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潘文甲能坦诚将经理室内保险箱失窃的情形,连同情报贩子利用文稿当作情报行骗的经过,向女骗子宋云珠详细说明,也许能给宋云珠增加一些帮助。但潘文甲讳疾忌医,城府谨严,他非但不向宋云珠述说,连李统也要隐瞒。

同时,李统因为这一次当上得过份难堪,为保持自己的尊严起见,在述说时,把当时的真实情形,随便增减更改,这样便给宋云珠在判断上打了折扣。

他说:“……当时我已猜想到文件与胶卷都可能是假的,但是我为了探究真相只得把它收买下来。”

“总共多少钱呢?”宋云珠犹豫着问。

“六万元,后来他取出胶卷时又冀图索六万,但我并没付给他。”李统又把他的破财数目打了对折。

“他竟然答应了么?”宋云珠已窥出了破绽,说:“那末情报贩子的义子和你的林秘书打架之后,你们跑出经理室,他还有一个人留在经理室内,后来你们发现有没有少去了东西呢?”

“没有……”潘文甲忙抢着答:“我们全检查过了,什么也没有少!”

“嗯,这岂不是奇迹,那末他们如此做作有什么用意呢?”宋云珠像办案的警探,眸子里闪着怀疑的光,似乎对潘文甲李统的说话不大信任。“我看你们要细细检查一下才好!”

“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失落,因为我们全有记号的!”潘文甲坚决说:“他们吵闹打架的原因,确实是因为发现了和你通消息的电话……”

“那末,现在我可以断定你们‘文化公司’里面有内奸,和情报贩子暗通消息!”宋云珠说,这句话倒非常合乎李统的心理。“情报贩子现在是采用‘局’的吃法,有一局,吃一局,这种骗术是最高明,而且是最辣的一种。但假如没有内奸是不行的,所以你们应该好好的自己整肃一下!”

“这点我早想到了!”李统点头说:“而且已经有了端倪。”

“那就应该早下手除奸!”宋云珠说。

宋云珠与情报贩子“作战”的布局,为经费所限,不能充分开展,她研究出情报贩子的“局吃”骗术,较之其他的骗法技高一筹,所以她丝毫不敢疏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情报贩子的六个人当中,夏落红是个初出山的犊儿,彭虎是个赳赳武夫,仅是这两个人比较简单,其他的四个人都不是好惹的。

宋云珠看中了夏落红的弱点就是好色,而且又是个孤儿身世,形单影只,举目无亲,所以便决定了施用“美人计”,首先使夏落红坠入情网,然后再进行分裂他们的结合。这也算是“局”吃骗术。

使美人计宋云珠是老手,但她已经是近四十岁的女人了,人老珠黄,自知不一定能取悦于二十岁的小伙子,好在她还有一个好助手,就是年轻貌美的梅玲。梅玲的魅力,不在红舞女丹茱蒂之下,自然可以把夏落红引诱入壳。

首先,宋云珠请“文化公司”找个能秘密摄影的人员,偷偷摄取夏落红的照片。“文化公司”没有这样的人材,只得邀请“统战部”派出专门技术人员进行。夏落红爱逛公共场所,这项工作很顺利便完成了。

宋云珠得到了照片之后,便遍访香港所有的孤儿院,找寻与夏落红脸孔略为相似的儿童,一一拍了照片。又找了一位与儿童脸孔略为相似的妇人,打扮成古老的装束,抱着孩子拍摄照片,用苏打水洗印,放在太阳下曝晒,照片都成了黄色,好像十余年前的老照片一样,这是她在布局上所需要的道具。

夏落红是不接受别人的劝阻的,他工作时就是工作,玩起来就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不管外面是如何的风声鹤唳,他照常是要看电影,逛舞场的。情报贩子为他大伤脑筋,为他的安全费过很大的心血。每次外出,不是派彭虎便是孙阿七给他作伴,而且得要安排下种种连络的方法,以防不测。

夏落红说:“你们个个人都是大惊小怪的,我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自己还不会照顾自己吗?我每天外出,也没出过什么岔子,还需要你们多费心血,天天死盯住我不放?”

夏落红虽然天天在埋怨着,但情报贩子却不理会他的那一套,照常要派人牢牢把他盯住。

今天,又轮到了孙阿七。


在舞厅里,孙阿七照例打瞌睡,夏落红原有的“老相好”是丹茱蒂,因为屡次叫她坐台子都受到宋云珠的阻碍,所以不得不转移目标,转到新下海的张翠身上。

夏落红也感到奇怪,照说张翠的蛋脸、身段都不坏,舞步也挺娴熟,嗲劲也十足,全身本领都和丹茱蒂不分上下,为什么红不起来?下海那么久依然是个籍籍无名的“汤团”货,随召随到。从没见有人抢台子,更没有见她有一个老相好。

有钞票的人逛舞场,原要挥金如土才够阔绰,要抢红舞女坐台子,风头才健。不能说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要把酸葡萄当甜的吃,看谁能吃到,谁就够味。

夏落红虽然喜欢张翠的嗲劲,但这个风流种子,对丹茱蒂总是不能忘情,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每次到舞厅来,第一个还是召丹茱蒂坐台子,但跳不到两只曲子就要劳燕分飞。有时一开始丹茱蒂就被人包了台子,怎样也轮不到他的头上。最和他捣蛋的,就是那一老一少的两个妖冶妇人,她们有时候和丹茱蒂作同性舞,忸怩作态,故意在夏落红面前卖弄风骚。有时候还向夏落红投个媚眼,大有撩拨之意,逗得夏落红心痒难搔,老希望能藉个机缘,和她们两个人结识亲近一番,但又不好意思向丹茱蒂开口。

“这两个妇人,能够天天逛舞厅,包红舞女坐台子,必定是富豪之家的贵夫人或阔小姐之流,假如能和她们亲近,可说是财色兼收,那就不需要我的义父化费脑汁,用尽心机去贩卖什么情报了……”夏落红有着这么一种暇想,但他从未见过这两个妇人有男人作伴,实在身份不明,生怕惹出祸事又给义父增添麻烦。所以他这个假想,一直蕴藏在他的心内,并没有采取行动。

这天,丹茱蒂又被宋云珠包了台子,舞女大班照例把张翠招来。

张翠一来到便说:“哟,我的‘罗密欧’大概是找不到丹茱蒂才会召到了我啦?”她和夏落红已表现得非常熟络。

“哟,我的‘茱丽叶’你吃醋不成?假如没有你我就不上舞厅啦!”夏落红还她一句老豆腐。

“假如你今天不唤我坐台子,我就‘收山’了!还有谁肯向我垂青呢?”她坐下来。

“假如你今天不坐我的台子,我就‘罢舞’了!”

“你这小心肝,就会油嘴!”她扭了他一把。

“你这狐狸精就会迷人!”他还扭了她一下。

“哟!你们两位别教我‘性麻’了!”打着瞌睡的孙阿七忽然扬起了脖子搭腔。

“性麻是什么意思?”张翠问。

“性麻?”孙阿七嬉皮笑脸地瞪大了眼,“从前讲究‘肉感’,现在讲究‘性感’,我由‘肉麻’进一步变了‘性麻’,这就是‘性麻’的解释呀!”

这句话,逗得张翠笑起来。

以后夏落红便和张翠下池跳舞了。他们热络的速度很快,脸贴脸,有说有笑,你捏捏我的臂膀,我扭扭你的腰肢,一面跳舞,一面打情骂俏,俨然成了老相好。

夏落红虽是乐不可支,眼睛仍然不时瞟到丹茱蒂身上,她又和那一老一少两个贵妇人并坐着喁喁细语,她们天天这样谈着,谈些什么东西呢?这两个妇人经常到舞厅里来,经常唤丹茱蒂坐台子,又有着什么企图呢,假如目的仅是为了消遣,为什么从不唤其他的舞女坐台子呢?夏落红百思不解,心中着实奇怪。

“你看见了丹茱蒂,就把身旁的任何人都忘记了。”张翠撒娇说。一面拖着夏落红行走,越过了丹茱蒂的视线。

“我听说‘同行是仇家’,任何职业都有竞争,就只有干舞女的没有竞争,大家都守道义,不互相争夺客人,对吗?”夏落红说。

“什么人都不争夺,就争夺你罗!”张翠说。

夏落红耸耸肩膀,咽下了一口迷汤。

张翠又说:“丹茱蒂是红舞女,我有甚么资格和她竞争?我既不想窜红,又不希望长久做舞女,家庭环境不好,出来赚几个钱,将就着能养家,把苦日子打发过去就算了……”

“哦!这样说,你一定有着很重的负担罗?”夏落红开始和她谈家常。

“一个妈妈,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就靠我一个人——”她吁了口气,表示她的不幸身世。

“你的父亲呢?”他表示关心地问。

“被共产党‘清算’‘斗争’,倾家荡产之后,还索去了他老人家的命。要不然我何至于出来做舞女?………啊,恕我失言,你该不会是共产党吧?”

“你且说无妨……”夏落红忙说。“你看我的样子也像是共产党么?”

张翠忍住了悲怆,嫣然一笑,说:“我本来是很好的人家呢,父亲是个殷商,在苏州开了片绸缎庄,在芜湖还有分店,乡下又有田地,现在一扫光了。”

夏落红为她摇头叹息,他虽然知道舞女们有一套撒谎的本领,把身世说得十分凄凉,以骗取别人的同情,但这会儿,他并不以为张翠撒谎,因为她的表情逼真。早已打动了夏落红的心弦。

张翠又说:“你看我在舞厅里的行动就可以知道了,我根本没想到大把捞钱的问题,能够捞个一天的开支,我就满足了。我每天在舞厅里,实在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流入俗……”

“那末你当我是人是鬼呢?”夏落红打趣着。

“……真的……我每天晚上不到打烊便走,从没有舞客伴送我回家。”她越是这样说越能得到夏落红相信。“我白天还在补习学校念书呢……”

“真的吗?那末今晚上我就要伴送你回家了!”夏落红说。

张翠噗嗤一笑说:“看你这小小年纪,倒是玩舞女的老手,不论谁的豆腐也要吃,生怕不够本似的!”

夏落红正色说:“绝非吃豆腐,我今晚一定要送你回家!”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有胆量和你打赌!”她瞟了夏落红一眼。

“赌什么?”夏落红俏皮地问。

“赌你的保镖不让你去!”张翠说。

“他管不了我的事!”

“我们走着瞧就是了!”

“赌什么?你还未说呢!”夏落红追逼着。

“假如输了,你怎么办?”

“一切听从你的吩咐,以你的意思为意思……”张翠抿嘴一笑,露出娇羞之态,又瞟了夏落红一眼。

“哼!那你就吃不消了!”夏落红说。心中有非非之想。

舞终归坐后,很奇怪,舞女大班竟过来招张翠转台子。

张翠表示惊诧说:“啊,没想到今天竟有人看中了我这个‘汤团’!”她捏了夏落红一把。“全靠你捧场啦!待会儿瞧你的信用就是了!”

“我也瞧你的信用!”夏落红说。

张翠走后,舞女大班向夏落红搭讪:“除了丹茱蒂以外,你还希望找谁呢?要不要我再替你介绍一个?……”

“除了丹茱蒂以外,我谁也不要!”夏落红摇摇头。

舞女大班笑笑便走开了。

孙阿七正伏在椅背上打瞌睡,看样子睡得蛮熟,却忽然像发梦呓般说:“小子!你们‘信用’什么?”

夏落红的眼睛正欣赏着舞女大班走路时臀部的摇摆姿态,没听清楚,连忙问:“你说什么?猴子,你做梦不成?”

“我问你和那只小狐狸说什么信用信用的?”他略抬起脖子,在两只环抱着的手臂上探出一只眼睛,盯在转台子的张翠身上,看她转到什么人的台子上去。“我劝你少和女人讲信用!女人全是祸水,尤其最近更要小心,你没听见你的义父说吗?你什么都好,就只是在女人面前没有把握,要小心敌人使用美人计啦!”

夏落红大笑:“食色性也,这是孔老夫子的说话,牡丹虽好,也需绿叶扶持,自古英雄好汉,谁个没有美人陪衬?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我非首创,想做英雄人物,也得学学古人——谁像你懒皮猴,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睡觉!”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同样前有古人,后有来者,难道说你想做风流鬼不成?”孙阿七挖苦说。

“做风流鬼比酣睡鬼来劲,我们今晚探险去!”夏落红说。

“探险?”孙阿七大吃一惊!“探什么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夏落红自负地说:“义父不是说过吗?因为我爱沾花惹草,敌人准在我身上施用美人计,现在正是了,美人已送上门来!”他忽然低下声音说:“那个舞女张翠我早看出她的态度有点神秘,形迹可疑,今天晚上舞厅打烊后,她要请我到她家里去玩玩,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摸清楚她的来龙去脉,给她来个‘反间’战。所以我说今晚上要探险!”

孙阿七楞了一楞,翻起白眼反覆想了一阵子,忽然伸出手掌,重重在夏落红的肩头上拍了一记,裂开嘴唇咒骂着:“小兔崽子!说得好冠冕堂皇,什么‘形迹可疑’?要摸清楚她的‘来龙去脉’?别活见你的鬼!拿大帽子唬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的监护,达到你的猎艳目的!我老实告诉你——不行!你的义父把你交给我,你的行动就由我支配。要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招你义父来……”

“何必打官腔嘛……”夏落红被说破心事,弄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堪。

“说不许去,就不许去……”孙阿七摆出一副监护人的姿态,毫不含糊地说。

夏落红触了霉头,弄得闷闷不乐,心想:他和张翠的事情,本已水到渠成,偏偏碰上孙阿七这个瘟神,假如是彭虎的话,他为人耿直,只要稍为摆点噱头,就可以把他瞒住。现在孙阿七拆穿了西洋镜,把千载一时的时机失去,又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才能再有机会。到底舞女自己开口约客人到家,是不大有的艳遇啊!

“噢!猴子!”夏落红仍不肯放弃机缘,说:“张翠告诉我说,她还有一个妹妹,长得挺俊的,身材蛮好,曲线玲珑,说话的嗓子娇滴滴的,宛如乳莺出谷;张翠本来想要她下海,但是她妈妈不答应,借这个机会,我们大可以到她家里去看看。哦!对了,孙阿七,正适合你的胃口,听说个子不高,和你差不多!……”

“小子!你既没有看过,你怎么知道呢?”孙阿七瞪大了眼。

“听说嘛——”夏落红答:“猴子,你已是四十开外的人,还是光棍一条,常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照例也应当找个对象弄个猴婆,生两个小猢狲,我们瞒着义父走一趟如何?”

孙阿七摇头摆脑,露出大匏牙笑了笑,搔搔脑袋耸耸肩膀,似乎心眼已经活动了,忽然却又扳下脸孔:“呸!”他唾了一口,说:“共产党的美人计还没有成功,你这兔崽子也耍出美人计来了。说什么我孙阿七也不给你去!”

意外地,舞女大班却把丹茱蒂领来了。说:“夏先生,你的面子可够大,丹小姐替你转过来了!”

夏落红看见丹茱蒂,刹时尴尬的情态完全消失,再不把孙阿七的话摆在心上。

夏落红自从和张翠沾上线之后,难得有一次能召得到丹茱蒂来坐他的台子,这会儿丹茱蒂忽然不召自来,夏落红有说不出的喜悦,连忙替丹茱蒂拉椅子、递烟、划火柴,召侍役备饮品,一时显得手忙脚乱。

“看见女人骨头就轻了……”孙阿七在旁暗暗咒骂,他也感到奇怪,丹茱蒂忽然转了台子过来,可能内中另有蹊跷。

在原先的时候,孙阿七早就注意到那一老一少两个贵妇有点神秘,曾怀疑她俩可能是共匪方面的人马,把这事也报告过情报贩子。情报贩子说:“以静制动”是最好的战略,大家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不必打草惊蛇。所以孙阿七对宋云珠两人的动静,密切注意,但几天以来,竟没有勘破她们的行藏。

孙阿七曾想追踪刺探宋云珠两人的来龙去脉,但为情报贩子拦阻,他说:“到时候我自会有办法,千万别孟浪行事,万一这两个女人并不是敌人,岂不要被共产匪徒笑话?”

孙阿七对情报贩子的过于自负,感到不满,但情报贩子做事,向来没有什么疏漏差错,使他不得不谨慎听命。他心中想,也许情报贩子另有什么大的计划不肯吐露也不一定。要不然他也不会让夏落红继续在舞厅里胡天胡地哩!

这会儿,孙阿七偷眼向宋云珠梅玲看去,只见她俩正在结算舞帐准备离去。

时间离打烊尚早,她们这样早离去还是绝少见的事情。

孙阿七忽然触动灵机,刚才夏落红说过要去“探险”,意思就是要送舞女张翠回家,而舞厅内的可疑舞客,马上就有了异动,这情形更加可疑了。

“也许他们要展开行动对付夏落红了……”孙阿七心中想。他心里起了一阵恐怖,他和夏落红两个人应付三两个匪徒还可以,假如匪党以大队人马,半途截拦,就难免要吃眼前亏了。孙阿七想到此处,更准备决意拦阻夏落红去“探险”,一方面还要设法通知情报贩子到舞厅里来,接他们两个人回去。

“自从结识了新朋友以后,就把老朋友完全忘记了!”丹茱蒂开始和夏落红说话。

“那里,你现在是红人了!”夏落红语带挖苦说:“我看你和两位阔太太很有点交情?”

“太太?”丹茱蒂故意装出诧异,“那两位太太?”

“喏!”夏落红嘴唇一撅,指示了宋云珠的方向。

“活见你的鬼——人家都是小姐!”她瞪了夏落红一眼。

“小姐?”夏落红笑笑。“一个是小姐,一个是小姐的妈妈?”

这句话惹得丹茱蒂掩口而笑,表露出一种媚态,逗得夏落红心痒难搔。

“老实说,一个是和先生离婚了,恢复小姐身份姓宋,另一个是她的侄女叫梅玲。”丹茱蒂忍着笑说。“良心话,她们两个人对你的印象都非常好,而且还想认识你呢。”

“对我的印象好?这是为什么呢?”夏落红大有受宠若惊之感。“你怎样知道的呢?”

“怎会不知道呢?每天在舞厅里都看见你,她常常向我说,你很像她的一个外甥……”

“外甥?……”夏落红如冷水浇头。

“而且,她们还夸奖你,说你长相英俊,彬彬有礼,风度非常的好,但你却对她们好像从无好感,真不应该!”

“你是说她们想认识我?”夏落红问。

“当然,她们有意思想请我介绍,但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而且我也不敢做红娘,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风流种子呀!”

“那末你就做一次红娘如何?”夏落红一面说,一面想着;以前他也曾怀疑这两个女人的来路不明,但现在听丹茱蒂所说,她们还是良家女子呢。可能她们心中有着什么苦衷,所以每天到舞厅来找消遣。

“啊,她们已经走了!”夏落红忽然发觉宋云珠和梅玲的台子已经空了,大有惋惜之意。

“看你——”丹茱蒂撅嘴说。“这副贪相,相信你对她们已注意很久了。不然为什么会黯然伤神呢?”

夏落红不禁脸上一红。

“别失望,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给你做红娘!”丹茱蒂安慰着。

“哦!我记起来了,舞女大班曾说你和她们之间有点亲戚关系!”

“别听舞女大班的鬼话!我那里有这样有钱的亲戚?连穷朋友都绝了迹啦!”

“那末,你知道她们两个是做什么的呢?”

“有钱的人还需要做什么?吃喝玩乐,专门享福就行了。我们出来伴舞,更不应该问人家的身世!”

舞罢一曲,夏落红发现孙阿七在厕所间走廊上徘徊,知道他又在玩弄鬼计,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利用那电话给情报贩子通消息。

丹茱蒂看夏落红的形色,已经知道情形有异,忽然说:“最近你常和一个形状奇异的人到舞厅里来,他既不跳舞,只是呆坐在那里陪伴着你,那是什么人呢?”

“我的保镳!”夏落红随口说。

“不,我说那矮瘦的一个,”

“也是我的保镳!”

“……那么瘦,那末矮,怎样做保镳呢?”丹茱蒂表示诧异。

“吓,他打起人来那才凶呢,活老虎也打得死!”

丹茱蒂踌躇了片刻,又说:“你以前曾告诉过我,你家里是做买卖的,买卖人为什么要用保镳呢?”

“嗯——”夏落红需要随机应变,“我家里最近被强盗打单过。”

这时,舞女大班过来请丹茱蒂转台子,当丹茱蒂还未及站起身来,厕所的走廊间却出了怪事。

首先,是一位女客在盥洗间内发出高声怪叫,原来,她进盥洗间时,忽然里面冒出一阵怪烟,把整间房子弄得烟雾弥漫,使她大吃一惊,即时轰动了所有的侍役,都赶过来查看,连管理衣帽室的职员也都围拢上来。

这自然又是孙阿七的鬼计,用他的“蜘蛛贼”的一套老手法,先把硫矿洒在地上,加上香烟、火柴,好像定时炸弹一样,香烟烧到了火柴头上,爆烧引发了硫矿末,即时发生强烈的烟幕……。

趁着混乱的当儿,他便拨出电话给情报贩子通消息,他这种做法,自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他曾打过电话,及查出他所打的电话号码。这是“蜘蛛贼”的一种障眼法。

电话是不需要说话的,铃声响三下,马上挂断,就是紧急信号。情报贩子即会立刻赶来。

孙阿七原是为夏落红的安全着想,但夏落红却认为孙阿七在破坏他的好事。乘丹茱蒂已经飞了台子,他假如再不及早溜的话,情报贩子赶来,必定破坏了他的好事。

这时,张翠正坐到一个戴眼镜的舞客台子上,夏落红溜了过去,召张翠起来,附耳向她说:

“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怎么回事?……”张翠弄得莫明其妙。

“我说话向来说一句算一句,我说今晚送你回家,就送你回家……”夏落红急切地说。

“现在还没有打烊嘛……”张翠莫测高深地说。

“等到打烊就不行了,现在趁我的保镳在走廊上看热闹,正好溜开。”夏落红带着焦急的神色说。

张翠颔首微笑,算是懂得了夏落红的意思,她这一笑,更把夏落红的魂魄勾摄住了。“我的舞票还没有拿嘛……”她仍是慢吞吞的。

“没关系,由我全数结付……”他一面东张西望,生怕孙阿七发现了他的形迹。

“不到打烊时间无故早退,舞女大班要说话的!”张翠又说。像在拖延时间。

“没关系,她敢说你坏话,我明天给她排头吃!”

“嗳哟!我的外衣还没有拿哩!”

“在那儿?”

“在衣帽间!”正是孙阿七所站的地方。

“没关系,明天拿好了,反正在衣帽间又不会丢失的,如有丢失我赔你就是了!”

于是夏落红强拖着她由边门出去了,把那戴眼镜招张翠坐台子的舞客孤零零抛下,彼此并未打招呼。

由边门出去是一个天井改建的小花园,由花园绕道,可以通出大门口外,出了大门,夏落红才舒了一口气,露出得意的微笑。

“怎么样?我说话不含糊吧?”他以战胜者的姿态说话。

“打赌你输了!所以你不得作过份要求!”张翠嫣然一笑。

“我送你回家,怎说我赌输了呢?”

“我赌的是你的保镳不许你送我,他果然就不许你送,你溜出来,当然是你输了!”

夏落红一想这话也有道理,幸而转败为胜,脱离羁绊,不禁豁然大笑。


盥洗间的骚动,顷刻间就告平息,硫矿末燃烧之后,地上只留一块焚烧过的痕迹,还有一截烧剩下的烟蒂,因为舞厅中没有一个是此道中人,摸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上次曾经有一个男客被锁扣在厕所间,现在又忽然冒出怪烟,他们只有说女厕所有鬼了。

肚子里明白的是孙阿七一个人,他已经拨过电话给情报贩子传递过暗号了。心安理得,回返坐位,但夏落红已经不见了。

乐台上的音乐奏起,舞池恢复了跳舞,人影幢幢,他在人影丛中觅寻夏落红的踪迹,但那里还有夏落红的影子?

孙阿七大为吃惊,他看见丹茱蒂仍在,但是张翠却失踪了。

“糟糕,这小子准是偷偷‘探险’去了!”他心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