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火锅吃了一个半小时,交谈甚欢,汪总对她的鼻子赞美了几句。

茶艺小姐名叫小芳,来自浙江一个叫石塘的海边小镇,千禧年时,小镇被地理学家、气象学家一致公认为整个大陆地区最先看见千禧年第一抹曙光的地方,由此引发了一股旅游热潮,背着背包,拿着照相机的游客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社都派出强大阵容做现场采访,让这座昔日宁静的临海小镇着实风光了一阵,所有的旅馆爆满,镇上家家户户都变成了家庭旅馆,一个床铺每日收一百元,发了一笔“千禧财”。

现在,一切复归平静了。

小芳的话很实在,即使看见了千禧年的第一缕曙光,那又怎么样?破产的照样破产,得病的照样得病,离婚的照样离婚,煤气中毒的照样煤气中毒。

在上海生活了三年多,已经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上海话基本能听懂,也能说上两句。

侬好(你好)、野饭吃过伐?(晚饭吃过吗?)

今朝碰到赤佬了(今天见鬼了)、侬好翘辫子了!(你去死吧!)

前两句是问候,后两句是骂人。

小芳跟两个小姐妹合租两室一厅,住的还算宽敞,只是女孩子在一起,时间一长难免起点小摩擦,就连洗发水瓶子上都要做记号,以免被别人偷用,对此小芳很看不惯。

小芳一边吃一边诉苦,汪总一边听一边吃,不时插上两句,离开火锅店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很亲密了,小芳挽着汪总的胳膊,在徐家汇的太平洋商厦逛了一圈,汪总帮她买了一双Clarks凉鞋,打折后也要人民币七百多,这算是小芳的鞋柜里最昂贵的一双鞋了,离开商厦的时候,汪总觉得小芳挎着他胳膊的手更有力了。

两人乘上出租车,直驶向汪总的公寓。

小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红酒绿,满脸的陶醉。

对小芳来说,手无一技之长,又没有漂亮面孔,却迷恋大城市的生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一个男人依靠,哪怕是个有家的男人,象汪总这样,老婆孩子都在深圳,他独身在上海打拼,上班再忙,下了班也会寂寞,这样的男人,比那些不成熟的大男孩可靠得多。

汪总承认,若在平时,私生活还算比较检点的他,是不会在初次约会后就把女孩子往家里带的,但今晚不同,他特别兴奋,有一种大难不死、化险为夷的感觉,他要享受生活,享受女人,哪怕她长着一只讨厌的鼻子。

汪总的公寓在虹口区,靠近北外滩,站在十二楼的阳台上,可以看见蜿蜒的黄浦江,吹到黄浦江的夜风,听到轮船的汽笛声。两室一厅的月租金要一千三百美元,还好是公司出的钱。

进了公寓,在卫生间里洗了手,汪总就迫不及待把小芳推在客厅的沙发上。

完事之后,小芳有些心神不定,怕中彩,汪总很歉意地说,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两天处在危险期,我一定会戴安全套,真对不起哦。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几分得意,象拣了便宜似的。

“附近有没有药房?”

“有啊,马路斜对面就有一家,廿四小时营业,门口挂着绿十字标记,很醒目的。”

保险起见,小芳决定去买紧急避孕药,她拿上钱包,匆匆就走了。

汪总倒在沙发上,细细回味着疯狂的片段,短短的十分钟仿佛踢了半场足球,腰酸背疼,这种激情很久没有过了,今年春节,老婆带孩子从深圳来上海看他,久别胜新婚,但也没这么激烈。

野花跟家花,到底不一样啊!

汪总躺在沙发上,他在想,要不就把小芳长期留在身边?

不,不,这个女孩子表面上热情,内心还是蛮功利的,如果我不是汪总,而是在茶庄里洗茶杯的汪师傅,她还会跟我吗?先观察一阵再说吧。

冲完淋浴,小芳还没有回来,汪总打开了电视,新闻综合频道正在播放一部电视剧,又是反腐倡廉题材,内容雷同,首先把背景放在一座虚构的城市里,如滨州市、东江市,大陆的影视都这样,明明是在上海拍摄的,连东方明珠塔、外滩都拍进去了,却硬说这里乃“东海市”,就怕有人来对号入座,这也是文艺人的悲哀,不象好莱坞,国会议员、纽约市长乃至美国总统都可以写成大坏蛋,没人来干涉。

既是反腐倡廉,一定要有一名腐败分子、害群之马,比如是这座虚构城市的市长,但请注意,该市的市委书记一定是好人,但是好人也会犯糊涂,老虎也有打瞌睡,市委书记去北京党校学习了,这一去就是一年,权力出现了真空,市长趁机兴风作浪,排挤好人,重用坏人,甚至跟黑社会勾结,大搞走私贩私、权钱交易,该市状况的屡屡发生,引起了省委领导班子的高度重视,于是派出了工作组,工作组的组长就是本剧的男一号,他有一段悲伤的前史,重新回到该市,无异于揭开伤疤,但他深明大义,毅然决然归来,向坏人恶势力宣战,另外,他还有一个十年前的旧情人出现在斗争的旋涡里,旧情人也许成了黑社会老大的情妇,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就这样,昔日的情人变成了今日的敌人,这个时候,在北京党校学习的市委书记回来了,与工作组长产生了矛盾,因为市委书记错误地认为,工作组是存心来找碴的,企图否定自己对这座城市改革开放成绩作出的贡献,涮掉他的威信,于是产生了摩擦,当然最终一定是消除了隔阂,市委书记与工作组长联手行动,将违法乱纪的副市长、副书记、副局长等腐败分子一网扫尽,请注意,副的尽量多一些,而那位大腐败分子——市长,被双规,被撤职,黑势力狗急跳墙,疯狂报复,旧情人为了保护工作组长,倒在黑社会老大冒烟的枪口下,躺在男一号的怀里,凄凄然闭上了眼睛,男一号带着“事业成功、情场失意”的无限感慨,离开了这座城市,市委书记痛改前非,重新启用被诬陷的好人,改革开放形势一片大好,在曙光中升起字幕。

这样的电视剧看多了,汪总也能做编剧了。

汪总开启一瓶法国干红,倒了满满两杯,他打开冰箱,拿出盛冰块的盒子,想在红酒里放两枚,却意外地发现,做好的冰块全部凝结在一起,形成一只拳头大的冰疙瘩,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奇怪!

费了半天劲,汪总才把冰疙瘩挖出来,放进厨房的水槽,让它去慢慢融化吧,然后取出制冰格,重新注水,做新鲜的冰块,就在他关上冷冻室的抽屉时,听见客厅响起一种声音。

“嘀……嘟……嗒……”

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手机发出的,提醒用户收到了新的信息。他回到客厅,拿出大如PDA的手机,果然收到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

“开门”

汪总不由一楞,难道门外有人?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起来,看来真的有人。

汪总走到门厅,习惯地透过猫眼,朝门外看了看——原来是她。

汪总打开防盗门,笑脸相迎,两人轻轻接了个吻。

“怎么去了那么久?”

“药房隔壁有家便利店,我买了两串贡丸和鱼蛋,你家卫生间的洗手液用得差不多了,我顺便买了一瓶。”

汪总接过小芳手里的购物袋,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虽然鼻子难看,却挺有心眼的,不象有的女孩子,斤斤计较,连每次的出租车费都要男士来付。

汪总把防盗门关上的时候,小芳的鼻子忽然抽动了一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汪总朝周围的空气嗅了嗅,确实有一股怪味。

“象滴露消毒水,前一阵抗非典,茶庄每天用这个牌子的消毒水来擦桌子擦椅子,连拖地板都要用,开销大得惊人。”

汪总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家里突然会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可能走廊里刚刚消过毒,开门的时候,顺风飘进来的吧。

小芳去洗澡,让汪总替她擦背,香皂在她光滑、粉嫩的肌肤上滑动着,汪总不禁想入非非起来,比起老婆的那副肉背来,这样动人的背,感觉太好了。

小精灵,真会撩人……

“嗳,刚才在你家门口,我感到一股寒气,就象站在冷库门口,你说怪不怪?”小芳随口说着。

汪总似听非听,手沿着背脊,朝她的胸部一点一点滑去……

啪!手被轻轻地扇了一下,从肌肤上滑落下来。

“不许乱摸,我要洗澡了,你先出去吧。”

汪总嘿嘿一笑,洗去手上的皂液,用毛巾擦干,离开了卫生间。

喝完干红,汪总躺在卧室床上,也许平时喝惯了加了冰块的干红,等于兑了水,今晚没有冰块,酒劲大了点,人有点昏昏沉沉。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淋浴声,还有小芳的歌声,她唱的是那英的《征服》:

“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剧情已落幕,我的爱恨已入土……”

到底谁把谁征服?也许是你的鼻子把我征服……

昏昏沉沉中,汪总居然笑了起来,脑海里蓦然浮起一件事情,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条“开门”的短信,真是小芳发的吗?

她不是按了门铃吗,干吗还要发短信?

不对,她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从来没有给过她名片呀。

开门时,我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她并没有拿着手机呀。

到底是谁发的短信?

难道,是“她”?

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迎进来的其实不止小芳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

他的潜意识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祥之兆,但是他的身体,他的四肢,仍然被酒力牢牢控制着,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有人走进了卧室,没有开灯,直接上了床。

“小芳……是不是……你呀?”

汪总口齿不清地问,自己都听不见。

上床的是个女人,这一点汪总可以肯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身体无法挑起汪总的性欲,相反让他想起一件东西,就是为H饮料公司做广告的那块号称来自南极的壹吨重大冰块,现在冰块就压在他身上,紧紧压迫着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处关节,从头顶的颅骨,到胸间的肋骨,到膀胱的耻骨,一直到脚端的腓骨,冰块吸尽了他体内的热量,开始慢慢的融化,汪总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与冰块渐渐融为一体,甚至可以听见骨头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