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绳低传过南楼

人在冰壶夜色幽

湛湛露华凉似洗

啾啾蛩韵巧如讴

絮叨高下恣情诉

断续悠扬不肯休

叫彻五更寻隐处

自封门户共雌俦

桐风习习,皓月娟娟,王士毅时而吹箫,时而唱曲,陈家大院热闹异常,引得左邻右舍的人爬墙观望。陈掌柜端着茶壶,傻傻地直乐。

陈掌柜在干儿子唱完一段曲之后,连连说再来一段。

玉罐舍笼喂养频

王孙珍爱日相亲

争雄肯负东君意

决胜宁辞一芥身

鼓翼有声如唱凯

洗钳重搦似生嗔

大哉大地生群物

羡尔区区志不伦

豆儿拍手道:“再来一段。”

阿雄也听入了迷。她知道堂哥向来喜欢吹拉弹唱,但不知道他唱得如此之好,她附和道:

“堂哥,你看你干爹都听傻了,就再唱一段吧。”

王士毅喝了一口陈掌柜给他沏的茶,继续唱着他这几天吟读不已并谱之成曲的《促织经》。

嗟哉秋之为气也

愀时之可表

将无愁而不尽

庭树械以洒落

劲风度而逐绅

天晃朗以弥高

日悠扬而渐逡

野栖归燕

隰集翔椒

水泛芦莼

何微阳之短晷

觉良夜之方伸

擅扶光于东沼

嗣若英于咸津

……

陈掌柜尽管听不懂这些古奥之词,但他摇头晃脑兴奋异常。陈掌柜知道干儿子唱的是蟋蟀,这就让他陶醉神痴了,所有揪心扒肝的事全都烟消云散了。陈掌柜之所以在陈府给人以孩童的印象,就是因为他天大的事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月光透过高大茂密的梧桐又透过摇曳的荔树,把碎银似的光斑洒在他们头上、身上,还没到纳凉的时候,以陈掌柜为首的陈家大院的这拨人围坐树下的情形很像是在纳凉。豆腐坊的师傅半夜起来磨豆腐,现在正是应该睡觉的时候,可他们也忘记了睡觉,在树下凑着热闹。看看他们在一起不分长幼、不分尊卑地嬉笑打诨的情形,就可知道陈府的开放随便的程度。

胖师傅在豆腐坊是做上手活的,下手师傅王世和把黄豆制成豆浆之后,就由上手师傅做成豆腐千张干子。胖师傅叫李才典。李才典显然对蟋蟀的唱段不感兴趣。

“王公子,来一个荤的。”李才典说。

王世和很瘦,说话时喜欢东张西望。

“对,来一个荤的。”

“你们想听荤的上戏园子去,明天上管家那儿拿一点钱,就说我说的,今晚只准我干儿子唱蟋蟀曲。”陈掌柜说。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很喜欢听王士毅吹箫唱曲的王管家不在这儿。一个家丁拿眼瞅了瞅王管家的屋子,黑灯瞎火。

“王管家今晚怎么没来听曲呀?”

“是呀,王管家哪儿去了?他最喜欢听王公子吹箫的。”另一个家丁接着说。

“别管王管家了。干儿子,再来一段吧。再来一段《促织经》。”

“我记不住词了。我来吹一段箫吧。”

王士毅的箫声依旧凄婉动听,阿雄被堂哥那充满哀怨、痛苦的箫声惊呆了。箫声如泣如诉,刺痛人心,好像万事万物都浸在泪水里,好像整个世界坠入了深潭。渐渐地,箫声又变得非常怪诞、恐怖,深不可测。

陈掌柜却对这箫声无动于衷。

陈掌柜在箫声停止的时候说:“你们在这儿玩吧,我回屋了。”

陈掌柜并没有回屋,而是到了蟋蟀房。对陈掌柜来说,奇迹发生了。

陈掌柜走到他的蟋蟀房那儿就听到了昂昂的充满金属颤音的轰鸣,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产生了幻听。他在听蟋屋的床上坐了下来,好让自己冷静一下。陈掌柜喜欢把为他建的挨着蟋蟀房的小屋叫做听蟋屋,起初他称为蟋鸣屋,觉得不妥,就随便地改为听蟋屋,一改就沿用至今。

陈掌柜在听蟋屋的床上坐着的时候,耳畔回荡着袅袅不绝的箫声,陈掌柜觉得确实是出现了幻听,可一会儿,他觉得不对,一种勇骛而久违的声音凌驾于鸾箫余音之上,毋庸置疑地灌进了他的耳际,陈掌柜似乎同时听到了浑身的血液奔腾翻动的声音,好多年之后他也忘不了于今晚听到这种蟋鸣声的反应,过分的激动使他晕厥了过去,荔树下的家人在笑语喧哗之中依然听到了陈掌柜晕厥前夕的声嘶力竭的呼喊:

“长颚蟋……长……颚蟋……这是长颚蟋……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