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婆婆再次与他碰面的时候,他捧了一只骨灰盒。

他的面上都是灰仄仄的悲哀和绝望,偶尔动一下的眼珠子恍惚闪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渴望。

光婆婆给他让了座。他点点头坐下,刚准备开口,婆婆扬起手打断了他,只是径直走向一个木柜,回过头:“你可想好了?”

他看看手里的骨灰盒:“嗯……”

“那好,你过来我这边。”

他走过去木木地站着。光婆婆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方方的包裹递到他手上:“东西我弄好了,这些茶叶你收好。院子里早先帮你种好的茶树你要好生照顾。现在,把你手上的盒子给我吧。”

他犹豫了一下,继而松了手递过去。

光婆婆叹口气打开盒子,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吐了进去。盒中顿时空了,只剩下点点些许浓稠的汁液。

他心中一紧,颤颤巍巍出现在脸上的都是不舍。她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

光婆婆把盒子还给他:“好了,都弄妥当了,你回去就可以看见她躺在床上。至于这盒子,就丢掉吧。我给你的这些茶叶,记得日日泡水,给她喝下去。一日都不可少,约莫着用完了我会去再给你送新的。”

他默默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我对自己过往的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他说我这是车祸后遗症,不记得很正常。可是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遭遇过任何一场车祸。

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陷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这屋子很新,周围都是馨香的茶的味道。他在一旁帮我削着水果,见我睁开了眼睛,便惊喜地靠过来摸我的脸庞。

我跳起来:“你是谁?”

面对我的发问他怔了怔,但很快面色平和下来:“我是你的丈夫。你名叫心仪。”他好像早知我会什么都不记得似的。

我的腰正懒懒地疼。好不容易撑着身体坐起来,他过来扶我,我却本能地甩开了。

他的面容上交错着些许尴尬和失望,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又招手让他过来:“你告诉我,这是哪儿?”

“家。”

“谁家?”

“你家。我家。我们的家。”

我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摇摇头什么都不明了。

他坐在床沿上摸着我的头:“你出了车祸。昏迷了很久很久。刚醒。要养好身子,不急着去回忆。”

我抓住他的手:“什么不急?怎么叫不急?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他缓缓地从抽屉里取出相册,把上面的人儿一一指给我看。那些陌生的脸带着微笑,太过熟稔的笑对我来说却如同隔世梦境,我不知所措。

我一把打掉相册:“我爸呢,我妈呢?你说这是他们,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的泪滑下来:“都在车祸里去世了。”

我不能够相信,一股力道发上来将他推翻。

他爬起来,按住发怒的我,拼命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愣在那里,无言以对,突如其来的未知人生让我怎么平静。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是被他一剂安定针扎过来晕晕地昏了过去。

在此后长久的日子里,他都对着无言的我默默做着一切事情,每天守在床边等我醒来,扶我去洗漱帮我梳头,给院子里的小树浇水,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饭后泡好茶水看我全部喝光,定时给我吃药,拥我入睡。

一开始,我很排斥这种生活并且挣扎,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拥抱,因为那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仿佛上个世纪就熟悉一般。呼呼入睡的时候总会有轻轻的吻落在我的额角。

这样的照顾渐渐出落成一种习惯。习惯在滋生之后就是依赖和眷慕。

我依旧是不言,但是开始黏着他跟他出门去,两人淡淡无语地走在超市里,挑拣着花花绿绿的东西,有时看到什么东西,他会装点在我的身上比比画画,傻呵呵地看着镜子里的我笑。

我欢喜地随他去买吃食,看见新出的立顿红茶,拿起一罐丢进手推车子里,他的目光却突然变得冷峻起来,一声不吭地把红茶从车子里拣出来放回去。

走两步回过头:“我们有茶,这些,不需要。”

我很讶异,气哼哼地又拿过来丢进去,他伸手又要去取,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他啊的一声丢了手,我从车筐里取出红茶,“吧”一声丢在地上走掉了。

他狼狈地跟在后面追追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