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王士毅酒喝得很斯文,在陈掌柜旁若无人地吟完歌谣时,发现王士毅已趴在桌上鼾声如雷。阿雄知道堂哥酒又喝多了,阿雄没有忘记堂哥醉酒的唯一标志:沉睡。

陈掌柜自然有些扫兴。他打发仆佣收拾房间安排王士毅就寝。他回自己屋子时还觉意犹未尽。

王士毅被安排在前院东厢房,跟王管家是隔壁。王士毅由豆儿跟另一名仆佣搀扶着来到拾掇一新的房间,迷迷糊糊之中要喝水,豆儿连忙端来一杯刚沏的茶,递到他嘴边。王士毅还以为是阿雄在把嘴喂他茶水,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发现是豆儿的时候便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时候,那一名年老的仆佣已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豆儿和王士毅。

王士毅喝完茶水之后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豆儿低垂着头站在床边,摇曳的油灯光闪烁在豆儿绯红激动的脸上,豆儿毫未意识到自己正上牙咬着下唇。

春夜的陈府大院轻风剪剪,虫鸣不绝,豆儿的心也如这春夜一样骚动而迷离。王士毅的到来给豆儿带来一种她全然陌生的异样体验,豆儿在这种体验里恐惧、迷乱不已。王士毅已酣然入睡了,她要做的应该是退出去,把门掩好,让他好好睡一觉,可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离开。王士毅的鼾声像一只小船一样把她悠悠荡荡地带到了往日的时光。在巢湖县境内的蟋蟀河边,豆儿跟着王士毅,如同阿雄跟着秦钟一般,无数次玩耍嬉闹。豆儿记得阿雄曾说过:我嫁给秦钟,你就嫁给我堂哥算了,豆儿当时满脸羞红。王士毅离家出走曾在豆儿心上印满了疑窦和焦虑,在她认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王士毅的时候,他仿佛从天而降。豆儿伸手把被子往上拉拉,好让王士毅的双肩不要露在外面,这时候豆儿再次确定不是在梦中,眼前酣然沉睡的人就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文弱书生。

豆儿离开王士毅的屋子,来到了阿雄的房间。豆儿之所以贸然闯入小姐房间,是因为她看到窗户上的布幔还悬挂着,若布幔挂了下来,豆儿肯定会回避的,因为豆儿知道陈掌柜肯定在屋里,阿雄以此为记号说明陈掌柜不在屋里,这在陈府上下人人皆知。此方法还是豆儿一手炮制的,豆儿知道阿雄经常白天也和陈掌柜在一起,当然阿雄的性欲亢奋而紊乱这一点豆儿知道与否,就不得而知了。而对阿雄来说,白天也把掌柜的拉进屋子正是她迷乱于自己性欲的表现。

“小姐,堂哥已睡了。”豆儿说。

“你怎么待这么长时间,”阿雄说,“是不是还准备嫁给他呀?”

“羞死了,羞死了。”豆儿故意在小姐身上扑打着。

阿雄制住豆儿,笑着说:“若想嫁给他,这个媒人就让我做,怎么样?”

豆儿嚷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

阿雄嬉笑道:“你没这么说,可你心里这么想的,是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阿雄扮个鬼脸说:“豆儿的那点鬼心事,还能逃过我的眼睛?”

豆儿赶紧说:“小姐真坏。掌柜的怎么今晚没来?”

“我一说你,你就跟我提掌柜的,是你坏,还是我坏?”

跟豆儿这么说说,阿雄阴郁的心情有些开朗。豆儿进来之前,阿雄正在心烦意乱之中,对陈掌柜视蟋如命这一点她耿耿而不能释怀,堂哥的闯入所引起的恐慌也被冲淡了。她只全神贯注地思考一个问题:陈掌柜把她和蟋蟀谁看得更重要?或者说,把她和已经被毒蛇咬死的爱妾珠珮谁看得更重要?

阿雄知道自己陷入的这个问题是荒唐而愚蠢的,但却像陷阱一样难以摆脱。

陈掌柜在走出膳房时似乎用眼神询问了她今晚需不需要他,阿雄在烦躁不安之中径自回屋,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憎恨起掌柜的了。

豆儿要回屋时,阿雄叫住了她:“今晚我不让掌柜的来,你就跟我在一起睡吧,我心烦意乱,正想找人聊天。”

豆儿的脸一下子严峻了起来。

她望着小姐,嗫嚅道:“是不是……堂哥来了的缘故?”

“别瞎想,”阿雄说,“我知道你想嫁给他,我怎么还会想他呢?”

豆儿正言道:“小姐,我再说一遍,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好多年前我就说了。我没有不承认啊。”

“我不过是看他酒喝多了,又在外孤苦伶仃地漂泊了这么多年,便在他房间多待了一会儿,小姐莫非是吃醋啦?”豆儿说。

阿雄把豆儿拉到身边坐下,用另一种语气说道:“傻丫头,我怎么会吃你的醋呢?”

“是的。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你不吃醋也是自然的。吃奴才的醋也太掉价啦!”

“你是要我撕你的嘴不成?”

豆儿扑哧一笑:“小姐生气啦?我是说着玩嘛!”

阿雄在接下来的谈话里变得更为忧心忡忡,她说:“你知道梅娘怎么说我来着?”

“怎么说啦?”

“她说是因为我吃你的醋,才把秦钟害了。说秦钟喜欢的是你,说我是嫉妒……”

“要是嫉妒,你害的不该是秦钟,而是我呀……”

“就是,我也这么想啊!这个该死的梅娘,整天胡说八道。”

豆儿沉思片刻,说:“梅娘怎么会想到这份上啦?”

“她看秦钟一来就待在你屋子里,以为他是冲着你来陈府的。”

豆儿大叫着说:

“啊呀,真是冤枉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