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我还在为刚才那件奇怪的事情恍惚不已,因为一切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一想起那个刑法都忍不住皮疼,再加上那个女孩莫名其妙地失踪,让我更是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一场梦还是存在于真实世界中,脑子不自觉地恍惚起来,直到汇入了出飞机场的人群,我才回过神,索性使劲甩了甩头,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想,就当做了个梦好了。

其实,我心里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场梦!

可是不当做梦,我又能把这件事当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玻璃,里面映出我模糊的身影。在影子的后面,人们来来往往,摆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突然感到很独孤,好像天地间就只有我存在着,我是隐形的,他们看不见我。

这种感觉,来源于我的一个秘密。一个我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我叹了口气,整理了背包,重新融入人群中,茫然地走着。

人皮风筝、秀珠、拓凯像是不愿散去的阴魂,不停地在我眼前转来转去,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

难道和我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有关?

车来了之后,我不免一笑,很先进的双层大巴,很多外国背包客都在坐,看到本地乘客都准备了棉衣,可见车上空调厉害,好在提供有毛毯。

坐下后我随意打量着车里面,也许是最后一班车,又是夜路的缘故,满车就十几个人。我好像觉得有什么脱离常识的地方,但是乍一想却又想不出来,索性不去想。

漂亮的服务员分发水和食品,车上放着一部尼古拉斯凯奇的《惊魂下一秒》,还给乘客准备热咖啡(死甜,糖放好多),大大超出我的想象。也许是头天晚上在机场睡多了,也许是咖啡的作用,我有些兴奋地睡不着。电影里尼古拉斯凯奇扮演的是一个有预知能力的魔术师,这个片子我在国内看过,结尾很经典。此时重看,倒也挺有味道,又体会出许多不同的感想。

不知不觉车已经驶出市区,进入了连绵不绝的山路。我略有些奇怪,在泰国旅游攻略上有详细的路线图,好像并没有什么山路的介绍。不过这些攻略只是参考,“条条大路通罗马”,去清迈肯定也不会只有一条路,这条路说不定是条近路。

我也就没有多在意,看着窗外黑暗中的山景。大巴车好像已经驶入山区的腹地,周围满是高大的亚热带植物,月光夹杂在繁茂的树影中,斑驳着影子在窗户上飞闪而过,树叶在夜风的拂动下“簌簌”乱动,像是一具具站立的尸体左摇右摆。挺拔的椰子树上挂着一坨坨椰子,从我的角度看去,倒像是挂满了人头的巨伞。

联想一展开,不由觉得浑身发冷,周围的乘客都已经进入梦乡,发出轻微的鼾声,我紧了紧毛毯,正准备强迫自己睡过去。忽然,大巴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巨大的惯性让我收势不住,脑袋撞到前座上,疼得很。

车上所有人都被惊醒,操着各国语言骂了起来。

我捂着脑袋,心里一阵愤怒,抬头看去,却发现服务员面露惊恐,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什么。司机叼着烟一言不发,脸色煞白地盯着大巴正前方看着。

我坐在后排,看得有些不真切,依稀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车前。使劲揉了揉眼睛,差点把眼睛里面的美瞳揉掉了,站起身再仔细一看,我的汗毛竖了起来!

在惨白色的月光下,有两个人笔直地站在路中央,漠然地注视着我们。

大多数乘客都看到了那两个人,也许是环境气氛使然,有几个人发出了惊叫,车里嘈杂一片。我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得疼,再仔细看去,更强烈的恐惧袭来,我甚至听到了身体深处灵魂的惊叫。

那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雕刻的惟妙惟肖的木头人!如果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或许我只会吓一跳,不会感到这么恐怖,但是在这层层大山的腹地,蜿蜒山路中,深夜遇到两个木头人,这种气氛换谁都会觉得恐怖!

是谁把它们放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联想到泰国的种种诡异传说,心里阵阵发冷,手脚冰凉,难道在这里遇到了蛊咒之类的东西?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车里安静下来,所有人剧烈地心跳直接就能听见,还有细弱蚁爬的祷告声。我观察着每一个人,心里灵光一闪,终于明白刚上车时脱离常识的感觉从哪里来了!

这辆大巴车上,除了司机和服务员是泰国人,其余的所有乘客,竟然都是外国人!虽然泰国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大国,但是这种满车外国人的几率,根本不可能出现。

其余的乘客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却坐不住了。来之前曾经看过一个泰国鬼故事,讲的是在泰国山区的小村落里面,世代都传承着一种邪蛊。这种蛊可以让村落里的人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死后尸体放入棺材却不掩埋,而是扔进全是各种蛇类的大坑里,每天都往里面灌入用活人生生熬炼出的尸油喂养毒蛇,任由毒蛇在尸体身上钻进爬出,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把所有的毒蛇捕出,放到大翁里砸成肉酱,用这些肉酱填满尸体上被毒蛇撕咬钻啪出来的孔洞,再盖上棺盖,把棺材放入河里泡上九天捞出,打开棺盖时,尸体已经不见了,在一层层皮屑和碎肉里躺着一个新生的婴儿。

这个婴儿就是死去的人,由这种蛊术获得了新生,并保留着生前的全部记忆。

这部电影在国内各种视频网站是看不到的,我也是那天心血来潮“翻墙”出去偶尔点开看到的。由于场面实在太过血腥,又异常真实,让我做了好几天噩梦。而我之所以联想到这个电影,是因为炼制尸油的活人,都是由村落里的人伪装成司机,搭载外国不知情的旅客,下了迷蛊运回来的!

这一切竟然惊人的相似!

难道我们正处于这种情况下?我呼吸急促起来,仿佛电影里的一幕一幕就发生在我身上,我慌张地向窗外看去,还好除了那两个木人,再没有什么异常。

忽然我双眼一疼,空气中像是有两根针刺入眼睛,直接从后脑贯出的疼痛。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视线模糊中,我看到疼痛的来源:那两个木人,竟然在看着我!

从木头人的眼睛中,竟然射出了碧绿色的光芒,在黑夜里划出一道笔直的光线,穿过车窗和乘客的身体,直接刺入我的眼睛!

“我叫杰克,加拿大人,来泰国学习。我很喜欢东方文化,所以对亚洲各国的语言都懂一点。”金发杰克用欧美人特有的热情自我介绍着。

出于礼貌,我回了句:“我叫南晓楼。”

“哈!好名字!”杰克一头金发在月光下耀眼的亮,眼中透着欣喜,“你父母一定很有文化。”

这句话重重揭开了我内心深处最痛的一道伤疤,我忘记了当前的处境,鼻子一酸,心里像长了无数坚硬的竹笋,扎得生疼:“我没见过我的父母。”

“对不起。”杰克这句礼貌的安慰并不能缓解我心里的疼痛。谁能体会一个孤儿从小到大遭受的白眼和开家长会时的失落呢?

那个被百分之九十学生诅咒的家长会,竟然是我最羡慕的一件事。

哪怕,被父母骂上几句……

也是,幸福的!

“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杰克也许是为了岔开话题。

我心里懒洋洋地,只是低低“唔”了一声,同时又有些奇怪杰克为什么会找我聊这个话题。想到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帮我挡住了木人眼中的绿光,难道这不是巧合?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浅蓝色近乎发白的眼睛,瞳孔边缘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没有带美瞳之类的东西。

“在没有搞清楚状况前,最好不要下车。”杰克笑了笑,看上去知道我在寻找什么。

我越发觉得突然出现的杰克透着股说不出的神秘,以他一个年轻的外国人身份,似乎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而且他好像对我很了解……

“如果下了车呢?”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杰克面色一冷,脸上笼着一层森森的寒意:“会变成活尸。”

我打了个寒战,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别过头看着窗外。车外夏虫吟唱,月光细细碎碎的洒落树叶,除了那两个木人,一切如常。

乘客们多少恢复了些镇定,开始催促司机继续发车,有几个人还跃跃欲试地商量着要下车和那木人拍照留念发个推特,再挪到路边。

我没心思听他们说话,心头沉重的像压了包水泥,司机和服务员用泰语说了几句,大概是因为一车的外国人,他们也没有顾及有人能不能听懂,声音比较大。我听到他们对话中反复出现了两个音节,这两个音节我曾经在泰语中文字幕的电影里看到过,用汉语翻译过来就是“草鬼”!

蛊在苗族地区俗称“草鬼”,相传它寄附与女子身上,危害他人,而那些所谓有蛊的妇女,被称为“草鬼婆”!

传说中制造毒蛊的方法,一般是讲多种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蜥蜴等放入同一器物内,使其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蛊的种类极多,影响较大的有蛇蛊、犬蛊、猫鬼蛊、蝎蛊、蛤蟆蛊、虫蛊、飞蛊等。造蛊者可用蛊术给施术对象带来各种疾病甚至死亡。在中国宋朝,宋仁宗庆历八年曾颁行介绍治蛊方法的《庆历善治方》,就连《诸病而侯论》、《千金方》、《本草纲目》里面也有对中蛊症状的细致分析和治疗医方。

在明朝郑和下西洋时代,泰国忽然出现了蛊术,并大放异彩,成了这个国家最神秘的秘术。

关于这件事情众说纷纭,最主流的观点就是为了确保航行安全,郑和船队里面聚集了中原各类能人异士,其中就有善使蛊术的苗族用蛊高手,不知道什么原因,蛊术在泰国流传开来。

他们俩为什么在讨论这个问题?难道我们已经被下了蛊了?那两个木人就是蛊术的宿主?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巴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车厢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击车辆。车厢晃动的越来越厉害,可是外面分明什么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乘客们刚刚回复的心情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荡地尖叫着,“咚咚”声越来越密集,车厢左右呈四十五度来回倾斜,整辆车就像是在巨浪中颠簸的小船。所有人都惊恐得牢牢抓着座椅把手。慌乱中我看到司机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对着服务员喊了几句,服务员看来有些有些不情愿,摇了摇头。司机愤怒地吼了几句,服务员才勉强离开座位,拉开车门附近的储物箱,拽出一个笼子,里面装着一只漆黑的公鸡。

司机抢过笼子,打开车门冲了下去,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把公鸡拎出,掐着鸡头,对着鸡脖子就是一刀。

“蓬”,一团血雾从鸡脖子的腔口里喷出,身体掉在地上,“扑棱扑棱”拍着翅子,两条腿抽搐着,不时挣扎几下,洒出斑斑点点的血迹,然后一动不动了。许多外国人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得捂住眼睛,展示着爱护小动物的人道主义精神,完全忘记了圣诞节时把一只火鸡拔了毛用铁条从嘴直穿过肛门再放在火上炙烤的时流下的口水。

不可思议的是,鸡头却在司机手里四处张望,时不时张开嘴“咯咯”叫着。鸡的身体又重新站了起来平平稳稳地走着,而这诡异的一幕彻底斩断了乘客们紧绷的神经,所有人反而忘记了尖叫,目光呆滞地坐着。

司机拿着鸡头在两个雕像的眼睛上涂满鸡血,又在车身不停涂抹,手上身上沾满了鸡血,看上去特别狰狞。那个没有头的鸡身却走进树林,大巴渐渐恢复了平稳,那“咚咚”声也渐渐消失了,空气里残留着浓厚的血腥味。

服务员情绪很激动,打开车门走到司机面前,指着车里的我们,又指着不远处的森林,双手胡乱挥舞着。司机森森地看了看我们,微微一笑,不知道对服务员说了几句什么,服务员也安静下来,眼中透着和乘客们相同的呆滞,木然地站着。

从刚才那一刻开始,杰克就再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着烟,还往我手里塞了一根。

我属于一刻无烟不欢的主儿,可是对外烟的味道实在不感冒,更何况杰克呼出来的烟雾闻上去更有种说不出的怪味,再加上现在这个局面,实在提不起没什么兴趣,顺手把烟夹在耳朵上。

服务员走上车,身体僵硬,步伐看上去很不协调,倒有点像鸭子走路的姿势。她并没有说话,只是扫视着所有人。

“装出和那些乘客一样的模样。”杰克低声说道。

刚才我以为乘客是因为过度恐惧而导致的反应缓慢,经他这么一说才觉得情况不对,好像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我来不及多想,板板正正地坐着,尽量让眼光变的呆滞,心脏却越跳越猛烈,血液撞击着肺部根本喘不过气来。

服务员说出了一连串语言,语调平的如同从石缝中挤出来,音节很像偶尔在网络上听到的佛经。

话音刚落,乘客们呆呆地站了起来,用和服务员一样的姿势走下车。

而那个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他们被控制了!”杰克也站起身,“不用害怕,有我在。跟着他们下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忍不住了,不知道还要面对什么样的未知恐惧,现在只有我和杰克两个清醒的人,这种要命的紧张感彻底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我甚至羡慕那些被控制的乘客,因为他们起码不用再抵抗恐惧的侵袭。

有的时候,知道反而比不知道要幸福很多。

杰克却死命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烟头一亮一灭,发出的不是常见的红光,而是幽蓝色的光……

“我们遇上了尸蛊,附近应该有条养尸河!”

尸蛊?养尸河?

我在泰国真地碰上了蛊?我从心里不愿接受这件事情,但是发生的一切又让我不得不接受!

“服务员也被司机控制了,”杰克走在我后面,“我来不及解释,你不要害怕,跟着队伍向前走,我先破蛊,随后就跟上。”

我心里却暗自打定主意,下了车我就跑,鬼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车外月色大好,树林特中潮湿温润的空气吸到肺里让我精神一震,如果不是有这件怪事发生,倒是个途中小憩的好地方。

没想到这片树林看着不茂密,走进来才发现里面杂草丛生,每走一步都很费劲,不多时T恤已经被横七竖八的树枝子扯了几道口子,鞋里面也落进了树叶碎石,硌得脚生疼。

每个人之间都保持着大约一米的距离,从我的角度看不到前面的事情,只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前面应该有条河。

难道就是杰克所说的养尸河?

不远处响来几声司机的吆喝,伴着清脆的铜铃声,失去意识的队伍好像加快了步伐,脚步声急促起来。

国内有个流传甚广的一个传说:在湘西,最忌讳的就是夜间走路,因为常常能看见少则三两个人、多则七八个人排着整齐的队列,默不作声地向前走。而走在最前面的人时不时会低声呼喝,摇着铜铃……

如果有人碰见,轻则重病几天,重则当场死去,加入到这列队伍中。这就是至今科学也无法解释的“湘西赶尸”。

至于“赶尸”到底是为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有的说是为了送死者返乡,也有人说是为了修炼某种魇术……

现在的情形,不正像是“赶尸”么?所不同的是,赶得是丧失意识的活人。

我忽然很想念本来要和我一起来的朋友,如果他在,以他的能力,或许有办法解决。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装成这个样子等不知道逃没逃走的杰克来解救么?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忽然,一只手拍到我的肩膀上,隔着T恤,我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湿漉漉黏腻腻的冰凉触感,我顿时全身僵住了,同时发现身体脱离了那股奇怪的吸引力地控制。从地上的影子看,我见到了奇怪的一幕。

一个人直直地站在我身后,身体异常宽厚,他的肩膀上竟然长着三个脑袋,另一只手也向我伸来,有两个脑袋竟然“噗噗”地掉在地上。

“别出声,是我!”是杰克的声音。

我紧绷的神经这才瘫软下来,双膝软绵绵的一点力气没有,双手撑着地不停地哆嗦着,全身空荡荡的丝毫不着力,衣服早已被冷汗沁透。

“千万别发出声音。”杰克紧盯着前面的黑漆漆的树林,“他们都被养尸河里的冤魂附了体,一旦受到惊吓立刻就变成疯子。”

“什么……什么是养尸河?”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我的思维有些混乱。

杰克双手在裤子上随意擦着,留下两抹血红的手印:“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先帮一个忙。”

在这个诡异的环境里,虽然杰克的出现让我安心了不少,但是我依然对他保留着一份警惕。

杰克盯着我的眼睛:“虽然你戴着美瞳,可是我还是知道你眼睛的颜色。眼睛有这种颜色的人,会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在很多年前曾经碰上过一个……”

我如同被闪电劈中,杰克怎么会知道的?

“你来到泰国,绝不是什么巧合或者运气好。虽然我不知道里面的原因,但是你的人生将会被改写。”杰克叹了口气,“我们谁也不能掌控命运,也许你就是我们要等的那个人!”

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我实在消化不了,猛然醒悟这次来泰国做交流学生确实有些蹊跷。

我和月饼(和我一起来泰国的那个朋友)在小饭馆子吃饭,顺手帮一个喝得醉醺醺清洁工老大爷结了个酒钱,那个老大爷非但没有感谢我们,反而一定要我们拜他为师,整个一部穿越剧看多了的老疯子。我们俩自然没有搭理他,结果第二天就接到学校通知,作为交流学生去泰国。

“这个养尸河的阴气很难对付,一会儿你跟着我,按照我说的做就好。”杰克拢了拢黄金般灿烂的头发,从背包里取出两根红绳,一根系在左手腕上,另一根丢给我,示意也照样系上。

“你到底是谁?”我拿着红绳,问了句看似废话的话。

杰克没有搭腔,又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扔给我一根:“该告诉你的时候会告诉你。把这根烟放嘴里嚼。艾草做的,辟邪,刚才给你抽你不抽。”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英俊的金发老外一点不像个老外:“你真的是加拿大人?”

杰克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这个以后会告诉你。”

我还在愣神,杰克不由分说帮我把红绳系在腕子上,又把烟塞进我嘴里:“快点,要不就来不及了!”

艾草独特的味道让我鼻子发酸,不过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杰克又从包里掏出几根桃木钉咬在嘴里(这哥们的背包就像哆啦A梦的肚兜,什么东西都有),拿起一根,对着刚才掉在地上的东西钉下。

杰克知道雕像里面的两股尸气是他自己抵抗不住的,所以需要有个人分担。而他挑选的那个人,就是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我!

我在学校图书馆里曾经翻过一本残卷,上面介绍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好像记得有那么一段话:艾草,驱虫寒、避毒物,但是如果在有阴气的地方使用,会招来阴气上身。刚才杰克利用我的恐惧,强塞到我嘴里的艾草根本不是为了辟邪,而是为了把阴气从雕像中引出上我的身,帮他分担一股阴气,如果我刚才抵抗不住,可能现在已经变成死人了。他根本不是帮我,只是把我当做一个诱饵!

想明白这点,我从心里对他厌恶起来。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是救了我,但是这种做法,我说什么也接受不来。

杰克估计没想到我会想到这一层,笑得很灿烂:“在泰国,90%的人都信奉佛教。他们相信人死了之后是有灵魂的,而河水是最纯洁的东西。为了让灵魂安息,很多泰国人都选择把死去的人擦洗干净,抹上香料葬在河里。久而久之,河水里聚集了太多的冤魂,变成最凶险的养尸地,成了炼恶蛊、凶灵的术士最喜欢的地方。养尸地里由于阴气太重,术士也轻易不敢涉足,只能找机会用蛊术控制活人先行进入,冤魂吸饱了阳气,留下的一具具没有灵魂的活尸,正是这些术士熬尸油,培养蛊虫最好的材料。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司机是蛊者,从刚才遇到那两个雕像我就觉得不对,又看到他用鸡血下了血蛊,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联想到平静的河水上面漂浮着一具具泡的发白肿大的尸体,河里一群油脂肥腻的河鱼啄食着尸体上的碎肉,心里一阵恶心。同时越来越讨厌杰克:“那你在车里怎么不告诉我?刚才怎么不阻止他们?”

杰克从雕像眼中拔出桃木钉放回包里,若无其事地说:“因为以我的能力,还不足够当场破除血蛊。只能趁他们走了之后,蛊力减弱,才有机会。”

我心里怒气更盛,大声喊道:“当你发现雕像里面的阴气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扛了过来拉我垫背!如果我抵抗不了这股阴气呢?对你来说无非就是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而已。你和那些术士有什么区别?”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没等杰克解释,我实在按耐不住怒火,一拳打到他的脸上。

杰克没想到我说动手就动手,没有防备下,那张英俊的脸被我打了个正着,仰面摔倒在地上,我心里不禁有一丝快意,略略舒服了点。

“你要相信我。”杰克爬起来抹了把鼻血,既没生气也没还手,反而更加诚恳地对我说。这点倒是出乎我的意外,心里又有些后悔,刚才那一拳是不是打错了?

“你的出现绝不是巧合!”杰克说话有些嗡嗡的,看来是被我打得不轻,“在泰国,有个流传了上千年的传说,我们家族世代都在按照这个传说寻找那个人。只有……”

虽然我对刚才冲动的一拳有些内疚,可是对他这番话,却完全不相信。

杰克话没说完,忽然皱起了眉头,侧耳听着什么。本来夜晚很安静,不知何时刮起了冰冷的夜风,树叶铰着月光晃动,夹杂在风中,若隐若现的夹杂着某种奇怪的声音,既像是哭泣声,又像是哀怨地细语声。

杰克脸色一变,橡树林深处奔去:“来不及解释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跟我来了就知道了!再耽误就会出大事。”

我是十万个不情愿跟他一起去,但是想到自己在这片阴气森森的树林里,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杰克跑得不快,我没几步就追上了,跑了也就二三十米的样子,眼看着树木越来越稀少,前面人影绰绰,亮晃晃的一片,应该是条河。有个人站在河边双手向天,大声念着什么,看来就是养尸河了。

我心脏突突跳了几下,掌心全是汗水,屏住呼吸,随着杰克放慢脚步,猫着腰蹲在草丛里。

杰克对我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看见我手里的木棍,一脸骇然:“你拿这个干嘛?”

我一看,刚才慌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拎了一截木棍。

“Shit!”杰克从我手里夺过木棍,咬破中指在木棍上面画了几个曲里拐弯的符号,甩手扔了出去。

要不是他冒出这句洋文,看着动作我还真以为丫是茅山道士的传人。

“这是截槐木,最容易招鬼。”杰克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拿着这个等于给冤魂制作了一个GPS定位系统!”

这句玄学结合科学的解释让我哭笑不得:“你一个外国人,怎么懂这些?”

“嗷!”还未等杰克答话,河边的人群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我向前看去,所有被控制的人都半匍匐在地上,从后面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是我可以想到那些人呆滞的眼神。

他们身体有节奏的左摇右摆着,嘴里不时发出“嘶嘶”吼声,像是在参加某种邪教的图腾仪式。

在人群前面站着两个人,从背影看是司机和服务员,那个司机双手举向天空,嘴里不停地发出奇怪的音节,服务员却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

平静的河水渐渐产生了变化,像是在河底有个巨大的火炉,把河水煮开了,河面上冒起大大小小的气泡,跳跃着细微的水珠。气泡越来越密集,整个河面震动起来,翻腾着阵阵水浪,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在月光下,我隐约看到那些水浪竟然是黑色的!

司机对服务员招了招手,服务员机械地走到司机面前,我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司机撕开服务员的衣服,把手插进了她赤裸的胸膛!

服务员就像不知道疼痛般,依旧笔直地站立着,而司机的手猛地向外一抽,手里拽出一样东西,在他的手里有节奏的跳动着。

那是服务员的心脏!而她胸口的伤口,竟然奇异地愈合了,完全看不出一丝痕迹!

我被这一幕彻底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杰……杰克,该怎么办?”

身边没有应声,我扭头看去,发现杰克又不见了!我连忙四处找着,看到在人群的最右边草丛里,有个人半蹲着悄悄往前走。

我深呼一口气,尽量使自己放松下来,慢慢地向人群后方挪动。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是我实在不能接受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成为某种邪术的牺牲品。

我并不知道,我这一个勇敢的举动,竟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杰克在不远处发现了我的举动,连忙挥着手阻止我的行动,我刚想收住脚,反而在仓促间被横出来的树根绊了一跤。

司机双手捧着仍在跳动的心脏,正对着越来越沸腾的河水念着什么,从河水里隐隐冒出无数个圆圆的东西。听到我摔倒的声音,司机愣了一下,向我这个方向看来。而那群被控制的外国人也随着他的目光僵硬地转过身,齐刷刷地盯着我。

司机发出几句简单的音节,那群人完全没有了正常人类的姿势,爬行跳跃着向我扑来。我清晰地看到他们眼中冒出的凶残而残忍的目光,像是一条条沙漠上猎食的土狗!

“塞拉摩效果!”杰克从草丛中跳出,对着那群兽化人大喊着。

那群人愣了愣,转头向杰克扑去!

“制止他!”杰克转身向密林深处跑去,把兽化人引开了!

司机看到杰克,脸色大变,又举起心脏,加快了念音节的速度。河水里那些圆圆的东西加快了冒出水面的速度,那是一群赤身裸体的人!不,应该是尸体!

河尸空洞的眼眶里盛满了淤烂的黑泥,腐烂的身体上面粘着一条条褐色水草,每走一步都会有碎肉“噗噗”掉进河里,摇摇晃晃地向岸边走来。

这难道就是养尸河里的尸体?

我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荡然无存,就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捏住,攥得生疼。

“刚才杰克叫我制止他,我应该怎么制止?”慌乱中我想着杰克那句话,司机却不再理我,而是把心脏狠狠一攥,“嘭”的一声,血浆夹杂着碎肉从指缝中流出。

服务员这才摔倒在地上,四肢不规则的抽搐着。河尸慢慢围向服务员尸体,低声嘶吼着,聚成圈俯下身体,我听见了拒绝碎肉,牙齿磨骨的声音……隐约还有一段类似于肠子的东西被抛出尸群。

我庆幸没有亲眼看到服务员被这群河尸吞噬的场景,否则我可能会被当场吓疯,我已经完全没有勇气再去做什么,只想拼命逃走,可是双腿软绵绵的一点力气没有,像滩烂泥一样软在地上……

司机冷冷地看着我,在他的眼神里,我读出了“我是一具尸体,是河尸食物”的含义。河尸大概已经把服务员吃了个干净,又慢慢站起,身上沾满了鲜血,向我走过来。

我这时才体会到什么是最深的恐惧:发不出声音,大脑没有意识,全身根本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待死亡的降临。

司机脸上肌肉不停抽搐着,变得越来越狰狞,一边后退一边指挥着河尸阻挡在身前。杰克扬起胳膊挥舞着向司机冲去,鲜血化成的圆环也越来越亮,如同一柄弯刀,所到之处,河尸纷纷被切开,根本无法阻挡杰克前进的脚步。

司机原本还有些镇定,看到这个情况才真正慌了起来,双手撕掉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和各种奇怪的纹身符号。

杰克如同一尊落到地狱里的魔神,大踏步踩着河尸和兽化人的肢体径直向前猛冲,一刹那的时间,竟然已经冲到司机跟前,还未等司机有所动作,那只放着光环的手深深地插进了司机的胸膛。

忽然,一切都静止了。

河尸、兽化人、河水甚至时间,都静止了。

我像是看了一场恐怖的奇幻电影的观众,坐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等着这场电影最华丽地落幕。

还有,“啾啾”的虫鸣声和依旧浓厚的血腥味提醒我这是在现实里面发生的事情。

杰克嘴角挂着骄傲的微笑,对着司机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泰语。司机低头看看插在胸口的手臂,又抬头看看杰克,从嘴角渗出一抹鲜血。

然后,他却诡异地笑了!

这笑容里,有嘲弄,又有怜悯,还有一丝嘲弄……

杰克好像意识到什么,急忙向外抽手,司机的胸膛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深吸住了杰克的手,慢慢往身体里吸着。杰克一只手摁着司机肩膀,双腿抵地,用尽力气向外挣着。可是他的那只手,竟然也陷入了司机身体里,两个人像是滚烫的蜡烛,相互一接触,就能互融进去。

“南晓楼!”杰克双手已经完全没入司机身体,转过脸对我吼道,“我上当了!这个局是为我们布置的!他们的目标是咱们俩。你不要过来,快跑!我姐姐找到了你,让我保护你去清迈。你对我们部族很重要。你来到泰国是因为……是因为……”

说到这里,杰克的脸也融进了司机的身体里,只见他的身体猛地向外一挣脱,脸上连着几条黏黏的肉线摆脱出来,冲着我灿烂的笑着:“对不起,不能保护你去清迈了。”

“咕咚”一声,杰克整个人被司机吞噬进身体,完全消失了。

我咽了口吐沫,眼睛酸酸地,心里压抑地喘不过气:杰克就这么死了?他的姐姐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该怎么办?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机伸长了脖子呼了口气,身体透着红光,比刚才高大了许多,连腰带都绷断了。我双手抓着地上的青草,攥在手心,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却感觉不到疼痛。

我四处看着,想找到合适的东西,和司机搏命!哪怕我不是对手,也不能活着被他吸入身体里。

奇怪的是那个司机却没有理睬我,而是径直走到了女服务员尸骸旁边,小心地拾起白骨,一截一截塞进身体里。

我折断一截粗木枝,踩着兽化人和河尸的肢体冲过去,兜头砸下。木头砸在司机的脑袋上,像是击中一坨面团,深深陷了进去。我用力向外拔,却拔不动分毫。司机对我一挥手,我立刻被一股大力震荡出去,仰面躺在地上。

我心里泛起了无论怎样也没有办法的绝望……

“哈哈哈哈……”司机忽然狂笑起来,声音非常奇怪,就像是好几个人在同时笑一样,我甚至听到了杰克的声音。

紧接着司机开始说话,时而表情狰狞,时而冷冷嘲笑,时而非常愤恨,说话的语调也完全不同,仔细听去,是三个人用我完全不懂的语言说话。他的外形开始忽高忽低产生变化,头发金棕黑三种颜色来回变换,脸也忽圆忽窄。最终,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竟然变成了杰克!

难道是杰克在司机体内战胜了他,终于摆脱出来了?

“杰克!”我不由激动地大喊。可是当我喊完,也意识到面前站的并不是杰克。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杰克的那种亲切和让人温暖的笑意,而是透着贪婪凶狠的目光。

“杰克”舔了舔嘴唇,活动着手脚,似乎很满意这个新的身体,冷冷地看着我。我似乎已经感觉到灵魂即将出窍的死亡前兆,可是心里面很安静,也许是一晚上经历的实在是太惨烈,神经早已经麻木,即使面对死亡也没有感觉。

就在这时,那道熟悉的红光又从“杰克”身体里射出,化成一条条细长的红线,扫射着每一具兽化人和河尸的残体,发出“嗤嗤”地炙烤声。红光扫过我时,我感觉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我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不知道哪里开始变得不同。

我已经来到泰国了么?为什么我一点印象没有?想到这里,我恐慌地坐起来,双手胡乱挥舞着。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进来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中间身材不高,皮肤黝黑的警察对我说道:“请保持冷静!”

“我……我怎么了?”我努力回忆,却是越想越头疼。

“您在去清迈的路上,所乘坐的大巴出现了事故,撞到了山体,全车被烧,乘客们除了您无一幸免。据判断,您所坐的位置,正好是大巴冲击力最强点,在撞车的一瞬间,您被甩出车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警察难得有这么好的汉语,“您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么?”

我出车祸了?因为撞击而失去了记忆?我茫然地看着警察,摇了摇头。因为我实在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察一脸失望:“医生说你的后脑受到了强烈的碰撞,可能会导致记忆紊乱丧失,有可能恢复,也有可能永远恢复不了。您现在能记得什么?”

我理了一下思路,对警察说了我的记忆状态,对于车祸什么的完全想不起来,甚至连怎么做飞机来的泰国都忘得一干二净。

又进来咯医生,拿着手电扒开我的眼皮照了照,我这才想到我眼睛的秘密,急忙躲闪,却又被护士和警察摁住了。

可是医生好像没有发现我红色的瞳孔,收回手电对着警察说了几句泰语。两个人语速极快的交流着,还时不时看着我。

我被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向窗户看去,茶色的玻璃倒是很清晰地发射出我的模样,我发现我的红色瞳孔,竟然消失不见了,变成了很正常的黑色。

床边,还放着一张报纸,边角沾着手油,看来不知被翻了多少遍。

上面的泰国字我看不懂,但是那张图片似乎很熟悉:在一片树林的小道上,一辆大巴的残骸撞进山体,车头凹进一大块,地上满是火烧后的焦痕,还有许多像是被烧成炭木的尸体……

我似乎觉得这幅图里面少了点什么,或者说是少了一个人,可是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看到这里,肯定有朋友会说:“这怎么可能?失去了记忆怎么还能把这些事情记录的这么真实恐怖,肯定是骗人的。”我不是为了卖关子,而只是想完整地把在泰国的诡异经历记录下来,至于我为什么能够在失去记忆后仍然又重新记起这些事,那就是下面的记录了……)

满哥瑞看我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多少有些失望。指着我们坐的这辆撒罗三轮车告诉我,现在就连这种三轮车都不多见了,早已经被嗒咖嗒咔(tuk-tuks)车取代了。

我听罢忍俊不禁,心说这个也算是值得怀念的东西么?也许我真地体会不到一个老人对他记忆中城市那种苍凉地怀念。

撒罗载着我们在城市里面来回穿梭,感觉忽然间眼前景物一变,低矮的木房和老旧的马路取代了高楼大厦托起的繁华。

满哥瑞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告诉我,这是来到了清迈老城,这里才是真正的清迈,又指着不远处金光灿灿的尖顶寺庙,说那就是清迈最古老的寺庙清迈寺,问我有兴趣参观一下么?

车祸带来的生理病症很容易康复,可是心理病症却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而观光旅游正是治疗心理障碍最好的办法,我于是很高兴地答应了。

满哥瑞兴致更高,说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得到寺院院长的同意,观看菩歇腾塔玛尼佛像(一座十厘米高的水晶佛,由满哥瑞王建都时从南邦带到清迈,已经有600年历史,除了在阿育塔雅逗留过很短的时间外,一直保留在清迈,在四月宋可兰节,也就是泰国新年,它还参加游行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