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别人不会知道我心中的感受。

被带到包厢,在桌旁就座后,森月夫妇与妻子便开心地打开菜单,讨论要点什么食物。我只觉得心情郁闷,决定让他们全权处理点菜的事。

尽量不要去想突然在此时复苏的,儿时狰狞的记忆,菜上来以后,适度地去食用就好了,只要没有日本绒螯蟹做的螃蟹汤,就没有问题了。就像以前一样,应该没有什么不能吃的。我这么想着,但是……

看到桌面上愈来愈多的螃蟹料理后,我的信心动摇了。

面对送上来的蟹醋、蟹肉生鱼片、蟹寿司等等,我都还能忍受。但是,当“螃蟹安乐特选螃蟹锅”用的大盘子送上来,看到盘子里连壳的豪华阿拉斯加帝王蟹时,我终于忍不住了。一直被压抑在脑海里的感受宛如脱缰野马般,此时不仅急遽膨胀,还化为奇怪的妄想……

“突然说这些或许很奇怪……”

正安静地享受螃蟹料理的三人因为我的话而露出“啊?”的疑惑眼神,抬头看着我。我一脸正经地说:

“你们想过螃蟹的诅咒或作祟之类的问题吗?”

“啊啊?”三人的反应更加迷惑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妻子一边回答我,一边把阿拉斯加帝王蟹的脚放入锅中。

“是啊,是什么意思呢?”

森月先生也如此回应。他一边用筷子挖蟹壳内的蟹膏,一边又说:

“你不像会相信诅咒或作祟之类的事的人呀!——不过是螃蟹罢了。”

“因为那个……”

我非常认真地回答:

“我一直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应该没有别的生物像虾子或螃蟹那样,自古以来便遭受到那样残酷的虐杀了……是吧?尤其是螃蟹。日本这个国家每年到底消费了多少螃蟹呢?用‘消费’的说法来形容,是比较温和的,因为实际执行‘消费’这个动作的,往往是在螃蟹还活着的时候,就拔下它们的脚,或剥下它们的壳;或是活蒸、活烤、活煮,甚至是将它活生生的研磨成汁……站在螃蟹的立场来看,这不是虐杀是什么?所以……”

“所以,你觉得螃蟹会化为怨灵作祟?”

妻子满脸讶异地说。

“你没有问题吧?平常连人类的鬼魂是否存在都不相信的人,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如果螃蟹这样的生物有‘物种的意识’的话,那么,它们会有怎么样的想法呢?一只一只的螃蟹虽然是像人类也不像人类的动物,但据说它们和鱼类一样,没有痛觉,所以即使被残酷的对待了,产生的怨恨或许也是微乎其微的。但是,从过去到现在,数亿只或者是数十亿、数百亿只的螃蟹所累积出来的怨恨能量,或许已经到了临界点,如果在此时、在这里发动了怨咒之念……”

我自己也觉得正在吐出的这些话简直是胡说八道,但此刻却像着了魔般,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妻子和森月先生脸上的讶异神情已经化为担忧的神色。森月太太——海子也说话了。

“您说的是那个吧?”

海子有点茫然地说:

“那个呀!和曾经被热烈讨论过的‘第一百只猴子’的效应一样。”

“啊……是的。要那么说也可以。”

“那么,如果是这样呢?”

海子很开心似的,看着锅中又说:

“就是这一只,它正好超越了‘临界点’。如果说有‘螃蟹的怨念’的话,就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看来,我说的话完全被当作笑话了。但是,会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这是帝王蟹,所以没有问题。”

妻子配合海子,两人一搭一唱地说。

“帝王蟹虽然被叫做螃蟹,但其实并不是螃蟹。”

“哦?为什么?”

“啊,你不知道吗?你看,蟹脚的数目不对呀!螃蟹有十只脚,但是帝王蟹只有八只脚。”

“说到生物学的分类,松叶蟹或毛蟹等一般的螃蟹,属于‘十脚目,短尾下目’;而阿拉斯加帝王蟹、日本油蟹、花咲蟹等,属于‘十脚目,异尾下目’。”

森月先生做了详细的解说。

“虽然我们看到阿拉斯加帝王蟹只有八只脚,但它也属于‘十脚目’,其实还是有十只脚的,只不过是第五步脚的那一对脚很小,并且藏在鳃室里,所以看不到而已。另外,我们知道普通的螃蟹是横行的,但阿拉斯加帝王蟹不一样,可以直行。”

“哦!”海子眨着眼睛,说:

“那么,帝王蟹和寄居蟹是同一族的?”

“对,所以,阿拉斯加帝王不是螃蟹一族,和‘螃蟹的怨念’无关。”

妻子这么说着,并且横了我一眼。

“那么——”

我有点生气了,忍不住提出一些反驳:

“我要稍微订正一下,不是‘螃蟹’怨念,是‘虾、蟹类’的怨念……不,是包括虾子、螃蟹、寄居蟹等等的甲壳类的怨念。如何?从过去到现在,为了满足人类口腹之欲而被虐杀的甲壳类,应该有数十亿、数百亿、数千亿了,累积这些甲壳类的怨念……”

“知道了,知道了。”

妻子苦笑,但仍然继续把螃蟹的脚放进锅内。

“你是赶稿子赶累了。”

“啊!”

森月先生突然大叫一声,大家的视线便全部聚集到他的身上。

“怎么了?”

“怎么了吗?”

“不,那个,我是说——”

是想加点什么料理吗?森月先生手边的“螃蟹安乐”菜单是翻开的。他指着菜单,说:

“刚才看菜单时没有看到这个。看,这里有‘特别限量’的料理。”

“特别限量……是什么?”

海子从旁探头看那菜单,很快就“啊!”地惊呼出声。

“真的耶!”

“这个一定要点才行。”

“没错!”

“啊,对了!刚才大厅里盖着黑布的水槽……”

“你说是不是就是那个?”

坐在我身旁的妻子因为想看菜单而挺起腰,想要站起来看。但是,她突然停止动作,自言自语地说:“不会吧?”

“莫非是那个?小猫眼蟹?”

小猫眼蟹?——那是什么?

“正是小猫眼蟹。”

森月先生用力点了头。

“菜单上写着‘保知谷产小猫眼蟹/快递到货’。菜单里的‘特别限量菜色’就是这个。”

“真的吗?”

“真的。”

“那就非点不可了。是吧?是吧?”

妻子如此强势地要求我同意。

“唔……嗯,好……呀。”

我一边惶恐地回应着,一边喃喃地念着“小猫眼蟹、小猫眼蟹……”

……小猫眼蟹。

啊,那么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