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赶至西营盘码头,出重资临时雇了一艘汽油快艇,这种汽油快艇的速度很高,假如普通的汽船驶航大亚湾需要两小时的话,这种快艇即只需一个半小时。田野命船夫加快速度,启航出海。

这天海风颇猛,汽船在海中穿涛破浪,疾驶如飞,假如是身体不佳的人,准吃不消。

有时巨浪如山般卷过,扬起浪沫如雨,把田野身上的布衣衫裤全浸湿了,他并不为此担忧,不时看着手表,只望能及早赶到目的地。

时钟已指正十时光,阳光略在云幕的空隙中露出金线,汽船离开船已快有两个钟头。

田野很焦急,他担忧错过了时间,老是催促船员加快速度。

船员说:“风浪太大了,再加快就恐怕有翻船的危险……”

汽船勇猛地在浪涛汹涌中向前直冲。不久,船员已指出前面就是大亚湾,笼罩在阴霾下。

这地方,田野在护送潘彼得迁移至此时曾经来过,但当时暴雨淋漓,时在午夜,和这时的环境,似乎是两回事。渐渐汽船已经慢下,要进入海湾。那儿的黯礁很多,船驶过速,会有触礁的危险。

那深洼的海湾上,老远的已可看到有些渔船、渔网晒在海滩之上,住户人家疏疏落落。……

田野顿憧憬出懒蛇坠岩而死的一幕,那景色正和目前的相彷佛。

“不要驶进海滩上去,”田野忽而指挥船员,因为他发现海滩上正停放有一艘汽船,而那艘汽船却不知道是属于司徒森方面的亦或是霍天行方面的。他不愿意行藏败露,在真相未明之时被正义公司或司徒森方面的人发现另一艘汽船来到,俱不方便。

田野已探过地势,潘彼得囚禁在那二间屋子内,在他的印象中还可以记得。

他指挥汽船再航出海去,绕至大亚海湾接近出口的山岩下。

“先生,在这儿怎能登岸呢?四处尽是礁石!”船员说。

田野可不管。他命船员将马达停下,以竹篙撑船,小心翼翼的在礁石满布的水面上摸索。

好不容易才贴了岸。但是抬头看上去是一座高山,欲从岸边爬上去需得费一番手脚。

田野说:“我是救人来的,有人被困了!”他跳上了岸,吩咐船员缚揽等候,然后向那岩石积垒的高山爬上去。那些岩石,都是光秃秃的,连一条小路也没有,甚至连可以把手的树枝草根也找不到。只靠石岩中的缝隙作为把手踏脚……假如一不小心失足坠下,那准会粉身碎骨。

汽船上总共只有两个船员,虽然田野解释过救人而来的,但是他们莫明田野为什么要冒险爬这个山岩,楞楞然地抬头望着。好在他们主要的还是拿船资,钱拿得多,就可以不过问其他。

田野鼓足了勇气,一步一步爬到了山顶,已是浑身是汗,疲乏不堪。由那儿可以窥望大亚弯的整个渔村。蓦然,他听到一阵枪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吗?……

田野大惊,他探首遥望潘彼得被囚禁之处,只闻枪声一阵比一阵紧密。火光闪闪,冒出清烟,在一间土屋前,不时有人影穿来穿去,好像正包围了那间屋子进攻……

事实已摆在眼前,是事发了,而且双方正在拼斗,司徒森和桑同白的性命危在毫发……

田野为桑同白的性命而担忧,在这关头已不容许他再犹豫了。他放开脚步,心焦如焚,向着那生事的地点疾走。同时还得回避着作战者的视线。

山下的渔村里也起了骚动。那些渔民纷纷趋出屋来向那生事的地点观望。但是他们又不敢跑上山去。

田野一面走,一面想,凭他个人的力量可以压制下这场流血的惨剧吗?

即算可以做到,但是他的身份即告暴露无遗,如何能获得双方谅解?而且“正义”公司的秘密暴露了,霍天行会容许他活下去吗?……司徒森和桑同白会原谅他吗?香港的法律会宽恕他吗?……

为了桑南施,田野是非得抢救桑同白不可,司徒森的生死倒与他无关……。

许多矛盾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涌现,那小小的战场已逐渐接近,他毫无计划而来,这时又不能排除心理上的疑问。他蹲下身匐匍地走着,和那正在火拼的地点相隔只有一个山头了,他需得伏地爬行。

这时,已可看到围攻那座土屋的有三四个人之多,在屋子里反抗的却只有两支枪,弹药都很充足,枪声没有停止过。

田野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脸貌,但从霍天行的预定计划,及目前情形,他可以猜想得出,在外进攻的是属于司徒森及桑同白他们,而坚守在屋内的,却是潘中元叔侄及一个杀人越货的大盗……

原来,霍天行的计划是这样的,他欲勾消拖泥带水的“圣蒙”血案,摆脱司徒森向他的苦缠,下毒计牺牲潘中元叔侄两人的性命作为引饵,使司徒森堕入圈套,欲使司徒森赔上一条性命。

首先,他故意虐待潘彼得使潘中元不满,发生争执,又让田野间接在桑同白面前泄漏消息,好使司徒森对潘中元注意,盯牢了他行踪。在后,霍天行不征求潘中元同意将潘彼得移送至荒僻的大亚湾,故意让潘中元找机会去探看慰问他的侄子,布置好天罗地网,司徒森跟踪潘中元至大亚湾时,将他们一并消灭,了却“圣蒙”血案。

那时候正有一个杀人越货犯案累累的逃犯,投奔霍天行,霍天行假仁假义将他收容,并派给他一个差事,就是在大亚湾的土屋中看守潘彼得。霍天行一再关照,不允许潘彼得接见任何一个人,那逃犯还不知道霍天行有意将他牺牲,尚忠心耿耿为霍天行尽职。

潘中元赶到大亚湾,那逃犯拒绝让他进屋给他们叔侄见面。因而发生冲突。这时候司徒森桑同白早跟踪了。

“潘中元,你的案子败露了,你的侄子通缉在案,请交给我们带回去,你也跟我回去接受审讯吧!……”司徒森忽然现身出去说话。

潘中元自然大惊失色,这个案子不被揭发犹可,一经破案,他即身败名裂,被控购凶杀人,还是小事,他的一切事业即付诸东流。

潘中元原不是什么好出身的人,靠走私漏税,贩毒起家,造成他今日的地位。一支自卫手枪是永不离身的,尤其他单身到这种荒野的地方上来……

“砰!”他忽然拔枪射击。

司徒森和桑同白迅速伏地,同时也拔枪还击,双方便开始搏火,司徒森并不想取潘中元的性命。他的枪多半是朝天发的,欲威胁潘中元弃械投降。

但是潘中元发了野性,一枪接一枪的打个不停。同时,负责管潘彼得的那个囚犯见有陌生人围拢来攻打,以为是警探到了。即协助潘中元作战,枪自窗户上射出来。

潘中元拼命拍门,要求逃犯给他进屋,这样他们叔侄俩才得到机会相见。

潘彼得不像潘中元,从未见到过这种场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软在地下动也不动,逃犯有两支枪,加上潘中元的一支,三管火力抵挡司徒森的进攻。司徒森倒是非常老到的,土屋周围的地势,来龙去脉如何?他早已摸清楚,而且枪法打得准,威胁了他们把守的两扇窗户。

桑同白虽然有枪在手,但他毫无作战经验,司徒森只叫他蹲伏到石头的背后躲藏。

司徒森原带有三个助手同来的,他们散布在各地侦查,闻得枪声自然就聚拢来了。

这样,他们便占了优势,把三个匪类困在屋中无法冲出。

司徒森正欲用计,冲过屋前的空地抢到屋檐同那三个匪类短兵作战,倏而,背后有人向他说话。

“司徒森,没想到你倒比我们早上一步!”声音自背后传过来。

司徒森回头只见来了四五条大汉,全是粗布衣打扮的,个个蛇头獐目,全非善类。

司徒森在这种环境中,不敢稍懈,即递手暗示他的手下停止向土屋进攻枪杆调转头来,指向那几个陌生的来人。“你们是什么人?”司徒森喝问。

“司徒先生,我们是警署的探员,奉探长之命跟踪着你,因为探长知道你的侦探技巧高明!会带我们找出线索!”其中一人笑吃吃地说。

司徒森半信半疑,在踌躇间,那人已指挥他的手下散布开,向那座被困的土屋实行开火进攻。

刹时枪声“劈劈拍拍”的,弹雨如蝗般向那座土屋点去。桑同白倒很高兴,因为警探来到参加作战,等于增强了他们的实力。那三个歹徒到了弹尽援绝之际,就必得向他们投降,束手待缚了。

但司徒森却不然,他千辛万苦的才找出这个匪窟,竟被警探跟踪而来,分夺了他的功劳……

“喂!蠢猪!我并不想取他们的性命!晓得吗?”司徒森见那几个大汉领在前面,全是蛮打硬打的作风,感到非常不满,便说:“……我要擒下的……”

那几条大汉充耳不闻,老是挡在头阵,司徒森不由的起了愤慨。

“喂!你们既是警探,催泪弹带来了没有?”他高声叫喊。

“催泪弹——?”领在前面的一个大汉,忽而停下射击,高声向他的弟兄呼喊:“喂!你们的催泪弹预备好了没有?”

“预备好了——”那几个散布开的大汉同时回答。

于是,心中似乎有数着一二三的数目,蓦然同时发动,调转枪来向司徒森桑同白开火。砰、砰、砰……

司徒森资格比较老到,他对这几个汉子早起怀疑,发觉情形不对,即急忙在地上打滚,直滚到岩缝里自行坠进去,那枪弹爆炸开的尘烟直追在他的身后……司徒森虽幸免,但也受了重伤,一颗子弹已打进了他的左肋骨。桑同白和那几个手下人猝不知有此转变,惨呼一声,已倒在血泊之中。

原来,这正是霍天行的毒计,那些来历不明的大汉正是丁炳荣、沈雁、柯大勇、吴仲瑜几个人,他们让司徒森等人向土屋进攻,又冒充警探参加作战,然后约定时间,叫出暗号向他们突然狙击——那暗号就是“催泪弹”。

田野到达之时,正是双方枪战最为剧烈之际。田野的目的,是抢救桑同白出险。他守在山头的石岩上犹豫半晌,倏的起了决意。他要不顾一切的危险去救桑同白,实行向“正义”公司倒戈,即算将来霍天行将他碎身万段,也在所不惜。因为邪毕竟不能胜正。欲趁此机会脱离“正义”公司的羁绊,再重头做新人……。当他站起来欲抢上前时,正值司徒森问丁炳荣有没有携带催泪弹。

田野大恐,他所在的地方和他们相距还有百余码,他想呼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丁炳荣的枪弹已洞穿桑同白的胸膛,顿时鲜血如潮,桑同白已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田野吓得魂不附体,虽然他不能确实桑同白是否已经丧命,但相信希望已经很微了。

司徒森的几个手下也卧在血泊中,只有司徒森一人负了伤,躲缩在岩缝中和那批杀人者作困兽之斗。

丁炳荣指挥大家向他包围。

“嗨!老毛!该停火啦!这几个家伙已经坠进罗网了!”是沈雁的声音在呼喊。

那称为老毛的,正是土屋中看守潘彼得负隅顽抗的逃犯,相信他到这时,始才明白那几个帮同司徒森等人进攻的歹徒,是属于霍天行方面的人,是霍天行布置下的毒计。

“喂,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毛问。

“现在不必多问,反正迟早你会知道的!”沈雁答。

“这个老头子受伤啦……”老毛指的是潘中元,他中了枪伤,但并不十分严重,只是在头上戴了彩,血流不止。

“没关系!待会儿我会来照应他——”沈雁说。

他们一伙人仍继续向司徒森扑攻,但司徒森防守得法,使他们无法得逞。

丁炳荣检查桑同白,说:“这个姓桑的已经死了……”

田野听在耳中,几乎失声痛哭。他匆匆赶来,结果他是白跑一场,桑老先生还是逃不出一死……这不能怪别的,只怪他自己犹豫不决,错过了时机,现在桑南施已经变成一个孤女,假如她知道她的父亲丧身在这批歹徒的手中时,该会怎样的伤心呢?

“嗨!什么人?”忽的一个声音发自田野所立的岩石下。田野大惊!

“是我,柯大哥!”是吴仲瑜的回答。

田野始才知道并非自己被发现。原来,霍天行布置下并非只有丁炳荣他们五个人呢,另外还有许多人星散在各处把哨。田野在伤心之余,庆幸自己并未被发现,不过也等于陷入了重围。

他这时的心情,仍是惶惶无主的,桑同白既已丧了命,他留在这个地方,只有害处而没有益处,他又没有办法可以把桑同白的尸首抢走……

司徒森被困,看样子是无法可以逃得出那批暴徒的毒手。被杀只是迟早的问题……

田野希望能看到结局。

丁炳荣和吴仲瑜两个,拾起了桑同白及司徒森三个手下落在地上的手枪。

沈雁命老毛打开土屋的大门,说明这是霍天行的计策,故意引诱这几个私家侦探自投罗网的。

潘中元负了伤,正庆幸他的得救,心中对霍天行的用计得体而感激。

岂料丁炳荣、沈雁两人举起手枪,砰、砰、砰的朝着潘中元、潘彼得,连那逃犯老毛也在内……

“妈的,原来霍天行在出卖我……”老毛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是明白得已经太迟,他的身上已中了有四五弹之多……并还要逞蛮反抗,极力挣扎着举起枪来,但他已没有力量去扣扳机,即躺在地下,一命归西了。

潘中元和潘彼得叔侄两人相继卧在血泊中,死了,这两具尸首俱不能瞑目。他们落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明了霍天行为什么会陷害他们,牺牲他们的性命。

丁炳荣颇俱正义感的人,他屠杀了三个败类,并不感到如何,因为,老毛是个逃犯,曾经杀人越货,死有余辜,无需要反悔,尤其潘中元叔侄两个,狼狈为奸,曾谋害了贾子德,陷害圣蒙慈善会的主持人………连累了田野……有这许多原因,丁炳荣杀人后觉得于道义之心无愧。

他用的是桑同白及司徒森的手下人所遗落下来的手枪。这样,将来案发,警探的侦查,会以为老毛、潘中元叔侄,三个人俱是被司徒森桑同白等人所杀。

他仍然把手枪归还弃在桑同白等人的尸首旁,而把刚才杀桑同白及司徒森几个手下的手枪弃在老毛及潘中元叔侄的尸首的身旁,尽情把自己所有的足迹抹去。

司徒森仍未解决,他潜匿在岩缝中负隅顽抗,他备有充足的弹药,围攻的人无法和他接近,而他所躲藏的地方,枪弹又无法射进去。枪战仍很剧烈。

田野见大局已定,久留下去绝无益处,为自己打算,他需得及时退出这是非之地。

“唉……桑南施真不幸……她已经是一个可怜的孤女了……以后,我得好好照应她……”田野的话发自他的天良。当他正耸起身来准备离去之际,倏而那块石岩下发出,“咦?”的一声。是柯大勇发现了他的身形。

田野大恐,这时间是不容许他犹豫的,因为四方八面全是“正义”公司的人,柯大勇万一叫嚷起来。那些惯于杀人的凶手便会蜂涌围过来了。

“我是田野——”田野一面准备,一面低声说,手枪已捏在手中。

“嗄?怎么你也来了?……”柯大勇以为又找到了田野的把柄,这又是违背戒条,擅离职守,不服从命令。当他正欲发言诲骂时……

田野蓦然,一个纵身自石岩跳下去,力量用得很猛,直到柯大勇的跟前,他的脚是翘起的,顺着力量那只脚便蹬到了柯大勇的脸上。柯大勇猝不防田野有此一着,还来不及喊出来,便踉跄跌在地上,后脑被石头撞了一下,嘴唇和鼻孔同时出血……

因为那山岩相当的高,田野双脚落地也跌了一跤,他匆匆的纵身爬起,捏着手枪还要在柯大勇的头顶上敲下去……当他正要出手时,又猛然的收住了。

因为柯大勇已无需要再补击一下,早昏迷在地,人事不醒了。

田野始咽了一口气,他及时把柯大勇击昏,以免把自己的行踪泄漏,布散在四周的歹徒一个也没有发觉,要不然,他们闻声围拢来,田野只好和他们硬拼,否则解押到霍天行处,田野自知道一定不会留他活过明天。但是柯大勇昏迷过后,一定会醒的,又必然会指责他偷入禁地……这该怎么办呢?

田野惶然无策,凝视着柯大勇那可憎而带血的脸孔。

他憧憬出柯大男对周冲的巴结谄媚,那种卑鄙无耻的丑态,而对下人则又作威作福……

这种人把他留在社会上,只是祸害,现在,三姑娘已当了女尼,桑同白又遇害,桑南施成为孤女……

这许多仇怨,田野无法发泄。蓦地,他起了杀机,一来是为柯大勇发现他潜上大亚湾,杀他灭口,二来是为桑南施、三姑娘他们报仇。

“柯大勇,柯大勇,你在那儿哪?……”立时,枪声好像稍为歇下,突然有人向这方面呼唤,像是吴仲瑜的声音。“咦?为什么没有人声!”

“快找他来帮忙,我们需得及时撤退先把那老家伙解决!……”是丁炳荣在老远的地方叫喊。

于是,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跑过来了。

田野无法再迟疑了,这时很快的便下了决意,必需要杀柯大勇灭口,他不能用枪,在柯大勇身旁四周,有着许多石头,他拾起一块如斗大的巨石,双手举起,照准柯大勇的头颅砸下去……

“噗哧”一声,柯大勇只窒息的哼了一下,头颅粉碎,脑髓血肉横溢,这歹徒毕生作恶,竟落个死得不明不白。

脚步更近了,而且还听到有人急促地喘着气,似在跑着步,由山坡下上来。

田野已来不及揩抹身上的血迹,急忙窜身飞奔而逃,他由原路,爬上山坡,由原来的高岩重新落下海岸去,那小汽船仍停留在海岸。他跳落汽船,即命船员启绽逃走。

山谷上的那场血战,枪声远播,那些船员也曾听到枪声。

“究竟是什么事情?好像有一场大战呢!”船员说。

“围剿盗贼,明天你们看报纸!就可以完全明白了,警探败了!盗贼追出来,我们快逃吧!”田野讹诈说。

在航途中,还有一艘汽船在那儿盘旋,田野知道那是周冲所指挥的一艘,他需得回避,伏在船舱中,命船员加快速度窜突过去。好在小汽船的速度快,周冲的大汽船追赶不及。

田野抵达西营盘码头后,付出双倍的船资,叮嘱那几个船员严守秘密,不要把潜至大亚海湾的事情泄漏出去,讹称那些歹徒非常猖獗,党羽众多,满布在港九两地,假如被他们查出痕迹,大家都没有好处。


柯大勇之死,无异等于是这件庞大的谋杀案的节外生枝,那批“职业杀人者”感到意外,在匆匆忙忙间,找不出丝毫线索可以侦查出凶手究竟是属何人?和柯大勇又有些什么仇隙,会在这种环境中追踪而来下此毒手。他们又猜想可能是司徒森带来留守在外围的手下……。除了地上发现有土布鞋的足迹外,一无所获,他们沿着足迹,追到山岩上,那正是田野爬落海岸汽船停留的地方……

在后周冲和他们会合,说出在航途上所逢到的一艘神秘汽船……两件事配合起来,便推断这凶手是单独而来,又单独而去。

“我们可以从那些做出租生意的小汽船着手侦查,不怕他逃到那里去!……”周冲目露凶光说。

枪声仍在断断续续的响,司徒森仍继续作困兽斗,不肯屈伏。

周冲又说:“……打了这样久,相信附近的守军已经得到信息,不久即必有巡逻艇开来,我们及早把老家伙解决,实行撤退吧……”

“柯大勇的尸体怎么办?”

“把他沉到海底里去!”


香港的报纸上刊出了一件大新闻,差不多每家报纸都辟出一两版的篇幅来作详细报导。

这是新闻记者各显本领的时候,除了官方的公布外,他们忙碌的奔走,找寻特写资料,找寻新闻隙缝……各尽其能……除了新闻外,地图、照片,及各记者的独特见解,评论散见各报。

那案子很显明的私家侦探和匪徒火拼,悉数同归于尽,中有两个闻人,慈善家桑同白和潘中元,另外还有一个犯罪累累,被各地通缉在案的逃犯,再者就是潘中元的侄子潘彼得,和司徒森的三个手下……奇怪的就是司徒森失去下落,找遍了大亚湾找不到他尸首的影迹……。

当时案子发生的开始。

是驻守在大亚湾相距约百余里的山区守军听得枪声,他们猜测以为是私枭械斗,因为山势的所隔,来不及赶到现场,便急忙摇了电话到“水师处”,派出两艘缉私艇,赶到大亚湾。缉私警经渔民指示,越上山坡,那战事已告完毕,现场除了尸首及血以外,是一片凄清,缉私艇向香港华民署及警署发出急电,警探赶到现场,因为潘中元和桑同白都是香港的闻人,探长认出他们的面目,他们虽然全是圣蒙慈善会的董事,但是却好像死在对立地位。

当警探把现场上死者的身份全查出来时,他们感觉得非常惊奇。内中有潘彼得,是潘中元的侄子,又是警署通缉的圣蒙慈善会逃员,另外还有一个姓毛的逃犯,三个私家侦探是司徒森的手下人。

警探第一步的推测:潘中元的侄子在逃亡之中,桑同白聘请私家侦探缉捕,潘中元为卫护他的侄子,双方发生枪战,终告同归于尽……但是他们很奇怪为什么司徒森却失了踪?

第二步,他们推测,可能与圣蒙血案,贾子德的离奇杀案有关,因为在那批死尸当中有着一个通缉在案的大盗,很可能就是潘中元购买以杀害贾子德的凶手。

他们致死之因尚需解剖证实,将尸体上的子弹取出在每具尸首身旁的枪械加以研究即可证实……

因为这一杀案之中疑问尚多,所以警署有许多事情都守秘密,他们在距离现场约百余码的山头上还发现一滩奇怪的血迹曾经有人扫抹过,用泥土虚掩在上。

警探需得向整个渔村的村民逐一详细调查及询问,希望由那些渔民身上找出特别的线索。

但那些渔民却好像有口难言,不能随便说话,所以警探们所获不多。他们需要计划长期侦查了。

桑南施也成了新闻记者和警探采访及侦查的对象,田野成了护花使者,他以圣蒙慈善会的职员身份尽情替桑南施挡驾,他说桑南施因父亲的惨死伤心过度,请大家尽量避免,勿再刺激她的情绪。

有敏锐感的新闻记者已为这件新闻特别为田野写出一段小小的特写,他指出田野也是新闻人物,曾经有几件社会新闻把他牵涉在内,如红舞娘萧玲珑被殴打案……报纸上提见过他的名字。

同时,这位记者的语气,暗示了田野是一个问题人物。

霍天行曾为此事拨了电话给田野,叮嘱他在这期间需得特别谨慎小心。

这桩凶杀案发生之后,田野的精神上大受刺激,他在夜静无人时经常酗酒,醉后即痛哭流涕,重新起了悔恨,不该参加“正义”公司这惨无人道的杀人团体……他对桑南施起了无限的同情,桑同白行善终生,落得个财散人空……这未免太残酷了……。

田野虽内心忧焚,但他还得照应桑南施和警探及新闻记者的接触。

桑南施因父亲的惨死,痛不欲生,对警探的询问,以及新闻记者的采访,实感到烦不胜烦,有田野给她阻挡,为她分忧,减轻了不少精神上的负荷。但桑南施为此事对田野略有误解,她念念不忘在出事那天早晨的一幕。田野知悉桑同白到大亚湾去时的神色非常紧张,又说要赶到大亚湾去救她的父亲……而结果她的父亲丧了命……这是什么道理?她空下时就向田野盘问。但田野能给她什么答覆呢?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避,闪缩其词……

“南施,现在不要多问,迟早你会明白的……”这是田野仅能解说的话。

田野的过往,只有桑南施最为清楚,由他做窃盗逃之潜入她的寝室开始……直至到他在“圣蒙”慈善会找到差事。田野进入“圣蒙”后,慈善会就从未安静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是什么道理?假如有任何一个人身历其境,必然会猜测田野绝非善类,但桑南施却不然,她非但不忍心拆穿田野的面目,而且对警探,对记者,将田野的事情绝口不提。

圣蒙慈善会失去了主持人,及一个董事,董事会又起了紧张,业务没有人主持,他们逼得暂时休业,待另选新的主持人。

桑南施的舅父陈淦,是太古洋行某部的经理,帮助桑南施办理丧事,好在桑同白全家都是教徒,办理丧事非常简单。

自桑同白死后,桑南施便好像孤孑一身,一个人居住在那豪华的大厦里,因为桑同白生前,为潘彼得之卷逃捣乱了帐款,桑同白借了一笔钱自行垫回,以向董事会交待,这样,这些债务的重担便加诸在桑南施一人身上。世事往往如此,一个人生而又有权势之时,巴结者比比皆是,银钱周转只需要摇上几个电话,便有人亲自将钱双手奉上,但等到一命归西,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就什么交情都完蛋。

讨债者如狼似虎,生恐怕遗族全部逃去,债款归还无着,桑同白的直属遗族,仅只有桑南施一人,所以,债权人盯得更牢,甚至于有人怂恿她出售那栋洋房抵债。

桑南施的舅父并不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他愿意给桑南施分担困忧。但是他所能拿出来的钱有限。因为桑同白平日待人甚好,所以圣蒙慈善会的职员自动的凑出钱来帮助桑南施还债,但那力量是有限的。

田野也想筹钱,但力与愿违,近几个月来,没做到多少件杀案,而且为三姑娘香魂之入院,吴全福之动手术,把他的积蓄全部支付出来了。

他唯有设法向霍天行支借,但想到霍天行乃为几个钱而做出“圣蒙”血案,连桑同白也平白丧命,到现在又借用他的血腥钱来为桑同白还债,这未免太过矛盾。

所以他犹豫不决,同时,为桑同白之死,脱离“正义”公司绊羁的心理重燃。

而且,霍天行又一直回避,不愿意和他接触见面,说是避免外人生疑。

田野曾打电话给金丽娃求助,希望金丽娃能借他两万元。

但金丽娃说:“田野,我借给你倒无所谓,但你需得慎重考虑,现在你的目标很大,正是警探眼中的重要线索!……你是‘圣蒙’慈善会的小职员,何来如此巨款?万一他们追根寻源,要找出你这笔钱的来处时,你又如何说法?”

“难道说,我设法借来也犯法么?……”

“你向谁借?总得有个交待!”金丽娃答。

于是,田野便动了肝火,斥骂起来:“你们一个个尽是绝灭了人性的东西,杀了人家的父亲……还不肯救助人家的女儿……”

“田野,你要冷静,为什么要这样冲动?”

田野怒不可遏,实在为桑南施已使他略带疯狂,继续咒骂:“对的,我冲动……只有你们才冷静得像冷血动物……”他愤怒得不等金丽娃的回答便“卡郎”的把电话挂断了。

以后,他便独自在马路上踽踽行走,心情矛盾得不可开交,他感觉到在“正义”公司中,任何一个人全是假的,连金丽娃也同样是虚伪的,一切以金钱为主,除了金钱以外,绝无情感可言……都是些绝灭了人性的家伙……他决意要脱离正义公司了,这问题在心头上又像火般重燃,但也立即使他感到旁徨。

怎样脱离呢?他既没有钱,而且他所有的朋友,全在困难之中,吴全福病愈未久,他的书报社还未走上正轨,三姑娘投进了修道院尚在苦修……连桑南施这位过惯了富贵荣华生活的大小姐也落在穷困之中。

尤其,他不把三姑娘救出苦海,无论如何于心不安。于是,他又买醉了,留连在酒肆中,以酒消愁,但他有此感觉,无论他走到那儿去,都有人秘密跟踪。

报纸上仍继续刊载大亚湾血案的新闻,并无多大发展,警署方面的公报,老是有发展,或是某某探长称有把握破案……或是督令限期破案……

田野对自己并不关心,管他破案也好不破案也好;他只为桑南施的债务,桑家的破产而悲伤,为三姑娘的受苦难而烦心。


倒底,田野在金钱上毫无办法,他还是得霍天行求助。

这天,电话算是接通了,打到茂昌洋行,恰好霍天行在那儿。但霍天行很无情,他责备田野说:“田野,我早向你说过,少和我接触,要知道,我们现在正被人叮得紧,稍有漏洞,即会被人捏住!我有需要时,自然会设法通知你!同时,也许我们的电话,也会被人控住……”

“但是霍经理,我现在急需要钱!我需要两万元……”田野说。

“怪不得金丽娃说你一生的失败,就是在女人的手里!你干吗的要做傻子?举债替人还债呢?”霍天行很生气。

“因为……”

霍天行不耐烦听他说下去,很气恼的便把电话挂断了。


在一个深夜,寒风飕飕,怕冷的人们,早已缩进被子,沉入梦乡……。

永乐东街的公寓楼梯上倏的又起了一阵脚步声响,徐徐的向楼上移去,脚步很慢,登,登,登的……那是高跟皮鞋和楼板接触的声响。是个女人呢,听她的脚步声响就可以联想到她走路的姿势,尤其臀部是旋扭着的。

二房东还未入睡,她很奇怪,为什么又会来了另一个女人?田野的房间已经有一个女人在内,而田野却失去踪迹,他一连好几天都是在天亮之前才回家的……。

阎婆娘跳下了床,偷偷掩开房门,由门缝向外窥探,只是走上来的这个女人,打扮得雍容华贵,个子高高的,以纱巾束扎头发,明眸皓齿……阎婆娘对她的脸孔,又好像见过,又好像没有见过……。但阎婆娘最注意的还是她脚上的一双高跟皮鞋,银纤丝编制成的,最低的估价,也在港币数百元以上。

原来这妇人是金丽娃,她参加完一个外国人的宴会,带着几分醉意,竟独自驾着车,摸到田野这儿。她猜想田野并不一定会在家,自从大亚湾的惨案发生后,田野一直没有安静过,颠三倒四的过日子。金丽娃原对田野的印象良佳,从没有把他当“窝囊废”看待,这一次,她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对田野同情。她自从拒绝借两万元给田野,致使田野生活失常,所以,她在午夜间独自来了,为的还是向田野解说。

永乐公寓,金丽娃曾经来过,她知道那一个是田野的房间,电灯在亮着。她迳自走上前,房门并没有锁上,是虚掩着,她轻轻一推,房门就自然开了……。

但金丽娃却楞住了,因为,她没有看见田野在房内,床上却睡有一个艳装打扮的女人。

这人是谁?金丽娃从未见过,当然不会是三姑娘,三姑娘做了修女,金丽娃是知道的,她当不会还俗得这样快!顿时,金丽娃的脸孔胀得绯红,心腔碰碰而跳,也可能是一种下意识的妒忌。

“难道说,田野和什么人姘居了?”金丽娃自问,但很快的,她又很冷静地给自己答覆。“假如是田野的姘妇,她早穿上睡衣,为什么还穿得这样的整齐呢?连高跟鞋也没有脱……”她迳自穿进房去,那女人是睡熟了。一点也不知,金丽娃细细的去看她的脸。看不清楚时,还移动灯光。

那女人,脸貌也非常清秀,就是化装比较浓一点。

金丽娃连忙对着墙上的镜子自照,她自问并无任何比不上这女人的地方,她的脸上,也找不出皱纹,和这女人的年岁没有相差多少,为什么田野会让这女人睡在他的床上呢?

“嗯……”那女人来了个大翻身,声音带着磁性,由鼻孔里发出来,怪媚惑人的。“你回来了吗?”她像在说梦话。

金丽娃怒火上冲,倏的伸手把女人拍醒。“喂——起来,起来……”

蕾娜自梦中惊醒,睁开惺忪睡眼,她很奇怪为什么田野的房间内会来了一个女人。她醒了,很尴尬,她撑身坐了起来,两人楞然相对,自然,在她们两个人的心目中都以为田野风流成性……。

“你是什么人?”金丽娃毫不客气地说。

蕾娜也不认识金丽娃,同样的很不客气地回问:“你又是谁?”

“我在问你!”金丽娃带着酒意,妒火掩盖了她的理智。

蕾娜因为知道,公寓里还住有很多住客,三姑六婆,什么样的人俱有,她不愿意在这儿出丑,所以回心一想,倒是把气恼自行抑压下去。“我是田野的好朋友,我经常来看他的!”她说。

“嗯——”金丽娃似有含意地点头,“找朋友会在三更半夜的吗?而且,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孤男寡女的……”

蕾娜不免也起了无名怒火,“你说这话很奇怪,难道说,你又是田野的什么人?可以在深夜间来找,其他的人就不可以?请问你又是否孤男寡女呢?”

金丽娃被问得哑口无言,顿时恼羞成怒,杏目圆睁,露出杀机,狠声说:“你叫什么名字?”她好像审问囚犯似的口吻。

“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蕾娜见她强蛮无理,也不示弱地回问。

“我命令你说出名字,你是干什么的?”金丽娃似在咆哮了,幸而公寓里还没有人被吵醒,只有阎婆娘已溜至她们的房门前偷窥此出争风的趣剧。

“据我所知道,田野并没有谁可以这样的无礼待我……。”蕾娜仍很平和地说。因为面前这个女人至少是田野的朋友,她还顾虑到田野的颜脸呢。

“我再命令你一次!”金丽娃的指头已划到蕾娜的脸上。

“你真有这个权利吗?……”

蕾娜的话尚未说完,金丽娃已扬起了手掌,一个耳光括到了蕾娜脸上,“嚓”的一声,清脆,响亮。

蕾娜原是弱不禁风的,没想到金丽娃会如此泼辣,猝不防,被打得仰在床上。

“看你还敢不敢不回答我的话?……”金丽娃再指着蕾娜说,似有继续逞蛮之意。

蕾娜的眼眶也红了,她不甘受此凌辱,但面对着这个泼妇,自量拼斗不过。她哭出了声,再次撑起身来……

金丽娃眼快,以为蕾娜要反抗了,一闪身,退后一步,霍然自她的手皮包内摸出一支勃朗灵小手枪,扬了起来,狠声说:“你再敢动一动,我就要你的命……”

蕾娜看见了枪,即吓得魂不附体,她原搞不清楚金丽娃究竟是什么人了?到底是田野的情妇或姘妇?还是其他的什么?……

正在这时,隔壁的沈雁被惊醒了,他听得好像是老板娘金丽娃的声音在说话。于是,匆匆的穿出房来,一眼即看见二房东阎婆娘正伏在田野的房门缝中向内偷窥。

沈雁轻轻伸手在她的肩头上一拍,轻声说:“二房东,你在干吗?”

阎婆娘正聚精会神的注意看房门的闹剧,受此突于其来的责问,整个人吓了一跳。回首看见是沈雁,惊魂甫定,始才指着房内回答沈雁说:“……不知道那儿来了个女人,正和田野先生的那个舞女吵架……”

房门呀然打开,金丽娃听得房外有人声,怒冲冲的开门出来。

“啊……怎么?老板娘……你来了?”沈雁惊诧地说。

金丽娃看见了沈雁,始才惊觉自己酒后做了糊涂事,经过刚才的一阵暴怒……酒也醒了,她原是因为田野的生活失常而来的。日前,田野为解救桑南施的危困向她要求借款二万元而遭拒绝。事后,她自感非常不安,田野是经由她青睐一手提拔起来的,她绝不忍心让田野颓唐下去,辜负了她提携的一番心思。但田野为桑南施的困扰而出此下策,金丽娃非常嫉忌。她经过三思后,为田野的前途着想,实应该将二万元借给他,不过借款的方式可得略为改变,至少得脱离“正义”公司所有的范围将钱借出来,甚至于茂昌洋行,鸿发公司,都最好不发生关系。

金丽娃原有私蓄投资在一家百货商店,她打算由商店里提出二万元来,算是百货商店借给田野的。将来,假如警探追踪溯源调查起来,也可以有了托词。

她在午夜赶到永乐公寓来,原想将此事告诉田野,岂料竟惹出一场醋海风波。

“这个女人是谁?”金丽娃指着蕾娜轻声问沈雁说。

“哦——”沈雁瞄了蕾娜一眼,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蕾娜正伏在床上啜泣,沈雁心中想,幸好蕾娜是衣着整齐,假如衣冠不整的话,那更难向金丽娃解说了。“你记得有一个叫萧玲珑的舞女吗?曾经也住在这间公寓里——这个女人叫做蕾娜,和萧玲珑同在一个舞厅里货腰的!”他趋近金丽娃的耳畔说。

“嗯——原来也是舞女……”金丽娃鼻孔里嗤了一声,言下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沈雁似乎看透金丽娃的心思,特别讨好她说:“自从萧玲珑失意进了修道院之后,这个舞女追求田野最为热烈,但是田野并不对她怎样?”

“哼,田野老爱在女人堆里鬼混,我看他赚的几个钱,全送到女人手里,迟早连性命也送掉……”金丽娃悻然地说。同时,心中也暗觉奇怪,在正义公司里,一直有人监视着田野的行动,而为什么蕾娜搭上田野,她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呢?“这个女人常常来吗?”她再问。

“不!一个月中,有个两三次,不过,你是知道的,田野是经常不在家的!”

是时,公寓里被他们说话的声音惊醒了的人,纷纷都探出头来窥探。

田野还不知道何时方会回家,金丽娃知道不适宜继续留下去,遂向沈雁说:

“我该走了,你最好把那个女人也撵走!”

“……但是我害怕田野的牛脾气……”沈雁有点为难。

“你可以把这帐挂到我的身上!”

“但田野不会怪你而会怪我……”

“田野真和她那末好吗?”

“不,你会知道,田野对待女人,都特别和气!”

“那末,你只管把她撵走,一切有我负责!”

金丽娃悻悻然的走了,是时已将近四点,距离天亮不久了。

那些房客虽然不知道金丽娃的身份,但他们可以看出是为田野房内有另一个女人而发出争风。他们大惊小怪地趋上前向沈雁问长问短,沈雁只有支吾对付,免得把此事渲染扩大。

沈雁是同情蕾娜的,至少她对田野的痴恋,就值得同情。他把房客应付过去后,即静坐在房中,陪伴蕾娜,殷殷的向她慰劝。差不多到了天亮时,亲自送她离去。

等到田野回返公寓时,一切都已恢复平静了。


金丽娃夜访田野之事,很快的便传到了霍天行的耳膜里。

霍天行非常气恼,又很暴躁地向金丽娃责备,他认为金丽娃无异等于出卖“正义”公司,出卖他的性命,以及田野和她自己的性命。

霍天行说:“大亚湾的血案轰动了港九,万人触目,警方的视线正严密的投在我们的身上,而且司徒森那老警犬失踪,是什么诡计尚不得而知。柯大勇莫明其妙的被杀,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又是高深莫测……有这许多疑问,正是‘正义’公司的危机,我们正需以静对动,冷静的应付未来无可预测的危困……因为田野是个易于冲动的,大亚湾之血案,报纸上把他的姓名牵连上去,因此,更应该和他暂时隔绝关系,以免拖泥带水又扯到了茂昌公司……。”

金丽娃百词莫辩,同样的也起了恼怒。她说:“既然这样,你何不干脆也把田野杀掉,永除你的后患?……”

霍天行不禁楞了一楞,其实他早有此打算,碍在金丽娃从中作梗,又看在田野的性格刚直,甚得手下人心,可以和周冲互相牵制利用,所以一直犹豫不决,现在被金丽娃道破心事,非常不自在。

金丽娃和霍天行激吵后,便拼命喝酒,心头百感交集,最为打击她的,还是田野有了一个可疑的姘妇?……整个下午金丽娃躲在房间内闷闷地一语不发,霍天行倒是个可以做表面工夫的人,言行可以随时变化,他看见金丽娃的面色可怕,为不愿走极端,便开始改用缓和的语气逗她说话。

但女人的性情往往是如此的,得寸即要进尺,你越是低头时,她越是神气,霍天行所说的话,她非但不理睬,而且掩上房门,匆匆的换衣裳,似有外出之意。

“其实我并没有说你什么,只是为大局着想……假如我们这次失败,历年来所努力付出的心血,便会毁于一旦了!……”霍天行站在门外说。

金丽娃仍然不搭腔。

不久,她已换出一件黑纱晚服,涂脂抹粉,满戴珠光宝气的手饰,似乎要参加什么宴会似的。

“你上那儿去?——”霍天行像有点忍耐不住了,愤然地问。

“你管不着!”金丽娃冷冷地答。

于是,霍天行怒火冲天,咬牙切齿地说:“你假如有胆量再去找田野,那我一定把他杀掉!”言下,似有点酸性作用。

金丽娃也楞了一楞,复又冷笑说:“我巴不得你把田野杀掉,同时,连我也一起杀掉,可以除你的积恨,解脱你对我们报复的仇怨……”

霍天行顿时口张舌结,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金丽娃裙带款摆,扭着臀部,便迳自启门外出,同时,还把那个高大的女佣银宝带走。临行时,甚至于连霍天行也不看上一眼,表示她的余怒未消。

霍天行怒不可遏,执起电话,便拨到鸿发公司,坐镇在那儿的是丁炳荣,霍天行命令他跟踪金丽娃。


金丽娃驾着车让她的女佣坐在车厢之后,不久又到达永乐东街公寓。

是时,已将接近晚饭的时间,田野并不在家,这是可想而知的,金丽娃毫无顾忌的,直接去找沈雁。

沈雁正在整装,准备去赴女朋友的晚宴,金丽娃来到,使他惊异。

金丽娃说:“沈雁,假如你肯放弃女朋友的约会,我请你吃晚饭去!”

沈雁受宠若惊,莫明金丽娃的用意,呐呐说:“田野并没有回家啦……”

金丽娃即发嗔说:“别管田野!我邀请的只是你!”

沈雁更是不安,其实,他渴念金丽娃妖艳已久,就只是没有这份胆量,他恐惧霍天行的杀人不见血,又恐惧周冲的残暴不仁,又害怕田野的蛮脾气……现在金丽娃竟自己送上门给他,不由得使他想入非非,他以为金丽娃需得调换口味,又看中了他,自此以后,他可以取周冲和田野的地位而代之,至少,一个副理的职位,将不成问题,好像田野一样,只要老板娘看得中,什么问题也可以迎刃解决。

“老板娘有什么吩咐!那怕是女朋友,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照样可以放弃……”他说。

“那末,你穿好衣裳,就跟我走吧!”金丽娃说。

“上那儿去呢?”

“你别问!跟我走就是了!”金丽娃在发命令。

沈雁自命不凡,能得到老板娘的青睐,自认为三生有幸,艳福不浅,那还敢多说半句话,乖乖的换上整洁的衣裳,跟随金丽娃走出公寓。

女佣银宝端坐车座之中,这使沈雁感到费解,据他知道,金丽娃不论和周冲或田野出游,始终就没有携带过任何人,今天,她为什么带了银宝同行呢?

沈雁清楚银宝的经历,知道银宝曾经是个杀人犯,心情又不免忐忑不安起来。

金丽娃驾着车,乘轮渡过海,直趋“金殿”舞厅,沈雁更是提心吊胆了,因为蕾娜正在那儿挂牌子,他怀疑金丽娃是为报复蕾娜而来。

“据我所知道,你所喜欢的地方,除了丽池舞厅外,便是浅水湾,为什么要过九龙去?”沈雁觉得情形有点特别而问。

“今天又不是周末!”金丽娃答。

沈雁更是丈二金刚不着头,只因为这是头一次和金丽娃出游,他不敢问得太多,金丽娃的臭脾气,“正义”公司中,他得到的传闻很多,只有以逆来顺受,方能迎合她的意思,沈雁有“好高骛远”的念头,所以尽情向金丽娃谄媚讨好,小心翼翼地给她服侍,当然就不再多问了。

不一会,轮渡拢了岸,汽车上了码头,金丽娃驾驶着车,领沈雁来到一间小型的罗宋餐厅,用晚餐,在餐间,她闷闷地只是喝着酒,一语不发,似乎有着重重心事。

沈雁以为,女人有心事之时,正是男人进攻的良好机会,而且金丽娃今天特意挑选了他同游,当然是意属于他,此大好良机,岂容错过?尽管金丽娃一语不发,沈雁说话更多,而且许多言语,多属有于挑逗性的,有时还惹得金丽娃怒目相向。但沈雁看情形,金丽娃还不至于翻脸,可能这怒目相视也是佯装的,为维护她做老板娘的尊严而已。

沈雁也喝了两杯酒,骨头有点轻起来,向金丽娃挤眉弄眼的,金丽娃没有理睬,他又伸出脚,在桌子低下偷偷的踩了金丽娃的脚背,岂料金丽娃支起一脚正踢在沈雁的脚踝上。力量很猛,连桌上的酒杯也打翻了。沈雁呼痛不迭,但他又不能拉大嗓子呼喊,在座的食客已经偏过头来注意了,沈雁狼狈不堪,只有咬紧牙关忍受。

“我已经吃饱了,我们就走吧!”金丽娃已经站起来了,招呼掌柜的结帐,既不责备沈雁也不再招呼沈雁,便迳自出到门外,坐在汽车之中等候。

沈雁痛得几乎迸出眼泪来,扶着被踢的痛脚,一拐一拐的随后出了餐厅,他趋近汽车时,金丽娃板着脸色说:“你假如再骨头轻,我就用汽车碾断你的腿,你且等瞧吧!我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出的!”

沈雁更是尴尬,爬进车厢之后,金丽娃驾着汽车便走,绕了几个圈子,汽车已在“金殿”舞厅门前停下了。

蕾娜的霓虹灯的挂在上,彩光闪闪……沈雁始才大悟,果然不出所料,金丽娃拖他来的目的,原本只是为报复蕾娜而来,而把他当做了挡箭牌而已。

“让我们进去疯狂疯狂吧!”金丽娃说。

她命银宝留守在汽车中,金丽娃领在前,沈雁跟在后,相继走进了舞厅。

这时,并非舞厅最盛旺的时候,舞客并不多,金丽娃一眼便瞥见蕾娜已经在坐台子,这位头牌舞女倒是来得特别早的,大家都认为她有失红舞女派头,但蕾娜却是以和霭待人,也所谓“和气生财”,她对任何舞客,不论富贵贫贱,只要是捧场的都一视同仁,平等相待,这也是在欢场上处世的方法之一。因之,蕾娜挂起头牌,久而久之,仍能保持后座,捧场者不乏其人。

由于金丽娃衣饰华丽,打扮得如同贵妇,所以她虽不是熟客,侍役亦趋之若鹜,打躬作揖地上来招呼。金丽娃选了一张较与乐台接近的台子,表现她的阔绰,要了香槟酒。

其实在舞厅中香槟没什么道理,就是开瓶时有“蓬”的一声,能引起全场触目而已。

沈雁的心情,真如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他不知道金丽娃将会如何对付蕾娜?这个女人,貌若桃李,毒如蛇蝎,触怒她时,是什么手段也使得出的,其实蕾娜并没有对她怎样,就只是独自躺在田野的卧床上而引起她的嫉恨。沈雁很担忧,他既不敢得罪金丽娃,又不想得罪田野,而且他又和蕾娜相识,夹在当中有左右做人难之慨了……。

香槟酒的瓶盖响过之后,金丽娃啜着酒,很平静的,静静地在欣赏舞客的舞步。

蕾娜和客人共舞,当她的身体从池边溜过之时,她微微的向沈雁笑一笑。蕾娜曾无缘无故的被金丽娃赏了一记耳光,旧恨在心,两人的眼光接触时,好像还充满了仇恨,分外眼红……。

金丽娃微笑,她摆出风度完全像个贵妇,眼光却在品评蕾娜的舞姿。

蕾娜是这个舞厅中舞娘之魁,平常的时候,还看不出她有什么特色,但在欢场之中,却能显露出她的与众不同。温和、大方、说话的姿态非常甜蜜,体态娉婷……似乎一切都比较出色,足以压倒群芳。

金丽娃的眼睛中闪烁着光芒,嫉恨与时俱增,可以由她喝酒时的动作中看出来。

“沈雁——”她忽然说话:“你为什么不跳舞?”

沈雁听得金丽娃呼喊他的名字,就吓然吃了一惊,惶然间,放下了酒杯说:“跳舞?——和谁跳舞?”

“难道说,你还另外带了什么舞伴来吗?”金丽娃不乐地问。

“……”沈雁楞了片刻,说不出话来,等他的脑筋拐过来之后,只好站起来请金丽娃跳舞了。

金丽娃让沈雁请她跳舞,等于是命令式的。

沈雁站落舞池,就非常不自在,因为他明白了金丽娃的来意,金丽娃又曾经对他提出过警告,搞得不对,开罪了这位老板娘,那时候非但不能登龙,而且恐怕连性命也会丢掉。他距离得远远的,生恐怕金丽娃再责备他的无礼,倒是金丽娃自动的贴上前,给他抱个软玉温香。

沈雁原是个色狼,经不起任何挑逗,顿时又有了非非之想:假如,能把这个妖妇夺到手中,打垮了田野,击败周冲,倒是艳福无穷,非但衣食不愁,而且在正义公司中的地位,只有霍天行一人之下了……

与其说沈雁带金丽娃跳舞,不如说金丽娃带他跳舞来得恰当,金丽娃的舞步,是配合她自己的性格而出的;完全是主动,她自动带着沈雁在舞池中溜动。

沈雁已经看得分明,金丽娃是追随在蕾娜的身影之后,这曲舞是“慢狐步”,舞池中舞客特多,灯光黯黯的,沈雁对金丽娃的诡秘非常不解,究竟金丽娃所欲何为呢?

沈雁忽的想起了“圣蒙慈善会”的血案,贾子德就是被人在舞厅中刺杀的……

这一来沈雁不免起了恐慌,他以为金丽娃或许有此企图。

“这个舞女住在什么地方?”金丽娃忽而说话:“知道吗?”

“哦——我不知道?……”沈雁抿了嘴唇答:“田野当然知道的,你何不问他呢?”

金丽娃不乐,“我就要问你!”这以后,她又不说话了。

沈雁想了很久,始才想好了措词:“唉,蕾娜倒是个苦人,在香港这地方,无朋无友,不过她待人确是不错,我曾听田野说,以前有两个舞女被人洒了硝镪水,她曾倾家荡产的为她们医治,又把她们招到家中的安居……”

“好了,好了,我不要听……”金丽娃申斥。

“这又何必?不看神面看佛面,蕾娜是田野的朋友,你已经摔过人家一记耳光,人家连话也没有说一句……”沈雁再说。

金丽娃双手一摔,摆开了沈雁,迳自走回她的坐位去了。沈雁独自站在舞池之中,惹人触目,实在尴尬不堪,过了片刻,到底还是忍气吞声的跟在金丽娃之后,回返他的座位。

金丽娃再不说话,只见她的目光露出杀机,这使沈雁非常不安,他并非爱惜蕾娜的生命,而是担忧田野把帐算到他的头上……假如,他能攫取金丽娃的爱那又是另外的说法,至少可以获得金丽娃的保障呢。

好容易坐到将近打烊的时候,金丽娃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舞客渐渐走了。

金丽娃知道,红舞女除了有特别的熟客,不会等到最后,和那些“汤团”舞女同走的。

所以,她也吩咐侍役为她结算台帐。

沈雁暗暗祈祷,他以为金丽娃到舞厅里来,或者会招蕾娜坐台子,当面予她凌辱,或者是用特别的方法,将她谋杀,但金丽娃两样都没做,这时,已经要走了,沈雁心中的负荷始告解除。

当侍役递上帐单时,沈雁抢先掏出钱来,还未及数点,金丽娃已经斥骂。

“把你的臭钱收起来!谁要你付帐?”

沈雁对此凌辱,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的,把钱收起,让金丽娃自己慢慢的打开手提包,像在卖弄她的财富,整叠钞票掏了出来,近千余元,数点了一阵子,结算了台帐,还另外赏了五十元小帐,出手大方,自然那些侍役打躬作揖的,把她送出门外。

走出舞厅大门,金丽娃就向沈雁毫不客气地说:“现在无需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

沈雁觉得很难堪,呆立在那里。呐呐地说不出话。

“走哇!站在这里干吗?”金丽娃似有恼羞成怒之意。

“我是没找到田野才来叫你做替身的,早知道你是窝囊废,也不会来求教你了。”

沈雁没有胆量,也没魄力,要不然,怎能忍受这种凌辱,拳头早就打上去了……,但她是老板娘,又是职业杀人者首脑的妻子……沈雁连什么话也不敢反驳。

金丽娃见沈雁驱之不去,悻悻然的跳上了汽车,那高头大马的女人仍呆头呆脑的坐在车上。

金丽娃发动了马达,汽车扬起了一阵尘埃,便告消失踪影。

沈雁独自停留在停车场畔,心中有一股无可言状的悲哀,他知道金丽娃之要对付蕾娜,并不会就此罢了。蕾娜的厄运将会如何,未可预卜。他叹了一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在职业凶手的圈子里,谁都不好惹,所以最好涉身事外……。

他默然很久,始才举步离去,同时欲占有金丽娃的野心至此也告消失殆尽。

沈雁走了还不到半分钟,金丽娃的汽车倏的又兜了回来,原来她并没有远离,只闪避沈雁,让沈雁离去后,便兜回来,守候在舞厅门前。

舞厅将告打烊,较为当红的舞女已三三两两离去,做红舞女有些好处,每夜都可以抓到一个个“瘟生”伴送她们回家。而且在回家之前,还有点节目穿插,咖啡馆泡泡,或是餐厅坐坐——。在这段时间,就是“扎苗头”的时候,假如搞得对,舞女会跟着人跑……

又有些时候,有交情的舞客,会把舞女带到通宵达旦的地方去,狂欢竟夜……。

金丽娃把汽车停在幽暗的一角,很安静地等候着,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盯牢了那大门口。果然不失所望,蕾娜出来了,有两个年近五旬的“瘟生”,一左一右的伴着她出来,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金丽娃对这种卖笑的女人非常卑视,掀起了唇儿,向背后呆坐着的女佣银宝说:“就是这个贱货,你要注意!”

女佣点了点头,这个杀人犯的相貌原来就够凶恶的,现在两眼更露出了杀机。

不一会,蕾娜和那两位客人也进了一辆汽车,汽车驶动,金丽娃即驾车跟随在后。她心中正在盘算,假如能找到蕾娜的丑事证据,当可打击她和田野的交情。

前面的汽车停下了,在“雄鸡”的餐室门前,正和平日客人对付舞女的方法相同。

那两个中年人,又是一左一右的伴着蕾娜走进餐厅。

金丽娃便把汽车停下,溜了出去,那餐厅有一面巨型的玻璃窗,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她很耐烦的守候在那里,不时又来往走动,以回避路人注意,好在夜已深沉,除了舞罢归来的游客,有谁愿意在寒夜中蹓马路呢?

由玻璃窗投望进去,可以看到蕾娜要了很多的菜。香港的土语称为“斩老衬”,上海人称为“吃冤家”这是舞女的惯例……。

看她们一面喝酒一面说笑,根本毫无趣味可言,也只有金丽娃才能这样有耐性的在寒风萧瑟中守候下去,也许,有心理变态的人是无可测度的。

约有半个多钟头,她们的吃喝已经告一段落,一个发鬓已经花白的客人似乎向蕾娜有所要求。

但蕾娜直摇头,含笑婉拒,于是她催着要离去。那客人无奈,只好招侍役结帐。

金丽娃知道她们将要出来了,便匆匆回返汽车之中。

果然的,她们三个人自餐室内出来,那客人仍在继续要求,蕾娜只是摇首不迭。

她们又走上了汽车,这时金丽娃已不能放松,她们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当可马上揭晓。

她驾着汽车,向蕾娜她们所乘的汽车盯得更牢,但是很技巧的远隔开有相当距离,不容易败露形迹。

金丽娃原以为蕾娜和那两个色情鬼或有什么不轨的行动,但很意外的,那辆汽车是送蕾娜回家。由此当可证实蕾娜的为人并非完全浪漫。

金丽娃也不知道那条街是什么名字,只见前面的汽车在一间不很洁净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蕾娜跳出汽车,即挥手和两位护花者道别。

金丽娃的汽车已在一僻暗处停下,她关照后座的女佣说:“银宝!你要切实记着我的话,该怎样做便怎样的!我把汽车绕到前面去等你,完事后马上过来,假如发生事故,可要镇静,按照计划逃走,我自会掩护你!”

银宝唯唯点首,轻推车门,闪身落到街心,金丽娃便驾着车走了。

这时候,蕾娜还在向两位护花者挥手,好像情意绵绵,实在这是做舞女拉住客人的一种手法,既拒绝了客人的非份要求,又要继续把交情放长,让客人继续问津,如此始能招财进宝。

银宝原是杀人犯,有她的一套工夫闪闪缩缩的贴着墙壁的黑暗处,朝着蕾娜的方向摸过去。

两个客人的汽车走后,蕾娜尚犹豫了片刻,顿时脸上的笑容收歛,叹了口气,显然她的心灵是寂寞的,而且充满了忧郁,平日过强颜欢笑,不得已而已。

当她拐转身子,正准备上楼之时,倏然,一个粗壮的声音出自她的背后。“蕾娜,你慢着!”

蕾娜有点惊惶,猛然回转身来,只见一个脸貌丑恶高头大马穿着布衣衫裤的女人站在她的跟前。

“你是谁?”蕾娜惶然而问。

“我是受人之托,来找你说话的!”银宝说,一面已探首门内,由那行楼梯朝上望去。是独户上落出进的楼梯,正适合她行事,省去被人撞见的麻烦。于是,她一手揪住了蕾娜的手腕把她推进门里,站在楼梯口间。

“什么人委托你来的?……”

蕾娜惊惶无度,她以为是遭遇了贼劫,心中倒是已盘算好,假如这妇人确是劫贼的话,绝对不予抵抗,愿意双手将手提包献上,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只求安然无事。

银宝面目狰狞,睁圆了杏眼,向蕾娜由首至脚打量,还不礼貌的扯开她的衣裳,似乎故意凌辱。

蕾娜已好像俎上之肉,直在抖索不已,她既不敢呼喊又不敢逃走,“是什么人委托你来的?……”她再问。

“田野委托我来的!”阿银答。一面,她还伸手抬起了蕾娜的下巴,在欣赏她的脸,似乎是一个狎客对付妓女的动作。

“田野……”蕾娜听见这个名字,就喜出望外,但她回心一想,却又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假如是田野派她来的话,这女人又为什么这样的不礼貌,而且,田野有事,为什么自己不来,而派这个状如盗贼的悍妇来呢?她觉得事情大有蹊跷,可能是冒充的。“田野,田野……委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银宝沉下脸孔,两眼露出凶光说:“田野叫你以后别再缠着他,懂吗?天底下没有像你这样不要脸皮的女人!三更半夜睡到男人的房里……”

“你胡说,田野不会的,他断然不会向我说出这种无礼的话,你在‘借刀杀人’……”蕾娜在惶恐中,起了激动,因为她爱着一个人,而这爱人又被他人利用为向她侮辱,这是很伤感的事情,所以她要提出反抗。“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快说,否则我要喊警察了!”

“你假如有胆喊警察,我就扭断你的头!”银宝也怪叫起来:“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要离开田野!远离开他,明白吗?否则绝对于你不利……”

自然蕾娜是不会应允的,她心中明白,这绝对不是田野的意思,银宝的背后一定另有他人主事。

“……你应该明白告诉我,究竟是谁叫你来的?”蕾娜再说。

银宝便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掴到蕾娜的脸颊上。银宝原是孔武有力的,这记耳光的份量很重。蕾娜踉跄退出三四步,立足不稳,竟跌在楼梯上。

蕾娜的体质不佳,被这一下打得头昏眼花,还未及爬起身来,银宝又再次的扑下去,扬手左右开弓,一连五六下打下去,直打得蕾娜咿咿哑哑哀叫讨饶。

银宝怒打了一阵子,兽性始才歛下,歇下手说:“我早告诉了你,是田野派我来的,是他不愿意见你!不希望你再缠着他!明白吗?”

蕾娜痛苦流涕,她的脸颊已起了青肿,鼻孔和唇齿全见了血。到这时候,她已不得不低头了。

银宝一再逼问,直至蕾娜点首认罪,答应以后不再和田野往来为止。

银宝认为满意后,并没抢劫,也没给蕾娜更大的伤害,只向蕾娜唾了一口涎沫,扬首得意地笑了一笑,扬长而去。此乃“强权肉食”之作风。

蕾娜想不透,这个陌生妇人突而其来的向她侮辱,究竟是为何原因?她知道田野即算对她更怨恨,也不至于自出此下策,自然,她不会去报警,因为这是坍台的事情,在欢场上混生活的人,绝对不能惹起些风波,除了欲藉此成名者以外,闹出任何事件都会被人误会是客人争风吃醋,或有关客人家庭纠纷问题……蕾娜自认为挂了头牌已经满足,不希望声名闹得更大,惹社会注目……

她含着泪,自手提包中摸出手帕,抹去唇上脸下的血迹,垂首丧气地,一步一步向楼梯跨上去。

银宝向蕾娜侮辱后,并无发生任何意外,达成任务,即依照金丽娃拟定的计划,大步向街角间走去,金丽娃的汽车停在那儿。

银宝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惹得金丽娃发狂大笑,认为她又完成了一件得意杰作。

金丽娃之凌欺弱者,并不完全为嫉妒田野的滥情,实际上是她受了霍天行的冤屈,需要找寻发泄,碰巧蕾娜和她碰上,便惹下了这场麻烦。

金丽娃郁气经发泄后,便驾着汽车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