:“说啥呢?不可能,俄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啊。”

    彭远大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局长,局长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这种可能性不但可怕,而且现实存在。如果杨德彪因为熟知人防工事的走向和设施已经逃逸,再布网抓捕困难就很大了,想到那么多干警和民兵团团包围在人防工事的各个出口,结果让罪犯轻易逃脱了,简直就是公安局更是老局长个人的奇耻大辱,他都没脸向市委领导汇报。

    “你说该咋办呢?”一向自信的老局长向眼前这个小个子年轻人提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提出的刹那,彭远大忽然觉得老局长有些可怜,因为他知道,这种问题老局长从来不会向任何一个部下提出来。显然,老局长有些惊慌失措了,惊慌失措的背后隐含着老局长到了承受高强度精神压力的临界点。

    彭远大说:“我想应该派人进入人防工事进行搜捕,同时对所有出口,不管是不是已经封闭的出口,都严加看守。”

    老局长牙疼似的吸了一口冷气说:“别忘了,那家伙可是携带着一支五六式冲锋枪,三百发子弹的侦察兵啊。”老局长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经历了太多的牺牲和死亡,进入了和平时期,老局长一向认为再不应该有任何一个好人死在枪口下面。因此,老局长爱护部下是公安系统出了名的。围捕罪犯,尤其是掌握凶器的罪犯,老局长一向的观点就是:先保护好自己,再处置罪犯,如果保护不好自己,宁可不处置罪犯。这种观念和极左路线指导下所谓的牺牲精神格格不入,这也是“文化大革命”中把他关进牛棚的一项罪名。然而,正是老局长这种观念使银州市公安干警因公死伤的比率在全国都是最低的。现在彭远大提出要派人深入地道里搜寻携带枪支的罪犯,太让老局长踌躇难决了。

    彭远大说:“我去,人防工事里面的构造我熟悉,我会小心的。”

    老局长拍拍他:“好娃娃,去也轮不到你。”他很喜欢彭远大,从碰到彭远大扛着一大麻袋衣服鞋袜满世界跑着一家一家找失主认领失物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个子年轻人。但是彭远大在他眼睛里终究还是个孩子,他绝对不会让这样一个刚刚进入警察队伍不久的年轻孩子去冒生命危险。他也知道,现在自己面临的局面已经不允许他再犹豫了,如果再不采取断然措施,罪犯逃逸,可能失去生命的就不仅仅是几个公安干警,一支五六式冲锋枪再加三百多发子弹掌握在罪犯手里,可能发生的后果让人毛骨悚然。

    “命令所有后备武装民兵立即包围所有已经封闭了的人防工事出口,发现犯罪嫌疑人鸣枪警告后对方如果不投降就地击毙。命令公安部队立即抽调精锐力量到指挥部集合,立即从警犬队把最好的警犬调过来。”老局长连续下达几项命令,指挥部的人都知道,老局长已经下定决心,要派人进入地道进行搜捕了。

    武装民兵为这种紧急行动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很快在前线指挥的政委就报告所有封闭的地道出口都已经被荷枪实弹的武装民兵包围起来,让老局长松了一口气的是,迄今为止在任何一个地道出口处还没有发现杨德彪的痕迹。公安部队的精锐很快在指挥部楼下集合待命了。老局长利用集合队伍的时间给他的驳壳枪压满了子弹,然后把枪挎上了他的肩膀。时代不同了,连彭远大这样的新警察都背上了五四式手枪,尽管那是一支子弹打出来会翻跟头的旧枪,可终究也是一支五四式。老局长却一直顽固地保留了一支驳壳枪。驳壳枪的枪套是硬木制的,枪套的顶部有一个销口,枪把上也有一个销口,把枪把插到枪套的顶部,枪套就成了枪托,驳壳枪有了枪托就变成了一支微型冲锋枪。驳壳枪的弹夹也是两种,常用的短弹夹可以压进去二十发子弹,长弹夹可以压进去四十发子弹,老局长就是看好这种老掉牙的驳壳枪,虽然局里给他配了最新式的七九式小手枪,可是局长就是不喜欢,把七九式叫坤枪,说是给女人用的。五四式大一些,但是老局长说不能连发,功能不如驳壳枪,所以他一直在身边保留了一支驳壳枪。

    老局长武装好了就吩咐副局长:“你坐镇指挥,俄带他们到下头看看。”

    副局长大惊,起身撞翻了一杯茶水:“你要干吗?你怎么能亲自带队呢?这件事情要向政委报告,没有他的批准你不能去,要去也得我去。”

    老局长问:“你打过仗吗?”

    副局长尴尬地回答:“没有。”

    老局长朝楼下的方向指了一下:“那些战士打过仗吗?”

    副局长明白了他的意思,说:“虽然那些战士没有打过仗,可是人家受过训练,你不能去,我现在就给市委领导和政委打电话。”

    老局长发火了:“战士们没过仗,你也没打过仗,政委更没打过仗,这是去打仗。俄这个唯一在战场上打过仗的老军人这个时候躲在沟子后头,让一群从来没打过仗的年轻娃娃去冒险,你是不是想让俄后半辈子都活不好?让俄被老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你谁也别请示,就这么定了,俄是现场总指挥。”

    说完,老局长便朝楼下走去,彭远大急忙跟在了他的身后,老局长回过身来:“你跟在我沟子后头干啥呢?”“沟子”是陕西人对臀部的称呼,比普通话“屁股”和“臀部”更加形象地描绘出了人体那个部位的形状。

    彭远大说:“俄也去。”匆忙中,他跟着老局长把“我”也说成了“俄”。

    老局长盯着他,幽深的眼球里活像射出了两根尖利的锥子一直刺进了他的心窝。彭远大紧张极了,他一向敬畏老局长,局长这种眼神他从来没有见过,由不得心脏就开始怦怦乱跳。转念想想,这是要求上战场,又不是要求当官涨工资,老局长不会因为这事骂人。同时,电影上革命战士主动请战的种种场面此刻浮现在彭远大脑海里,他甚至为自己的勇气感到自豪了,所以挺直了胸脯坦然地看着老局长。这时候他忽然发现,过去觉得高大、威严的老局长其实身材并不高,自己的眼睛完全可以跟他平视。

    老局长微微叹息一声,说了一句:“小心点,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就走。彭远大知道这是批准他参加行动了,急忙跟在老局长的“沟子”后面来到了指挥部楼下的广场上。

    公安部队集合起来的精锐力量有三四十人,那时候没有武警,所谓的公安部队也不像现在的武警那样划归正式的军队系列,而是由公安机关领导,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在那些太平无事的边境地区把守口岸,或者在监狱里看押犯人,还有的负责守卫一些重要部位和单位,例如桥梁、水库、炸药库等等。武器装备并不好,战士配备的都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还不如武装民兵,武装民兵还有五六式冲锋枪、六五式班用机枪。穿的衣物也有些不伦不类,上半身是军装,下半身是警察的蓝裤子,合在一起倒有些像当时的空军,领章帽徽却又跟警察的一样。这支队伍前面还站着一只看上去懒洋洋的狼狗,一个驯犬员牵着拴狗的皮带蹲在狗的旁边,不时抚弄着狗头。

    老局长来到集合起来的部队前面,便有一个战士跑步上前报告:“公安部队银州市一中队三小队奉命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三小队队长张金贵。”

    彭远大根据集合起来的人数,猜测公安部队的一个中队大概等于军队的一个连,小队大概等于军队的一个排,这个小队长张金贵级别相当于军队里的排长。老局长站在队伍前面喊了一声:“稍息”,然后开始讲话:“同志们,俄们今天要真枪实弹地和一名训练有素、携带冲锋枪和大量子弹的罪犯干一场,随时都有可能流血牺牲,你们怕不怕?”

    战士们齐声回答:“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老局长说:“好,不怕死就好,但是俄要说的是,不怕死不等于找死,同志们一定要严格遵守纪律,第一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第二才是消灭敌人,如果敌人还没消灭,你们自己倒先牺牲了,等给你们佩戴奖章的时候,俄还真得骂你们一句:笨蛋。”

    此话一出,队伍里的战士便笑了起来,老局长严肃地说:“笑啥嘛?这话一点也不可笑,真正的好战士就是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消灭敌人,当然,为了保护人民群众和国家利益,需要俄们牺牲的时候俄们当然要义无反顾,可是俄给你们说,今天还没到那个时候,俄们在方方面面都占有绝对优势,俄们主要的任务就是搜索罪犯,如果发现罪犯的踪迹,首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活着才能消灭敌人,这就是俄们的口号。俄们口号的先后次序是:保护自己,消灭敌人,保护自己在先,消灭敌人在后。给俄大声背诵三遍:保护自己,消灭敌人。”

    战士们连着呼喊了三次:“保护自己,消灭敌人。”

    老局长又说:“行动中要时时刻刻记住你们平常训练的要领,把你们平时训练的本事都用上。最重要的就是绝对服从命令听指挥,绝对不允许逞能、争功。地道里空间狭窄,这么多人下去不像搜索像赶集,党员和参军两年以上的同志向前三步走。”

    立刻有十几个人朝前走了三步,老局长说:“你们跟在俄沟子后头先行进入,”又对小队长张金贵说,“其他的人由你带领跟在俄们后头保持五分钟的距离,做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俄们,注意拉开距离,注意利用地形地物隐蔽,出发。”

    战士们动作迅速地爬上了等在旁边的汽车上。这时候副局长冲下楼喊道:“局长等一下,政委马上回来。”

    政委一直在一线调兵遣将部署围捕杨德彪的行动,想必是接到副局长的电话追了过来。局长说:“政委来了也得俄去,他也没打过仗,俄命令你立刻回到指挥岗位上去。”然后在战士的帮助下也爬上了解放车的大厢上,跟战士们挤在一起。倒是那只警犬和驯犬员待遇最高,毫不客气地坐进了驾驶楼,汽车立刻向杨德彪钻进地道的那所学校驶去,他们的搜捕行动就从杨德彪进入地道的那个入口开始。

    下了车,彭远大亦步亦趋地跟在局长“沟子”后,找到了地道入口,局长命令驯犬员:“搜索。”驯犬员扔了一身从杨德彪住处搜出来的内衣内裤臭鞋烂袜子让警犬嗅了又嗅,然后就跟在军犬后面第一个进入了坑道。进入地道之后,局长又对公安部队的战士下达命令:“往后传,拉大距离,子弹上膛,锁住保险。”战士们立刻按照命令训练有素地抬起枪口,噼里啪啦拉枪栓子弹上膛和噼噼剥剥锁定保险的声音响了一阵。彭远大也掏出自己那支破枪,压上了子弹,然后关上了保险。这是他当警察以来,第一次在行动前掏枪并且把子弹推进枪膛,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喘息的频率也加快了。局长轻拍他的肩臂说:“行进中一定要保持枪口朝下,防止误伤。战士们用的是长枪,行进中枪口又都朝上,地道上部全是钢筋水泥,万一走火跳弹会伤人。你用手枪,如果遇到突发情况出枪方便,怕就怕一紧张忘了打开保险,所以可以把保险打开,但是一定要枪口朝向地面。”

    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局长还抽出时间谆谆教诲,让彭远大心里热辣辣的,险些哭出来。局长跟在驯犬员后面担心地问:“时间过去这么久,气味不会散光了吧?”

    驯犬员信心十足:“没问题,地道里空气流通慢,再过十天气味都散失不了。”仿佛是在证实他的话,警犬突然兴奋起来,双耳竖起,低声吼着朝前奔去,驯犬员说了一声:“有了。”然后跟着警犬向前跑去。局长连忙下令:“跟上。”大家变成两路纵队紧贴着地道两边的墙壁鱼贯跟进。

    根据指挥部的命令,人防工事里的照明全开,灯火通明,行进中毫无障碍。奔过了几个坑道口,大概跑了十几分钟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突然断电了,地道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突然没了照明,人们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好停了下来,好在人防办公室设计时考虑得十分周到,每隔十来米就有一盏充电应急照明灯,过了一阵大家适应了应急照明灯昏暗的灯光,能够勉强辨识路途了,就又开始跟在警犬后面匆匆行进。彭远大跟在局长后面磕磕绊绊地跑,战士们有意无意地把局长往后挤,他们是好心,想要保护局长的安全,局长又要挤到前面指挥,两下里就有点像较劲竞赛,前进速度越来越快,彭远大跑得气喘吁吁,脚底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下巴磕到地上,牙齿咬破了舌头,疼得他眼冒金星,等到他爬起来,别人已经都失去了踪影。地道四通八达,彭远大晕头转向,只好听声辨向,跟在后面急急追赶,追了一阵越追越远,有一阵根本连大家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彭远大只好停下脚步,静静倾听,想捕捉到局长他们的声音然后继续追赶。地道里灯光能照到的地方地面上有黄蜡蜡的光晕,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墙壁上有渗出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彭远大开始感到恐惧,似乎到处都有藏身于隐秘处的妖魔鬼怪在偷觑着他。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杨德彪出现在面前,起码杨德彪还是个人,跟彭远大属于同类,比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也不知道长相却能钻进人心里的妖魔鬼怪恐怖程度还低一些。

    就在这时,彭远大听到前方左手的岔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心里顿时轻松起来,肯定是老局长派人回来找他了,便赶紧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朝声响传过来的坑道走去。刚刚转过拐角,对面黑森森地蹿出一个人来,二话不说哗啦啦就是一排子弹扫了过来。坑道里拢声,枪声格外响,震耳欲聋的枪声让彭远大感觉似乎有无数柄大锤狠命敲击着他的耳鼓,同时脑袋顶上就像有一团炙热的烈火燎过,本来就已经非常紧张的彭远大吓晕了,双腿一软就地跪倒,两腿中间一股暖流潺潺而出顺着大腿汩汩流淌下来。瞬间,彭远大对杨德彪产生了切齿的仇恨:好容易搞定了董晓兰,这一下没机会娶她了。强烈的仇恨指挥着他的双手端起了那支子弹打出去会翻跟头的五四式手枪,扣动扳机,砰砰砰连开三枪……彭远大在丧失意识之前,听到前面有人痛苦地叫骂了一声:,然后传来扑通一声震响,好像地道塌方了。再过后,彭远大脑海中董晓兰的倩影就像清晨的雾气渐渐消失,彭远大什么也不知道了。局长带领人马跟在警犬后面追踪,杨德彪反追踪的能力极强,犹如飘忽不定的幽灵,怎么也追不上。不过局长这个时候反而大大地放心了,不管怎么说,杨德彪没有从地道里逃逸出去,事情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他便命令和警犬同样激动亢奋急于建功立业的战士们不要急躁,稳扎稳打,只要咬住罪犯就行,彻底搞清情况之后,在适当的时候再采取进一步的措施。这时候不知道杨德彪采取了什么反追踪技术,弄得狗鼻子失灵,警犬原地转圈,任凭驯犬员心急火燎地拼命喊:“嗅、嗅、嗅……”就是不再前进,就地兜着圈子团团转,不像一只警犬,倒像一条袖珍毛驴在拉一个无形的磨盘。在这紧要关头,最让局长揪心的是彭远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了。局长想派两个战士回去找,又怕这些毫无实战经验的战士碰上杨德彪来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局长痛悔不及,他当时想,即便碰上杨德彪,有自己保护,彭远大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危险,经过这一次实战对彭远大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甚至可以让他受益终生,没承想他却没影了。局长这时候反倒希望彭远大是个软蛋熊包,下地道以后心里害怕又偷偷跑回去,这阵已经跑回了指挥部。局长眼睁睁看着做出拉磨动作的警犬一筹莫展,地道里突然传来了爆响的枪声,枪声回音沉重,活像在人耳边上敲大鼓。经验丰富的老局长在密集的五六式冲锋枪射击的间歇声中,听到了五四式手枪单薄的咳嗽。局长的心像被人扔下万丈深渊的石头,一个劲朝下沉却总也落不到底:“完了,小彭完了。”老局长在心里默念着,答案显而易见,彭远大那样一个进入公安局不过才两三年的警察,靠一支破旧的五四式手枪,怎么能同经过严格训练而且火力比他强大得多的特务连侦察兵对抗呢?这就像一只刚刚长出犄角的小山羊,企图对抗强壮的大灰狼,可想而知的结局让老局长心惊肉跳。他知道,这一生自己的灵魂将被一层阴影永远笼罩,那就是对同意彭远大进入地道搜捕罪犯这个错误决定永生永世的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