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奕森“洗手”之后,曾有过决心,打算赴东南亚各地去拜访昔日江湖上一些“收山归隐”的老大哥。

其实这也是他的心情寂寞,脱离了江湖,无牵无挂的,人过了中年,总得有个方式安排自己藉以打发岁月。

仇奕森曾到过菲律宾的一个小岛去,拜访昔日闽海船帮的老大哥闵三江。

闵三江在“收山归隐”后,开垦了一座荒岛,以人力辟荒山为良田,建下了“闵家花园”。

岂料“闵家花园”内的问题复杂重重,闵三江又脱离不了他的江湖作风,满是“据地为王”自命为“土王爷”的作法。

仇奕森刚好赶上热闹,几番惊险,几乎造成了终身的憾事。

他离开了菲律宾时,心情仍是抑郁的,好在“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这时候,他又搭上了轮船,伏在甲板栏杆之畔,面对海阔天空,一望无际,云霞幻变,白浪滔滔。唉!宇宙是伟大的,人生活在世上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却为世事的争纷,为名利的争夺,尤其涉身于江湖,造成多少江湖上的恩怨?

仇奕森感叹不已,他自惭涉身江湖,把“黄金时代”全浪费牺牲掉了,大好的年华,到了暮垂西山时,才觉得光阴的可贵。

大自然的景色,的确是能陶冶心情的,但仇奕森似乎是有了“老大徒伤悲”之感。

轮船是驶往北婆罗洲砂劳越去的。

仇奕森实在需要宁静,据说砂劳越的风光甚好,它的位置接近赤道,在赤道雨林气候地带,终年高温多雨,但有海洋情调,午后多雷雨,雨后气温会骤降,故有“四时皆是夏,一雨便成秋”之感。

仇奕森对这并不感到兴趣,他听说砂劳越这些荒林地带有猎头族。

仇奕森这一生,都是过着冒险的生活,他喜欢刺激,“洗手江湖”后也不例外。

仇奕森昔日在“赌城”搞赌业时,和他搭档的有一位老大哥名杨公道,他们也曾磕头拜把,称为生死弟兄,当仇奕森入狱后,杨公道百念俱灰,便宣告“收山归隐”,他脱离了“江湖”,举家到了砂劳越,开饭馆,发展渔业。听说仇奕森出狱,杨公道是第一个来信邀请仇奕森去欢聚的。

北婆罗洲的大陆在望,那彷如是一个世外桃源,海洋上的气候是炙热的,但是海船驶进了砂劳越河,过了咸淡水交界处,朝逆流而上,两河岸是绿树成荫,林木苍翠,令人有超尘脱俗之感,胸怀开豁。

沿河蜿蜒而上,不时会看到达雅克族人的独木小舟,达雅克族的少女,多是裸露上体的,乳房高耸,随着摇桨的动作,乳浪颤颤,另有一番情趣。

瞧他们的生活似乎仍停留在原始的时代,但他们的装饰品却是最文明的,如耳坠、项链、臂环、戒指,都是购自文明的都市。

砂劳越的首府古晋市已经在望,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它是砂劳越的第一大都市,新旧的建筑物各占其半,很少会看到矗立的大楼,触目所见的几乎都是中国古老传统式的建筑物。

据说中国人在唐代时就已经开拓砂劳越,所以它受中国文化的影响甚深。

砂劳越河将古晋市分隔,南岸是市中心区,似乎还相当的繁盛,北岸是总督府。

砂劳越建国之始,该地土着酋长哈森为感谢英人詹姆士?布洛克协助他平乱有功,而封他为拉耶王,并赠了他七千多平方公里的领土,后来拉耶王朝国势渐强,乃与土王脱离宗主关系而独立。

总督府以前是砂劳越王拉耶的王宫。

据说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拉耶王朝始将砂劳越的统治权交给了英国,正式成为英国的直属殖民地。

这间王宫便成为英国派驻砂劳越最高的行政长官公署——总督的驻节处。督辕的附近,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堡垒,点缀在崭新的建筑物之前,它也说明了这个半新不旧的都市饱历的沧桑史。

不久,轮船要靠向码头了,仇奕森立在甲板的扶手栏杆之前,向着码头张望。

船上的人群并不多,但是码头上欢迎的人群却不少,尤其是一些达雅克族的大人与小孩,有乘独木舟的,有挤在码头上的,他们多半是贩卖达雅克族的首饰和手工织造品等的纪念品。

仇奕森一眼便看见他的老弟兄杨公道伫立在码头之前,正在向他挥手。

唉!快二十年没见面了,没想到杨公道已经是白发苍苍,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但可喜的是他的精神仍是那样的健旺,红光满面的。

在杨公道的身旁,还有两个年轻人和一个孩子,想必是杨公道的儿子和孙子了,没想到他一家老少三代全来迎接了。

仇奕森的心中感慨万千,因喜极而几乎落泪。

汽笛鸣个通响,轮船靠了岸,跳板也搭上了,检疫所和海关人员同时登了船,检查黄皮书、护照和行李。

杨公道是当地的太平绅士,早关照了人给仇奕森照应,仇奕森便很顺利的登了岸。

老弟兄几乎二十年未见面了,遍历沧桑,一时高兴得忘了形,两人竟拥抱起来。

“唉!仇老弟,你还是那样年轻、潇洒、风度翩翩的!”杨公道是个豪迈而又乐观的人,他永远是那样和蔼可亲的。

仇奕森说:“唉!杨大哥,你且看我头发的两鬓都已花白了!人过中年万事哀,我已渐觉自己连朝气也没有啦!”

杨公道连忙摇首说:“嗨,老弟,怎么说这种话?你且看我,非但头顶秃了,头发和胡须都已雪白,但是我还不肯认老呢!”

仇奕森赫然笑了起来,说:“杨大哥毕生之中,都是朝气蓬勃的,令人可敬可佩!”

杨公道便给仇奕森介绍他的两个儿子,大公子叫做杨元埠,已经是快四十岁了,中年丧妻,遗下一个小女儿年方五岁,名字叫伶俐。

二公子杨元邦,中学毕业不久,气概有点像他的父亲,身体也异常结实。

原来,杨公道除了经营一间号称砂劳越最大的华人菜馆之外,他还开设一间渔业公司和做采燕窝的买卖。

渔业公司是由大儿子杨元埠管理的,二公子杨元邦性格好动,喜爱旅行,采燕窝工作是他自己选择的,杨公道顺着儿子的要求,所以开了燕窝行。

所以在一个月之中,杨元邦很难得在家中三两天,他经常带了一些雇用的达雅克族人上山去采燕窝。

他们一家三代同至码头上来欢迎仇奕森也着实不容易呢!

不久,行李检查完毕,手续也办好,杨公道有自备汽车,他们上了汽车,先在古晋市的大街上兜了一转,让仇奕森浏览这个新都市的风光。

不久,汽车在“公道楼”门前停下,这间华人饭馆是砂劳越独一无二规模最大的。一栋精致四层的楼房,布置是纯中国风味,古色古香,有冷气设备,它多半是一些高等华人及观光客的聚会场所。

为了欢迎仇奕森,杨公道竟开了一个盛大的宴会。

在顶楼上,原是贵宾室,但是今天所有的厢房全拆除了,打成了通厅。筵开十数桌,举凡在古晋市所有的华人名流,杨公道全请到了,场面十分的热闹,这一来反使仇奕森感到不安呢。

杨公道很隆重地,以主人的身分给仇奕森一一介绍后,筵席遂开,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固然,杨公道所邀请的宾客,在古晋市而言,都是名流仕绅,但他们大部分并不是出身江湖的,所以仇奕森的大名,颇感陌生,但是曾在江湖上混迹过的朋友,对“老狐狸仇奕森”几个字,却是钦佩崇敬不已。

不过仇奕森的风度和他的言谈,所有到会的客人都赞誉交加。

仇奕森偌大的一把年纪,生平之中,艳迹频传,就是他天生有着一种吸引女性的魅力。

许多在场的仕女,纷纷交头接耳,给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宾品头论足一番。

这大场面的欢宴,在很愉快的情况之下结束。

仇奕森陪同杨公道送客后,埋怨杨公道说:“大哥,我到砂劳越来,无非是找个机会弟兄们聚聚,再者,就是找安静来的,大哥给我安排这样大的宴会,实在使我于心难安呢!”

杨公道哈哈大笑说:“我无非是让你惊奇一番罢了!”

仇奕森说:“如此铺张,对我实在是一种浪费!”

“唉,我自己开饭馆,酒席又不需要花什么钱!”


仇奕森被接待进杨公馆里去休息。

杨公馆位在古晋市南岸一条幽静的大街,那是一间纯中国式的古老大厦,庭院宽敞,环境幽雅,鱼池凉亭,还隔出东厢西院。

杨公道特别给仇奕森在西厢安排了一房一厅,那是接连着一座遍植花卉的小庭院,似乎是独门独院的,甚为清幽雅洁。

屋子内的布置,也纯是中国式的,古色古香,一般在砂劳越的老华侨,大多数都非常守旧,这也是一种民族心理使然,他们要保存着祖国的传统,聊慰怀乡的幽想。

杨公道和仇奕森盘桓了竟夜,次日,又特别抽出时间来陪伴仇奕森浏览古晋市的风光,市区内所有的名胜古迹以及最新的建筑物,他们都一一参观欣赏。

古晋市中心区的著名新建筑邮政大楼、戏院、博物馆、欧罗拉大厦、电台、教堂等。

尤其邮政大厦是希腊式的建筑物,巍峨壮观。博物馆位在古晋公园的中央,收藏丰富,我国唐代的文物甚多,尚有史前石器时代的遗物,仇奕森对此颇感兴趣。

可惜杨公道是个忙碌的生意人,尤其做饭馆生意的,最着重的是管理,由早到晚,必须亲自盯着。晨间的采购、员工的调配、生财碗具的点交、财务的管理……反正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抽出工夫来,陪伴了仇奕森一两天,晚间再忙着结帐,就需要忙到凌晨方始休止。

杨公道的大公子杨元埠管理一间渔业公司,也非常的忙碌,该公司有四条小型的渔船,除了刮风下雨,几乎每天均需出海捕鱼,因为渔汛是有季节的,工作停顿便会有损失。

二公子杨元邦在仇奕森到埠的第二天便带着一些达雅克族的勇士登山采燕窝去了。

杨元邦每次出发,三五天、个多星期不等,甚至于有时候个多月才回家一次。

所以仇奕森在杨府中住着,也很感寂寞,有时就和杨公道的小孙女胡混一整天。

自然,仇奕森在人情上也不好多麻烦杨公道,所以有时候,他独个儿外出闲溜,甚至于有时候,独个至砂劳越河,雇一条小船,浏览沿岸的风光,其乐也融融。

在砂劳越的河流上,经常会遇着有达雅克族人的独木舟,他们的服装仍还有原始性的,这种山地民族,和菲律宾的摩洛族人又稍有不同。

仇奕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对山地族人发生了兴趣。

有时候,偶尔会遇着达雅克族人的婚嫁场面,那就热闹了,赤道上的人民比较早熟,新嫁娘差不多只有十二三岁,她们的服饰仍然是裸露着上体的。

伴送新嫁娘的有些还穿着平地人的服装,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有此机会能一睹山地民族的风土人情,也是很有意义的。

这天晚上,仇奕森畅游归来,询及主人,杨公道先生仍在“公道楼”结帐,还未返家呢。

下人向仇奕森报告说:“今天下午有一位年轻的女郎来拜访,她说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你磋商,听说你外出,怅然而去,并说明天再来!”

仇奕森愕然,在砂劳越这地头上而言,除了杨公道这位老大哥,是他特地由远道而来拜访的以外,不可能再会有其他的朋友,尤其是交际应酬,除了杨公道的设宴招待以外,再没有任何接触。

究竟是谁来找他呢?仇奕森皱着眉宇,很难想得明白。

“可有留下姓名吗?”他问。

“这位女郎,好像不愿意留下姓名,再三问她,她说要和仇先生见了面之后再说!”

仇奕森更感诧异了,说:“是怎样的一位女郎?”

“年轻、漂亮、健美。”下人答。

是夜,杨公道结帐后回返公馆,仇奕森和他谈起这件事情。

杨公道哈哈大笑说:“仇老弟是个风流人物,随便走到哪儿去,少不得都会有女人找上门的!哈!”

次日,仇奕森没有出门,他专心等候那位不知姓名的女郎再度光临。

可是等候了一整天,竟没有人登门,直至晚饭过后,好像就根本没有那回事似的。

仇奕森感觉到无聊,心中想,也许是有什么人故意开他的玩笑,到这陌生的地方上来,有女郎冒昧上门求见,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是夜的月色很好,仇奕森整理好衣裳,打算外出观赏古晋市的夜市风光。

当他正要走出门时,下人向他报告。

“仇先生,昨天来拜访的那位女郎又来了!”

仇奕森立刻说:“请!”

不久,下人领了一位女郎,走进了那宽大的客厅,仇奕森先将那女郎打量了一番。

那是热带气候下长大成熟的女郎,肤色黝黑,正如下人所形容的一样,十分的健美,三围的尺度符合“国际标准”,高矮也适度,披着一头长长乌亮的秀发,稍抹口红,虽在夜里,仍戴着一副白边镶有闪片的墨镜。穿着一件圆领乳白色连裙的洋装,领口低垂略微露出一道深洼的乳沟,脖子上一串水湖色串珠项链,胸围凸出,蜂腰间扎有一条湖水色的丝带,还结了个蝴蝶结。

裙子短仅及膝,一双纤长的小腿露在外面,白色后跟的高跟皮鞋,若形容她是一只“热带美丽的动物”并不为过。

“这位必是仇先生了,我久仰你的大名!”女郎落落大方地说。

仇奕森一比手,向女郎说:“请坐!”

女郎一欠身,就坐下了。瞧她的举止端庄大方,很像是个大家闺秀,不会是个乱七八糟的女郎。

“小姐贵姓大名?”仇奕森问。

“我姓张,张天娜是我的名字!”女郎答。

“张天娜小姐,你怎么认识我的呢?”

“我是慕名而来的!”

仇奕森怔怔地说:“原来你还是不认识我的,找我有何贵干呢?”

下人送过香茗后尚静立在一旁,并没有进去,似乎仍等候着吩咐。

同时,杨公馆有五六个下人之多,他们听说有位艳女郎登门来拜访他们的客人仇奕森时,都挤在走道上,躲在屏风后面,交头接耳指手画脚,絮絮地,不知道在讨论着些什么。

张天娜卸下了她的墨镜,她有着一双明亮晶莹的大眼睛,更流露出她的妩媚。她向左右的下人们打量了一番,说:

“在这里说话,好像不大方便!”

仇奕森是杨府上的客人,在人情上他不方便对下人怎样,便说:“要怎样才方便谈话呢?”

“光只我们两人说话,没有第三者偷听!”

下人们懂得张天娜所指,立刻纷纷退下了,客厅内便只剩下她和仇奕森两人了。

仇奕森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说出你的来意啦!”

张天娜两眼一瞬,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单独畅谈?”

仇奕森说:“下人既退下去了,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们啦!”

张天娜起立,徐徐地向仇奕森趋过去,边说:“仇先生,我可以向您索一根烟吗?”

仇奕森很觉失礼,连忙掏出烟匣,说:“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抽烟的!”

张天娜伸手在仇奕森的烟匣中抽出了一支纸烟,衔在略涂口红的唇中,当仇奕森躬身替她燃上了打火机时,张天娜蓦地伸手将仇奕森背后的一扇屏风拨倒了。

那屏风的背后,露出一个神色张皇的小女孩,她是杨府的丫头,是雇来照顾杨元埠小女儿的。

这丫头无非是好奇心重,也是受了其他下人的怂恿,教她来偷听这陌生女郎究竟冒昧上门拜访他们的贵客仇奕森所为何事?假如说她有什么鬼祟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说在这间屋子内不会是让我们两人单独安静地谈话,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吧?”

仇奕森也很觉难堪,好像被人撕破了假面具一样。他心中想,这个女郎的年龄不大,可是手段倒也满辣,似乎也是老于此道的人物。

他是到杨府作客来的,自不好意思对主人家的下人怎样,反而以开玩笑的口吻向那小丫头说:

“你躲在屏风后面干么?和什么人捉迷藏吗?”

小丫头战战兢兢,呐呐说:“我是扫地来的……”

“现在不是扫地的时候,你退下去吧!”仇奕森挥手说。

小丫头如获大赦,匆忙抱头而去。

仇奕森咳嗽了一声,再次将打火机打亮了,但是张天娜小姐并非是要吸烟,她无非是借索烟的机会趋至仇奕森的身畔,出其不意地将那扇屏风扳倒。

“我住在后面的厢房,隔着一方小院子,有一房一厅,假如说,张小姐不嫌弃,到我的厢房谈谈,就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了!”

张天娜却有她的想法,说:“仇先生何不接受我的邀请,让我作一个小东道,我们到外面去小饮一番?”

仇奕森说:“张小姐打算到哪儿去呢?”

张天娜说:“古晋不过是个小都市,和一般的不夜之城无法相比,不过到了夜间,仍然有几个好去处!”

仇奕森矜持着。

张天娜便向他取笑,说:“凭仇奕森三个字,是闯荡江湖成名的人物,难道说,还有什么畏惧不成?莫非怕我这个小女人陷害你了?”

这少女的小嘴也真厉害,仇奕森几乎就给她难倒了,他连忙说:

“我还不知道古晋市在夜间还有好去处,我正想找个人做向导呢!”

“我做您的向导吧!”张天娜说着,深深的就是一鞠躬,含笑地比着手说:“这就请吧!”

仇奕森的肚子非常纳闷,狐疑不已,他想不透这位女郎的用意何在?但是在这时候,他又不能退却,只得硬着头皮,穿上外衣,随着女郎便向外走。

那负责门房的老佣人替他们打开了院子的大门,深深一鞠躬,说:“仇先生,你要外出了吗?”

仇奕森说:“杨大哥回来,告诉他我和客人外出,有事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仇奕森看了张天娜一眼,这位女郎并没有任何表示,便说:“还不知道呢!”

他俩走出杨府那幢古老的大厦,张天娜指着停置在路旁的一辆汽车,说:

“我有汽车停在这里,请上车吧!”

瞧那辆汽车,年分也相当的古老了,而且是风尘仆仆的,积满了泥泞,好像曾经经过长途远征似的,而且车身上有许多地方的油漆都剥落了。

仇奕森笑了起来,说:“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姐,乘这样的一辆老爷汽车,真好像夜明珠镶在破铜烂铁之上!”

张天娜嫣然一笑,登上了汽车,她启动了引擎,踏上油门,以娴熟的技术,驶上了大马路,畅行疾驰。

古晋市是个古老的都市,一般的商店,都没什么夜市买卖,打烊的时间都比较早,灯光稀稀落落,除了闹区还有五色缤纷的霓虹灯,大多数的地方是黝黑的一片。

仇奕森坐在车中,不断地向那女郎上下打量,忽而,他含笑说:“张天娜小姐想必不是住在古晋市吧?”

张天娜说:“你又是哪一点证实的?”

“瞧你那辆汽车上的尘土,可以作如此的判断!”

“也许是我曾经到郊外去游玩了呢?”

“你的那辆汽车的牌照不是古晋市的。”

张天娜吃吃笑了起来,说:“真不愧为‘老狐狸’!还有什么证明没有?”

“瞧你汽车上的泥泞,今天只下了小雨,你是昨天由郊区出来的,还没有回去呢!”

张天娜睨了仇奕森一眼,说:“你处处流露了精明,在你一生之中,可曾有什么难题将你难倒了?”

仇奕森也笑着说:“在我一生之中,最难应付的,可能是女人的笑脸攻势和女人的眼泪!”

“难道说,你是指我用笑脸攻势将你勾引出来的?”

“找我究竟有何指教呢?”

“嗨,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仇奕森还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别想得太神秘了,不久就会分晓的!”

不久,汽车已经在一座新建矗立的大楼门前停下,大楼的门前有着一行洋文的霓虹灯,是“国际俱乐部”字样。

那似乎是一座颇具国际性的高级交际场所,有舞厅、餐室、旅馆部和其他的娱乐活动。

差不多居留在古晋市的高级侨民、外交官,多以那地方为活动中心。

张天娜锁上汽车之后,领在前面,小厮为他们拉开玻璃大门,是时,舞厅的音乐正悠扬,由正门看进去,是黑压压的,舞客们在婆娑起舞。张天娜取笑说:“仇先生,你对交际舞兴趣如何?”

“上了年纪,骨头硬化了,已经跳不动啦!”仇奕森反问说:“你呢?”

“住在山野上的女孩子,你想,能适合都市生活吗?”

“但是你的生活仍是很时髦的!”

“酒吧里喝杯酒如何?”

“我一直在接受你的向导!”

张天娜嫣然一笑,酒吧是设在舞厅的正对门,有一所精致置满洋酒的吧柜,衬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背面全是玻璃镜,十足是一座“广寒宫”的模样。张天娜虽然掩饰着和都市的生活有点隔膜,但是酒吧内的侍役对她都好像十分热络,而且招待得异常亲切。

她选了一个靠角落的卡座,先付了小费,命侍役开一瓶最好的威士忌。在酒吧的柜台旁还有一座选点唱片的自动电唱机。

这好像是张天娜的惯例,侍役自动为她投了铜币,点了几张平日她惯点的唱片。

仇奕森取笑说:“他们招待你好像是特别来宾呢!”

张天娜笑着说:“这还不是金钱作祟吗,在这种场合之中是最现实,小费赏得厚,自然招待也周到了!”

不久侍役已经将美酒送上,还附有冰块和苏打水,另外给张天娜的是一罐姜啤。

“这算是酒吗?”仇奕森问。

“不!我喜欢用姜啤将烈酒稍为冲淡一点罢了!”张天娜倒了一小杯威士忌和姜啤混合。

仇奕森和她碰杯,一口就干了杯,随后说:“现在不再有人打扰我们了,你可以说出你找我的来意啦!”

张天娜呷了一大口酒,笑了起来,说:“由此可见绰号老狐狸的仇奕森还是一个急性子的人,现在我可真正需要一根香烟了!”

仇奕森无奈,摸出了烟匣,递至张天娜面前,张天娜取烟衔在口中,仇奕森打亮了打火机为她点上,同时自己也燃了一支。

张天娜的情绪显然很乱,但是她很能抑制自己,她在思索,似乎千头万绪,不知道该打哪儿说起。

仇奕森注视她的神色,端视这年轻而又神秘的女郎的心事。

“我是向你求助而来的!”张天娜矜持着说:“我遭遇了极大的困惑,每天均在惊恐与旁徨之下过日子……”

仇奕森说:“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张天娜说:“有人告诉我,你是侠骨柔肠的人物,好管闲事,爱打抱不平,凭你在江湖上的经验和过人的智慧,除你之外,相信不再有更理想的人可以解决我的困难!所以我冒昧登门求助!”

仇奕森笑了起来:“噢,你过奖了,我已经是小老头了,也不像年轻时那样莽撞,恐怕会使你大失所望!”

张天娜又敬了仇奕森一杯酒,她打开了手皮包,取出了一小张由报纸上剪下来的广告,递给仇奕森看。

那是一张华文报纸刊登的广告,上面是“征求人才”几个头号黑体字,上面是:“凡曾受过军事或警察训练者,有丰富的刑事经验,国籍不限,年龄不拘,无不良嗜好,请书履历表一份,附二寸半身照片一张,寄国际俱乐部二十号信箱,合则约谈,不合退件。”

仇奕森看完那张广告上的文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说:“这好像是招考保镖的广告呢!”

张天娜点头说:“这广告是我刊登的。”

仇奕森皱着眉宇说,“你为什么要雇用保镖呢?遇了什么困难吗?”

张天娜正色说:“我的困难并不是很单纯的,恐怕内容非常的复杂,所以我冒昧来向你求助。”

仇奕森便笑了起来,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应征,做你的保镖吗?”

张天娜连忙否认,说:“招请保镖是另外一回事,我向你求助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想你一生在江湖上闯荡,能得到这样大的名气,当然是不简单的,你有高度的智慧和丰富的经验,所以我想请你做我的客人,替我解决难题!反正你到砂劳越是游玩来的,在杨公道老先生处作客,和到我家里去作客,岂不是一样的吗?我住在风景区,那地方环境优美,可以狩猎,骑射……”

仇奕森说:“我已经老了,恐怕无能为力为你服务了,不过张小姐是否可以先告诉我你遭遇的困难情形呢?”

张天娜又替仇奕森斟满了一杯酒,复又喝了一口姜啤,矜持了半晌,始才说:“我是一个孤女,自幼在砂劳越长大,连什么亲人也没有,家中仅有一个管家,他等于是我的监护人,自幼将我看大的,另外还有两个佣人,一个是哑的,另一个精神不大正常,可是他们对我都是忠心耿耿的!”

“你住在什么地方呢?”仇奕森问。

“我住在石隆门过去的一个山岗上。”张天娜回答。

仇奕森对“石隆门”三个字,好像颇有印象,他的衣袋中有着一本砂劳越游览手册,那是购买船票时旅行社随票赠送的。

他翻开来,寻找介绍石隆门的一页,说:“嗯,对了,石隆门是个风景区,也是一个游泳胜地!这本小册子上说:这里有金矿遗址,附近有一仙洞,洞里粒尘不染,有石椅石桌,据说是有仙人在那里住过的!另外还有一个鬼洞,里面尽是白骨……”

张天娜点头说:“一点也不错,那地方,英国人称它为‘华人革命’之窟,一八五七年,华人矿工反抗执政土王拉耶的高压手段,群起反抗,攻占了古晋市,后来拉耶召集土人武士杀败华人,华人退守山洞中,老少悉被焚杀在洞内!事隔百余年,至今每在天阴时仍常听得鬼泣之声!你相信吗?”

仇奕森笑了起来,说:“科学时代,哪还会有鬼出现?恐怕是传说罢了!”

张天娜又说:“我的家就建在那鬼洞附近的一座山岗上!”

“为什么选择那么好的地方?”

“你害怕了吗?”

“天底下只有鬼怕人,没有人怕鬼的道理!”仇奕森说:“你还没有说完你所遭遇的困难呢!”

张天娜说:“是你提到仙洞和鬼洞,把我的话打断了,我所住的地方,是一幢很大的半洋式又半中国式的别墅,彷如世外桃源,与世隔绝,从来,我们一家人就好像与世无争似的,我说过,我有一个年老而古怪的老管家,是由他一手将我看大的,另外还有一个断了舌头不会说话的哑仆,以及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佣人。当然,他们都缺乏新教育,而且又不大识字,妙在我们的生活与外界隔绝得没什么交际和应酬,除了有时候我的同学趁游泳顺路时来串串门……”

“你还在念书吗?”仇奕森插嘴问。

“古晋市有一间唯一的华侨中学,我在那儿毕业了!”

“这样说,你们不可能会招致什么危险,又何需要雇用保镖,或者是请我为你作客去?”

“听我说,我们生活在那个地方,一直相安无事,可是在一夜之间,情形大变,使得我们的那块安乐土,陷在忧患与恐怖之中,实在说,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的管家绝对禁止我出大门一步,连我的同学串门也在禁止之列,我的管家和哑仆,夜夜真枪实弹巡弋在屋宇和院落各地,好像会有什么大祸降临似的!我曾向管家和仆人们询问,但他们都拒不作答!”张天娜说时,微微地起了点颤悚,好像犹有余悸似的。她又喝了一大口姜啤,藉以镇压她的情绪。

仇奕森似感觉到有点兴趣了,说:“事情是怎样开始的呢?”

张天娜皱着眉宇,回溯当日事情发生的情形,说:“那是一个细雨的清晨,哑仆惯例起床后就打扫院子,我即驾汽车上市场去购买食物,我们的生活方式已和西洋人无异,一个星期上市场一次,购买一个星期的食物,贮藏在冰箱里过上七天。通常上市场的时候,多半是由我的管家或者是哑仆,或者女佣陪伴我同去,恰好那天管家刚刚狩猎回来,女佣不舒适,哑仆要留着看家,便由我单独出门去,当他为我拉开那座高墙的大铁门时,倏然发现铁门上,有着一个红蜡笔所画的人形,那人形画得非常简单,像是小孩子所绘的火柴人一样,很简单的几笔,一个圆圆的黑头,有棍子似的身体和手脚,手上持了一支小旗,旗上有个英文字母的‘V’字,哑仆便吓得丧魂落魄,失声怪叫,狂奔进屋子里去,把我的管家和女佣全招出来看了,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再三询问,他们也不肯给我正面的回答,只说我是小孩子,不会懂得那么多。此后,我的家中便好像笼上了一重阴影,终日陷在惶悚不安之中,好像会有什么大祸临头,只见他们日以继夜地防卫着,晚间也是真枪实弹地把守着……”

仇奕森问道:“恕我又打断你的话。是怎样的一个人形呢?”

张天娜一想,即打开了手提包,摸出一支口红。就在几桌的玻璃板上照样画了一个火柴人,有圆头、棍子身和手脚,持了一支三角型的小旗,旗上有一个英文字母的“V”字。

仇奕森说:“这恐怕是顽童在门上乱涂的,不会有什么含义吧?”

张天娜说:“一定会有含义的,否则我家里的人不会那么紧张和恐怖!”

“那会有什么含义呢?”

“不知道。”张天娜摇着头说。“他们没有告诉我!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大门上又另外画了一个火柴人,手中也是拿着‘V’字旗,那不可能再是顽童的杰作了!”

仇奕森甚感诧异,矜持地说:“这倒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你们的家中,可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件没有呢?”

张天娜说:“我们的家中,养有两头凶猛的牧羊犬,这两头猛犬,非常机灵,不论院内院外,稍微有些许声息,两头猛犬必然大吠,将屋子内的人惊醒为止,所以我们在该地住了十多年,连小偷也没有遭遇过,但是在数天之前,‘基宝’被人毒杀了!”

“基宝是谁?”

“恕我没有把话说完整,我们饲养的两头牧羊犬是一雌一雄的,公的叫做‘奇勒’,母的叫做‘基宝’,那条公的比较好,除了我的管家和我亲喂它食物之外,外人喂的任何东西它都不吃!那头母的就比较馋嘴,只要是吃的就来抢夺,因此,被人利用食物毒杀了,那是一些碎牛肉,烤得香香的,掺合了极猛烈的毒药,当天晚上,因为狗吵得很厉害,我们一家人全起了床,发现‘基宝’七孔流血,惨死在地上……”

“那些毒牛肉是否由院外扔进来的?”

“当然是由院外扔进来的,我们发现那些未吃尽的碎牛肉在前院的草坪上!”

仇奕森燃了一支烟卷,又重新思索,他脑海里智慧的发条已经扣开。“这倒是一件有高度性诡秘的案情了,但是也许牧羊犬之死和门上所绘的图画并没有关系呢!”

张天娜摇了摇头,再说:“基宝死后的第二天,大门外又发现另一个图画,火柴人已不是拿着‘V’字旗了,它是一手持着刀一只手伸着,上面有一个‘$’,似是要钱……意思或许就要用刀了,对这些图画,我并不觉得它可怕,到底,砂劳越的治安情形良好,‘敲诈勒索’的事情绝少发生。我惋惜的是那头被毒死了的牧羊犬,但是我的管家和那个哑仆却吓得丧魂落魄,很显然的,因为他们了解那些图画所表现的意思!”

“你们报了警没有!”仇奕森忽问。

“我的管家不许我们报警!他对这事情,好像有着特别的隐秘和苦衷,除禁止我们报警之外,还一再警告我不许走出家宅的大门一步!”

“那么这两天你岂不是单独出来的吗?”

“我是持地找你求助来的!我瞒着他们,没给他们知道,假如说,仇先生你应允之后,他们也许就不会反对了!”

“但是万一他们反对又如何?”仇奕森故意说。

张天娜便生了气,说:“我到底是一家之主,你是我邀请的客人,他们就算反对也没有用处!”

“那么还有你雇用保镖的事情,可曾有和你的管家商量?”

“当我有这样的决策的时候,我便刊登了报纸,但是在事后,我的管家却暴跳如雷,他大发雷霆对我说,假如我胡来的话,必会招致大祸!”

“你的保镖雇定没有呢?”

张天娜长叹一声,说:“现在还未有找到适合的人选!”

仇奕森呆了半晌,自己斟了大杯的酒,一口气饮掉,藉酒的力量,加速他的思索。

“在第三幅图画发现之后,可再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过没有?”

“怪就怪在以后的事情!”张天娜犹豫着说:“我的老管家在发现那幅持刀索钱的图画之后,竟然也绘了一幅图画,同样的火柴棒人形,躺在一座坟墓里,墓砖上是一个‘V’字和‘大’字!将它贴到大门外去了,这样岂不就证明了他们是信息相通的吗?对方用图画来询问问题,我的老管家用图画来答覆他们的问题!我曾再三地向老管家询问绘图的意义,他非但不肯回答,还教我不要管这码子事情!”

仇奕森忽的提起了眉毛,似有更进一步的了解,说:“张小姐,恕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是处在一个古怪的家庭里,你可知道你自己的身世和出身吗?为什么你的家居住到如此荒僻冷落的地方,又绝少和外界接触,你是由一个管家带大的,家里又只有一个哑仆和精神不正常的女佣,你能回答我这些问题吗?”

张天娜摇着头,说:“我搞不清楚我的身世,以前我也绝未考虑到这些问题,我的管家、仆人待我都非常好,我们如同一家人一样,不过有一样事情,值得向仇先生一提的,就是家父的坟墓是建在我家屋子的大前院,那是一座中国古老式的坟塚,石碑上刻有张公占魁之墓,孝女张天娜恭立,墓前有石桌石椅,四周还竖有几个石头人……”

“张占魁是你父亲的名字,你的管家可曾向你提及他的历史?”

张天娜摇了摇头,说:“他从不向我说什么,倒是那个哑仆,倒经常的想和我交谈,他肚子内像有很多的话要和我说,可是他没有舌头,说不出来,他又是不识字的,经常指手画脚的,又画图画……”

“画什么样的图画?”

“画火柴棒人形!”

仇奕森似乎惊觉,一拍大腿说:“画火柴棒人形,那么他是必然了解那些图画的画意的了!”

张天娜说:“他当然是知道的,要不然看见那些图画他也不会这样的惊恐了!”

“平常的时候,他和你画些什么东西呢?”

“他表达他的言行,多是用图画表达,也或是他的天资有限,经常画不达意,我领悟不了!”

“所画的火柴棒人形的方式完全相同?”

张天娜点头,说:“完全相同!”

“可否告诉我,你的管家、哑仆和女佣的姓名?”仇奕森说。

张天娜说:“管家姓高,名奎九!哑仆姓什么不知道,我们都喊他阿龙!女佣叫芳妈!”

“高奎九的身世你可知道?”

“不!我只知道他以前是替家父当差的,他是个伤面人,据说是在火场里被烧毁了脸孔!”

仇奕森用指头弹着桌子,缄默地似在思索,目光闪烁着,不断地向前后飘瞬。但是他的脸上,微露出笑意。

“小姐,你的背后站着一个人,面目可憎,他对我似有敌意呢!”仇奕森用指头弹着张天娜的杯子说。

张天娜还未有注意到,她惊讶地猛然回首,可是经过了解之后,脸色又平和下来。

仇奕森即说:“是否是你的那位叫阿龙的哑仆?”

张天娜含笑,点了点头,说:“我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跑,我的管家高奎九很不放心,所以派他跟着我,加以保护!”

“看他的样子,不会是个枪手。”仇奕森说。

“他很会用枪,我们在狩猎时,他经常发挥了高度的射击技术!”

仇奕森摇了摇头,说:“不,他是个靴刀手,瞧他站立的形状,身体半哈腰,并没有打算向腰间拔枪,而是有准备向靴子拔刀呢!”

确实的,这个哑仆,只看外表,形状就够恐怖的,年纪不大,圆圆的脑袋,非但秃得连一根头发也没有,连眉毛也脱得光光的,眉骨颧颊高耸,鼻子朝天,眼若铜铃,两片厚嘴唇,很有几分杀气,虎背熊腰,真像一只人猿一样。他半哈着腰,一眼看去,他的那双半统的短靴内露出一柄亮晃晃的刀柄。

这也是“黑道”之中的一种飞刀手,但是他们的刀子是从靴子里拔出来的,所以称为“靴刀手”。

“阿龙,休得对我的客人无礼!”

那位称为阿龙的哑仆,指着仇奕森指手画脚地,嘟嘟嚷嚷,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不过由他的手势,可以知道他是反对张天娜和仇奕森太过亲近。

张天娜又再次叱喝说:“阿龙,没你的事,给我退下去!”

阿龙仍要指手画脚的,张天娜猛然起立,怒目圆睁,哑仆始才露出无可奈何的形色,怏怏鞠躬而退。

仇奕森又喝了一杯酒,含笑说:“由这样看,你的威仪还可以像一个一家之主!”

“唉!”张天娜叹息说,“我现在仍是求学年龄,我希望能获得更多的新知识,可是,我的家庭竟遭遇了如此的不幸,后事如何,现在还难预料呢!”

仇奕森又在玻璃桌子上弹着手指头,一下两下三下的,忽而,他又说:“我刚才问你的问题,问到什么地方?”

“你问到我的管家,姓什么?叫做什么名字?”

“对了,你的管家是个伤面人!你家里的前院,有着一座中国式的坟墓,墓前有石桌椅,还有石人……嗯,我觉得奇怪,你们居住的地方,已经是够神秘的了,坟墓不建在院外,而要建在院内,又在前院的正门口间,这都是很使人难以想像呢!”

张天娜说:“我的管家告诉我,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

仇奕森说:“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张天娜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仇奕森搔着头皮,含笑不已,忽的举起了杯子,将整杯酒倾饮而尽,又说:“张小姐,你登报征求雇用的保镖如何?”

“还没有适合的人选!”

“待遇如何?”

“一切从优!”

“是管吃管住吗?”

“我们住的地方不方便,当然必须要吃住都管!”

“假如办事需要时,支出的公费,你可以有权力支配吗?”

“差不多应用的经济权都在我的手里!”

“嗯,好的,我应征这份差事!”仇奕森拍着桌子,豪迈地说。

张天娜大喜过望,连忙说:“你是接受我的邀请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仇奕森说:“当然我得听从雇主的吩咐。”

“我已经不能等待了,最好我们能马上动身!”

仇奕森摇了摇头,说:“这样也未免操之过急了,我还有需要料理的事情,至少我得要和我的老朋友杨公道打一声招呼!”

张天娜矜持了半晌,说:“至迟,明天动身,你看如何?”仇奕森笑而不答,他取了纸笔。将张天娜所叙述的几个火柴棒人形的形状,绘了下来。举在手中,细细地端详了一番,矜持着说:“我希望这是一个极有趣的案子!”

张天娜吁了口气,说:“我希望能早日弄个水落石出,我就心安理得了!”

仇奕森便和张天娜相约好,在次晨动身,张天娜驾汽车到杨府相接。

之后,张天娜又请仇奕森喝了几杯酒,畅谈仇奕森过去的英雄事迹,最后,她亲自驾车将仇奕森送返杨府去,在门前话别。

仇奕森走进门,杨公道也刚好由“公道楼”回来不久,他还在书斋之中算帐呢。

听说仇奕森回来了,他匆匆忙忙由书斋出来,笑口盈盈地说:

“仇老弟,这两天真对不起,实在搞饭馆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天不盯着也不行的,所以把你冷落了,我想这两天忙过了之后,抽出一点时间,和你到处游山玩水一番,古晋市附近,很有几个好去处呢……”

仇奕森呵呵笑了起来,说:“啊,杨大哥,你也是够辛苦的。操劳了一生,到了这把年纪,怎么还不空出一点时间来休养一番?你的产业已经够养余年啦!”

杨公道叹息说:“唉,老弟,你在挖苦我了,是因为我冷落了你的缘故?我正感到不安呢!”

“大哥,你只管放心,我会安排自己的。”

杨公道又说:“听说昨天那个神秘的女郎又来找你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仇奕森说:“有趣得很,我已经获得一件差事了!”

杨公道愕然说:“什么差事?”

仇奕森便摸出衣袋里绘好一幅火柴棒人形的图画,交给杨公道看,边说:“你能看得出图画上是什么意思?”

杨公道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半晌,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搔着秃得光光的头皮,说:“这是什么意思?”

仇奕森燃着了烟卷,请杨公道坐了下来,然后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杨公道听完,不断地跺脚,叹息说:“唉,仇老弟,你的老脾气老不改,又管上闲事了。”

仇奕森笑着说:“杨大哥也不是不知道的,我是个永远闲不得的人!这种怪有趣的事情,也可以给我打发时日呀!”

杨公道说:“唉!这又何必?这个是非漩涡,恐怕会闹得很大,还是少管闲事要紧!”

仇奕森却说:“我本就是闲不得的人,这种有趣味的闲事,多管管又何妨?”

“仇老弟,你已经洗手江湖了,又何必沾惹这种是非,你只听说那个神秘的家庭,伤面容的管家、哑仆、精神不正常的女佣,还有院子里修了坟墓……唉,这里面必然问题复杂!”

仇奕森大笑,说:“我就是对这些发生了兴趣呢!”

杨公道不断地跺脚。“唉!仇老弟,瞧你这把年纪,还活像一个孩子似的,惹这种是非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杨大哥,我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已答应了人家,我就不再反悔,我只当它是一份职业,听我的雇主差遣就是了!”

“你到砂劳越是为谋差事来的吗?”

仇奕森说:“杨大哥,你不用替我操心啦,我拜托你一件事情,请你给我帮忙!”

“我能帮忙你什么呢?”

仇奕森又再次指着那幅绘有火柴棒人形的图画,说:“请你给我智慧上的帮忙,解答这幅画!”

杨公道摇着头说:“我看不懂!”

“据我知道,在你的‘公道楼’里收容了很多昔日在江湖圈里混的弟兄,请你向他们查问一番,也或许内中就有人会懂得图画里的意义呢!”

杨公道仍还是摇着头,说:“唉,仇老弟,我还是反对你管这码子闲事!”

正在这时,忽的大门外的电铃响了。

杨公道看了看壁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三时了。“奇怪,在这时刻,会有谁上门来?”

负责门房的老佣人睡眼惺忪地披上衣裳匆匆忙忙地向院外走。

过了不久,他搔着头皮又走回来了,举着手中的一只信封,说:“门外并没有人呢,只在信箱上找到这封信!”

只见那信皮上写着:“仇奕森先生亲启”信封并没有封口,抽出来是一张普通的信笺,上面几行甚为工整的字体,写着:

仇奕森朋友:

希望你少管这码子闲事,对你没有好处!

一个敬慕你的人上

仇奕森笑了起来,说:“嗨!我的人未到,恐吓信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