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王士毅独自在院子里吹着鸾箫,吹得轻云翳月,银台烛暗,王士毅愁怀万斛,满脸泪涕。

豆儿在儿时就听过王士毅吹箫,那时王士毅的箫声清甜婉丽,似乳燕呢喃,而此时在和县的陈府大院,于桐风微微之中,王士毅的箫声令人心碎,箫声中满是凄怆惨厉之意。

豆儿伫立在自己屋子的门口,思绪迅捷而悠远,巢湖县的少儿时光一幕幕地在脑际闪现。豆儿昨夜跟小姐终于袒露心迹,那是在谈兴正浓的子夜时分,豆儿袒露了自己的隐秘心事之后,为开始时的忸怩作态而不好意思。善解人意的阿雄自然明察秋毫,没有责怪她,阿雄说她一定设法做好这个媒人,让豆儿跟堂哥喜结良缘。豆儿既兴奋又恍惚,尽管昨夜几乎一刻也没睡,今天白天却也不能成眠。可是现在面对这个吹箫的男人,她一下子觉得陌生了,她认为自己是无法走进这个在外漂泊多年的男人的心中的,王士毅的箫声越忧伤越深沉,豆儿觉得跟他的距离就越远。

豆儿心中昏乱,痴痴地立在那儿。

豆儿发觉自己的脸上凉冰冰的,她用手摸了一下,原来是眼泪,不管这种陌生感是如何奇异荒唐,有一点豆儿是明白无误的,王士毅的箫声已打动了她。

豆儿觉得不被这箫声打动的人是没有的。

果然,豆儿看到王士毅身边围了好多人。在这些人当中,豆儿发觉小姐阿雄的神态最为异常,她似乎看到了阿雄眼里盈满的晶莹的泪水。毕竟是她的亲堂哥,豆儿觉得阿雄应该动情。

豆儿也走进了围观的人当中,这时候王士毅放下箫,竟唱了起来:

深院莺花春昼长

风前月下倍凄凉

蜂蝶相隔两茫茫

佳人应念断肠人

……

王士毅唱完,很少凑热闹的王管家拍手叫好,要他再唱一曲。于是王士毅再唱道:

云归岫兮去远

霞映水兮星辉

倏无光兮黯淡

月初出兮星稀

叹南飞兮鹊燕

绕树枝兮无依

追往事兮嗟吁

王士毅抹去脸上的泪涕,笑着对围观的家丁仆佣和王管家说:“献丑了,献丑了。”

王管家说:“公子真是多才多艺,听陈掌柜介绍,我还以为公子是专玩斗蟋的行家,没想到吹拉弹唱还如此高妙。”

“胡乱唱唱,不值如此高评。”

王管家阴沉地说:“公子一定有什么很重的心事吧?非如此,不会唱得如此凄婉动容。”

王士毅突然意识到这是在陈府大院,而不是妓寮赌场,敛容警然道:“我都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太失礼了,我在外面兴致所致,随时吹箫唱曲惯了,我把堂堂陈府也当作……唉,失礼,太失礼了。”

王士毅庆幸陈掌柜不在,否则今天的表现非让陈掌柜察觉出什么,王士毅急急忙忙把鸾箫灌进布袋,回屋去了。

陈府大院依然余音袅袅,围观的人各自散开,只是王管家在离去时有人注意到了他脸上有一抹狞笑。

阿雄跟着堂哥进屋了。

阿雄的眼里确如豆儿想象的那样早就盈满了清泪,阿雄在进屋前偷偷抹去眼泪,还调整酝酿了一下情绪。

“堂哥,我今天要跟你谈一件重要的事。”

王士毅不解地望着堂妹,说:“什么重要的事?是不是要我带你走,离开陈府大院?如果是这事,我立即就准备行囊。”

“你想到哪儿啦!陈家难道对你不好吗?你干吗……要想做对不起陈掌柜的事?”

“堂妹,我简直想不通。”王士毅说,“陈掌柜固然是一个好人,可他儿子也和你一般大了,你干吗死心塌地守他一辈子?你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年轻美貌吗?到哪儿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么傻的女子!当初你对秦钟一往情深,我虽然忌妒仇恨,但总还是能理解的,秦钟不仅年龄和你般配,更重要的是他英武俊美,可陈掌柜怎么能和你般配哩?你出身于富豪之家,品性娴雅端庄,本来就不应该做小妾,可你在做了小妾之后还如此痴诚,这究竟是为什么?”

王士毅这番话说得激烈、愤慨而又声音低沉,这本来应该是很有力量的,王士毅也认为阿雄久久不语是在反思着他的话。

王士毅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凉茶,他发觉自己太激动了,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雷鸣般的声音。

阿雄的平静渐渐让堂哥感到迷惑。

阿雄似乎对堂哥连珠炮似的一串问题置若罔闻。阿雄在刚开始准备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兴奋紧张,可经王士毅这么一顿质询之后,她却异常平静了。

阿雄平静地说:

“我想做你和豆儿的媒人。”

阿雄平静地说:

“豆儿非常喜欢你。”

阿雄平静地说:

“自小就喜欢你。”

阿雄平静地说:

“昨天夜里我和豆儿谈了很久。她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我了。我想,你和豆儿才真正般配。豆儿是一个好姑娘。”

“什么,你说什么?”王士毅惊讶不已。

王士毅见阿雄一时语塞,追问道:“你说什么?”

阿雄依旧平静地说:

“堂哥,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务必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因为陈掌柜?”

“是的。”

“真的吗?”

“真的。”

王士毅摇了摇头,说:“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