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主委已经在石室内和曾芳魂面面相对,他听不到室外的声音,只知道石门关上了,连那枪声也很模糊。曾芳魂早已知道,她已坠入敌人的圈套,成为货品,售与她丈夫的政敌“三三一”。任令她是如何的泼辣,到了这种光景,也只有以泪洗面的份儿了。

“有什么好哭的?”颜主委说:“你背叛了组织,应该接受制裁,好好的反省……”

骆驼忽的穿到他们两人中间,说:“颜主委!慢着,在你还未有付清货款之前,人还是属于我的,你怎能随便教训人?”

“货款早已付过了!我不接受你的勒索!”颜主委忿怒地说。

“不!我是指小费,有人正等着啦!”骆驼说时,伸出了手掌,显出了一付死要钱的贪婪相。

颜主委欺侮骆驼骨瘦如柴,自量块头大和骆驼动起武来,顶多两记拳头,就可以把他打垮。同时室内除了一个妇人查大妈以外,骆驼再没有其他的人可以帮忙。于是,他伸手拔枪,但腰间的手枪早已不翼而飞,回首一看,正是那扒手党的祖师娘查大妈,站在他的背后。

颜主委恼羞成怒,首先向查大妈扑去,一手抓住了她的独臂,咆哮说:“快把手枪还我!否则我连你这只独臂也给你折断!”

“野畜生,好生无礼!”查大妈乃是掱手之祖,那一只手柔若无骨,闪避得也快,动作得也快,扬起食指,照着颜主委的眼珠点去。

她的手劲,算是留了情,否则颜主委就成独眼龙了。

颜主委抚着眼睛,呼痛不迭。脑海里冒着金花,两只眼睛同时迸出泪水,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女流出手会如此狠毒。

骆驼已趋上前,拍着颜主委膊胳说:“主委!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好惹的,我看你还是乖乖的掏出你的美金支票,咱们银货两讫,以后谁也不麻烦谁好不好?”

颜主委愤恨得无法形容,查大妈又向前动手,只一瞬眼间,她已摸遍了颜主委的身上,接二连三的给他掏出很多的东西。

骆驼找到了一个小簿子,那一点也不错,是一本美金支票簿子,骆驼掏出自来水笔,不管三七二十一命颜主委签支票。

“我不签!”颜主委逞狠说。

“这很简单!我将曾芳魂交由潘文甲带走,同时,将你交给‘文化公司’发落,因为李统回‘文化公司’后,发现棺材内是废纸时,一定很生气呢!”

颜主委犹豫了许久,终于他认为破财事小,为“国际派”效命事大,便说:“假如我签过字后,把美金支票全部交付给你,是否曾芳魂一定交由我带走呢?”

“那是当然,就单只看你是否对付得过一个女人了?”骆驼说。

颜主委怕吃眼前亏,不愿意和他们马上起冲突,便把支票悉数签字。

骆驼很感兴趣,他拿起支票,用嘴唇拼命吹乾上面的墨迹。

“现在,曾女士该由我接收了!”颜主委说。“由那条路出去呢?”

“当然,由你带走吧!”骆驼指示查大妈给颜主委带路。

很奇怪的曾芳魂默默而立,并无怎样反抗,查大妈背着墙,伸出她的独臂来,在墙壁上一扳一撬。一扇门即告打开。

颜主委一旁看很分明,这并不是他原先进来的一道门,那甬道深长,一眼可以看到出口,是通出户外的,还可以看到外面的树木。

“曾同志,我们走吧!”颜主委一手挽着曾芳魂的手臂,强拽她向甬道走去。

“你这卑鄙的东西……将来死无葬身之地……”曾芳魂到这时才咬牙切齿地谩骂。

“那末我不死即无需考虑葬身的问题了!”骆驼答,一面向颜主委说:“主委!还需要我送客吗?”

颜主委恨不得马上就脱离这块魔鬼之地,再不容许曾芳魂拖延,推拥着她钻出门去。曾芳魂乃弱质女子,在凭她怎样挣扎,也摆脱不了颜主委的挟持。

“我看,我还是得送客出门,这是应有的礼貌,尽地主之谊,并答谢主委的照顾!”骆驼竟提起钱箱自动的跟进甬道。

颜主委恐防骆驼继续行诈,首先提出警告说:“骆驼!我不怕你刁钻,说实在话,你还有一个人被扣在我的手里,作为人质,假如今天我失败,我的部下必定杀死这人无疑……”

“噢!你指的是杜大叔?他早回来了!”骆驼答。

“你别假装没事人儿,我把你的杜大叔交给了你那死冤家对头常老么看管,他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早想把你们剥皮抽筋呢!”

骆驼吃吃发笑,说:“现在路途寂寞,我想向你说个故事!”

“不,我马上要出去了……”

“但这故事你非听不可,否则你会感到终生遗憾!”

颜主委以为骆驼又在拖延时间,施弄巧计。

“我有一个结拜弟兄,他毕生都很穷困。”骆驼开始说故事了。“而且运气奇劣,他每做一件买卖——我指的这买卖是骗业,每次做上去,总是拖泥带水,到最后还被人破获。有一次,可更惨了,他在南洋伪装和尚,设了一间寺宇,教那些善男信女种金币,你知道种金币这种荒谬的故事吗?”

颜主委楞了一楞,他不明白骆驼说这故事的用意,只摇了摇头。

骆驼继续说:“种金币是一种迷信,就是说,把一枚金币种到寺院的圣土里面,许下心愿,菩萨就会保佑你。我的这位弟兄,就是布这种骗局,金币种下去,就拿出来放利息,收入好得一塌糊涂。但是这种骗局怎能久?他做了一年还不到,就被当地政府破获,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到最近,始才期满出狱,潦倒不堪。他知道我在香港做买卖有了新发展,写信来要求我给他找出路。在当时的环境,我正需要助手,所以,便把他招来了,安插到我的对头那一方面去……”

“你指的是谁?”颜主委失色而问。

“我指的是我的把兄弟!”骆驼笑盈盈地答。

“你是说常老么?”

“正是我的把弟兄常云龙。”

颜主委顿时气得混身抖战,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骆驼再说:“所以,我并不在乎你扣留我的人质,他自然而然的会替我安然送回来。而且,他自动替你作了主取了你们‘三三一’所有的存款!你的部下郑庆祥恐怕也会被他扣住了,以防你反悔时,我们可以取他的脑袋。”

颜主委知道上了大当,常老么做得逼真,使他一直蒙在鼓里,怪不得他们“三三一”的动静常被骆驼悉获,及鬼屋这一计,一败涂地了。幸而他最机密的案件,还没让常老么参与,否则,他真是不可收拾。这时,他不过蒙受一点钱财的损失,和他的间谍地位沾上污点而已。

“我似曾记得常老么和吴策在我地下室内,说过一段关于你们的恩仇故事……”颜主委说。

“哈!这故事就是博取你信任他的先决条件,要不然,他怎能混进你们的‘三三一’?”

“这是你布置好的圈套,对吗?”

“当然,到这时,我可以告诉你,干我们骗行的,讲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什么人的话都可以相信,惟独骗子的话不可以相信。你相信常老么的话,是你的不聪明!”

颜主委无名火起三丈,想殴打骆驼一顿泄恨,又怕曾芳魂借此机会逃走。

“我的故事说完了,送客送到此处为止!我们再见了,希望你以后别相信骗子的话!”骆驼深深鞠躬说:“最后,我向你说明,银货两讫了!假如你再失掉曾芳魂,我就不负责了!”

颜主委怒而无言,扯着曾芳魂继续向出口行过去。

但意外的,在甬道黑暗处,突然闪出一个脑满肠肥的壮汉,挡住了颜主委的去路,拉大了嗓子说话:

“嗨!姓骆的,你究竟有信用没有?”原来竟是潘文甲那家伙哩。

骆驼转身刚走未远,即笑吃吃地回转身来。

“我什么时候失过信用!你们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颜主委已付了美金支票给我。算是给你的小费呢,我已替你折成现钞,现在我双手奉上,敬祈以后多多关照!”

骆驼又穿过了颜主委及曾芳魂的跟前,把手中提箱递交到潘文甲的手里。又拖潘文甲至一旁,轻声说:

“里面是廿万现钞,还有两张飞机票,九点钟起飞,时间刚刚好赶得上。而且,在门口我还替你预备了一辆汽车,祝你一帆风顺,姘夫姘妇白首偕老。不过,颜主委那厮,可需得你自己去对付他了!”

骆驼说完,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很轻松的便走了。

原来,潘文甲自从那次在银幕街“自投罗网”中了骆驼的陷阱以后,即完全屈伏在骆驼手下。

骆驼的条件是:一、听从他的指点,经常传递“文化公司”的情报。二、在“鬼屋”这一局中,要帮助骆驼骗取“文化公司”的钱,越多越好。同时怂恿李统在所需的款项外多带预备金。三、事成后,骆驼无条件交还曾芳魂给潘文甲带走。并奉送他至南洋之飞机票二张,旅费二十万。

潘文甲死里求生,他知道不管曾芳魂落在颜主委手里也好,落在李统的手里也好,他的奸情必定戳穿,同样的是死路一条。所以不如和骆驼妥协,听从骆驼的指示,好在有二十万元,也足够和曾芳魂远走高飞,永渡余生之用了。

骆驼早已缴去他的枪械,仅交给他一支空枪,用以对付颜主委,因为骆驼自称是不愿意流血的。

“潘文甲……快救救我……”曾芳魂在叫喊。

颜主委目睹潘文甲背叛组织而且还勒索他的钱财,心中起了无上的愤怒,不过他以为潘文甲的目的仅是为钱,在当前的环境,最重要的还是把曾芳魂架出地窖去。

“叛贼!钱你已经拿到了,就该从速逃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任你到天涯海角,我照样的可以把你找到!”

潘文甲的手枪却拔出来了,迫在颜主委的胸脯上,狠声说:“姓颜的,你恶贯满盈,活该你丧在我的手里,既然你和我过不去,我就先把你送上西天吧!”

颜主委受到意外的恐吓,他并没有想到潘文甲和曾芳魂仍是情夫情妇。潘文甲除了要钱以外,还要命的!曾芳魂趁此机会挣脱了颜主委的掌握,倒在潘文甲怀里。

“你……你是怎么回事?钱你拿去了,还要怎样?”颜主委双手高举,额上也出了汗,他自恨手枪被查大妈扒去,现在手无寸铁,否则还可以和潘文甲拼命。

“像你这样的人,留在世间也是祸患!”潘文甲表现出有开火之意。

“老潘!这又何必呢?”颜主委不愿吃眼前亏,声音也软下去了。

“怕死的把身子背转去吧!面贴着墙!”潘文甲再次喝令。

颜主委的眼睛不断向甬道的两旁扫射,他没看见“三三一”任何的一个人影进来给他帮忙,他感到绝望,这时,但求潘文甲手下留情,留他一条活命。便乖乖的背转身子,脸朝墙壁。

潘文甲急忙扬起枪柄,照准颜主委的后脑勺死命击下去,颜主委即时昏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芳魂,我们走吧!”潘文甲掷下了那支空枪说。

这对久经患难的情侣,先来了个拥抱,然后双双走出地窖,那是自由之地了。


白云机场上,有两对熟悉的客人,走进了将要启航至新加坡的飞机,一对是主仆两个——大骗子宋丹丽和梅玲。

骆驼送给了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命她自奔前途,并警诫她以后需得遵守同行道义。

另一对,却是潘文甲和曾芳魂,他俩脱离了共匪绊羁,逃亡海外,过他们的恋爱生活。

他和宋丹丽梅玲两个并不打招呼,好像把过去的事完全忘掉。

潘文甲和曾芳魂的心中,对骆驼这个怪人,既是感激又是钦佩,骆驼非但不责怪他们的过去,而且还守信用,赠送他俩二十万钜款。

“唉!过去真是如梦一般!”潘文甲感叹地说。

飞机已经起飞,穿入云际,载了他们脱离了共党特务的控制。


但潘文甲曾芳魂两个,并没得到善果,他们在新加坡还不到一个星期即告落网,被当地政府拘捕。因为骆驼赠送给他们的二十万钜款,乃是颜主委所支付的伪钞,他们因使用伪钞而犯罪入狱。到这时,潘文甲方才知道骗子不可相信,即算给你好处也无非是一种的钓饵要你上当!


李统的“文化公司”在香港解散了。李统和他的党羽悉数被递解出境。

原来,当天他用殡仪车把几口大小棺材运回“文化公司”时,正值警方大肆搜索他们的巢穴。

李统的殡仪车回来得正好,全被警探截获了。那几口小棺材内,一点也不错,是“文化公司”全部所有失去的档案文件,正好供给警方做了证据,李统一伙人因而获罪。

那口大棺材是在地窖中被掉换了。打开来看,那有曾芳魂的影子,棺材内只有几束书信,正是曾芳魂和潘文甲明来暗往的情书,李统一一看完,始才知道潘文甲和他妻子的奸情,愤不欲生,悔恨用人不当,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潘文甲和曾芳魂已不知下落,他却被递解出境,还得回到老毛子那儿去受裁判。


“三三一”也被解散,颜主委自杀,他的爪牙却被香港政府一网打尽,递解出境。

原来,当颜主委的人马,全力在鬼屋中活动之际,警探趁虚而入,攻进“三三一”大肆搜索,他们的密室刑室、电报室,全被搜了出来,证据确凿。

颜主委被潘文甲击伤苏醒后,回至“三三一”眼见大势已去,他知道被递解出境,已毫无疑问,主要的问题,还是应如何应付上级的裁判。他欲推卸责任,把一切过失推至“文化公司”身上,嫁祸于李统,而自洁其身。所以他仍照样的逐一打开那些棺材,曾芳魂虽已失去,但他以为拥有“文化公司”文件的照像版,仍然是一件有力的武器。

但当他仔细检视那些所谓照像版时,啥子东西哟?上面尽是骆驼一家人自己胡乱写的东西,极尽其讥讽共党之能事,经过拍照影印后远看倒满像是文件,而且只有一部分铺在棺材上面,是规规矩矩的东西,所以能把颜主委等人骗过。

颜主委在羞愤之余知道回返组织处受制裁,也免不了是一个死字,逼得举枪自杀,他的党羽却被递解出境。


得到善报的,是一个下野的舞娘丹茱蒂,她因被牵进这个大骗案中,遭受了无妄之灾,被匪党焚毁了住宅,弄得颠沛流离。

而且,当夏落红沉湎于舞厅之时,她被宋丹丽利用为钓饵,累次欲向夏落红言明,救他出险,事虽无成,但存心善良,自有善报。

一天,有一个不相识的人给她送来了五万元,解救了她的穷困。


一艘放洋的皇后船上,有着一个古古怪怪的大家庭,老老少少胖胖瘦瘦,总共十来口人,而且还有一对才貌相称的新婚夫妇。

这时,有一位南洋客打扮,个子高的人,和一个瘦小而不修边幅的小老头在船栏杆旁说话。

“骆大哥!我仍想回南洋去报那一箭之仇……”

小老头子说:“唉,老么!事情过去了,就算啦!冤冤相报何时了?得过且过,放一着吧!你我这把年纪,早该收山,享两年清福了……”

那对甜蜜的新夫妇,也趋上来了,那女的含笑说:

“阿爹!我还有一点事情不十分明白,你曾说过,颜主委有许多丑事证据,捏在你的手里,而且是曾芳魂带了来的,从皮箱里割出来的,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骆驼大笑:“唉!你女孩家,不明白的事情可多啦!那只是我虚张声势的一种战略,由皮箱里割出来的自然是牛皮,参加这件事的还有梁洪量,因为他的部下多,流言散布开去,比什么力量都大……”他忽然把话顿下,指着甲板上一个在地上打滚的孩儿,再说:“你看他们多可爱,我准备把他们全交给你,让你有见习的机会,这是天赋予女人的职责呀!”

于芄红着面孔走开了。她终日和孤儿为伍,早已产生了情感。

但夏落红仍有不解之处,他抱着臂说:“义父!你曾说过,被共匪扫地出门,损失了有一百二十万,你要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捞回来,但这些日子以来,我给你统计过,你怎样也没办到一百二十万呀!”

骆驼又笑:“我曾说过不下千百遍,干骗行的,讲究真真假假,假的就是真的,真的就是假的,要使人真伪莫辨那才是至上的战略。说实在话,我收山多年,早已坐吃山空,共匪把我扫地出门,我不过损失破屋一间,薄田十亩,能捞这些回来,已算是给遭受‘清算’‘斗争’之害的人们,略为出了一点气了。”


笔者曾累接读者来信询问:“情报贩子”这故事究竟是真是假?骆驼是否确有其人?写到此间,笔者给诸位友好一个笼统的答覆——借用骆驼的一句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疑假似真,疑真似假,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这个中的哲理,还是请读者们自己去寻求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