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心中最神圣的富士山里,数量最多的动物居然是狐狸。狐狸作为极富神秘色彩的灵兽,屡次出现在日本的传说中。更传奇的说法是,富士山本就是由一只巨大的狐狸演化而成的。远远看去,富士山像极了倒置的狐狸头。

2008年,曾经有登山爱好者在世界旅游摄影网站发表过几张照片,据说是用手机远距离拍摄的:在富士山剑峰半山腰横突的“秋名石”上,隐约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婆婆迎风坐立,她的身边,趴着一只火狐,遥望着雾气霭霭的山谷……

网上曾经流传过这样一个段子:有个女孩无论身材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不过上帝总是公平的,在他赐予你一种天赋的同时,也会给予你致命的缺点,使人类永远达不到神一样的完美。而这个女孩的缺点就是天生毛孔粗大,当她露出密密麻麻全是小坑的脸求职或者相亲时,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视觉冲击。

无论是“光子美白”还是“胶原嫩肤”对她都完全不起作用,甚至连全球最著名的韩国整客大夫见了她也是直摇头……

她和她的家人为此非常困扰,她甚至一度对生命失去了希望。后来有人告诉她的母亲一个偏方:在浴缸里放上玫瑰花瓣和芝麻沫浴,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毛孔会收缩成正常人的状态,并且身上还能散发出玫瑰香味。

母亲自然欣喜若狂,买了玫瑰花瓣和芝麻就回了家,一切妥当,催促女儿沐浴。

女儿进了浴室,却迟迟没有出来。母亲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觉得不对劲,敲门也没有应声。母亲担心女儿出事,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浴室的门。在水汽缭绕中,她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女儿正在用牙签挑着全身毛孔里的芝麻……

有密集恐惧症的朋友可以想象一下“芝麻女孩”当时的场景,不过我要偷偷告诉你,这件事情是真的。

而告诉母亲偏方的人,正是月饼!

那天我们俩闲得没事逛商场,看到了毛乳密密麻麻异常粗大的女孩,月饼按照那两本书上所学的,把这个方子告诉了女孩的母亲。

后来……

经过半年时间,“芝麻女孩”终于摆脱了毛孔粗大的困扰。而且凭借着出众的身材和相貌,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并在几年前接拍了几部清宫戏一炮而红。

如果在炎热的夏天,丈夫回到家中,却发现家中窗户紧闭,空调电灯都没有开,妻子在严严实实的蚊帐中坐着,丈夫怎么喊也不应声,只是从蚊帐中伸出一只手……

你猜,丈夫会看到什么?

辞别吴佐岛一志,我们四人上了车。可能由于是心理作用,我始终觉得那盏久负盛名的静冈清茶有那么一股子人肉味儿,虽然我没有吃过人肉。本来想打个哈哈不喝,看到月饼他们喝得挺起劲,也就勉强喝了下去,反正感觉怪怪得很不舒服。

至于吴佐岛一志的身份和屋内的红衣女孩,月野和黑羽没有兴趣说,我也不好多问。

还是月饼想得开:“南瓜,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我:“不知道。”

门饼:“所以很多事情不要刨根问底。既然并没有因为咱们的举动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那就从心里把这些事情放下不是更好吗?”

我承认月饼的话有道理,但是人总是有该死的好奇心,越不想偏偏越要想,越想越没有答案。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由于来的路上我一直傻睡,也没搞清楚身处何地,直到月野开着车拐出树林,重新回到公路上,我才惊觉原来我们就在富士山下!

远眺而去,被日本人民誉为“圣岳”的富士山恰似一把悬空倒挂的扇子,高耸入云,通体藏蓝色,山巅白雪皑皑。山下绿树成荫,如同给富士山围了一条绿色围巾,琥珀色的湖水倒映着整座山的全貌,浑然天成的画面不由让人忍不住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日本诗人曾用“玉扇倒悬东海天”“富士白雪映朝阳”等诗句赞美它。

想到一头金发的杰克有可能正在这座美丽的富士山上,我就手心冒汗,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他为什么要寻找“布都御魂”?宫本武藏临终前那句谜语一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野和黑羽这次倒是很坦诚,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在阴阳师的传说中,没有人真正能够从富士山中取出“布都御魂”。而且布都御魂一旦再次降临人间,将会有最可怕的灾难发生。

当我问到布都御魂在什么地方时,黑羽难得带着期待的微笑,遥指富士山最高的一座山峰:“名剑,自然是在富士山最高的那座山峰里,剑峰!”

由于天气原因,一年中只有规定的夏季一段时间可以登富士山,一般为每年7月1日的“山开”到8月26日的“山闭”之间。能通峰顶的登山道,静冈县一侧有富士宫口、笰炘口、御殿场口,山梨县一侧有吉田口。

此时已经过,“山闭”,日本民族对富士山的尊重和性格里面的刻板,所以尽管月野的身份特殊也不能网开一面。

月野有些不高兴地挂了手机,把车停在富士宫口,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下车,登山。”

我和月饼哪里想到看张照片居然还要牵扯到登山,自然没带什么装备。出乎意料的是,月野倒像是有备而来,打开后备厢,冲锋衣裤、帐篷(双层高山帐)、防潮垫、睡袋、高山登山鞋(冰爪),安全绳索、升降器、保暖帽、保暖手套、保温水壶、登山墨镜(防风防雪盲)、登山挂扣、双手杖这些东西一应俱全,而且还不止四套。

分配好每个人的装备,月野才解释道:“作为阴阳师,随时需要应付各种环境,所以装备自然会多一些。”

我看着地上大堆小包的物件,有些纳闷:“月野,咱们去剑峰找杰克又不是玩攀岩,带这些东西干吗?”

黑月摇了摇头:“你知道剑峰的海拔是多高吗?3776米。根本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到剑峰,只能通过攀岩装备爬上去。”

我心说敢情找这个该死的杰克还要挑战户外极限运动啊!爬山这玩意儿,沿着山道边走边看看景儿还行,要说在悬崖峭壁上和猴子一样爬上蹿下,一个疏忽那可就见山神去了。

这么想着心里有些发毛,苦着脸望了望富士山,又看了看月饼。没想到月饼也苦着脸:“南瓜,我恐高。”

月野无奈地笑着:“黑羽,需不需要联系他?”

“山鬼?”黑羽像是听到多么可笑的事情,居然笑得很开心,“他不是刚结婚没多久吗?”

“月饼,你说日本人说话怎么没边没际的?”我蹲在草丛里面拔着野草,“就是个登山的居然还号称‘日本史上最强登山者’,还起了这么个‘山鬼’的外号,听着就膈应。”

月饼小心地下着绳套:“你丫天天这么纠结干吗?日本人说话一向夸张,随便什么人做个屁大点事就能和‘国宝’‘史上’挂上钩,福原爱不还号称‘国宝级’乒乓球手吗?”

我琢磨着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心里还是不爽:“你到底会不会逮兔子?下了十多个绳套,这都半天了,也没看见有兔子上套。难道要守株待兔吗?”

月饼拍拍手上的土,满意地看着刚布下的绳套“南瓜,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还不是因为月野和黑羽扎帐篷,你让我拉着来抓野味儿心里不得劲?”

“有吗?”我色厉内荏。

“南瓜,你会扎帐篷不?”月饼似笑非笑。

“我一个学医的学扎帐篷干吗?”我一下子没整明白月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月饼摸着鼻子:“你在那里笨手笨脚的碍事给我老人家丢人不说,让月野笑话你没本事可是影响两国联姻的大事。我这可是救你于水火之中。”

月饼这话虽然是开玩笑,可是细细琢磨也有道理。在暗恋女生面前维护“高大上”的形象那是一个男生必备的基本觉悟。正想回几句话连挖苦带感谢一并还给他的时候,丫又来了一句:“你还当真了?其实主要是我自己出来下套逮兔子没人陪我抽烟斗嘴闷得慌。”

我被这句话噎得生生半天没喘过气,正要撂几句狠话,距离我们五十多米远的地方传来“嘣”的声响,林子里的树枝上下跳动,惊起一片飞鸟。

“逮住了!”月饼眼睛一亮,“我还担心网上教的绳套做法不好用呢?”

我们蹿过去一看,吊在半空中的绳套上,跳跃着一团火红色,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叫声。绳子在它的挣扎下,时而绷紧时而上弹,如此几分钟,它耗尽了体力,终于不再挣脱,软塌塌地被绳子悬挂在空中。

一只火红色的狐狸。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通体火一样鲜艳的皮毛,油光水滑,每一根毛尖上似乎都能泛出油珠。颈部到腹部,一抹菱形的白毛如同富士山顶的雪那么纯净,尖尖的小耳朵倒垂着,几根柔软的绒毛微微颤抖,一双圆滚滚晶亮的小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们,轻声叫着。它的右腿因为绳套勒得过紧,磨破了纤细的皮毛,露出粉嫩的肉,绳子上还沾着丝丝血迹。

“没想到逮着一只狐狸。”月饼挠了挠头,“南瓜,剥了皮做个围脖送给月野,绝对给力。”

我点了点头:“嗯。脖子上面围着一张尸皮,是很有带感。”

“一无所获岂不是很没面子?”月饼掏出瑞士军刀。

我摸着脸:“反正我的面子早就不值钱了。”

“那……南瓜,你说……”

“矫情什么?赶紧他妈的放了。”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狐狸,生怕月饼把绳套割断把它摔伤:“月饼,你丫小心点,别割绳子用大劫把它伤着。”

月饼一脸严肃,拿着刀比绣花还仔细:“别打扰我!这个绳套谁想出来的,真结实。”

看着小狐狸像个孩子似的怯怯眼神,掌心搏动着它温暖的心跳,我的心也很暖。

不仅因为它,而且因为我的朋友——月饼。

人,总是善良些好。

绳套终于断了,我们俩捧着它放到地上,小狐狸蜷缩着舔着伤口,又看得我们一阵心疼。

终于,它哆哆嗦嗦站了起来,试探着走了两步,腿微瘸,却无大碍。它抬头对我们叫了几声,也许是错觉,我好像从它眼中看到了笑意。

直到小狐狸没入草丛里,我们才长舒了口气。

“这次捕猎以失败告终。”月饼下了结论,却向着与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干吗去?”我有些奇怪。

“我去把那些绳套解了。”月饼点了根烟,喷出长长的烟柱,“南瓜,我想以后我就只吃草了。你陪我不?”

“小爷用了几十万年进化到食物链最顶端,可不是为了一辈子吃草的。”我义正词严地说。

月饼背对着我没有转身,不过我能想到他失望的表情。

“话说有个最好的朋友陪着,吃一辈子草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也退化不到食物链的最底端。”说完这句话,我扭头就跑。

果然不出所料,月饼转身,甩臂,掷出!半截树枝准确地钉在我刚才站的地方。

“有种你别跑!”月饼喊道。

“这不是有种没种的问题,小爷挂了谁陪你吃一辈子草!”我跃过一条小沟。

什么是朋友?

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和月饼,是朋友。

真正的朋友!

把所有绳套解开,捎带手挖了几颗野土豆,采了几枚果子,也算是给正在安营扎寨的月野有个交代。

沿路返回时,看了看手机,已经是21点27分。月野联系那个号称“日本史上最强登山者”、绰号“山鬼”的南野浩已经两个多小时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唠,月饼这些年跟着都旺学东西还真不是白学的,给我讲了不少民间灵异传闻,倒是听得我大呼过瘾,又觉得后背发凉。

正当讲着“几个盗墓贼在深山里发现一个古墓,挖进去撬开棺材一看,发现尸体居然长了一张黄鼠狼的脸,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月饼忽然不说话了。

我正听得头皮发麻,丫这么一不说话,再加上半夜深山的环境,更是让我吓了一跳。

再转头看月饼,他直直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右边那片树林。手已经放进兜里。

我顺着往那个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才松了口气:“你丫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

月饼满脸疑惑:“你听到什么了?”

我仔细听了听,除了呜呜的山风吹动草叶的簌簌声,就只有几只猫头鹰“咕咕”的瘆人叫声。

“难道是我听错了?”月饼甩了甩头,“我好像听到有个女人在喊我名字。”

苍白的月色下,山风越来越猛烈地刮着,那片草丛乱糟糟地忽动着,倒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眼看就要钻出来。

“月……月饼……”我感觉舌头都不利索了,“鬼吓人,不死人;人吓人,吓死人。拜托,自家兄弟就不要玩这种恐怖桥段了。”

“不对!”月饼脸色一变,侧着头认真听着,“确实有人在喊我!”

我顿时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月饼忽然直勾勾地看着我,嘴慢慢张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怎么了?”我低头看看脚下,只有一条影子,说明身后没有什么东西。但是转念一想,鬼是没有影子的!立刻又是一身冷汗。

“南瓜,不管我说什么,你要相信我,好吗?”月饼努力把表情调整得镇定,很认真地说。

我心里一阵发毛:完了,看来我身后绝对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有了这个念想,我再也不能保持镇定。慌乱间,我看到脚下多了一条膨子,慢慢地融入我的影子,又在影子肩膀的位置探出了一团乱蓬蓬杂草一样的东西。

“别回头!”月饼吼道。

但是已经晚了,这道影子成了压垮心中恐惧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还没等月饼说话时,已经“嗷”的一声转过了身!

我,看到了,一张脸,紧紧贴在我面前。我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眼睛正对着她的眼睛!

“你害怕了?”那张脸咧嘴笑着,露出森森白牙,“你在想我是谁?你在想让你的朋友帮助你?”

我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腥臭,慌忙向后退着,一个踉跄摔倒了,大口喘着气,心里却在不停地想一个问题:“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月饼从我身边跃过把我挡住:“南瓜,快跑。”

站在我们不远处的,是个面容极其丑陋的老太太。满脸的皱纹像牧皱烂的苹果,沾满树叶的长长白发一直垂到腰间,偏偏如铁丝般坚硬,任凭山风怎么吹,纹丝不动。而她的嘴巴,却像鸟一样尖尖地突出,张口说话时,露出嘴里细细密密的牙齿。更诡异的是,她居然穿了一件新娘婚礼时才会穿的崭新的艳红色裙子。

“不用跑,我不会伤害你们。”老太太笑了笑,尖尖的长嘴咧开,像是在满脸皱纹上划出两道伤看,“我寻找的不是你们,而且……”

她想说什么却停了片刻,只是佝偻着身体转身没入草丛里:“如果有危险,记住,上树去。”

又是一阵山风刮过,草丛“簌簌”作响,那个老太太再没有出现。

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她说的那几句话,却让我更加恐惧。

她在寻找谁?会有什么危险?为什么要上树?

月饼抬头看了看天:“南瓜,今儿是秋半月啊。”

四季中由春至夏,正是天地间阳气生长阴气消退之时,万物复苏生长。过了农历六月,由夏入秋进冬,却是世间阳气衰阴气盛的转换月份,万物衰败枯萎。

中国的老话“春困夏燥秋乏冬眠”很形象地描绘了四季之气。春为阳气初生,万物苏醒却因一冬的阴气,困顿不堪。夏天阳气最足,自然燥热。到了秋季,阴气慢慢多了起来,开始疲乏。而冬季则是阴气最强阳气最弱的季节,万物又开始因为阴气过多,昏昏欲睡。

月亮升于夜落于晨,阴气自然最盛。当季节由夏至秋,天地阴阳两气互转,月阴之气盛起,在入秋第一个月的满月之时,正是阴气最强的时候。在那一晚上,阴气之物苏醒,充斥天地之间。

在中国有个等门的节日就是指这一天: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

当秋月的月亮是半月的时候,阴阳驳斥,常出现的不干净东西,则有影有形,不同于鬼,多为妖、怪、精、魅。

我们刚才碰上的老太太,多半就是游荡在山野间的妖怪精魅。

“你不觉得她很像一只狐狸吗?”月饼紧了紧背包,“快回营地,今晚会很不寻常。”

一路上我们俩心事重重,遇到老太太的地方距离营地并不算远,隔着几道草丛,已经能够看到篝火燃起,两个人在小小的营地里来回走着,看动作似乎在激烈地争吵。一个人在篝火上架着一根木头转动,贯穿着什么东西炙烤着。

在营地的帐篷支架上,挂着一张薄薄的皮子,随风轻摆,活像一面招魂幡。

我闻到了一阵烤肉的香味,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也就两三个小时的工夫,原本是一片略微平坦的山地居然让月野和黑羽弄得有模有样。围着营地方圆十米整齐地撒着一圈硫黄,帐篷里亮着灯,篝火旁一个身穿冲锋衣的男子在翻转着木架子烧烤着某种动物,时不时拿刷子往上面抹着油。架子旁悬挂的野营壶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水,营地中央一盏防风灯挂在狼爪三角金属架上。

烤着食物的人应该就是“山鬼”南野浩,而黑羽和月野还在激烈地争吵。

“这件事情,就算你不能忍受,也要有服从我命令的觉悟!”月野气鼓鼓地说道。

“我们阴阳师是靠自然之气,而这种伤害自然的做法我根本无法忍受!”黑羽玲冰冰地回应,收拾着登山装备,“我无法容忍队员中有这样残忍的人存在,哪怕他是‘日本史上最强登山者’。没有他我一样可以爬上剑峰!”

“黑羽!”月野顿着脚,却看向南野浩,显然希望他打个圆场。

“狐狸肉虽然很少有人能接受,觉得味道极为臊臭,不过如果抹上野生芥末,再佐以墨鱼酱,实在是美味。”南野浩的声音极其沙哑,如同嗓子里吞了一块炭,“这只狐狸居然能咬断猎人下的绳套,正巧让我碰上了。这种上天赐予的美味,我怎么能放过?何况它的皮毛实在是太美丽,正符合我妻子萝拉的心意。”

我心里顿时像堵了块石头,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被我们放生的小狐狸偏偏被南野浩逮住,而火上烤的就是它的尸体?

月饼闷哼一声,显然愤怒至极,几步跑进了营地帐篷前,看着那张狐狸皮毛。

我紧跟着跑过去,南野浩依然专心地烤着狐狸肉,月野见到我们,连忙说道:“月君,南君,你们劝劝黑羽!”

支起帐篷的木架子上,钢钉钉着红蓬蓬的尾巴尖,一张血淋淋的狐狸皮倒挂着。整张皮是从嘴巴一直豁开到尾巴根,附在内皮上的肉膜流淌着残存的血迹,形成蜿蜒的曲线,汇聚在尖尖的狐狸嘴,慢慢滴落。

地上,一泊血窝随着血滴颤巍巍波动着。

那张狐狸皮的右腿上,还留着一道被绳子勒伤的印痕,早无生气的耳朵上,那丛可爱的绒毛茸拉着死气。

“咚!”月饼一拳砸在木架上,架子应声而断。

“我!操!你!妈!”月饼一字一顿地走到篝火旁,一脚踢翻了水壶。

壶里的热水溅在南野浩脸上,瞬间燎起了几个透明的水泡,他捂着脸惨叫着。月饼提膝踹向他的腹部,他又是一声惨叫,像虾米似的蜷缩着,脑袋撑地,不停地抽搐。

“月君,你这是怎么了?”月野显然没有想到局面会变得如此失控,看看黑羽,望望月饼,目光最后停在我眼中,满是不解和求助。

那张狐狸皮落在土中,原本美丽的皮毛蒙上了一层灰蓬蓬的泥土,空洞洞的眼窝里,透出被剥皮的痛苦和沉沉死气。

黑羽已经扎好登山装备,一言不发地没入森林中。月野高喊了一声“黑羽”,无人回应。

“月野,”我从未想过我的声音如此冰冷,“难道你认为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执行任务的觉悟,而没有对生命的怜悯吗?”

“我们也走吧。”月饼把篝火上的狐狸尸体轻轻捧起,炙烤的高温在他的手掌中烫出“吱吱”的声音,他却像不知道疼痛般,专注地看着,两滴泪,落在尸体上,升腾起两团白色蒸汽。

圆圆的,像小狐狸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收拾着装备。去他妈的“日本史上最强登山者”,和这种虐杀生灵的人站在一起,我自己都觉得脏。没有他我还不信我爬不上剑峰!

“呵呵……”南野浩忽然笑了,愈发沙哑的嗓音在此时显得格外阴森,“怜悯?我们人类吃的任何一种食物都是生灵。你现在怜悯这只狐狸,可是你吃的猪肉、牛肉、羊肉,甚至各种植物,难道它们不是生灵?当你为一道美食啧啧赞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盆子里面盛放的,都是各种生灵被煎炒烹炸的尸体?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就是建立在吞吃别的物种尸体的基础上的!”

“可是……”月饼想反驳,却只说了半句话,再说不下去了。

南野浩的一番话,确实让任何人都无法反驳。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有道理的,而且让我对生命、对人类,有了一种所谓想到过、接触过的概念。但是我又觉得话里有个致命的漏洞,至于这个漏洞是什么,我却想不出来。

“人类,会为了生存而选择进食,把生命建立在别的物种死亡基础上,是世间万物的自然规律。”月饼冷冷地笑着,“但是,绝不是建立在为了口舌之欲,或者变态的心理快感而对生灵进行虐杀上!”

“虐杀?”南野浩哈哈狂笑,眼神涣散,眼看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如果这种虐杀是为了活下去的希望呢?”

我根本没有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隐隐感觉到话里有话,隐隐包含着一种奇怪的怨念。

“南君,月君。”月野轻咬着嘴唇,“作为阴阳师,肯定不容许虐杀大自然生灵的事情发生。可是南野浩先生的做法,是得到了大川雄二的许可的。虽然我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能够得到雄二先生的认可,必然有我不能理解的觉悟。”

“嗷……”正当我们各怀心事、沉默不语的时候,山林中传来凄凉的动物叫声!

山风吹过,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臊腥味道。

“嗷……”

“嗷……”

“嗷……”

叫声此起被伏,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是有大批动物正在向营地云集。林中树枝乱摇,惊起一群群飞鸟,“叽叽喳喳”飞向半空,遮云蔽日,却忽然在空中停止了飞翔,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掉进林子。

一道飞影从林中蹿出,步伐踉踉跄跄,大吼道:“火!把火烧旺!”

黑羽!

黑羽跑得极快,眨眼工夫就跑进营地,脸上和手臂上满是被树枝划破的血口子。他狠狠地瞪了南野浩一眼,冲进帐篷,一条看着无比奇怪的影子映在帐篷上,清晰地看到他摘下了悬挂在帐篷里的酒精灯。

再出来时,他一手拎着酒精灯,一手拿着根一米多长的细细的窄条物体,跑到篝火旁,把酒精灯砸进篝火!

“砰”,篝火瞬间掠至二米多高,蓝汪汪的火焰中,映着黑羽因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

“嗷……嗷……”声音越来越近,黑羽双手紧握手中的物体,用力一甩,竟然甩脱了一截。

我这才看清,那是一柄雪亮的武士刀,甩出去的是刀鞘。

“都靠近篝火,聚团!”黑羽紧张地盯着丛林深处。

“狼群?”月饼的脸色也变了。

我虽然没见过狼群,但是从电影、小说里面都见识过狼群的可怕,如果一旦被狼群包围,那只能寄希望于这团篝火不灭,迁有月野和黑羽两个阴阳师加上月饼的战力组合能够强于狼群的作战力。

不过看黑羽的神态,似乎情况并不乐舰。

“不是狼群。”黑羽握着长刀的手微微颤抖,刀尖晃出一束耀眼的光,“是狐狸!山狐妖来报复了。”

风中的腥臊味越来越浓,就着昏黄的月色,山林边缘潮水般涌出一大片狐狸,迅速向我们包围着。无数双幽蓝的眼睛如同晃动的灯笼,在空气中残留下一道道蓝影,转瞬不见。

“背靠篝火,一人一角!”月饼站到狐狸数量最多的东边,我和月野慌忙站定。

篝火“扑扑”地燃烧着,烫得我后背刺痛,但是眼前的一切,又让我全身发凉。

数百只大小不一狐狸蹿至距离我们三十多米处,反而停下了脚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们。红色的、灰色的、白色的……有的像犬一样蹲坐在地上,悠闲地吐出舌尖绕着唇边舔舐;有的却懒洋洋地匍匐着,把脑袋搁在爪子上;还有几只红色巨狐足有哈士奇那么大,探着头露出獠牙,喉间“呜呜”作响,脖颈上的毛根根竖起。

“嗷……”狐狸群后又传来叫声,狐狸们竖着耳朵,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着,往前挪动了三四米,又停了下来。

我的腿已经软了。从未想过,在任何小说、动画片里都是以狡猾的弱者出现的狐狸,数量大到一定程度时,居然有这种摧毁心理防线的气势。而那种特有的狐臭味,更是熏得我头昏脑涨、站立不稳。

“南瓜,顶住,骨头硬一些。”月饼平静地说。

我背对着他点了点头,这仅仅是出于对月饼的信任!

又传来叫声,狐狸群又向前走了几步停下。从他它们的眼神中,我看到此刻我们已经不是它们的猎物,而只是几个毫无抵抗力的玩具。

说实话,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与其这样看着狐狸群一点点逼近,任由恐惧把心理防线一点点摧毁,还不如它们一冲而上,进行一场人狐之间的殊死搏斗来得痛快!

宁可壮烈地死,也不窝囊地等死!

无数只狐狸,无数双灯笼般的蓝色眼腈,令人作呕的腥臊味,奇怪的叫声,让我实在忍受不了,忍不住狂喊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除心里的恐惧。

“哦?想不到你还有战斗的意愿。”黑羽挥着长刀在空中猛劈,“如果这次死不了,我一定请你喝日本最烈的‘刀鬼’之酒,那是真正的男人才敢喝的猛酒。”

月饼从腰间抽出腰带,把瑞士军刀顺着腰带扣的空隙塞过去,卡住刀柄又扣了个结,制作了一个简单的甩刀:“你们日本最烈的酒也不如我们中国的二锅头霸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哈哈!”黑羽豪气地笑着,“那看谁能活下去吧。”

月野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窄长的纸条,折了几下,居然变成了两把纸剑:“没有找到杰克前,谁也不谁死!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可能已经得到了布都御魂,山间的妖物感受到了他的召唤,阻止咱们顺利通过。”

我心说你们三个这是玩群口相声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唠大嗑,看着每个人手里都有了家伙,自己赤手空拳不太像回事,我只好从篝火里拾了根手腕粗的木棍应景儿。

“那个人怎么办?”黑羽用刀尖指向像傻子一样瘫坐的南野浩。

“不能让他死。”月野轻声说道,“对吗?”

“嗯。因为他虽然虐杀生灵,但是本身也是生灵。”月饼叹了口气,“或许他说的是对的。我们过一会儿不也要为了生存而大开杀戒吗?”

“吧嗒!”我手里的木棍烧断了半截,只留下尺把长的一小段。

正对着我的狐狸群此时忽然又动了!这次并不是向前移动,而是向两边分开,从狐狸群最后面,走出来一只巨大的狐狸!

它站在我们两三米外的距离,深深地盯着我。

如果不是火红色的皮毛,狐狸特有的蓝色眼睛,还有那蓬毛茸茸的尾巴,我甚至以为这是一匹马!

另外三人也纷纷转身,四个人井排站着,和巨狐毫不相让地对视着!

虽万人吾往矣!我忽然觉得心中满是豪气!我们四个人,从合作初始,相互之间就夹杂着不信任、文化上的敌对、彼此之间的不服气,可是现在却并肩站在一起,为了“生”的愿望,共同应对一触即发的人狐之战。

巨狐昂起头抬起前爪,指了指南野浩。我从它的脖颈处,看到一蓬雪白的长毛。

我越看越眼熟,脸上老皱的皮纹,白色的长毛,红色的皮子,像极了刚才遇到的老婆婆!

“你是为了找他?”月野轻声问道。

巨狐点了点头,指了指南野浩,又指着我们,向富士山峰望去。

“得到他就会放过我们?”月野猜测着,“我们可以继续做我们要做的事情?”

巨狐又点了点头,似乎微笑着赞赏月野的聪明。

这是一次生的权力,只要交出一个人,我们就可以毫无危险地生存下去。

世间没有什么比这种诱惑更来得直接,更来得让我们无法拒绝?

月野:“怎么办?”

月饼:“我无所谓。”

黑羽:“我也无所谓。”

三个人看向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我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我更无所谓!”

月野:“值得吗?”

月饼:“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不过……”

黑羽:“他是一个人啊!”

我笑了,从心里面笑了。

我们宁愿一起死去,也不愿意为了活下去而献出同伴的生命。虽然我们不齿他虐杀生灵的行为,却又要站在人的角度,为了保护他而杀戮他刚刚虐杀的动物。

“那就战吧!”月饼暴烈地挥着甩刀,“南瓜,站我身后,保护我的后方。”

“操!”我骂道,“你丫以为是洗澡捡肥皂呢?小爷我从小打架就没有殿过后!”

“战完英雄相见!”月饼冲到南野浩身前!

“英雄相见!”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喊道!

血,慢慢燃烧起来!

“还有,”月饼指着巨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但是我们绝不会在危险的时刻躲在树上!”

月饼也知道这只巨狐是谁了!

巨狐全身的毛都怪了起来,眼中闪出愤怒的火焰,仰天长啸着,慢慢退到狐狸群后。

狐狸群动了!

窒息感扑面而来,所有的狐狸都露出獠牙,嘶吼着向我们冲来。

在那一刻,眼前所有的动作都变慢了,我清楚地看到一只白色的狐狸慢慢张开嘴,獠牙上的寒光慢慢闪烁,慢慢露出尖爪,慢慢向我扑来!周围很安静,我只听到了胸腔中狂躁的心跳,还有战斗的怒吼!

木棍挥出,断裂,白狐被击中脑袋,落下,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抽搐……第二只扑上,双手扳住狐狸张开的上下颌,用力分掰,骨裂声,落地。

第三只已经跳到肩膀上,利爪深陷肉中,毫无疼痛感,侧头,躲过利齿攻击脖颈的致命一击,抓住狐狸后腿,用力扯拉,臂膀的血肉跟着利爪被拽出,血涌,狐狸甩出。

第四只形如鬼魅般蹿至半空,向我的脑袋落下!我正要举臂格挡,左右又跃过两只,扯咬着我的袖口,让我根本腾不出手。

完了!我心里一凉。一只胳膊横横伸出,挡在我面前,生生挨了一口!

甩刀攘着我的耳朵飞过,准确地刺入狐狸脑壳。

“你丫临死还拖累我!”月饼顾不得胳膊上极深的伤口,又替我挡下另一只侧面偷袭过来的狐狸。

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他人的隋况,只是机械地捎、躲、闪、杀。狐狸血溅了一身,脸上随时都是被血滴迸中,微麻火热的刺痛感。强烈兴奋产生的大量肾上腺素的作用开始消退,我渐渐感觉到了全身伤口的疼痛,动作慢慢迟缓,級肌肉劳累产生的脱力感,使得骨头的酸痛更加明显。

耳边除了狐狸的惨叫,就是他们三人挥舞武器的风声,我心略安,还好大家都还活着。

面前堆满了狐狸的尸体,这似乎激起了狐狸的残暴,反而更加疯狂地猛扑!

我就像孤零零站在岩石上的渔夫,眼看着怒啸的海浪即将把我吞没!

我终于,想要放弃了。

虽然我的脚始终牢牢钉在地上,但是我的心,已经崩塌了。

一道雪亮的刀光从身旁炸起,黑羽单手挥刀,在刀光的包裹中,冲进狐狸群。另一只手显然受了不轻的伤,软塌塌地垂着。随着几只狐狸的断体残肢飞起,刀光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山林中!

我愤怒不已!

黑羽,竟然逃了!

这反而澈起了我的血性,一拳捣向直扑而来的狐狸脑壳,指缝间响起骨骼碎裂声,忽然背后传来强烈的撞击。

没空暇回头,但是被风掠起飘至我鼻尖的长发让我明白,月野受了伤,靠在我后背勉力支撑。

甩刀飞舞,月饼瘸着腿,脸冷得像块冰:“南瓜,把月野照顾好!”

“我不需要你们照顾!”月野愤怒的呵斥,纸刀再次舞起,却不如刚才那么有力。显然因为黑羽的突然离去,她备受打击。

而坐在我们三人中间的南野浩,除了身上沾着的狐狸血,却是安然无恙。

我觉得,自己很愚蠢,我们很好笑。我们居然在保护一个自己非常憎恨的人!

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终于,我再也承受不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迫,膝盖一软,跪倒在满是狐狸尸体的血泊中。

“南瓜,他妈的爷们儿点!”

“南君,振作啊。”

不想再战了。

就这样,死吧。

山林中,巨狐再次嘶吼着,只是这吼声里,夹杂着痛苦的哀号,而且越来越远!

狐狸群像时间定格一样,突然停止了攻击,竖着耳朵歪头听着,落潮般地退走了。

一瞬间,这块山林中的空地,除了铺了一层的狐狸尸体,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他遮住左眼的碎发,手里拎着半截狐狸腿,向我们遥遥举着。

黑羽!

“擒贼先擒王吗?”月饼咳嗽着,吐出一口黑黑的血。

“黑羽!”月野下中纸刀满是厚厚的血层,软软地落下。

我舒了口气,生死一线的感觉使得快要断裂的神经终于能够松缓片刻。

黑羽远远站着,再没走出半步,身体前后晃着,终于全身一软,仰面摔倒。

“黑羽!”我们三人喊着,奋力跑了过去!

“他怎么样?”月野半跪在草地上问道。

我摸着黑羽的脉搏,又用手探了探脖颈处的动脉,翻开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

“啊!”月野捂着嘴,泪花滚滚。

我连忙说道:“我摇头的意思是他没事情,都是皮外伤。”

“你……”月野柳眉倒竖,张嘴呕出口鲜血,显然她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我慌了神:“月野,你怎么了?”

月野脸色煞白,摆了摆手:“精神力消耗太大,不要紧。”

看了看仍然瘫坐在狐尸堆里的南野浩,我忽然心头火起,几步蹿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甩了两记耳光。

“我操你妈!”我对着他红肿的脸吐了口唾沫,“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出事。你他妈的告诉我,那只老狐狸为什么要找你!虐杀狐狸时很有快感对吗?妈的,你想过会有这种报应吗?操!偏偏我们都受了伤,你他妈的还好端端的!我现在就弄死你!”

“我带走了她的女儿。”南野浩迟缓地四处看着,如梦初醒般惊着,“你们,都受伤了?”

“你他妈的……”我让南野浩这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一时间倒没注意他说得上句话。

“你说什么?”月饼走过来问道。

黑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捂着胸口咳嗽着搀着月野跟了过来。

南野浩又垂下头:“秋天的半月过去了,下次,要等到明年了。如果相信我,那就跟我走吧。在我家休养几天,我再带你们爬上剑峰。”

“给我们一个相信你的理由。”月饼拿着瑞士军刀把玩着,“你抢走了谁的女儿?”

“你们救了我和萝拉,我不会害你们。而且大川雄二先生的信任还不足够说明问题吗?”南野浩突然失控般跪在地上,疯狂地磕头,额头上满是狐狸尸体的血肉,“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月饼用目光咨询着月野和黑羽,两人点了点头。我发现经过这次生死存亡的奋力合作,我们之间的许多隔阂消失了。

“我家就在山的那边。”南野浩恢复了冷静,指了指不远的山头,“萝拉还在等我啊。”

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让我真的很担心他随时会疯掉。

除了南野浩,我们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好在山路还算平坦,走起来倒也不是很费劫。绕过山头,远远看到一栋典型的日式双层木屋建筑,二楼卧室的灯还在亮着,依稀看到一道人影映在窗上。

南野浩眼睛一亮:“萝拉还没睡。我就知道,我不回来她睡不着的。”

“南野先生,”一路上月野始终一言不发,脸色白得吓人,这会儿她突然问道,“您和妻子新婚有三个月了吧?听说是您攀登剑峰时救下的登山爱好者?”

南野浩像突然遭受电击,跳了起来,指着月野,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路上我已经冷静地想过,南野浩说“我带走了她的女儿”,“她”是谁?“女儿”又是谁?难道他虐杀的狐狸中,有一只是巨狐的女儿?巨狐之所以换身成老婆婆提醒我和月饼,是不是因为它要寻找南野浩报仇,而它的女儿就是我们放生又被南野浩剥皮的小狐狸?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南野浩怎么会知道那只小狐狸是巨狐的女儿?这根本说不通,所以我也一直为这个逻辑上的矛盾而头疼。

看到他现在的反应,我忽然意识到:问题也许不是出在小狐狸身上,而是南野浩的妻子,萝拉!

“江户时代,红狐化身美丽女子,”月野虚弱地说着,“嫁给了从山熊口中把她救下的猎户,又为他生了孩子。那个孩子后来成了全日本最著名的阴阳师,号称‘妖物藏马’。20世纪90年代日本一名著名漫画家还曾经把他当作原型作为一部漫画的主人公之一,我记得他俗世的姓名好像是南野秀一?”

南野浩嘴角抽搐着:“你知道的很多。我一直以这个光荣的家族姓氏而自豪。进屋吧,我会把告诉大川雄二先生的原原本本告诉你们,以此感谢你们救了我和萝拉。”

“萝拉,我回来了。”南野推开房门,用力揉着脸,勉强挤出一丝关容,“今天来了几位客人,登山时受了伤,要在家里休养几天呢。对不起,没有事先通知你,请见谅!”

我实在受不了日本人这种虚伪的客套,皱着眉打量着屋子。黑羽扶着月野在蒲团上坐好,月饼捂着胳膊上的裂口,抽了抽鼻子:“屋子里怎么有这么重的狐狸味儿?”

南野向我们鞠躬致歉,已经进了内屋。我指着墙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狐狸皮:“这个登山爱好者看来还是个出色的猎户,捕杀了这么多狐狸,味道肯定小不了。”

“你说什么?”月饼疑惑地看了看墙,又看了看我。

我也纳闷,那么多张狐狸皮挂着,月饼这是在唱哪出?可是当我看到月野和黑羽的表情时,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们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我在呓语。我心里有些慌乱,转头看看墙上的狐狸皮,好端端挂着:“你们没看见有狐狸皮吗?”

“南瓜。”月饼走到墙边,伸手摸着,我看到他明明摸到一张白狐的皮子,可他偏偏说:“你说这面墙上挂着狐狸皮?月野,黑羽,你们俩看见了吗?”

两个人摇了摇头。

“你们……”我掐了掐脸,生疼!几步走过去,从墙上拿下那张狐狸皮,光滑柔软的皮毛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我捧着狐狸皮:“这明明是张狐狸皮,墙上还有很多啊!你们看不到吗?”

月饼做了一件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伸出手居然从狐狸皮中穿了过去,虚抓了两下:“南瓜,我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你手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皮子,忽然心里很恐惧。难道我因为刚才的“人狐大战”产生了幻觉,精神上受到了刺激?但是皮子触手的真实感和阵阵腥臊味,又让我觉得不可能有这么真实的幻觉。

“月饼,你丫不相信我?”我把皮子向他脸上一摔。皮子明明打到他的脸上,可是月饼却像没事人一样。

从我的视觉里,月饼正顶着狐狸皮,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狐狸。从月野和黑羽的眼神中,月饼脑袋上什么都没有。他们看我的眼神倒像是看一个疯子。

一时间,我也判断不出到底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只有我能看到这些狐狸皮了。

“萝拉!”南野浩在内屋凄厉地惨叫着,“不……不……不……怎么会是这样!”

十一

突变让我们无暇顾及这件事,前后冲进了内屋。南野浩蜷缩在墙角,瞳孔完全扩散,脸部极度扭曲着,嘴里不停地惨叫。在靠窗的床上,一袭蚊帐笼罩,里面端端正正盘腿坐着一个人!

这个场景异常诡异,我甚至没有胆量观察床上那个人。月饼掀开蚊帐,那个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楚模样,但是我依然从心里泛起凉意。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到她的脸上长满了毛茸茸的针毛。针毛根根竖起,密密麻麻地从皮肤中刺出,像是一张人脸上扎满了刺猬刺儿。

奇怪的是那个人依然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啪”,黑羽把灯打开,屋子里顿时透亮。再看那个人,我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一只巨大的狐狸,端坐在床上。一双尖尖的耳朵从长长的红发中钻出,脸上满是狐狸针毛,长长的鼻子下是一张露着两颗獠牙的嘴巴,尖尖的下巴上还有几撮胡须。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上,长满了火红色的狐毛,放在膝盖上的手,分明是狐狸爪子。一条巨大蓬松的尾巴,从腰部位置长出,围着腰绕了一圈,盘在大腿上。

而狐狸的左小腿,却被生生砍断,伤口上的血液已经凝固。

“啊!”月野惊恐地向后退,撞开了内屋衣柜的门,一堆堆鸟兽的骸骨从柜子里滚出,居然还有人的头骨和臂骨!

“这个人怎么会变成狐狸?”我全身哆嗦着,猛然想起神户的“化猫”事件。

“这是狐狸变成了人。”月饼居然伸出手摸了摸狐狸的脖子,“已经死了。”

“死了?”南野浩喃喃自语着,如此重复了几遍,猛然醒悟般吼道,“不!怎么会!萝拉怎么会死了?”

“你!是人,还是狐狸?”月饼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南野浩伸出双手放到眼前认真看着,“我是人啊!我怎么会是狐狸?”

可是在灯光下,我分明看到他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他脸上的汗毛越来越长,鼻头变成了红色,双眼向鼻梁靠近,嘴巴越来越大。可眼看着他就要变成狐狸,忽然又恢复了南野浩的模样。

“我?我是南野浩。”他傻傻地环视着我们,“我拥有‘妖狐藏马’光荣的姓氏,我是人类。”

但是他的脸,却一会儿变成狐狸一会儿变成人脸。声音也是时而沙哑时而尖锐。这种诡异的气氛,不身临其境很难体会到。

“我知道了!”月野捂着嘴,泪花滚滚流下,“他们是‘妖狐山姥’!”

“不要说出来!”黑羽急忙制止,但是已经晚了!

南野浩突然静止了,背过身头顶着墙壁:“妖狐山姥?妖狐山姥?好熟悉的名字啊!嘿嘿……嘿嘿……吱吱……吱吱……”

一条红蓬蓬的尾巴,从他的腰间慢慢长出。笔直的双腿慢慢打弯,两只狐狸爪子,从鞋中长出。脖颈处,一蓬蓬红毛雨后春笋般疯长而出,耳朵向头顶生长着,变得越来越尖……

在转过身时,一只人狐,站在我们面前!

“小心!”月饼闪身站到最前面。

“不用了,他不会伤害我们。”月野悲戚地说,“原来,‘妖狐山姥’真的存在。”

人狐幽幽地看着我们,眼中充满了困惑和迷茫。我的腿脚已经不听使唤,皮肤上起着一片又一片的鸡皮疙瘩。

人狐的视线停留在萝拉那里,忽然“吱吱”叫着,想走过去,却立足不稳摔在地上。继而用变成狐狸腿的四肢慢慢爬了过去,探着鼻子嗅着,认真地、轻轻地嗅着。时不时用脑袋碰碰萝拉的狐尸,喉间发出“呜呜”的悲鸣。

终于,人狐确定萝拉已经死了,仰头悲鸣,咬住狐尸的后颈,四肢奋力,破窗而出!

山野间,一只穿着人衣的狐狸,叼着另一具狐狸的尸体,费力地蹒跚前行。走一会儿,就把狐尸放下,用鼻子碰碰,用爪子挠挠,似乎希望狐尸能够活过来。然后又叼起,继续前行。

就这样,慢慢消失在密林中。

“妖狐,山姥。”月野依然抽搐着,“千年爱恋,几世轮回诅咒,今生才得以解脱。”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黑羽叹了口气。

“没有应该不应该啊。只有想或不想。即使是死亡,也不能阻挡下一生的重逢。”月野擦了擦眼泪,“南君,月君,你们有兴趣听吗?”

十二

作为狐妖与猎人的儿子,南野秀一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除了木讷父亲,他唯一的朋友就是美丽的母亲。因为惹眼的红发,村中的孩童都把他当作怪物。

每当山风吹过,琥珀色的红色头发总会遮住他的眼睛,翠绿的群山也因此晕上一层夕阳般的落寞。农夫在田中犁耕,鞭子在空中清亮地响着,老牛奋力地拖着犁子,坚硬的土地破开一道道乌黑油亮的沃土。

“妈妈,他们为什么要辛苦地消耗体力和汗水呢?”南野秀一微仰着头,强烈的阳光让他眯起了晶亮的大眼睛。

“秀一,天照大神赐予世间万物的能力是不同的。普通人只拥有微弱的力气,所以他们要耕田劳作。山妇们细心手巧,她们就学会了纺织、做饭。会游泳的人们成了渔夫,而拥有勇气和智慧的人,成了……”美丽的母亲脸微微红着,拢了拢及腰的红发,“成了像你父亲那样出色的猎户。”

“哦。”秀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靠在妈妈怀里,“那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妈妈摸着秀一的小脑袋,心里一阵酸楚,脸上却笑得很灿烂:“你是我们可爱的孩子啊,这就足够了。”

秀一灵巧地跳开,麻利地爬上一棵大树的顶端,树枝乱摇中,少年的汗水晶莹得如同珍珠,落在妈妈的掌心。

“秀一,要小心啊!不要这么调皮。”妈妈跺着脚,虽然明知道儿子是妖狐,可是仍免不了担心。

“哈哈,妈妈,今天晚上我们吃鸟蛋好不好?”秀一踩着树枝,从树顶立起身体,手里拿着几枚鸟蛋。

“秀一!我们不可以伤害生灵!快把鸟蛋放回去。”妈妈生气了。

秀一拨弄着手里的圆滚滚的鸟蛋:“可是爸爸是猎户,每天都要捕捉生灵啊。要不然我们怎么生存?”

“秀一,乖,下来吧。”妈妈张开臂膀,生怕儿子一不小心摔下,“我们为了生存,必须要吃不同的生灵。但是我们不可以因为游戏或者好玩而伤害他们。”

“哦。”秀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把鸟蛋捧回窝里。“啪”,蛋壳裂出一条缝隙,慢慢像蜘蛛网似的蔓延着,尖尖的鸟嘴从壳中探出,粉红色的小脑袋顶着一片蛋壳,好奇地四处张望,对着秀一“咿呀咿呀”叫着。

鸟儿出生了!

“哈哈!真可爱呢。妈妈说得对。”秀一摸了摸小鸟的脑袋,手指头被啄得痒痒的,歪着头天真地笑着,从树上跳下。

“你又乱蹦乱跳。”妈妈假装生气,拍着秀一屁股,“罚你今晚砍柴。”

秀一揉了揉揉鼻子:“妈妈,我知道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了。我要成为保护生灵的人。”

“有目标的秀一很了不起呢。”

“嗯!”

夕阳在远山挂着半边身体,赤红色的余晖穿过层层树叶,洒在母子俩的长发上,如同滚烫的鲜血。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密林深处,一双阴冷的眼睛一闪而逝。

十三

“秀一,秀一……”一个糯米团子打在秀一脸上。

秀一懒洋洋地枕着胳膊:“昭子,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昭子从窗户外探出头,明媚地笑着,两颗小酒窝荡漾着孩童的天真:“别睡啦。今天祭山神呢,快陪我去看。”

“我不去,你的哥哥们看到我会骂我‘妖怪’,还会用石头打我。”秀一闷闷不乐地坐起身,盘着腿吃着糯米团子,“昭子做的糯米团子的味道能让人感动到哭呢。”

“快点吃完,我等你哦。”昭子吐了吐舌头,坐在柴火上唱起了乡谣。

秀一的嘴角还沾着几粒糯米,慢吞吞说道“昭子,我真的不想去看祭山神呢。除了你,所有人都把我当作妖怪,还骂我的妈妈。”

“你可以打他们啊。”昭子抱着膝盖,轻轻摇着身体,“上次你带我去深山里,遇到恶狼,你可是几下就把它赶跑了呢。”

秀一挺了挺胸膛:“我要做保护生灵的人,怎么可以因为区区辱骂而伤害别人呢?”

“哈哈!秀一很了不起呢。”

“我妈妈也这么夸我的。对了,我背着你去剑峰看火山好吗?”

“好啊。”

黏稠的岩浆“咕嘟”着赤红色的气泡,缓缓推向岸边,炙烤出丝丝热气。

“哇!真好看。秀一,如果没有你,我一生都不会看到这么美丽的东西呢。”昭子小心翼翼地拉着秀一的手,踩着岸边的岩石,灿烂地笑着。

忽然,岩石松落,昭子立足不稳,向岩浆中倒下!

秀一紧紧抓住昭子,把她拉回,拥在怀里。

“秀一,你会保护我一辈子吗?”

“会的!我还会带你看遍全日本最美丽的景色。”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这是我们的梦想,对吗?”

“只要努力,梦想都会实现的。”

鼻尖轻轻触碰,彼此,呼吸了彼此的呼吸。

两颗无猜的心,交融。

十四

“南野一郎这个畜生,居然能娶到这么美丽老婆!”左眉延伸到鼻粱的刀疤旁边,是贪婪恶毒的眼神,“美丽的红色长发,真叫人迷恋啊。”

“哥哥,我听说她是狐狸变的,对狐仙产生妄念,会被山神降怒啊。”

“我自然有办法。”刀疤森森笑着,“就算是真的狐仙,也是有弱点的啊!把她玩够了,再卖到江户,可以赚一大笔钱。”

屋外,清冷的星光,孤室里,邪恶的欲望,肆无忌惮地滋生着。

那株陪着秀一长大的樱花树,也已进入暮年,树上的鸟窝早已不见,英俊的少年和美丽的少女,在树下紧紧相拥。

“秀一,我父亲终于答应了咱们的婚事呢。”昭子娇嫩的脸庞晕起两团红晕。

秀一折了根树枝,咬在嘴里:“可是我不想去村里住啊。他们都把我当作怪物,我不想你也跟着我受欺负、被嘲笑。”

“如果没有忍受这些的觉悟,”昭子咬着嘴唇,“怎么是真的爱你呢?父亲答应了,我跟你住在山上。再说,本来就应该妻子跟着丈夫住呢。”

“山上很苦的。没有好吃的大米,没有新鲜的鱼,没有漂亮的布帛,只有粗糙的野味和麻布做的衣服。”秀一指着不远处的小木屋,“妈妈心甘情愿守着父亲一辈子,直到父亲死去,依然眷恋着父亲住过的地方,不愿搬走……”

“秀一,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妻子了。我会像你妈妈对你父亲一样,好好爱你一辈子。”

“我南野秀一以此树立誓,一辈子疼爱昭子,带她看最美丽的风景,给她做最好吃的料理,永远不会伤害她。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受到永世得不到真爱的诅咒。”

十五

“妈妈,我好紧张呢。”秀一搓着手,远眺着山的那边,送亲的队伍还没有来。

“孩子不要着急。哪里像个新郎。”妈妈微笑着,岁月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一点点痕迹,她依然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这也是狐妖的一种能力吧。

“如果你爸爸能看到今天该有多好。”妈妈眯着眼睛,在她的视线里,是茂盛的树林中,一只小红狐绝望地蜷缩着,山熊的巨掌正要豁开它的肚子。

“嗖……嗖……”连续两箭,准确地射进山熊的眼睛。山熊咆哮着挥舞着巨大的熊掌,把碗口租的樱树生生拍断。强壮的猎户端着劈刀悄悄靠近,对着山熊柔软的肚子捅了进去。

小红狐痴痴地看着山神般的猎户,心里想:我要嫁给他。

喜乐声由远及近,把母子俩带回现实。亲家公带着好多人,穿着喜庆的衣服,抬着大坛的美酒,喜气洋洋地来了。

“昭子呢?”送亲队伍里并没有花轿,秀一有些奇怪。

妈妈拍着他的脑袋:“傻孩子,亲家先送酒祝贺,新娘要到午时才能来啊!”

“嘿嘿。”秀一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火红的长发闪耀着期待的幸福。

喜庆的日子自然少不了痛饮,妈妈早已准备了几桌好菜,觥筹交错中,烈酒碗碗入喉,连从不喝酒的妈妈,也经不住亲家劝酒,喝了好多碗。

秀一的视线渐渐模糊,说话也不利索了,摇晃着身体,酒劲上涌,大脑迟钝起来。

忽然,他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昭子的两个哥哥拿着绳套,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绑在椅子上。也许这是醉酒后的错觉,可是当他看到昭子的父亲和叔叔对着妈妈撒出网,把喝醉的妈妈罩在网里,拖到树旁,绕着树枝挂起来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哈!就算她是狐妖,也逃不过僧人下了符咒的雄黄酒啊!”昭子父亲脸上的刀疤因为酒精的作用,红得发紫,原本慈祥的脸此时分外狰狞!

妈妈!狐妖?南野秀一愤怒地吼着:“你们干什么!”

“嘭!”一拳击中他的脸,鼻梁酸痛,头晕目眩。

昭子的哥哥揉了揉手背:“哼!妖怪的儿子居然想娶我妹妹!”

秀一拼命挣扎,但是猎户的绳套,是越挣扎越紧的。

“我不是妖怪的儿子!我不是!昭子呢?”秀一眼中流出了血。

“你不是?”昭子父亲眼中色欲大炽,“那我就让你看看!”

中了符咒烈酒的妈妈依然沉睡在悬挂在空中的网子里,柔软的身体勾勒着曼妙的曲线。昭子的父亲伸手抓着妈妈的胸部,狠狠地捏攥着,许久才松手拿出一枚木制的铃铛,系在妈妈的手腕上。

一阵耀眼的红光,妈妈全身长出了红毛,变成了人狐。

“僧人说只要把四肢都系上桃木铃,她就任我摆布了。”昭子的父亲淫笑着,“果然是一只狐狸啊!世间的女人怎么可能一生容颜不老。”

第二枚木铃系上时,妈妈忽然醒了。当它看到自己变回原形时,惊叫着想要挣脱网子的束缚,却被昭子父亲一棍子击中脑袋,昏了过去……

“你们……你们……”秀一怒吼道,“我要杀了你们!”

“哈哈!”所有人都指着秀一笑了!

“杀了我们?你这个妖怪的儿子有这个本事吗?”

“你的妈妈不也马上成了我们的玩偶吗?”

“干脆刺瞎他的眼睛,让他当瞎狐狸吧。”

“如果没有昭子,事情还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什么?昭子!昭子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她是为了让自己的父亲抓住妈妈,才骗我要结婚的吗?秀一的眼睛变得血红,眼中的世界,也变得血红!

“嘭!”一团烈火从秀一身上腾腾燃起!烧断了绳索,烧光了尘世间的衣服,美丽的火狐出现在火焰中!

“我要……”火狐仰天悲呜,爪子上迸射着耀眼的火光,“杀了你们!”

“秀一,不可以伤害生灵!”妈妈在网中苏醒,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会受到天照大神的诅咒!”

秀一刚踏出半步,停住了脚步:“可是,妈妈,他们……”

一把利刃,插进了妈妈的腹中。昭子的父亲在慌乱中,竟然穷凶极恶地杀死了妈妈!

“你们受死吧!”秀一豁开了昭子格格的脖子,疯狂地撕咬着!

南野秀一,成魔!

妖狐藏马,诞生!

十六

两年后……

美丽的富士山多了一只妖怪,时而化作清秀的少年,时而变成燃烧的火狐。遇到上山的人,就会毫不留情地杀掉吞食,再把人骨放回受害人的家门口。

养育了日本子民的富士山,在这两年时间里,变成了谈狐色变的人间地狱!

全日本最好的阴阳师、僧侣、忍者上山除魔,无一例外,都化作了山谷间的累累白骨。

但是奇怪的是,这只火狐从来不伤害山上的其他生灵。仿佛他的仇恨只是针对人类。

也有人远远看见过,在月半时,火狐会站在山顶,悲哀地嗥叫着。

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的藏马(南野秀一)走在林问,尽管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他绝不会伤害其他生灵。这是曾经作为人的时候,妈妈给他留下的执念。

可笑的是,为什么人类都传说他在吃人呢?

忽然,他闻到了苍老的人味!顺着味道找去,一棵树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呜呜地哭着。

那棵树,好熟悉。藏马好像回忆起什么,但是却想不起来。

“秀一,你在哪里?”老婆婆的指甲又黑又长,里面满是泥垢,“我找了你两年,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为了找到你,我变成了丑陋的老人。那些想上山伤害你的人,都被我杀死了。”

秀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藏马歪着脑袋仔细思索,老婆婆却发现了身后有人,猛地转身!

老婆婆身材高大,满脸皱纹,眼角上吊,嘴巴开裂到耳边,长长的白发如铁丝般坚硬,在山风中纹丝不动。

“你是谁?”老婆婆凶狠地问道。

藏马沉吟着,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我是谁?

“我读不懂你的内心。”老婆婆探出双手,“你也是来伤害秀一的吧!”

山风大作,两人相撞,老婆婆的爪子探进藏马的胸膛,藏马的利爪割断了她的喉咙。

凝望,直到藏马变成秀一、老婆婆变成昭子。

“秀一,是你?”昭子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在找我。你能原谅我吗?”

秀一抱着昭子渐渐冷却的身体,点了点头:“我从未责怪过你,又何来原谅?”

“那就好。”昭子缓缓合上眼睛。

自此,日本多了一位面容清秀的阴阳师,游走于山间,善良地救助着受难的生灵。每到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他都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简,倒出一小撮灰白色的灰,随风飘散。

“昭子,你看这里风景美吗?”

十七

月野讲完这个传说,屋子里久久没有声响。

“我来告诉你们吧。”黑羽打破了沉重的气氛,“昭子在出嫁前就怀上了秀一的孩子。她后来因为相思之苦,在山间变成了山姥,据说能读懂人心、生吃人肉。而孩子却早在她上山寻找南野秀一的时候,就被托付给民间农家抚养。但是南野家族也因为南野秀一违背了永远保护昭子的誓言,受到了永远得不到真爱的诅咒。就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样。在极度的刺激下,妖狐之血燃烧,南野浩变成了原本的模样。”

“那他伤害狐狸是为了什么?”月饼问出了我想问的话,“而且他还说,萝拉喜欢狐狸皮。这不矛盾吗?”

“既然南野秀一的妈妈以狐狸的身份报答猎户,萝拉为什么不可以呢?你们中国不也有很多这样的传说吗?”黑羽自从和我们共同经历了惨烈战斗后,话多了不少,态度也不像从前那么冷冰冰的了,“不过狐狸变成人之后,需要大量的狐狸皮来维持人形,等于是为爱背叛了自己的族类。这也是个诅咒,如果没有按时换皮,就会变回原形死去。所以那只巨狐要抓南野浩,也要寻找回她的女儿。”

一切似乎很明了,我还想问几件事,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大家似乎也心照不宣地忽略了这些问题。

为什么唯独我能看到那些狐狸皮?

我和月饼在山间遇到的老婆婆到底是山姥还是巨狐?

抬头看向窗外,远山黝黑,山顶似乎有一只巨大的狐狸在对着山哀号。

这些问题,或许有答案,或许没有答案,就像南野家族的诅咒,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出现。


作为日本人心中最神圣的富士山,数量最多的动物居然是狐狸。因此、狐狸也作为极富神秘色彩的灵兽出现在日本的传说中。更传奇的说法是,富士山本就是一只巨大的狐狸演化而成的。远远看去,富士山像极了倒置的狐狸头。流传于日本民间最著名的志怪小说《东瀛妖怪物语》的《狐之女》一文中,更是把狐狸描绘成富士山守护神。至于山姥的传说更是众说纷纭,其一认为是山神没落所化成,其二则认为是山中女鬼所化,使得山姥身份更加扑朔迷离。有记载认为山姥掌管着富士山的四季平衡,也有传说山姥能读懂人心,专门迷惑人,并将落单的登山客吃掉。

2008年,曾经有登山爱好者在世界旅游摄影网站发表过几张非常模糊的图片,据说是用手机远距离拍摄的:富士山剑峰半山腰横突的“秋名石”上,隐约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婆婆,迎风坐立,她的身边,趴着一只火狐,遥望着雾气霭霭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