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门内的水哗哗向里滚淌,很快就淌得干干净净,地面残留有大量碎石和珠玉,还有一个背包。刘虎捡起来打开,发现里面装满了和田玉器,它就是黑蝙蝠装满准备通过富贵门逃离的背包。刘虎唏嘘不已,摇头说:“富贵终成空,显然于阗人跟黑蝙蝠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袁真和拉住刘虎问:“你们总算回来了。”

刘虎说:“是呀,差点回不来了。我追赶阿嘎哈、黑蝙蝠时走进了一条叉道,雪丽也追了进来,我们在里面瞎转悠了半天,几乎走不出来。幸亏受水流指引,原路返回到无色堂下的石室,却又找不到你们了。当时我们急坏了,又冒险去找你们,一路历经艰险,终于在这里追上了你们。”

“唉——”袁真和长叹一声,“这里就是湖底秘境的终点了,我们出不去了。”

刘虎惊讶地望着他。袁真和将石殿的碑刻内容向他讲述了一遍。刘虎提着背包不安地向前走去,口里不停说着:“不!不可能!于阗人让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找过来,难道只是想杀死我们吗?”他急欲找到答案。

袁真和与黑泽治也帮助孙雪丽拖着阿嘎哈,秦昀失魂落魄地抱着小白,跟随刘虎向里走,他们绕过一道弯,眼前再次显现出一个气势恢宏的大石殿来。殿门内火光明亮,入口处有一个大的碑刻,上书:“涅盘彼岸,慈航尽头”。入了殿门,便见到一个百级石阶,它们成半弧形,如同梯田,每层阶梯两侧又各立一尊菩萨石像,石像两侧重各挂一根古朴的火把,正呼呼地往外窜火苗。在阶梯顶部,立着一尊巨大无比的释迦牟尼塑像,足有八丈之高,他盘腿坐在莲花座上,双手极长,平放在双腿前的莲花座两侧,围成一个小小的平台空间。整座石殿显得恢宏大气,庄严肃穆,仿佛有股神的力量瞬间荡涤去各人的忧思愁苦。

秦昀和孙雪丽都抬起头来,望着佛祖塑像怔怔出神。

小白的幻觉越来越厉害,此刻她正处于意识丧失的边缘,心中只有两个人和一片景,两人是伊腾司原和秦原,一片景是北海道在她三岁童年烙尽脑海的迷人画面。

秦昀情不自禁地抱着小白向佛祖走去,他摇摇晃晃,一步步登上台阶,横躺在他的臂弯的小白双脚和苍白的手轻轻晃动,这让秦昀的背影既透出坚毅,又映现一抹哀伤。火把在秦昀身周投下无数淡淡的阴影,像一片绽放的莲花,陪伴他一步,又一步登上又高又长的阶梯。

“小白,我们到家了,一个没有忧伤,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丑恶的家,我将陪你到永恒。”

秦昀又垂下泪来,看着小白晶莹剔透的脸和迷蒙的双眼,他摇晃得愈加厉害。

地震仍在持续,石殿在摇晃,火把呼呼摆动着妖艳的尾巴。

孙雪丽望着奄奄一息的阿嘎哈,心乱如麻。阿嘎哈也在望着她,眼神竟然暗藏一丝愧疚。在生命尽头,他或许顿悟爱才是人一生最该珍视的,但他并没有说出口,不是说不了,而是他不敢说,不敢说。

袁真和、刘虎和黑泽治也散开,分别沿着阶梯两端的石壁寻找佛经与佛骨,当他们与秦昀在石阶顶部,莲花座前相遇时,却一无所获。

地震得越来越厉害,这座石殿顶壁也开始掉落碎石。

袁真和焦虑万分,即便要死,也要亲眼目睹佛骨之后再死。他爬上莲花座,又跳上佛祖的手心,往他的身上爬去,然而佛祖像十分光滑,又陡峭至极,根本找不到借力的地方。不过,他在佛祖的手心又发现了几行于阗文字:

“种无量因,得无量果,真为虚幻,幻为真,经赠有缘人,佛渡真弟子,圣地听佛号,流水向彼岸。”

袁真和仔细揣摩这一行字,它似乎在讲只有真弟子和有缘人才能得到佛经,真弟子和有缘人想必是指僧侣了,难道是说只有皈依佛门,佛祖才会将佛经与佛骨交托给他吗?但这座石尊并无人控制,又如何辨识谁是僧侣谁不是呢?其他几句,袁真和就更看不懂了。他沮丧地跳下来,说:“这里根本没有佛经与佛骨,我们全被于阗人骗了,他们将我们诱至此处,只是想杀死我们。”

所有人都发出惊恐不安的呼声,“难道我们在来时的路上做了错误的选择,所以才进入到这处没有出路的绝境?”刘虎问。

袁真和沉思,自进入这处湖底秘境,他们就受到慈悲心、佛门五戒、火海的多重考验,每一处设计都精妙绝伦,难道他们真的在某一处做了错误选持,所以才步入歧途?如果是这样,那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错误呢?

石殿的震动越来越强,头顶石块如暴雨般掉落下来。

袁真和回顾了整个旅程,似乎每一处都没有走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蓦然意识到,在佛教世界里,将上刀山下火海当做人表现决心与虔诚度的重要方式,这一路上他们只经过了火海,即火山,却没有见到过刀山。难道就是在蛇洞到火海这段走上了叉路?错过了刀山?一定是的!袁真和颓丧地坐倒在莲花座上,背靠佛祖膝盖,痛苦地说:“我们完了!”

刘虎、黑泽治也面面相觑,他们历经艰险,耗去无数青春,结果只换来这个结局,不能不令人痛心疾首。他们也爬上莲花座,黑泽治也指着佛祖破口大骂:“你个老贼,害我在这个地底黑洞生活了十多年,受尽惊吓困苦,结果,你还要将我诱引到这里,取我性命!你个老贼,哪有半点怜悯之心?哪有半点慈悲心怀?你就是世上最最残酷无情的老贼。”他竟然骂得泪流满面。

又是一次强震,只听“咔嚓”脆响,佛祖圆润饱满的脸上掉下一块石块,“当啷”撞在胸口,弹起来,落在石阶上,“丁丁当当”往下滚落,直到底部,才打了几个转,停了下来。

黑泽治也吓得立即噤口。

良久,袁真和才虚弱地说:“省点力气吧,我不想在吵闹声中死去。”

大家默然无语,都坐了下来。神情恍惚的秦昀也爬了上去,抱着小白坐在佛祖膝下。

石殿摇晃得越来越厉害,顶壁掉落的碎石越来越大块,佛祖像也裂开了数条裂缝,石殿支撑不了多久,马上就会坍塌。受石殿结构影响,整个石殿只有莲花座上方的落石最少。孙雪丽招架不住,对阿嘎哈说:“我带你上莲花座吧?”

阿嘎哈气若游丝地说:“不,我是穆斯林,只信奉真主,那里不是我的埋骨之所。”

孙雪丽叹一声,转头向石阶上走去,她耷拉着头,垂下的长发遮蔽住了脸。她走得十分艰难,越走越慢,浑然不顾跌落在身上的石块,待到石阶中间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阿嘎哈的喊声:“雪丽,我需要你!”她如受电击,刹住了脚,良久,才终于抬起头来。

刘虎站起身,他看见孙雪丽泪光莹莹,正定定地望着他。刘虎心如刀绞,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多么渴望孙雪丽能向他奔来,然后依偎着他一同死去,然而,孙雪丽却转身向阿嘎哈奔去。

刘虎的脸死一般苍白。

阿嘎哈欣喜若狂,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上身,露出了他这一生从未如此纯真的笑脸。孙雪丽冲到他面前,阿嘎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阿嘎哈,怎样才能关闭封锁地底出口的激光?”孙雪丽说。

阿嘎哈一怔,笑容瞬间凝固,他无力地倒在地上,眼角滚落下两颗泪珠来。“在每一个出口的岩壁上会有一个浅色新月图案,用刀子撬开它,里面暗藏了磁力感应器的开关,只要关掉它,出口处就不存在磁力线,就无法感应到物体的移动,也就不会触发激光器了。”阿嘎哈说完这些,闭上双眼,再不说话。

孙雪丽转身向莲花座奔去,她的头发在倾落的乱石中飞舞,脸上布满喜悦,仿佛此刻并未面对死亡,而是在走向人生幸福的顶点。

刘虎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却挂满了泪珠。

孙雪丽爬上莲花座,扑进刘虎的怀抱,拼命舔吸对方脸上的泪水,很咸,也很甜。

石殿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只听“轰隆”一响,入口石门倒塌,巨浪奔涌进来,仿若凶悍的魔,瞬间吞噬阿嘎哈,又打着转涌向石阶顶部。这时,石殿里突然又传出无数金戈敲击和战马嘶吼的声响,如同黑汗王朝冲进于阗王城发动大屠杀的声音,惊天动地,一浪高过一浪,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濒死的小白被惊醒过来,她抬起头,看着秦昀,满心欢喜地说:“秦昀,我们到了,听到没,窗前的风铃响了。”

秦昀含泪点头:“是的,风铃响了,我听见了。”

小白脸上绽放一朵微笑,终于,头耷拉下去,回到了北海道的故乡。

秦昀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失声痛哭。

与此同时,石殿顶壁崩塌,无数巨大石条连同沉重的湖水砸下来。刘虎惊恐地抬起头,他看见急速坠落的碎石和湖水下有一口黑钟,它“嘭”地一声,掉进莲花座,将他们压在了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