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纳特派给他们一个中队的骑兵带路,泰塔一行人走在中间,受到了很好的保护。另一支庞大的队伍吃力地跟在后边,其中包括数百名表情悲哀的俘虏,他们当中大多数是巴斯玛拉部落的妇女。

“奴隶,”麦伦猜测道,“蒂纳特把搭救征途上的战士与抓捕奴隶结合在一起了。”

泰塔没有吭声,他在考虑着他们本身的处境和地位。我们是他们抓来的俘虏呢,还是他尊贵的客人呢?他琢磨着。我们前途未卜。他考虑向队长提出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那会是徒劳的:翁卡和他的上司一样缄默不语。

他们离开塔马富帕,就一直向南走,沿着尼罗河干涸的水道朝那个湖的方向前进。他们很快地看到了红石和山崖上遗弃的神庙,可是就在那时,他们离开了河道,在湖畔上的一条路上向东走去。泰塔向翁卡问了一下红石和神庙的情况,但是翁卡给了一个老套的回答:“对此我一无所知,巫师。我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智者。”

又走了几里格之后,这群人攀过了湖上面的又一个峭壁,俯瞰下面的一个隐蔽的水湾。泰塔和麦伦惊骇地看到一个有六艘战舰的舰队和几条大的运输泊轮停泊在平静的水面上,离白色的河滩只有几肘尺远。船只的工艺是不寻常的一种设计,那是他们在埃及的水域从未见到过的类型:甲板是敞开的,船头和船尾的形状相同。很明显的是,那根单独的长桅杆能够卸下来平放到船体上。船头和船尾的设计是为了能够顺利冲过流速很快的河中的旋涡,或者是大瀑布那飞驰而下的白浪。泰塔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聪明的设计。他后来了解到,那船体可以分成四个单独的部分,可以在遇到瀑布或其他障碍时穿越过去。

舰队看起来数量可观,并井然有序地停泊在水湾的水面上。水面非常清澈,舰体似乎是悬吊在空中而不是停在水面上,舰船的影子清晰地映衬在湖底。泰塔甚至能看到成群的鱼围绕着它们在巡游,并被舰上的人抛下的垃圾所吸引。

“那些舰体的设计是外国式样的,”麦伦说道,“它们不是埃及人的。”

“当我们在东方旅行时,在印度河那边的有些国家看到过这样的船型。”泰塔赞同道。

“这样的舰船怎么会来到这么遥远且人迹罕至的内陆湖呢?”

“我能肯定的一点是,”泰塔说道,“去问翁卡队长的话,那是一点儿益处也没有的。”

“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智者。”自从他们离开塔马富帕以来,麦伦第一次这样大笑。他们随着向导来到湖滨,在这里他们即刻开始上船。抓来的巴斯玛拉人被安置在其中的两条驳船上,泰塔的队伍和马匹安置到其他的驳船上。

蒂纳特·安库特在审视了“云烟”和“旋风”之后,变得活跃起来。“多么棒的两匹骏马啊。很清楚地可以看出来,它们是母子俩。”他对泰塔说道,“在我的一生中,我见过大概不超过三四匹能够与它们相媲美的好马。它们的腿无与伦比,它们的腰身恰到好处,你只能在赫梯马的血统中见得到。我敢打赌这些马匹只能来自埃克巴塔纳平原。”

“你丝毫不差地说中了。”泰塔激动地说,“我向你祝贺。你真是一个相马高手。”蒂纳特的心情更加好起来,他为泰塔留出了住处,麦伦和芬妮登上了他的战舰。每个人都上船后,舰队就从湖滨解缆出航,朝湖里驶去。他们进行完献祭活动,就沿着湖岸向西驶去。蒂纳特邀请泰塔三个人在露天甲板上与他共餐。和他们自离开奎拜之后吃的不带油星的饭菜相比,他的厨师提供的食物是令人难忘的。有刚刚捕获的烤湖鱼,配之以沙锅炖的异国风味的蔬菜,辅之以窖藏多年的就连法老的餐桌上也难常备的优质罐装红酒。

太阳偏西了,舰队驶入了与尼罗河河口的红石墙相平行的位置,他们在矗立着厄俄斯神庙的高高的峭壁之下划着船慢慢地行驶着。蒂纳特已经喝了两碗酒,现在他已经变成一位和蔼愉悦的东道主。泰塔试图利用他的好心情。“那是什么建筑?”他指着水面。“那似乎是一个神庙或宫殿,可是像此类的设计在我们至高无上的埃及我从未见过。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修建的?”

蒂纳特皱起了眉头:“我没有对此多想,因为我对建筑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可也许你是对的,巫师。它或许是一个神殿或神庙,或是什么谷物仓库。”他耸了耸肩膀:“我可以给你再来点儿酒吗?”很明显,这个问题令他感到不愉快,他又一次冷漠地寒暄着。此外,还有一点很明显的是,舰艇上的人员已经被告知不得和他们谈话或者回答他们所提出的问题。

一天又一天,舰艇沿着湖岸向西航行。在泰塔的要求下,船长给他们装配了一面帆,为他们提供了遮荫和不受外界干扰的空间。蒂纳特和他的船员们的视线被遮挡了,泰塔培训芬妮的工作取得了进展。在向南方漫长的行军期间,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单独在一起的机会。现在他们在甲板上这个已经成为他们的庇护所和教室的僻静角落里,他要将她的悟性、注意力、知觉力磨练到极度敏捷锐利的程度。

他没有让她在非常专业的技能层面去尝试。相反他每天花数小时的时间去练习她已经学到的技能。特别是她在练习通过精神影像和思想进行心灵感应交流。他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折磨,那就是在不久的将来的某一时间里,他们就会分开。如果这种情况发生的话,那么这样的接触就会是他们的救生索。一旦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是立即发生和不可避免的话,他接下来所关注的就是去控制她的光环的显露。只有当他满意于她已经完善了这些科目,他们才能继续重新考虑神灵语言的变位规律。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一天又一天的练习是那么投入精力和令人疲惫不堪,结果芬妮耗尽了精神和心灵的力量:她在深奥难懂的技能方面是一个新手,在身体和力量方面她还是一个女孩儿。然而,即使泰塔考虑到她拥有一个古老的灵魂,曾经拥有前世,她的适应能力依然使他感到震惊。她的能量似乎是以她的努力为源泉,以睡莲——她的生命的象征——同样的方式,以河床上的泥为来源。

令人颇为疑虑的是,她能从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双关语的变化形式一下子转换到以一个从头顶飞过的长着深红色翅膀的火烈鸟为乐的状态,也就是说,她能够一下子就从一个严肃的学生变为一个充满朝气的女孩儿。夜里,当她靠近他睡在遮篷下的睡垫上的时候,泰塔想要抓起她来,然后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即使是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战舰的船长在说话时,突然一阵大风没有任何预兆的迅速掠过湖面。他通知说有许多船只已经被淹没,沉入深不可测的湖底。每天傍晚,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这支小型船队就在隐蔽的水湾或小河湾找到停泊处。只有太阳在东方升起,阳光撒满整个湖面之后,船只才开始起帆,船员们操起船桨,掉转船头,再一次离开湖岸,向东方驶去。广袤无际的湖水令泰塔感到震惊,湖岸线似乎是通向一望无垠的天际。

它是和地中海一样大,还是和浩浩荡荡的印度洋不相上下,还是根本就没有界限呢?他琢磨着。在闲暇时,他和芬妮在纸莎草席子上打开地图,或在他们经过的岛屿上做个标记,或是勾画出他们看到的湖岸的地形特征。

“我们要带上这些去见哈托尔神庙的那些从事地理学研究的祭司们,他们对这些秘密和奇迹一无所知。”泰塔告诉她。

一种梦幻般的表情朦胧地出现在芬妮的绿眼睛之中。“啊,巫师,我渴望与你回到我前生的家园。你激起我对珍贵往事的记忆!有一天,你会带我到那里的,是不是?”

“一定会的,芬妮。”泰塔承诺道。

通过观察太阳、月亮和其他的天体,泰塔计算出湖岸渐渐地向南倾斜。“这导致我深信我们已经到达了这湖的西部边界,我们马上将向正南航行。”泰塔分析道。

“那么最后我们将到达大地的尽头,从那里跌入天空。”芬妮的话听起来对如此一场大灾难似乎无所畏惧。“我们是永远地掉下去,还是会在另一个世界和另外的时间里得到休息呢?你是怎么想的,巫师?”

“我希望我们的船长在看到前面那浩无边际的水面时,能够理智地返回,我们就不必在时空里跌落翻滚了。对于此时此地,我已经毫无遗憾、相当满足了。”泰塔轻声地笑了,为她所展现的想象力而感到高兴。

那天晚上,泰塔检查了她大腿上的伤口。他很满意地发现伤口彻底愈合了。在马尾线周围的皮肤冲洗后呈现出鲜红色,那是到了安全拆线时间的迹象。他快速地剪掉线结,用他的象牙镊子将马尾线拉出来。从缝合线留下来的缝隙中渗出几滴黄脓。泰塔嗅了嗅,然后微笑了。“新鲜而无毒,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看看它留给你的是一个多么漂亮的伤疤啊,那形状就如同象征睡莲的花瓣儿一样。”

当他察看她的疤痕时,她的头侧向一边,那疤痕还没有她的小手指的指甲大。“你是那么聪明,巫师。我确信是你特意设计的。对我而言,与茵芭丽的文身花纹相比,它更令人愉悦。她会多么忌妒我啊!”

他们的舰船正航行在一群迷宫一样的岛屿中,岛屿上长着的树木又粗又高,它们就像擎天柱一样支撑着高空中倒置的碗状的蓝色苍穹。群鹰栖息在它们垒在树枝上的乱蓬蓬的巢上。它们头上闪现着光泽,长着赤褐色的飞羽,是一种很美丽的鸟。飞起时,它们会发出一种狂野的叫声,接着冲向湖里,出来时它们的爪子上都抓着一条大鱼。

他们看到可怕的鳄鱼在滩边晒着太阳,成群的河马在浅滩处聚集着。它们那圆滚滚的灰色背部如同花岗岩砾石一样庞大。当他们再一次航行到开阔的水面,正如泰塔预测的那样,湖岸转向正南,他们迅速地向大地的尽头驶去。他们路过那不见边际的森林,森林里生活着大群的黑野牛、灰色的大象和鼻子上长着锋利的角的像猪一样的巨大动物。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此类的动物,泰塔为它们画了一张素描,芬妮宣布那张图是出奇的精确。

“我的祭司朋友们几乎不会相信有如此奇异的野兽,”泰塔议论道,“麦伦,为了我们带回那个鼻角作为我们献给法老的礼物,你能杀死一只这样的动物吗?”他们的情绪非常高涨,甚至相信能很快返回那北方的家园。

像往常一样,麦伦渴望狩猎,听到这个建议,他一跃而起。“如果你们能够劝说蒂纳特和船长在这里停泊一两天的话,我就可以骑马备弓、离船上岸去实现你的愿望。”

泰塔以此向蒂纳特建议,马匹在拥挤的驳船上被监禁得太久了,让它们跑一跑会有极大的好处。结果他惊奇地发现,蒂纳特没有异议地接受了他的意见。

“你是对的,巫师,有大量的鲜肉供应是让人很开心的事。船上这么多的士兵和奴隶,我有许多肚子要去填呢。”

那天傍晚,他们来到了岸边那广阔的滩涂平原。开阔的林中空地上活跃着大量的野生动物,从庞大的灰色厚皮动物到最小的、跑起来极其优美的羚羊。平原被一个从东面流入的小河湾分为两部分。那里可以短距离的航行,正好给他们的小舰队提供了一个安全的港口。他们把马匹弄上岸,士兵们在湖岸建起了营地,他们都为能够站在那坚实的土地上而感到高兴。当他们第二天早晨骑马出去的时候,全都喜气洋洋。蒂纳特指示他们的猎手去猎取野牛,然后将下过犊的母牛与小母牛挑选出来,它们的肉要比那些老公牛的肉更美味可口,因为老牛肉太硬味道又糟,几乎是不宜食用的。

此时,麦伦和希尔特在塔马富帕所受的伤已经康复了,他们会在狩猎中追击长有角鼻的奇异厚皮动物。纳康托和茵芭丽徒步在后跟随。而泰塔和芬妮就呆在后边作为观猎者。在最后的时刻,蒂纳特骑马过来问泰塔:“我要和你一起骑马去观看打猎,我希望你不会反对我在场。”

泰塔吃了一惊。他没想道会收到这位郁郁寡欢的军官的友好提议:“我很高兴有你的陪伴。如你所知,我们正在追一只鼻子上有角的奇怪的野兽。”

这时候,成队的骑兵正穿越这片平原,他们兴奋得直叫,袭击着野牛群,当他们骑马靠近猎物时,就用长矛刺杀它们。当那些强悍的牛群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他们就用成排的箭射倒它们。很快黑色的尸体就乱七八糟地散落在草地上,受到惊吓的野牛群在平原上到处乱冲乱撞,拼命地逃离狩猎者的追捕。

为了避开牛群和骑兵们的混乱局面,为了找到他们选择的猎取厚皮动物的开阔地,麦伦穿过小河湾,骑马沿着湖岸前行。其他的人跟在后面,直到他们看不到舰船,这里就成了他们自己的狩猎场地。在前面,他们能看到大量的猎物以小家族的形式与雌性动物和幼崽分布在草地上。不管怎样,麦伦决心要获取一只兽中之长的角,一件适合作为送给法老的礼物的战利品。

蒂纳特从停泊的船只那领着他们继续前行,泰塔注意到一种细微的变化正发生在军官蒂纳特的身上。他的缄默有所缓和,他甚至对芬妮的喋喋不休笑了起来。“你的被监护人是一个聪明的小女孩儿,”他评论道,“可是她谨慎吗?”

“她是一个小姑娘,如你所说,没有怨恨或恶意。”蒂纳特又放松了一些,因此泰塔张开了内眼来判断他的心态。他在约束自己,泰塔想。他不想让他的军官们看到他在和我自由地交谈。他害怕他的下属中的某一个人。我确信那就是队长翁卡,他或许是被安排在这里监视他并向上级军官报告的人。蒂纳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可是他忧心忡忡。

泰塔将他的想法告诉了芬妮,看到她心领神会地接受了。他用谭麦斯语传递给她一个信息:“去找麦伦,让我和蒂纳特单独在一起。”

她马上转向他,微笑着。“请原谅,巫师,”她讨人喜欢地说道,“我要和麦伦骑马去开阔地,他已经答应给我做一张属于我自己的弓。”她双膝一夹,催马跑开了,留下泰塔和蒂纳特单独在一起。

两个人默默地骑马走着,直到泰塔说:“在我和法老尼弗尔·塞提的谈话中,我得知,以前他给你的命令是,你要进军到达母亲河尼罗河的源头,然后返回到卡纳克去汇报你发现的结果。”

蒂纳特突然瞥了他一眼,但是却没有回答。

泰塔故意地停了一下,接着说:“事情似乎挺奇怪,你没有返回去向他告知你的成功,也没有从他那里索取你应得的那份优厚酬劳。令我大惑不解的是,我发现我们似乎正行进在与回埃及截然相反的路线上。”

蒂纳特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轻轻地说:“法老尼弗尔·塞提已经不再是我的支配者。埃及也不再是我的祖国。我的士兵们和我已经选择了更美丽、更丰裕、更温馨的国家作为我们自己的国家。埃及正在灾难之中。”

“我永远不会相信你这个级别的军官会放弃他的爱国职责。”泰塔说道。

“我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埃及军官。九十年前,有另一个军官,他发现了这个新国家,之后他从未返回埃及。他就是王后洛斯特丽丝派出执行同样的使命,去找到尼罗河的源头的阿奎尔领主。”

“我很了解他,”泰塔打断了他的话,“他是一位好战士,但是他变化多端。”

泰塔斜眼看着他,看来他并没有怀疑他的断言。反而继续说道:“阿奎尔领主拓荒安居在雅里——月亮山之国。他的直系后裔把它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为他们服务我深感荣幸。”

泰塔用内眼看他,看出他的陈述是假的:他为这个外国政府服务完全没有感到荣幸。蒂纳特此时是一个心绪很乱的人:“那就是你现在正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对吗?去这个雅里国?”

“那是我接受的命令,巫师。”蒂纳特承认道。

“谁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泰塔问道。

“我们没有国王。一个由贵族和智者组成的寡头政治集团统治我们。”

“是谁选他们的?”

“他们当选是因为他们显而易见的美德。”

同样,泰塔看到蒂纳特不是真的相信这个统治集团。“你是寡头统治集团成员之一吗?”

“不,巫师,我永远不能保证会拥有那种荣誉,因为我不是贵族出身。我是一个最近才到达雅里的人,一个移民。”

“那么雅里人的社会是划分等级的?”泰塔问道,“划分为贵族、平民和奴隶?”

“在广义上讲,是那样的。不过我们被认为是移民,不是平民。”

“你们雅里人还崇拜大量的埃及神吗?”

“不,巫师,我们只有一个神。”

“他是谁?”

“我不知道。只有这个宗教的创始人知道他的名字。我祈祷有那么一天我被授予那种恩赐。”泰塔看到这些话外有许多气流在冲撞:有什么东西是让蒂纳特难以开口去讲的,即使他已经逃避了翁卡对他的监视,依然无法讲出它。

“再多给我讲一些关于这个国家的事情,它是那么完美,能够获得你这样的人的忠诚。”泰塔鼓励他讲出来。

“这是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蒂纳特回答道,“可是我们很快就到那里了,你将要靠自己来判断。”他让这个公开讲出来的机会溜掉了。

“军官蒂纳特,当你把我们从巴斯玛拉人那里救出来时,你说你是被特意派来的,好让我们相信你,我说得对吗?”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因为我对你的高度尊敬和敬重。但是我必须要求你不能逼我。我知道你有一个出类拔萃的、爱探究的头脑,可是你正在走进一个有不同法律和习俗的国家。在目前,你是贵宾,因此对我们所有人来说,如果你尊重东道主的风俗习惯的话,那将是个权宜之计。”现在蒂纳特完全退却了。

“问题之一就是我不该探究那些与我不相关的事情吗?”

“确实如此,”蒂纳特说道,那是一个严肃的提醒,那就是他能让自己说出来的最多的东西了。

“我一直坚持这样的看法,权宜之计是对暴君统治的辩护,是对农奴的一种无意义的安抚。”

“这是一种危险的观点,巫师,你到达雅里的时候,请不要把它说出去。”蒂纳特闭上了嘴,好像那是他青铜头盔的面罩。泰塔知道他现在不会再了解到更多的东西了,但是他不感到失望。是的,他没有想到他能够了解到如此多的信息。

他们的谈话被狩猎者的叫喊声打断了。在大前方,麦伦已经找到了值得他捕获的猎物。

那古老的怪物已经走投无路,它发出的鼻息声就像一条喷火的龙,短暂却暴怒地冲向折磨它的人,用它的巨大蹄子扬起尘土,它那带角的鼻子从左至右地摆来摆去,猪一样的眼睛亮着光,耳朵朝前支着。它的鼻角长得像人那么高,通过不断地磨树干和掘挖白蚁丘来打磨它,直到那角亮得像剑一样。

之后泰塔看到了芬妮,他的喉咙里顿时感觉发痒。她正在和那只野兽逗着玩儿。由于对自己的马术和“旋风”的速度的自信,她平静地在那怪兽鼻子前面斜穿过去,招引它的进攻。泰塔用脚踵踢了踢“云烟”的肚子,冲过去阻止她。与此同时,他直接对她发出了一个紧急的星状脉冲。他感到她在回避,接着她对他关闭了心灵感应。他的愤怒和焦虑强烈地爆发了。“这个小女魔头!”他嘀咕道。

在这个时候,那野兽的眼睛被“旋风”闪亮的皮毛所吸引,它接受了芬妮的挑战。它向他们猛撞过来,哼哼地叫着,鼻孔用力地翕动并发出粗粗的喘息声,四只巨大的蹄子砰砰地踢着地。芬妮拍拍小马的脖子,“旋风”跃起四蹄狂奔。她在马鞍上扭着身子,判断着它鼻子上长着的角的尖端和“旋风”翘起着的尾巴之间的距离。当他们在前头跑得有些过远时,为了让距离近一些以便更好地刺激那野兽,她就把“旋风”拉回来一些。

尽管他为她的安全担心,但是当她把那野兽引到麦伦的射程之内时,泰塔还是禁不住夸奖她的技能和勇气。麦伦迅速地连发三箭,所有的箭都射入猎物的前腿,箭头全都插入它的灰色厚皮内,一直没到箭羽处。那野兽跌跌撞撞地走着,泰塔看到血沫从它的嘴里流淌出来。至少麦伦的箭有一支已经刺中了它的肺。芬妮继续引诱它,巧妙地将它引到麦伦已摆好姿势的弓下转圈儿,迫使它将另一侧暴露给他。麦伦又连射数箭,他的箭镞射透了它的心脏和双肺。

当它的肺内充血的时候,那野兽的移动慢了下来。死亡的落寞把它的巨大四肢变成了石头。终于它停了下来,垂着头,血从它张开的嘴和鼻孔中溪流般涌出来。纳康托从旁边冲过去,用向前倾斜的长矛刃去刺它的脑子。那么重的身体摔倒下去,地面都产生了震动,扬起了一片尘土。

这时泰塔到达这里,他们全都下了马,聚集到死尸的周围。芬妮兴奋得手舞足蹈,其他的人在拍手大笑。泰塔决心通过把她强行送回到舰艇上来惩罚她的违抗指令的行为,但是当他下马之后,她一下子就跑过来,跳跃着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泰塔,你都看到了吗?那过程不精彩吗?你难道不为我和‘旋风’感到自豪吗?”接着,在他还没有能把到了嘴边的尖刻话讲出来时,她已经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和他耳语起来,“你对我太慈爱太善良了。我从心底往外地爱你,亲爱的泰塔。”

他感到怒气消散了,他悲伤地问自己,这是谁在教育谁呢?这些是她在前生就早已精通的绝技。他还是发现自己对它们毫无抵御能力。

猎手们已经猎杀了四十多只大的野物,因此在所有这些动物的尸体被收拾清理好之前,还有几天的时间将熏制好的肉打包装船。收拾妥当之后,他们才上船,继续向南航行。在蒂纳特回到军官们中间后,他又变得冷漠严肃,令人难以接近。泰塔看到他正为他们的谈话和他泄露的事情懊悔。他在担心不慎言行的后果。

风向转北并且凉爽宜人。所有的舰船都装上了划桨并升起了大三角船帆。船头下的湖水卷起了白色的浪花,在右舷一侧,湖岸一闪而过。在狩猎后的第五天早晨,他们到达了另一个支流的河口。从高地倾泻而下的河水,滔滔地向湖中涌去。泰塔听到船上的人在相互交谈,纷纷争论时常提到“基潭古勒”一词。很明显,那是在他们前面那条河的名字。当船长命令降低船帆,再次放下船桨时,泰塔并不感到惊讶。他们的舰队劈波斩浪地航行,迅速地驶入了基潭古勒河。

前行了几里格之后,他们来到了沿岸修建的一个巨大的定居地。这里有船坞,在船台上还有尚未完工的两艘大船的船体,工匠们朝那边蜂拥而去。泰塔指着那些监工对麦伦说:“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分遣舰队有外国设计的色彩了。所有的船只都是在这些船坞建造的,那些造船的人无疑是来自遥远的印度河那边的国家。”

“他们是如何从那么远的国家来到这个地方的呢?”麦伦有些惊诧。

“这些人很有价值,这里有吸引他们的东西,像花园里的花朵对蜜蜂的吸引一样。”

“我们也是蜜蜂吗,巫师?是同样的诱惑吸引我们来到这里的吗?”

泰塔吃惊地看着他,这是麦伦的一个非同寻常的想法。“我们来到这里是履行我们对法老所立下的神圣誓言,”他提醒道:“不管怎样,既然我们已经到达这里,我们就必须有所警觉。我们永远不能允许自己变成不切实际的空想家和贪图安逸之人,不能和这里的雅里人现在的情形一样。”

小舰队在河面上继续航行。没过几天,他们就遇到了第一个横贯两岸的白色瀑布。这并不能使蒂纳特和他的船长们望而却步,因为在激流的下游,在宽敞的牛围栅的那边,还有一个小村子,那里有成群的阉牛。

船上的乘客们、马匹和奴隶们都下船上了岸。只有全体划船队员还在船上,船只都用很粗的拧在一起的藤绳连在一起,由成群的牛在激流中的滑道里拖着前行。上岸后,士兵们和马匹攀上瀑布旁的小路,直到他们到达更高的高地。瀑布上面的河流,河水深而静,舰船在停泊处漂浮着。所有的人和马匹再次上船,船队继续航行,直到下一个瀑布,在那里同样的过程就又重复一次。

有三次,他们来到的瀑布太陡峭,水势太凶猛,结果他们的船只就无法拖上去。埃及的工程学天才们在建造绕过障碍的工程中的才能是显而易见的:一系列“之”字形的隧道沿着瀑布被开凿出来,每一个终端都有一个船闸和可以把船升到下一个高度的木门。这个小舰队升至到水梯上花费了好多天的时间和大量的劳动力,但是最后它们终于置于深深的徐缓的河道之中。自从离开了大湖,他们所经过的地势以其壮观多变而令人着迷。在他们进入了基潭古勒河沿线大约一百里格远,这条河流经浓密的丛林。头上的树枝几乎交织在一起,看起来似乎没有两棵树是完全一样的。它们装饰着郁郁葱葱的藤本植物、攀缘类和处于花季的蔓生植物。在空中形成高高的篷盖,成队的猴子在鲜花怒放的果园里吱吱地吵闹不休。在河的上方,闪亮的巨蜥在垂悬的树枝上晒太阳。当船只驶近时,它们纵身跃入空中,然后重重地落下去,在水面上激起的浪花像阵雨一样落到了划桨手们的身上。

夜晚,当他们沿着河岸停泊船只,把船只系到大树的树干上,黑暗之中,响起了那些看不见的动物的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和响亮的叫声,还有那些猎食动物寻找猎物的吼声。有些船上的划桨手们在夜空下的水面放置了钓鱼杆,甩出了钓鱼线,青铜的鱼钩上放好了诱饵。三个人在一条线上奋力拉出一条咬住鱼饵的大鲇鱼。

当他们通过瀑布向上攀登的时候,沿岸的植被慢慢地变化了。酷热难耐的高温降下来后,天气变得凉爽起来,空气变得更加清新宜人了。当他们通过最后的水梯时,发现自己置身于绿草如茵、波动起伏的开阔景色之中。在开阔的森林里,许多种类的洋槐——无叶的和有刺的最具特色;遍布着松软的、羽毛般轻柔的枝叶;巨大的黑色树干和黑黝黝的大树枝。最高处是由那高高的树枝上悬挂着的、像葡萄般的成串的淡紫色的果子装饰着。

这是一片肥沃的、水分充足的土地,林间空地是散发着芬芳草香的绿地,数十条小溪汇聚成基潭谷勒河的主流。平原上是成群的吃着青草的动物,只有在见到了在野外活动的狮群时,才能知道自己是否能活过这一天。夜里,狮子那雷鸣般的吼声令群兽战栗。无论它们多么熟悉这些声音,听到后都会感到心神不安、心跳加快,不知道怎么样才会逃脱有可能加于自己头上的劫难。

终于,一个巨大的陡坡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来到了河流的又一个拐弯处,在他们面前,一道巨大的瀑布从悬崖之顶落入到下面的一个打着旋涡的清水塘里,飞溅起一片白色泡沫,并伴之以轰鸣的响声。

在瀑布周围的河滩上,牛群正准备把船只拖上岸。他们再一次下了船,但这是最后一次。在人的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还没有任何器械能把船抬到那些悬崖的顶上去。在河岸的居住地,有一些客房提供给那些军官和泰塔一行人,而其余的士兵、马匹和行李则被带到岸上的一些住所。巴斯玛拉奴隶被锁在临时的监禁营地里。

在蒂纳特准备继续行军之前,他们已经休息了三天了。现在所有的行李都放到了驮牛的背上。奴隶们被从监禁营里带出来,然后用绳子系到一起连成一串。骑兵们和泰塔一行人都上了马,沿着山崖的底部骑着,规模看起来像一条长长的商队。走出不到一里格远,出现了一系列的急转弯和变窄了的小路,陡直的通向上面的悬崖。坡度变得极为陡峭,他们不得不下马,牵着马往上攀,载着重负的牛队和奴隶们吃力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上到悬崖的半途中,他们看到一处穿过峡谷的窄窄的绳索浮桥。队长翁卡负责跨越此桥,一次只允许少数的载物的牲畜和士兵冒着风险在那摇摇晃晃的浮桥上面通过:即使是带着有限的负载物,那浮桥也令人惊恐地摆来摆去,并一直下沉。在这支马队穿过峡谷时,下午的时光已经过去一半了。

“这是通向悬崖顶的唯一的路线吗?”泰塔问翁卡。

“有一条更好走的路,在这往南四十里格处,但那要给这次行军增加几天的路程。”

一旦他们穿越这空无人烟的地界,视野似乎能覆盖整个地球。从高处,他们眺望着金色的草原,河流像黑色的蟒蛇在蜿蜒爬行似的,穿越远方的青山和绿色的丛林。最后,在雾蒙蒙的地平线上,他们航行的纳卢巴勒湖的水域像融化的金属一样闪烁着波光。

他们终于到达了位于山脊上的边界要塞,基潭古勒隘口,进入雅里的入口。此时天色已暗,他们就在隘口的外面临时露营。在夜里,天下起雨来,但是到了早晨,太阳又温馨地照耀在山顶。他们从住处望出去,泰塔和芬妮对眼前所见到的壮观景色,似乎早已是司空见惯。远方展现着延伸至地平线上的广阔的高原。顺着它的方向,连绵起伏的群山高高耸立着。这些山脉如此之高,它们肯定是众神的家园。中间的三个高峰闪耀着望月时才有的那种缥缈超凡的光亮。泰塔和芬妮曾经沿着呼罗珊大道穿越过这些山峰,可是之前从未见过雪。她被这瑰丽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缓过神来:“看哪!山上正在燃烧。”她叫了起来。

每一座闪光的山顶都涌现出银白色的烟雾。

“你要寻找一座单独的火山,巫师,”麦伦小声说,“你却发现了三座。”他转过身,回头指着在远方隘口那边的纳卢巴勒湖上闪烁的湖光。“火、空气、水和土……”

“……但是这些东西的主是火,”泰塔完成了厄俄斯的符咒,“想必,那一定是女巫的堡垒。”他的腿在颤抖,他被情感所征服。他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忍受了多少艰苦才到达这个地方。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坐下,因为他的腿几乎站不住了。他找了一个便于观察的有利地势,从那里他能够仔细观看那奇观。芬妮坐在他旁边的岩石上分享着他的情绪。

终于队长翁卡从马队的前头返回来找到他们:“你们不可以再在这里磨蹭了,我们必须继续赶路。”

道路微微有些下坡。他们上了马,通过山麓丘陵骑马而下,接着来到了高原。在接下来的时候,通过这片被施了魔法的土地,向山里进发。他们攀登到水平面的上方,穿过丛林和沙漠,来到了这个风土清新惬意祥和的地区。他们吸入的每一口空气似乎都使他们的身体充满活力,使他们头脑的思维清晰。清澈的溪水从山上顺流而下。他们路过用石头和金黄色的芦草建造的村舍和农场,周围是果园和橄榄树丛林。有精心照料的葡萄园,园里的葡萄藤上结满了即将成熟的葡萄。田野里种植着高粱,蔬菜园里有鲜瓜、豆角、小扁豆、青胡椒和红胡椒,南瓜以及其他泰塔所不认识的蔬菜。牧场上郁郁葱葱,成群的牛、羊和山羊在上面吃草。肥猪在森林里拱来拱去,鸭子和鹅在河塘里悠闲的嬉戏,一群群的小鸡在每一户农家的庭院里寻找食物。

“在我们所有的旅途中,很少遇到这样富饶的土地。”麦伦说道。

行程中,农民和他们的家人端出来一碗碗的酸奶酒和红酒欢迎他们。他们讲着带有上下埃及王国口音的埃及语。他们全都营养充足,衣着以优质的皮革和亚麻原料为主。孩子们看起来很健康,但是他们却显得过于听话了。女人们面色红润,相貌迷人。

“多么漂亮的姑娘,”麦伦评论道,“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不好看的。”

他们很快地弄清楚了为什么牧场那么翠绿。突然,有雪层的火山山峰被云层挡住了。队长翁卡骑马回到他们这里来告诉泰塔,“你们要披上斗篷,不到一小时就要下雨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泰塔问道。

“因为每天下午这个时候都下雨。”他指着前面聚集的乌云:“雅里的山峰有许多名字,其中之一就叫造雨者。那就是这里的土地如此丰饶的原因。”话音刚落,大雨已经席卷而来,尽管他们穿上了斗篷,还是被浇得如落汤鸡一般,可是不到几小时的时间,乌云就被吹散了,太阳又光芒四射,大地被冲洗得洁净、明亮。繁茂的树叶反射着润泽晶莹的光亮,土壤里散发出醉人的植物芳香。

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奴隶的队列从左边的路通过,泰塔听到护卫的军士说道:“他们要去因德比的新矿区,那里特别需要劳动力。”

护卫队其余的人继续沿着右侧的路前行。骑兵们不时地来向蒂纳特长官致敬,然后离开队列,骑着马朝不同的方向走开,各自回到他们家的农场。最后,只有蒂纳特和翁卡,以及十位骑兵,依然和泰塔他们在一起。当他们到达一个微微隆起的坡顶时,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他们又发现了一个绿树成荫的小村庄。

“这里是穆唐吉,”蒂纳特告诉泰塔,“它是一个地方集镇和行政管辖区,目前它将是你们的驻地。住所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我确信你们会发现住所是很舒适的。你们以前应该听人说起过它,现在你们是雅里的贵宾。”

当地行政官亲自出来欢迎他们,他是一位叫比尔特的中年人。他的大胡子有少许是银白色的了,但是他的身形挺直健壮。他的眼睛深沉,面带热情的微笑。泰塔用内眼看他,看出他是诚实、善良的,但是像蒂纳特·安库特一样,他既不快乐也不满意。他以最尊敬的态度和泰塔打招呼,但是却以异常地眼神看着泰塔,好像他正在期待着泰塔会带来什么似的。他的一位妻子带着希尔特和其他的人,包括纳康托和茵芭丽,到了靠近村子最远的一个宽敞的石头房子,那里的女奴隶正在等着照顾他们。比尔特领着泰塔、芬妮和麦伦他们来到了路对面的一个较大的建筑。“我想你们会发现所需要的一切。你们先休息一下,恢复一下精力。在接下来几天的时间里,寡头议事会议要请你们参加。与此同时,我是你们的东道主,你们恭顺的接待者。”在他离开之前,比尔特又以焦虑的、探询的眼神看着泰塔,但是他没再说什么。

当他们进入住处后,看到一位大管家和五个家奴正站成一排接待他们。房间大而通风,不过窗户是用皮帘子遮上的。在主要的房间里有燃烧着的壁炉。虽然太阳还在地平线上,但是屋子里仍然寒气袭人。因此当太阳落山了,火就更让人感到愉悦。新的衣服和凉鞋已经为他们放好了,奴隶为他们送来了洗澡用的罐装热水。在油灯的亮光下,晚餐已经备好,丰盛的炖野猪排骨,醇厚的红酒。

直到这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旅途的艰辛已经使他们疲惫不堪。麦伦的眼睛令他痛苦,因此泰塔把一些热的橄榄油和镇痛的草药制作的软膏注入了他的眼窝里,接着给他服用了一剂镇静安神药。

第二天早晨,他们全都起得很迟。麦伦的眼睛好多了,可还是疼痛。

早餐后,比尔特带着他们在村子里转了转,他为此而自豪,并解说村民们是如何生活的。他把他们介绍给那些首领,泰塔发现总体而言他们是诚实率真的。当泰塔和比尔特、蒂纳特在一起的时候,他想要探查他们在心理方面的某些含糊不清之处,那可能要归因于厄俄斯的临近和影响的结果,可是并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也许只是人类的小缺点和弱点。一个对他的妻子不满,另一个从他的邻居那里偷了斧子,为此深感内疚,而别人正觊觎着他年轻的继女。

在第五天的清晨,队长翁卡回到了穆唐吉来传达最高议事会的接见通知。他们计划马上出发。

“最高议事会所在的城堡在月亮山方向,离此地有四十里格远。骑马要用几个小时才能到达。”翁卡告诉泰塔。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令人精神振奋。芬妮的双颊绯红,她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神情。在泰塔的吩咐下,她退到这群人的后面,在那里他悄悄地用谭麦斯语对她讲话。“这将会是一次决定性的考验,”他告诫道,“我相信我们正要朝女巫的堡垒进发。现在你必须抑制你的光环,控制它,直到我们回到穆唐吉为止。”

“我明白,巫师,我会如您所吩咐的那样做。”她回答道。与此同时,她的表情变得平静,她的目光呆滞。他看到她的光环逐渐消失了,颜色减弱,直到那些颜色与茵芭丽发射的光环的颜色没有什么差别为止。

“无论你遭遇到什么刺激或挑衅,你都不能允许光环再次出现。你不知道你会在哪个方向被监视,你一刻都不能松懈。”

当他们进入到山脉中部陡坡的山谷时,已经是大下午了。他们距离要塞的外墙仅仅有一里格的路程了。那块矩形的火山岩石是另一个时代的能工巧匠建造的堡垒,时间的流逝已经风蚀了建筑物上的石头。大门敞开着,看起来大约他们多年来一直没有关门抵御过敌人。当他们骑马进入要塞后,发现自从他们离开埃及后,这是他们见到过的比任何一个要塞都更大更坚固的堡垒。确实,最大的一个让人很容易想起在卡纳克的哈托尔神庙。

马夫们正等着照料马匹,身着红袍的官员们领着他们通过厅堂,直到他们到了一条走廊上的小门,穿过它来到前厅的接待室。在一张长桌上已经摆好了茶点:装在碗里的水果和糕点,杯装的红葡萄酒,但是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到毗邻的房间,在他们艰辛的旅途后让自己恢复一下体力。一切都为他们考虑周到并安排妥当。

他们吃了一点儿简单的饭菜,招待员来领他们进入会议厅。厅里因为有放在石板地面上的炭火盆和软垫子,所以很暖和。他要他们各自就坐,并指出他们应该坐的位置。他安排泰塔坐在全组的前头,在他后面是麦伦和希尔特。他将芬妮和其他的人安排到后排,泰塔感到很放心,他没有对芬妮表示出特别的兴趣。她娴静地坐在茵芭丽旁边,泰塔用眼角瞟了她一眼,看出她正在抑制自己的光环,以便与那位高高的女人的光环相一致。

泰塔把注意力返回到大厅的布局和陈设上面来。这是一个比例适中的大房间。在他的座位前面,有一处高出地面的石头平台,在那上面有三把椅子。那种设计他曾在巴比伦宫殿中见过。但是它们没有镶嵌象牙和宝石。后面的墙覆盖着有画的皮帘子,它悬在高高的屋顶上,一直拖到石板地面上,装饰有泥土色的图案。当泰塔审视着这些时,他看到那并不神秘难解,而仅仅是装饰而已。

在石板地面传来了平头钉的凉鞋声。一列武装卫兵从侧门进入,然后在平台下边排列整齐,长矛倒立着握在手里。身着袍服的那位招待员返回来,用浑厚的声音对他们讲话:“向高贵的最高议事会的委员们表示尊敬,为此而祈祷吧。”所有的人都效仿着泰塔的样子,他们俯身以前额触地。

在皮屏风后面出来三个人。能够确定无疑的是他们是寡头统治集团的成员,他们分别穿着黄色、猩红色和淡蓝色的短袍,头上带着纯银的王冠。他们的举止高贵庄重。泰塔审视着他们的光环,发现了它们的多样化和复杂性。他们都是有权势的知名人物,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身着蓝色袍服、身居中心位置的那位。他的身份和那两人相比有细微深入的差别,有些东西令人困惑和不安。

那人对他们做了个手势让大家放松下来,泰塔挺直了身子。

“你好,加拉拉的巫师,泰塔。我们欢迎你到雅里来,月亮山之国。”身着蓝袍的领袖说道。

“你好,最高议事会的主席阿奎尔领主。”泰塔回答道。

阿奎尔眨了眨眼,低下头:“你认识我?”

“我和你的祖父很熟,而你的容貌和你的祖父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那么,我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都是真的。你是一位长寿的智者,”阿奎尔承认道,“你会对我们的群体作出杰出的贡献。你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同伴们吗,我们对他们了解得不多。”

泰塔叫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到前面来。麦伦是第一个走到高台前的:“这位是麦伦·坎比西斯,红色之路的伙伴和勇士金质奖章的获得者。”与会者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泰塔意识到某种不寻常的阴谋在进行中,他将注意力从三位会议主席转向他们后面的皮帘子。他用内眼搜寻着某种隐蔽的东西,但什么也看不到,那帘子的后面好像是一个空无的幻境。单单这一感觉就足以令他警觉,某种通灵的力量笼罩着会议厅里的空间。

厄俄斯在这里!他想。她不投射光环,她已经隐藏在比皮肤本身更无法透视的帘子的后面。她正在监视着我们。那震惊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尽力争取控制住自己:她是一个极端的掠夺者,她会嗅到鲜血的味道或察觉到易攻击之处。

最后阿奎尔又开口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失去的,坎比西斯?”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位战士身上是很平常的事,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有许多危险。”

“是的,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要去应对。”阿奎尔说道。

泰塔做出的表态简短而又很神秘:“请回到你的原位上去,麦伦。”晤谈是仓促的,但是泰塔知道他们已经索取到了他们从麦伦那里所要的所有信息。

接着泰塔叫的是希尔特。三位会议主席对他讯问的时间更短。泰塔看到希尔特的光环亮得诚实而平常,除了在边缘上闪烁着带状的蓝光,那暴露了他的焦虑不安。他们让他回到了座位上。他们又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茵芭丽和纳康托。

最后泰塔叫了芬妮:“诸位阁下,这是一位可怜的战争遗孤。她已经由我来监护,我叫她芬妮。对于她我一无所知,因为我从来没有自己的孩子,我已经越来越喜欢她。”

站在最高议事会的高台前,芬妮看起来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她耷拉着头,胆怯地像站不稳似的,两只脚挪来挪去。泰塔心神不安地用内眼来观察她。她的光环依然控制着,她将泰塔为她安排的角色表现得尽善尽美。又一个停顿之后,阿奎尔问道:“你的父亲是谁,小姑娘?”

“先生,我不知道他是谁。”在她的光环中没有说谎的亮光。

“你的母亲?”

“我也不记得她了,先生。”

“你生在什么地方呢?”

“先生,原谅我,我不知道。”

泰塔注意到她把自己控制得相当好。

“到这里来,”阿奎尔吩咐道。她胆怯地跳上了高台,走到他那里。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更靠近他的椅子旁:“你多大了,芬妮?”

“你会认为我傻,可是我真不知道。”阿奎尔转向她,将他的手塞进她短衣里面,在亚麻布的下面摸她的胸脯。

“已经有东西了。”他轻声地笑了,“很快会更大的。”芬妮的光环放射出轻微的粉色,泰塔担心她正要失去自控。接着他意识到她正在展现的只是少女在经历被如此触摸后的羞耻感。他在控制他自己的愤怒时反而有更大的困难。然而,他感觉到这个小片段是一个考验:阿奎尔正试图用这种刺激来刺探芬妮或泰塔的反应。泰塔仍然保持冷漠,但是他想: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你将对此全部偿还,阿奎尔领主。

这位议事会的主席继续抚摸芬妮。“我确信你会出落成罕见的美女。如果你幸运的话,你或许在雅里这儿会因为荣幸和不同凡响而被选中,”他说着,捏了一下芬妮那小小的圆屁股,又笑起来。“现在走开,小东西。在一两年之后,我们再考虑。”

他让他们都离开了,但是要泰塔留了下来。当其他人都离开了房间后,阿奎尔礼貌地说道:“我们议事会私下里协商是必要的,巫师。尽管我们退出一会儿,还是请原谅我们。我们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太久的。”

当他们回来时,三位首脑更放松更友好了,并仍然充满敬意。

“告诉我关于我祖父你都知道些什么,”阿奎尔领主邀请道,“他去世时,我还没出生呢。”

“在躲避喜克索斯人入侵上下埃及王国的那个时期,他是摄政王后洛斯特丽丝的一位忠诚的、受尊敬的贵族成员。陛下委托他许多重要任务。他发现了到达尼罗河大河湾的捷径。那条路至今还在用,在阿苏恩和奎拜之间的旅程可以缩短几百里格的距离。王后为此授予他荣誉头衔。”

“我还有从他那里继承下来的荣誉勋章。”

“王后信任他,让他带领一支两千人的军队从奎拜出发南下去发现和绘制尼罗河源头的地理状况。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高烧得精神恍惚,历尽艰辛。没有听到这支军队其他人的任何消息,也没有随军前去的妻子们和其他任何女人们的音信。据推测,他们在浩瀚无垠的非洲被吞没了。”

“我父亲的军团中摆脱困境的幸存者们最后到达了雅里,他们就是我们的祖先。”

“他们作出了极其宝贵的贡献,”阿奎尔说道,“然而,在他们之前很久这里就有其他的人了。自从创世以来就在雅里的人们。我们尊称他们为奠基人。”

他转向坐在他右边的那个人:“这是凯特豪尔领主,他能够追溯他的直系祖先直到二十五代。”

“我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应该尊重他。”泰塔向银发的首领鞠了一躬,“但是我知道自从你祖父那时起,其他的人已经加入到你们这里了。”

“你说的是蒂纳特·安库特和他的军团。当然,你已经和他熟悉了。”

“的确,善良的蒂纳特在塔马富帕从巴斯玛拉野蛮人手里救了我们一行人的命。”泰塔赞同他的话。

“蒂纳特的士兵们和他们的妇女对我们的群体来说是受欢迎的。我们的国家地广人稀,我们需要他们在这里。他们和我们是同一血缘,因此他们已经很顺利地融入我们的社会。他们许多年轻人已经和我们的孩子结婚了。”

“当然,他们崇拜同样的众神,”泰塔带着微妙的口吻说,“以三位圣神奥西里斯、伊西斯和荷鲁斯为首。”

他观察到阿奎尔的光环闪耀着愤怒的光,接着看到阿奎尔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讲话时,语气是温和的:“宗教的主题是我们以后要深入讨论的话题。在目前,我们无庸讳言,新的国家被新的神所保护,或实际上被单一的神保护。”

“一位单一的神?”泰塔假装惊讶。

阿奎尔没有上钩。他反而回到了上一个主题上:“除了蒂纳特·安库特的军团,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成千上万的移民,许多世纪以来,他们穿越漫长的路程前往雅里。毫无例外,他们全都是有专长的男男女女。我们一直能做到欢迎那些智者、外科医生、炼金术士、工程师、地质学家、采矿者、植物学家、农场主、建筑师、石匠、船舶设计师和其他有特殊技能的人。”

“你们的国家似乎是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泰塔说道。

阿奎尔停顿了一下,接着好像改变了思路:“你的伙伴,麦伦·坎比西斯。在我们看来你对他有很深的感情。”

“自从他长成小伙子那天起,就一直跟着我。”泰塔回答道。

“我确信,以你的技能,你能意识到你的门生正在死去,”阿奎尔说道,“他那只眼睛正在坏死。最后那会害了他……如果那不能治疗的话。”

泰塔大吃一惊。他还没有从麦伦的光环里探测到这迫在眉睫的灾难,但不知为什么他不能不相信阿奎尔所说的结论。或许他自己一直知道这一点,只是回避如此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然而,阿奎尔怎么会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情呢?从他的光环中他看不到这个人有特别的技能或领悟力。他既不是智者、先知也不是巫师。当然他离开过会议厅,但他是和其他的首脑们协商事情。他还和另一个人交流过,泰塔想。他振作起来,回答道:“不,阁下。我有一点儿作为外科医生的技术。我承认那伤情过于严重,但总不致死亡。”

“我们最高议事会已经同意授予你和你的门生一种特权。这种好处不会授予许多人,甚至不会授予我们自己的贵族中值得尊敬的和杰出的成员。我们这样做是作为我们对你们深深地尊重和友善的一个标志。也是向你们展示我们国家先进的社会、我们的科学和知识。或许这能够劝服你们留在我们雅里。麦伦·坎比西斯将被送往在云裳花园的疗养院。这可能要花一点儿时间来安排,因为治疗他的病情的药物必须准备一下。当你们从疗养院回来,我们将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你,然后讨论你们的观点。”

当他们一回到穆唐吉,泰塔就认真检查了麦伦的眼睛和他的总体情况。检查的结果不容乐观,在受伤的眼窝内有深度感染。这就是为什么一再疼痛、流血和化脓的根本原因。当泰塔有力地按压他伤口周围的部位时,麦伦默默地忍受着,可是疼痛导致他的光环像风中的火苗一样摇曳着。泰塔告诉他这里的统治集团的首脑们正计划给他治疗。

“你照顾我和我的伤口。我不相信这些变节的埃及人,国家的叛国者,法老的叛臣。如果有人计划给我治疗,那个人就只能是你。”麦伦断言。泰塔尽其所能地设法劝说他,他却依然态度坚决。

比尔特和其他的村民是热情友好的,泰塔一行人发现他们自己不知不觉地被吸引到了他们群体的日常生活之中。芬妮好像特别吸引那些孩子,很快地她交了三个好朋友,她似乎和她们相处得很快乐。起初她大部分时间都和她们在一起,在森林里采蘑菇,或是学她们的歌曲、舞蹈和游戏。对于巴奥棋,她们教不了她什么,因而她很快地就成了村子里的冠军。当她不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出现在马厩里,刷洗和训练“旋风”。希尔特这一时期正在教她射箭,并且为她雕刻了一张她自己的弓。一天下午,她和茵芭丽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个小时后,她来找泰塔,问他道:“茵芭丽说,所有的男人在他们的大腿之间都有一个悬荡物,像一只小猫或一条小狗,它有它自身的生命。如果它喜欢你,它将改变形状和大小。你为什么没有呢,泰塔?”

泰塔茫然地寻找合适的回答。虽然他从未尝试向她隐瞒什么,但是她还没有到能和她讨论阉割问题的年龄。那个时刻来得太快。他想要向茵芭丽提出抗议,但是后来他感到了一种比他自身缺陷的更强烈的意识。他开始痛苦地不让她看到自己覆盖着的身体。即使他们在远离村子的溪水里一起游泳时,他也不再脱掉外衣了。他曾相信自己对身体的缺陷听之任之了,但是每一天那想法都在变化着。

翁卡陪同麦伦去那个神秘的云裳花园疗养院之前,泰塔使出了劝人的浑身解数让他同意去接受治疗,但是麦伦常常是很顽固,并坚决地反对所有的甜言蜜语。

接下来的一个傍晚,泰塔被麦伦房间里发出的轻微的呻吟声唤醒。他点亮了灯,仔细察看,发现他在睡垫上弯着腰,把脸埋在手里。泰塔轻轻地拉开了他的手。他脸的一侧肿得可怕,那只空眼窝已经变为一个绷得紧紧的裂口,他的皮肤火辣辣的烫。泰塔涂了热敷剂和镇痛膏,直到第二天早上,那旧伤口才稍有缓解。好像是非常巧合,翁卡就在同一天的午前到达了。

泰塔规劝麦伦:“老朋友,治疗你的眼伤我好像无能为力了。你的选择是忍受这种痛苦,现在我认为,这痛苦会导致你的死亡。而且你还要忍受很久,还是让雅里人的外科医生在治疗方面试一试吧。”

麦伦是那么虚弱,高烧导致他不再反对了。茵芭丽和芬妮帮助他穿衣服,然后将他的东西捆包了一小袋。士兵们带他出去,帮他坐到马鞍上。泰塔和芬妮匆匆告别,在他骑上“云烟”之前,把她托付给希尔特、纳康托和茵芭丽一起来照顾。他们离开了穆唐吉,向西面的路走去。芬妮在“云烟”旁边跑了半里格远,然后停在了路边,朝他们挥着手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他们再一次朝火山的三座高峰的方向前进,但是在他们到达要塞之前,他们选了更向北去的一个叉道。最后他们进入了一个狭窄的通向山里的隘口,攀到山上的一个制高点,一眼望下去,可以远远地看到南面那个他们刚刚离开的要塞。从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会见议事会主席的那个会议厅看起来很小。他们继续沿着山路攀登。空气越来越凉,顺着山崖怒吼着的风声给人以凄凉之感。他们登得越高,山也越来越陡。在他们的眉毛和胡须上都结上了白霜。他们缩进了斗篷里,仍继续向上攀登。这时,麦伦在马上醉醺醺似的摇晃着。泰塔和翁卡各自在他的一边扶着他防止他摔下来。

突然,一条隧道口出现在陡坡正面的沉重的木大门的后面。当他们走近的时候,大门缓慢地旋转开来,他们被允许通过。从远处看,在入口处有卫兵把守。泰塔因为过于关注麦伦的状况以至于开始他没有予以注意。当他们越来越近时,他看到一些形体矮小,几乎不到正常人的一半高的“人”,他们有发达的宽厚的胸膛,长长的悬着的胳膊几乎触到了地上。他们站立的姿势是驼背且佝偻着腿。他猛然意识到他们不是人而是大猩猩。它们身上所穿的棕色制服外衣原来是那乱蓬蓬的皮毛。它们的前额坡陡几乎在突出的眉毛上笔直地向后倾斜,它们的下巴过于发达以致罩在牙齿上面的嘴唇无法完全合上。它们对泰塔的仔细审视的目光回之以一种凝视。泰塔迅速地打开他的内眼,看到它们的光环是原始的和兽性的,它们的凶残本能在制约着的刀锋上摇摆着。

“不要朝它们的眼睛看,”翁卡提醒道,“不要刺激它们。它们是强壮危险的动物,一心专注于自己的守卫职责。它们会像你撕开一只囫囵的烤鹌鹑一样把一个人扯成碎块。”翁卡领着他们进了隧道口,那沉重的大门立即砰的一声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墙上的托架固定着燃烧着的火炬,马蹄在岩石的地面上嗒嗒作响。隧道的宽度只能容得下两匹马并排通过,为了不被隧道顶碰到他们的头,马上的人被迫俯下身子贴在马鞍上。他们周围的岩石传出下面流动河水的淙淙声和火热沸腾着的岩浆的咕嘟声。他们无法计量隧道里时光流逝的多少或是他们穿过的距离的长短,但是他们终于意识到了前面透进来的自然光的光晕。随着光晕越来越强,他们走进了又一个大门,这和他们先前到达的隧道入口的大门极为相似。在他们到达之前,这扇门也旋转开了,又一队大猩猩出来了。他们骑马在猩猩面前通过,在耀眼的阳光下不停地眨动着他们的眼睛。

他们用了一段时间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外面强烈的日光,然后他们带着惊奇和敬畏的神态望着周围的一切。他们正处在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宽度从一面垂直的山壁到另一面的山壁,足以让一匹快马跑上半天才能跑完。即使是一只灵活敏捷的山羊也无法攀上那些岩壁。火山口的最下面是一个凹形的绿色的遮挡物。在它的中心有一小片乳状的蓝宝石颜色的湖水,水蒸气缓缓地在水面上飘动。泰塔眉毛上的一片冰花融化了,落下来的时候,轻轻地拍击到他的脸颊上。他眨了眨眼,意识到火山口的空气像来自热带海洋上的岛屿,温暖惬意。他们脱下皮斗篷,甚至麦伦的身体状况在这种暖和的空气中也改善了许多。

“来自地球火炉上的水温暖着这个地方,这里没有严冬。”翁卡挥动着双臂,环顾着四周那令人难忘的可爱森林:“你们看到周围那繁茂的树木和植物了吗?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你都见不到。”

他们沿着界限分明的小路骑马朝前走着,同时翁卡一直在指点火山口那壮观的特色,“看那陡坡的颜色,”他邀请泰塔,泰塔正伸长脖子盯着巨大的岩壁。这些岩画既不是灰色也不是黑色,是火山岩天然的颜色,但是覆盖着浅蓝和有着天蓝色条纹和微红的金黄色。“多色的岩石表面看起来好像是又长又浓密的漂亮女人的头发。”翁卡告诉他。

泰塔把注意力从岩壁上移开,朝下面盆地中的森林望过去。“那些是松树,”他惊叹道,高耸着的松针如绿色长矛般的刺向金色的竹林,怒放的花朵从粗粗的新枝上悬下来。“我冒昧地猜测那些是某种奇特类型的大戟属植物。覆盖着粉色花朵和羽毛般银白的花朵的是山龙眼。远处是芳香的雪松,那较小一些的是罗望子树和卡亚红木。”我真希望芬妮在这里和我一起欣赏它们,泰塔想。

从温泉中升腾起来的雾像小溪中的烟雾一样随风飘荡着。他们沿着一条小溪拐过去,但是走了不到几百步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击水声和女人们的说笑声。他们出来到了一片开阔地,看到了三个游泳的女人,她们在水池中那冒着热气的蓝色的水里嬉水玩耍。妇女们静静地看着男人们骑马过去。她们是年轻的妇女,黑色的皮肤,那长长的湿发乌黑发亮。泰塔想,她们很可能来自东方海洋的国家。她们好像忘记了她们的裸体。三个女人都怀着孩子,她们仰卧在水里,用臀部支撑着鼓起的肚子来保持平衡。

泰塔问翁卡:“在这个地方有多少人家?那些妇女的丈夫哪里去了?”

“他们可能在疗养院工作,实际上大概是外科医生。”翁卡显得不感兴趣,“我们到那边的湖岸去,我们应该能看到疗养院的。”

从弥漫着烟雾的蓝宝石般的水面上望过去,疗养院是低矮的不显眼的石头建筑群。很明显,修墙的巨石是从陡峭的岩壁上开采的。它们没有被石灰水粉刷过,而是依然保持着天然的深灰色。疗养院的周围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草坪,一群群的野鹅在草坪上啄着草。有二十种不同种类的水鸟在湖面上悠闲地觅食,而鹳和白鹭则在浅水处嬉戏玩耍。当他们绕着多沙砾的湖滩骑行时,泰塔注意到一些大鳄鱼在蓝色的水里像木头一样漂浮着。

他们离开了湖岸,穿过了前面的草坪,通过了一条缠绕着开满鲜花的攀缘植物的漂亮柱廊,进入了主建筑的庭院。马夫们在等待着安置马匹,四位壮实的男仆将麦伦从马鞍上扶下来,放在一顶轿子里。他们把他抬入房子里,泰塔一直陪在他身旁。“现在你已经在外科高人的手里。”他安慰着麦伦,在艰苦的上山途中麦伦的身体状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此刻他正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

侍从们把他送到了一个大而空的房间,在宽大的门口处可以俯视下面的湖景。室内的墙壁和屋顶是用淡黄色的大理石装修的。他们将他放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中央的一个厚垫子上,脱掉了他的脏衣服。接着用一个浴缸的铜管中的热水为他擦洗。水里有一种硫磺味,泰塔意识到它是从一个温泉里流出来的。他们脚下的大理石地板感觉是热乎乎的,他猜想下面有同样的水流入安装好的导管里。房间里的温暖和热水似乎使麦伦安静下来。侍从们用亚麻布手巾擦干了他的身体,然后其中的一个人把一个药碗端到他的嘴边,让他喝下他们炮制的有着松油味儿的草药。他们走后,只有泰塔坐在他垫子的旁边。麦伦很快地进入了睡眠状态,泰塔知道那是药物产生的作用。

这时,他有了察看新环境的第一次机会。当他朝毗邻洗手间的门角望去时,他发现在那后面放射出一个人的光环。好像不由自主地,他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那里,泰塔意识到在墙上有一个隐蔽的窥视孔,通过它,他们处于被监视的环境之中。等麦伦一醒来,他就马上要提醒他。就像他没有注意到那个窥视者似的,泰塔把目光挪开了。

不一会儿,一男一女进入了房间,他们身着洁净的白色外衣,衣长及膝。虽然他们没有佩戴魔法神珠之类的项链或脚镯,也没有小雕像或神秘职业的服饰,泰塔还是认出他们是懂巫术的外科医生。他们礼貌地和他打招呼并介绍他们自己。

“我叫汉娜。”那个妇女说道。

“我叫吉伯。”男的接着说道。

他们马上开始了对病人的检查。首先他们不理会他捆着绷带的头,而考虑着他的手掌和脚心。他们按了按麦伦的腹部和胸部,汉娜用一根尖尖的棍子的头刮擦他后背的皮肤,仔细检查皮肤上鼓起的红肿的性质。

等到他们对自己的检查感到满意时,才开始移到麦伦的头部。吉伯把麦伦的头部放到他裸露的两膝之间,牢牢地抓住它。他们仔细地看麦伦的喉咙、耳朵和鼻孔。接着他们拆下了泰塔用来盖住那只眼睛的绷带。虽然它已经脏得满是血迹和流出的脓,汉娜还是对泰塔应用绷带的技术表示赞赏。她朝他点了点头表示钦佩他的技术。

现在他们的检查专注到他的空眼窝上了,他们用一把银的扩张器将眼睑撑开。汉娜将她的指尖迅速伸进眼窝,用力地按了按。麦伦呻吟着,极力转动他的头,但是吉伯用他的双膝将麦伦的头夹得很紧。最后,他们站起来。汉娜朝泰塔鞠了一躬,她的手指尖并在一起贴在了她的唇上:“请原谅我们需要一点儿时间。我们必须讨论一下病人的状况。”

他们从开着的门走到户外的草坪上,一起散步,专心致志地交谈。透过门口,泰塔仔细察看他们的光环。吉伯的光环在阳光下闪烁着剑锋的光线,泰塔看出他的高智商伴随着的是情感上的冷漠和头脑的冷静。

当他再看汉娜时,他马上看出她是一位长寿者。她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她的技能数不胜数。他意识到她的医术可能超过了自己,然而她缺乏同情心。她的光环是毫无生机的。由此泰塔看出她投身这个行业时是专心致志的,她不会受到仁慈或怜悯的制约。

当两个人回到病房时,汉娜应该向他们讲出结论来,那是很自然的。“在镇静药的药效扩散之前,我们必须马上手术。”她说道。

四名健壮的侍者回来了,他们蹲在了麦伦周围,按住了他的四肢。汉娜摆好了一托盘银质的外科手术器械。

吉伯用芳香的药草的药液擦洗了麦伦的眼窝和周围的皮肤,接着,用两个指头,将眼睑撑开,在它们之间放入银扩张器。汉娜选中了一把又窄又尖的解剖刀,在眼窝的凹处摆好姿势,她用左手的食指摸了摸里面,好像要设法在发炎的里层找到某一精确点,然后用这一点作为她选好的下刀位置。她小心翼翼地刺穿那里的肉。鲜血在金属的周围涌出来,吉伯用一个象牙棒儿终端的裂口夹着药签擦掉它。汉娜切得更深了,直到插入了半个刀身。突然绿色的脓从她切开的伤口处喷出来。它如一股细泉向上喷去,飞溅到了病房的花岗岩装饰的屋顶上。麦伦大声尖叫起来,他全身挣扎扭动,那些抓着他的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防他挣脱他们的手。

汉娜将手术刀扔到托盘里,迅速地将一块棉垫儿放在他的眼窝上。从屋顶滴下来的脓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麦伦被他身上的男人们的重量压垮了。汉娜敏捷地从他的眼窝上拿掉棉垫儿,很快地将一把开口的青铜镊子塞进了切口。泰塔听到金属的尖端插入伤口里刮擦某物的声音。汉娜合上了镊子口,牢牢地握住了它,然后轻轻地、稳稳地向后拉。伴随着又一股稀薄的绿脓水,那奇怪的物体冒了出来,她用镊子夹着它举起来,仔细地察看着。“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么?”她看着泰塔,泰塔捧着双手伸过去。她把那东西放入他的手里。

泰塔站起来,穿过屋子,利用敞开着的门口那的光线仔细地察看它,以它的大小看,它很重,像一小片儿松子核儿那么大。他用手指和拇指夹着,擦掉包在它外面的血和脓。“一个红石的碎片儿!”他惊叫道。

“你辨认出来了?”汉娜问道。

“一块儿石子。我不能明白我怎么就忽略了它,我找到了所有其他的碎片。”

“不要责备自己,巫师。它扎得太深了。如果没有感染作为我们的指引,我们也不可能发现它。”汉娜和吉伯清洗着麦伦的眼窝,然后在里面塞入软填料。麦伦已经陷入昏迷状态。那几位肌肉发达的侍者松开了他们的手。

“他现在会很轻松地休息了。”汉娜说道,“但是在伤口完全排脓之前,还需要等待一些日子,然后我们才能使他的眼睛复位。在此之前,他必须安静地休息。”

虽然泰塔还从未见到过这种手术,但他听说过印度的外科医生能用大理石或玻璃做的人工眼球代替失去了的眼睛。人工材料经过技术处理后,会像原来的眼睛一样。尽管这不是完美的替代品,但是那毕竟比一个明显的空眼窝要雅观的多。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泰塔对外科医生和他们的助手们表示感谢。其他的侍从们清洗着从屋顶到大理石地面上的脓,接着换掉那些脏了的卧具和铺盖。最后来了另一位中年妇女照顾着麦伦,直到他恢复知觉,泰塔在留下麦伦由她照顾后,从病房里溜了出来。他穿过草坪走到湖岸,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息的石凳。

经历了漫长而困难的登山旅程和观察手术的紧张,泰塔感到疲劳和郁闷。他从他的背囊里拿出那小一片儿红石,再一次地仔细察看着。它显得很普通,可他意识到这是误导。那小红色晶体闪着光,看起来发出的是一种温暖而令他恐惧的红光。他站起来,走到了水边,向后抽动胳膊,欲将那石片抛进湖里。但是就在他还没有抛出去之前,在湖水的深处有一种强有力的骚动,好像有一个魔怪潜伏在那里。他惊骇地朝后跳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脖子后面感到一阵凉风袭来。他打了个冷战,然后环顾一下四周,可是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也没有看到。这一阵强风来势迅猛,又迅即消失了,安静的空气中又恢复了那种和缓与温暖。

当湖面上的涟漪一环环地散开来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水面。他想起他们先前见过的鳄鱼。他看了看手中的红石碎片,它似乎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但是他感受到的冷风还是令他感到不安。他又把那石片儿放进背囊,开始沿着草坪走回去。

中途他又停了下来。因为想起了一连串令他分心的事,这是他要仔细察看面前的疗养院的第一次机会。麦伦房间的建筑在主体建筑群的一端,他能够看到其他五座更大一些的建筑。每一座相邻的建筑都被一个有蔓藤架支撑的露天平台隔离开。在这个凹地内,一切都显示出旺盛的繁殖力。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建筑群包含着数世纪以来在这里发现和发展着的许多非凡的科学成就。他会利用这一次机会去彻底地探索这些。

突然传来的女子的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们先前遇到的那三个黑皮肤的女孩子正沿着湖岸往回走呢。她们全都穿好了衣服,头发上戴着野花编织的花冠。看起来仍然充满活力而且精神亢奋。他想她们是不是在森林里野餐的时候,有点儿过于沉迷地喝了太多的优质葡萄酒。她们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沿着湖岸前行,一直走到了最后一座建筑的对面。然后她们穿过草坪,在里面不见了。她们无拘无束的举止引起了泰塔的好奇心。他想要和她们说话:她们可能会帮他弄清楚在这个陌生的小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

可是,太阳已经落山了。乌云正在聚集,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他感到丝丝寒意。如果他打算和这些妇女说话,就必须抓紧时间。他跟在她们的后面。中途他的步子慢了下来,他对她们的兴趣动摇了。她们无关紧要,泰塔想,我更应该和麦伦在一起。他停下来,抬头看着天空。太阳已经在火山口岩壁的后面了,天差不多黑了。和那些妇女说话的想法,在之前一刻还好像是极为紧迫似的,现在从他的脑海里悄然离去了,好像被抹去了似的。他转过身来,匆匆地向麦伦的病房走去。当泰塔进来的时候,麦伦坐起来,对着他惨然一笑。

“你感觉怎么样?”泰塔问道。

“或许你是对的,巫师。这些人看起来已经帮了我。有一点点痛,但感觉强多了。告诉我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泰塔打开他的背囊,把那石头的碎片给他看。“他们从你的头里取出来的。已经变成了坏疽,是你痛苦的根源。”

麦伦伸出手去接过了石片儿,然后放到了手背上。“这么小,可是这么邪恶。那个可恶的东西已经夺去了我的眼睛,我要它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以荷鲁斯神的名义,扔掉它,扔得远远的。”但是泰塔把它塞回袋子里。

一位仆人给他们送来了晚餐。食物味道鲜美,他们吃得可口而开心。他们以一碗叫不出名的热饮结束了晚餐,那饮料是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的。第二天早晨很早,汉娜和吉伯回来了。当他们从麦伦的眼睛上解开敷布时,很高兴地看到肿胀和炎症已经消退了。

“三天后我们将开始继续治疗,”汉娜告诉他们,“到那时候,伤口将会稳定下来,但是还要尽可能地将伤口扩大一些,以便接受接种的眼球。”

“接种?”泰塔问道,“医术高超的姊妹,我不明白你正在讲述的手术。我想你们正计划用玻璃或石子做的东西来代替麦伦失去的眼睛。你现在讲到的种子是什么?”

“我可能不会和你谈得很详细,巫师老弟。只有云裳花园协会的专家们才有权了解这种特别的知识。”

“我很失望不能知道得更多,那是自然的,因为我很佩服你所展示的技能。这个新发现听起来更令人兴奋,我盼望看到你们新手术的结果。”

当汉娜回答他时,轻轻地皱了皱眉:“把这称为一种新手术是不正确的,巫师老弟。在云裳花园里,具备此项技能并从事此类工作的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五代外科医生了。即使现在还没有完善,但是每一天都在接近我们的终极目标。不过,我相信你参加我们的协会并和我们一起参与这项工作的时刻不会太久了。我也确信你的贡献将是无法估量的。当然,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只要不是对圈子外面的人禁止透露的,我会很高兴与你讨论。”

“的确,有件事我想要问问。”泰塔想起了第一次在森林的池塘边上看见到的女孩儿们,以及她们在雨中沿着湖岸返回疗养院时的场景。她们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潜伏着,这似乎是一个多了解她们的好机会。但是在问题到达嘴边之前,泰塔又咽回去了。他极力想坚持。“我打算问你……”他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来揉去,好像在努力地回想着这个问题。“关于女人的事……”他设法抓住这些思绪,就像太阳升起时的晨雾。他对自己的愚蠢心烦地叹着气:“对不起,我忘了是什么问题了。”

汉娜站起来说道:“那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很可能以后你会想起来的。”“我们换个话题吧,巫师。我听说你是一位渊博的植物学家和草药医生。我们为我们的花园而自豪。如果你想要参观,我会很高兴地做你的导游。”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泰塔大部分时间是在和汉娜一起探索云裳花园中度过的。他预计自己会有极大的兴趣,但是事实上比他所希望的要好过百倍。花园的延伸面积比半个火山口地区还要多,这里的植物种类规模大、数量多,充满了来自地球上每一个气候区的植物品种。

“我们的花园数世纪以来就一直搜集它们,”汉娜解说道,“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发展自己的技术和了解每一种植物品种的需要。在泉眼里冒出来的水充满着丰富的资源,我们建立了一个特别大的贮水池,在那里我们就能够进行气象预测。”

“肯定有比那更值得说的东西,”泰塔不完全满意,“那不能解释高山上的那些植物,比如巨大的半边莲和欧石楠是怎么长在柚木和红木旁边的呢,它们可是热带丛林的树种。”

“你真是火眼金睛,巫师老弟,”汉娜让步了,“你是正确的。除了温度、阳光和养分之外,还有更多的因素。当你进入协会时,你就会意识到我们雅里存在更多的奇迹。但是你不能期望一下子获得收益,我们正在讨论的是上千年来积累的知识和智慧,过于宝贵的东西不可能在一天内得到。”她忽然转过来看着他:“你知道在今生我已经活了多长时间了吗,巫师?”

“我能看得出你是寿星。”他回答道。

“像你一样,老弟,”她接着说道,“但是在你出生的那一天我已经老了,对于神的奥秘而言,我仍然是一名初学者。在过去的几天里,有你的陪伴我很开心。我们经常听任自己封闭在云裳花园的知识小天地里,因此与你的谈话像我们配备的草药补剂一样,有增进健康的奇效。现在我们必须回去了,我得为明天的手术做最后的安排。”

他们在花园的门口分手了。此时还是下午,泰塔以悠闲的步子围绕着湖边散步。在整个火山口周围,有一处特别壮丽的景观。他来到那里,坐在一棵倒下的树干上,心情豁然开朗。像一只羚羊在捕捉空气中猎豹的味道一样,泰塔在苍穹里搜寻着一个恶毒的鬼怪。他什么也没有辨别出来,一切是那样恬静。然而他知道这可能是一种假象:他肯定离女巫的巢穴很近了。因为所有通灵的迹象和征兆都指出了她的存在。这个隐蔽的火山口会为她建造一个完美的堡垒。他在这里发现的许多奇迹,可能是她的魔法的产物。一小时之前,当汉娜说“除了温度、阳光和养分以外,还有更多的因素”这句话时就已经暗示出来了。

他很明白,厄俄斯正耐心地像一只巨大的黑蜘蛛坐在她编织的网中央,在她扑向猎物之前,进行着最安静的等待。泰塔知道那些看不见的网是为他而布下的,他已经有深陷其中的心理准备。

直到此时,他一直在被动地,静静地审视着。他曾经试图占卜芬妮的情况,但是那样做可能将女巫招到芬妮那里,他不能将芬妮置于那样的危险之中,这时他被一股超自然的气流击中,他没来得及关闭自己的心像。他被击得叫了出来,并抓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眩晕了,差点儿从木头上掉下去。

靠近他坐着的地方的某处,一场悲剧正在上演。对于他的内心而言,接受如此的悲伤与痛苦是困难的,如此十足的恶行,当它穿越苍穹冲向他时,几乎击垮了他。他奋力抗击它,像一个溺水的游泳者在空旷的海洋上与激流战斗。他想他要沉下去了,但是那骚动平息了。他处在一种被卷入了恐怖事件里却又无力去干预的绝望的悲伤情绪之中。

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恢复到足以能站起来,然后他开始沿着小路朝诊所走去。当他来到湖岸时,他看到另一次骚动在接近湖中心处发生了。这一次他能够确定他正在见证的有形的现实。他看到一群冲破水面的鳄鱼那由鳞覆盖着的背。它们的尾巴在空中抽打着。它们好像正在吃着动物的腐肉,在为了它们撞到的食物进行着疯狂地贪婪的争夺战。他停下来观察它们,见到一条雄鳄鱼跳出了水面。随着它的头的摇动,它向高空中抛起一大块生肉。当它掉下来的时候,这条野兽又一次夺了过来,随着一个旋涡,消失在水面之下。

泰塔观察着,直到天几乎黑下来,接着他十分吃力地,穿过草坪走回去了。

他一进入室内,麦伦就醒了。他似乎恢复了精力,没有受泰塔郁闷情绪的影响。当他们共进晚餐时,他对汉娜计划的那场明天的手术以一种病态的幽默开起了玩笑。他称自己为“独眼巨人,正要被授予一个玻璃眼。”

第二天早晨很早,汉娜和吉伯带着助手们来到泰塔和麦伦的房间。在他们检查过麦伦的眼窝之后,他们向他宣布准备进行下一步。吉伯准备了一服麻醉草药的饮剂,汉娜摆好了她盘里的手术器械,然后来到麦伦身旁的垫子上坐下来。她不时地拉开他那只好眼睛的眼睑,仔细地检查瞳仁的扩张。最后她满意药物已经开始见效,他安静地休息了。她朝吉伯点点头。

吉伯站起来,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回来了,拿着一个很小的细纹大理石壶。他捧着它,好像那是最神圣的遗物似的。他等到四个助手已经控制住麦伦的脚踝和手腕,然后在汉娜的右手边放下那把壶。他再一次将麦伦的头置于他的两膝之间,拨开那只失去了眼睛的眼睑,在正确的位置放好扩张器。

“谢谢,吉伯医生。”汉娜说道。然后她开始轻轻地、有节奏地摇晃着。随着她的摇动,她和吉伯开始唱咒语。泰塔辨识出几个词,那好像与谭麦斯语中的某些动词有相同的词根。他猜想这可能是一种更高级、更发达的语言形式。

最后,汉娜从盘里拿起一把手术刀,将刀身穿过油灯的火焰移动着,接着在眼窝的内层敏捷地划了浅浅的一个平行的切口。这使泰塔想起了泥水匠为墙抹泥前所做的准备。从那小切口处有血流出,但是她从一个小药瓶里洒上了几滴药,血立刻止住了。吉伯把血块儿擦去。

“这种药膏不仅能止住流血,而且它能为眼睛的接种提供一种粘合剂。”汉娜解释说。

像吉伯先前做的那样,汉娜同样小心地掀开了细纹大理石壶的盖子。为了看得更清楚,泰塔探过身子,看到那壶里面装着极少量的淡黄色的透明胶,少得几乎不够覆盖他的小手指甲。汉娜用一把小银匙,把它舀起来,极其认真地把它涂到了麦伦眼窝的切口处。

“我们准备缝合他的眼睛,吉伯医生,”她轻声说道。吉伯撤掉了扩张器,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把眼睑捏合上。汉娜拿起一根穿有羊肠线股的细银针。她以灵活的手法,在麦伦的眼睑上缝了三针。吉伯抱着麦伦的头,她用类似在埃及殡仪殿里尸体防腐处理师使用的那种带有复杂图案的亚麻布绷带绑好麦伦的眼睛。她只将麦伦的鼻孔和嘴的地方留出了开口。接下来她满意地坐回到原来的姿势:“谢谢你,吉伯医生。像以往一样,你的协助是极为珍贵的。”

“就这些吗?”泰塔问道,“手术结束了?”

“如果没有感染或其他的并发症,十二天之后,我会来拆线的,”汉娜回答道,“现在,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保护他的眼睛免受日晒以及病人自己的触摸。在此期间他将经历极大的不适。伤口将会有极强的灼痛感和奇痒感,甚至连镇静药也不能减缓他的这种反应。虽然他醒来的时候可以控制自己,但在他睡眠时,会不自觉地揉眼睛。他必须由受过训练的护理师日夜监护着他,他的手必须捆上。为了避免强光加剧他的病痛,他要转移到一间没有窗户的黑暗的病房。对你的门生来说,那将是一段困难的时期,他需要你的帮助去渡过难关。”

“为什么要缝合他的双眼呢,甚至是那只没有受到伤害的眼睛?”

“如果他用那只健康的眼睛注视它看到的物体,那么新装的这只义眼将出现相同的反应,我们必须尽可能地保持它的静止状态。”

尽管有汉娜的警告,麦伦在他的眼睛再植之后的头三天里还是经历了些许的不适。他最大的痛苦是被剥夺了视力导致情绪烦躁。泰塔尽量用他们多年来共同经历的许多风险、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和他们认识的男男女女等回忆来使他快乐。他们说到在祖国尼罗河的干旱带来的后果以及人们遭受的苦难,尼弗尔·塞提和他的王后如何应对灾难。他们讲到加拉拉——他们的家园,当他们在经历这长久的冒险旅行之后返回时,在家乡那里可能会发现什么等等。所有的话题都是他们从前多次谈论过的,但是听到泰塔的声音令麦伦感到安慰。

在第四天,他被眼窝内的剧痛弄醒了。疼痛如同他的心脏跳动一样有规律,这种不断跳动的刺痛使他倒吸一口气,本能地用双手去够他的眼睛。泰塔赶忙派了位侍者去找汉娜医生。她立刻过来了,打开了绷带,“没有感染,”她说,开始用新绷带换下旧的来:“这正是我们希望的结果。种子已经移植上了,正在开始扎根。”

“你用的是与园艺家同样的术语。”泰塔说道。

“那就是我们——人类的园艺家。”她回答道。

麦伦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没有睡着觉。因为疼痛加剧,他在床垫子上呻吟着、翻滚着。他不吃东西,每天只喝几碗水。当睡魔终于战胜他时,他仰面躺着,胳膊用皮带在两边绑着,嘴透过绷带中留着的缝隙发出鼾声。他睡了一天一夜。

当他醒来的时候,奇痒又开始了。“我感觉好像火热的蚂蚁正在我的眼睛里爬。”他嘀咕着,想要抓自己的脸。因为麦伦的力气很大,护理人员不得不叫他的两个同行过来制止他。因为缺少食物和睡眠,麦伦身体上的肌肉都消失了。他瘦得皮包骨,腹部收缩得好像贴到了后脊梁上似的。

多年以来,他和泰塔非常亲密,泰塔和他一样地感到了痛苦。唯一能逃离这个病房的时间是当麦伦进入了短暂睡眠的时段。那么他会让护理人员照顾他,自己到植物园里去漫步。

在这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吸引回来的植物园里,泰塔找到了一种特殊的宁静。它们不按任何特定的条理和秩序来布局。相反,它们是众多大路和小径的迷宫。每一处通幽的曲径都形成了新的宜人风景。在温暖清新的空气中,绽放的鲜花混合的香味令人陶醉和兴奋不已。园子非常广阔以致他所碰到的仅仅是一些照料这个人间天堂的园丁们。在他出现的时候,园丁们就消失了,像活着的幽灵而不像人。每一次观看,都会令他愉快地发现新的他从前忽略了的凉棚和庇荫的小路,但是他下一次再来时,当他设法找到回到那里的路时,它们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的同样可爱同样诱人的凉棚和小路。这里是一个令人极为震惊的花园。

在移植眼睛后的第十天,麦伦似乎较为轻松了。汉娜又为他的眼睛换了绷带,她表示满意:“当疼痛感彻底消失时,我就能够拆掉眼睑上的线了,然后复查它好转的程度。”

麦伦度过了又一个平静的夜晚,醒来时对早餐很有胃口,昔日的幽默感也复苏了。而泰塔则感到更加精疲力竭,耗尽了精力。尽管麦伦的眼睛仍然蒙着,但他似乎还是感觉到了泰塔的状况——他需要休息。泰塔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单独呆一会儿。泰塔常常为他平时展现出的率直和闪现出的对老朋友的敏感而吃惊,他被麦伦下面的话深深地感动了:“这么久以来,你在我身旁一直像保姆一样,巫师。让我自己在垫子上小便吧。去休息吧。我确信你肯定看起来已经疲惫得不成样子了。”

泰塔拿起手杖,拉起了在他腰带下的外衣,从疗养院出发,朝着花园的最远的地方走去。他发现这是最吸引人的区域。他说不清为什么,除了它是火山口周围最荒凉最不起眼的地方之外。从岩壁上脱落下来的巨大的岩石,滚下后像毁坏的古代国王和英雄的纪念碑一样矗立在那里。在那上面,繁花盛开的植物在攀缘缠绕着。他沿着自己认为最熟悉的路线小心地朝前走,但是在两块巨石之间急转弯的地方,他第一次注意到另一条界限分明的路径直地朝向火山口岩壁上耸立的悬崖。他确信他上次观看时没有到过那里,而且他已经习惯了花园那迷惑人的地形地貌,毫不犹豫地循着那条路走下去。走不多远,他听到了他右边有淙淙流水声。他循着声音走去,挤过一个绿色的屏蔽,发现了一个更隐藏着的幽深处。他迈上了一块小小的开阔地,好奇地望着四周。从一个洞穴口流出了一条细小的溪流,在地衣覆盖着的岸礁上流淌过去,流入了一个水塘。

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着迷,让人感到闲适宁静,泰塔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上松了一口气,背倚在一棵倒下来的树干上。他盯着下面黑色的水域。在水塘的深处,他看到了一条大鱼的影子,它身子的一半隐藏在突出的岩石下,水上悬浮着蕨类植物。它的尾巴像一面在微风中飘动的旗子,昏昏沉沉地摆动着。注视着它,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疲劳,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后来他被一阵轻松的音乐唤醒。

在水塘的对面,奏乐的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正在吹着芦笛,同时随着曲调晃着小脑袋,小顽童的一头卷发在他的脸上荡来荡去。他的皮肤晒得金黄,面容如天使一般,他小小的四肢圆滚滚胖乎乎的,是那样完美。他很美,但当泰塔用内眼注视着他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围绕着他的光环。

“你叫什么名字?”泰塔问道。

小家伙拿开唇边的笛子,把它在挂在脖子上。“我有许多名字。”他回答道。他的声音充满童稚并口齿不清,甚至比他演奏的令人陶醉的音乐更可爱。

“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一个名字,那么告诉我你是谁?”泰塔坚持说。

“我是许多,”小淘气说道,“我是军团。”

“那么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猫,但你是她爪子的记号。”泰塔说道。他不会大声说出她的名字,但是他猜想这位可爱的小孩儿就是厄俄斯的显灵。

“我知道你是谁,阉人泰塔。”

泰塔的表情依然深不可测,但是那嘲讽像寒气逼人的箭一样刺透了他的内心。那孩子像从森林地面上站起来的小鹿一样优美地来到他跟前。他面对泰塔站着,再次把那笛子放到唇上。他吹了一个柔和欢快的音符,然后从嘴边拿开了芦笛:“有人叫你泰塔巫师,可是不完整的男人再好也只能是一个不完美的巫师。”他吹奏了一个悦耳的颤音。优美的音乐也不能减轻他的话让人感受的痛苦。他再一次放下笛子,指向下面黑色的水塘:“你在那里见到了什么,有缺陷的泰塔?你辨别出那个映像了吗,不男不女的泰塔?”

泰塔盯着下面黑色的水域。他看到从深处出现了一个年轻人的影子,他的头发浓密亮泽,他的额头宽而高,一双充满智慧和幽默、洞察万物而又悲天悯人的眼睛。那是一位学者和艺术家的面孔。他有着修长而匀称四肢,他身材高大,躯干的胸肌微微突起。他的举止泰然自若、优雅大方,腹沟部系着一块漂白了的亚麻短裙。

“你认出这个男人了吗?”小恶魔追问道。

“是的。”泰塔用沙哑的低声回答道,他的声音几乎消失了。

“那是你,”小恶魔说道,“那是曾经的你,很久以前的你。”

“是的。”泰塔低声道。

“现在看看你自己将来的样子吧。”那恶魔般的孩子说道。年轻泰塔的背已经驼了,他的四肢变得像棍子似的又细又干。那迷人的肌肉变得青筋暴露,平滑的腹部鼓起来了。他头发已经灰白再无光泽,且又长又直又稀少,从前的白牙变成了黄色且扭曲的了。双颊上满是深深的皱纹,他下巴下的皮肤松垂成皱褶,双眼失去了昔日的神采。虽然那个影子是一幅漫画,而现实只是稍稍地夸张。

突然,腰布被剥掉,好像是被一阵狂风刮掉的一样,他的大腿根儿露了出来。那块儿显眼的粉色皮肤被一排稀薄的卷曲灰色的体毛环绕着,还有被阉割时的切刀和红热的圆烙铁留下的带皱褶的疤痕。泰塔轻声地呻吟着。

“你认得现在的自己吗?”小恶魔问道。奇怪的是,他的声调里还充满着无限的同情。

同情比嘲讽更伤害泰塔。“为什么你让我看这些东西?”他问道。

“我来警告你。如果从前你的人生是孤独沉闷的,很快地它将要变得更加糟糕。你将再一次知道爱和渴望,但是那些激情将永远得不到回报。你将在无望的爱的地狱里受煎熬。”泰塔没有任何话来否定他,因为小恶魔威胁他的极度痛苦已经控制了他的心。他知道,这只是先品尝一下以后必须经历的痛苦而已,他发出叹息声。

“你祈求死亡把你从极度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时刻要到了,”小恶魔残忍地继续说,“想想这一点,长寿者泰塔。在死亡给你歇息之前,你的苦难还要持续多久?”

在水塘中,老态龙钟的影子逝去了,帅气的、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取代了那个形象。从黑暗的水里朝泰塔微笑,亮晶晶的牙齿,神采奕奕的眼睛。

“被拿走的东西,我能还给你的。”那孩子说道,他的声音像小猫的惬意的叫声。光滑的腰布从年轻人的腰间掉了下去,显示出完美形状的生殖器,威严而有力。

“我能把阴茎还给你,我能使你再一次像你面前的影子一样完整。”泰塔简直不能把他凝视的眼光从那影子上离开。当他盯着它的时候,幻象中的青年的阴茎在勃起和变长。泰塔沉浸在他的一生中从未享有过的那种渴望。这种渴望极度地引起淫欲,虽然他知道这不是发自内心,而是被那恶毒的小恶魔安置在那里的。他极力要把它们踏碎,可是影像就像污水池里的泥浆一样缓慢地渗回来。

漂亮的小孩儿抬起一个手指,指着泰塔的腹股沟:“一切皆有可能,泰塔,若是你信任我。”

突然在他的胯部感受到一种强有力的感觉。他不知道在他身上正在发生着什么——后来他意识到那感觉是那位幻象的青年所经历的正在他自己体内被反映出来。他感受到那健壮的阴茎的力量,正在揪住他的五脏六腑。当他观察着它坚硬起来时像一张拉紧的战弓一样的弧状时,感到紧张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限了。当他看到那青年的阳具充血肿胀,变成一种深色、红肿时,他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有相同的感受。他的背不由自主地弓起来,他咧着的双唇向后绷紧。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叫声。像一个麻痹症患者发病时的状态一样,他的整个身体猛然地扭动和颤抖着,接着,他瘫倒在草地上,喘息地好像他已经跑完了一里格,他的力气被耗尽了。

“你已经忘了吗?你已经将你肉体快乐的高潮回忆压抑太久了吧?你刚刚经历的一切仅仅是我能给予你的高山上的一粒沙砾而已,”那小孩子说着,然后跑到石阶的边上。他停在那里,最后一次望着泰塔。“考虑一下吧,泰塔。如果你有勇气向我伸出你的手,那就是你的了。”他利落地潜入了水塘。

当他迅速向深水处下潜时,泰塔看到他那雪白的身体一闪就消失不见了。到泰塔能使足力气再一次站起来时,太阳已经升至半空了。

当泰塔到达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刻了。他发现麦伦和他的护理一起坐在阴暗的病房里。看得出他听到泰塔的声音时的快乐情感是明显的。把他一个人留在黑暗的病房里这么长时间,他肯定充满着疑虑,泰塔感到很是内疚。

“当你离开的时候,那个女人又来了一次,”麦伦大声说道,“她说明天会彻底地拿掉绷带,我几乎不能让自己等那么长的时间了。”

泰塔仍然为下午所发生的事情极度烦扰,以至于当天晚上他无法入睡。吃完晚餐之后,他问那位男护理是否能找到一只他可以借用的笛子。

“吉伯医生是一位笛子手,”那人回答道:“要我对他提出你的要求吗?”

他离开了,不大一会儿拿着笛子回来了。那一段时间,泰塔的声音一直是所有听到他唱歌的人的欢乐源泉,他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和真诚。他一直唱到麦伦的头垂到胸前并且开始打鼾时为止。甚至到那时,泰塔还继续轻轻地吹奏,直到他发现他不由自主地选了那首小恶魔吹奏过的旋律。他停止了吹奏,放下了笛子。

他躺在病房里与麦伦相对的垫子上,但是他睡不着。在黑暗之中,他的心思仍无法平静,像一匹失控的野马一样飞腾。那小恶魔植入他内心的影子和感觉是那么生动地涌上来,他不得不逃避这一切。他拿上披风,从病房里溜了出来,走到外面的草坪上,外面的一切都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之中,他沿着湖边走着。他感到他的双颊冰凉,这是他自己的泪水,而不是某种令他感到寒气逼人的外来鬼魂。

“既不是女人又不是男人的泰塔。”他重复着小恶魔的讥讽,用羊毛披肩的褶层擦掉眼睛的泪水:“我要永远被囚禁在这衰老伤残的身体里吗?”他感到疑惑:“厄俄斯的诱惑就像肉体的酷刑一样,是一种巨大的折磨。荷鲁斯、伊西斯和奥西里斯,给我以抵抗它们的力量吧。”

当汉娜跪在麦伦的身旁,修剪病房里唯一的照明用的小油灯的灯芯时,她说道:“今天我们不需要护理人员了。”“你不会遭受更多的痛苦。反之,我们希望对你曾受到的痛苦予以补偿。”她把灯放到了一边。它发出的柔和的光照到了麦伦那缠着绷带的头上。“准备好了吗,吉伯医生?”吉伯托住麦伦的头,汉娜拆开了绷带中的结,剥掉了它。接下来她把灯递给了泰塔:“请将灯光对准他的眼睛。”

在火焰的后面,泰塔举着一个打磨过的银盘,将光束反射到麦伦的脸上。为了认真察看他眼睑上的缝合线,汉娜向前靠得更近一些。“好,”她轻松地说道,“我没有看到什么瑕疵,我认为现在拆线是安全的。请把灯拿稳。”

她剪断了缝线,用镊子从针刺的地方抽出肠线。眼睑被干燥的粘液和血粘在了一起。她用浸有芳香味的布轻轻地洗掉粘血。

“现在请尝试着睁开你的眼睛,坎比西斯长官。”她指示道。那只眼睑颤动着,接着闪动开了。当泰塔朝那眼窝看去时,他感到自己心跳加快、砰砰作响,那里不再是一个空洞。

“以神圣的神的名义,伊西斯和荷鲁斯,”泰塔低声说道,“你们已经再植了一只完美的新眼睛!”

“还不完美,”汉娜表示异议,“它只是快要长好了,和另一只眼睛比,它还较小。瞳仁是浑浊的。”她从吉伯那里拿过银盘,将光线直接折射到不成熟的眼睛上。“从另一方面来说,要看瞳仁是如何收缩的。它已经开始正确地发挥功能了。”她用棉垫盖上麦伦的好眼睛。“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麦伦。”她吩咐道。

“亮光。”他回答道。

汉娜在他面前伸出她的手,用两个手指张开:“告诉我们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阴影,”他充满疑虑地说道,他继续看下去。他坚定地说,“不,等等!我看到手指。五指的轮廓。”

这是泰塔第一次看到汉娜的微笑,在黄色的灯光里,她看起来更年轻、更温柔。“不,好麦伦,”他说道,“今天你看到的不仅仅是手指,你看到了一个奇迹。”

“我必须再把眼睛包上。”汉娜再次轻快地、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在它能够承受日光照射之前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休养。”

洞穴里小恶魔的影子一直在泰塔的头脑里挥之不去。他经历着一种难以抵制的冲动,这种冲动与日俱增,那就是回到花园那隐秘的水塘边去等他。他知道,一直萦系在他心头的这种冲动不是他自己的:它直接来自厄俄斯。

一旦我进入到她的领地,我就无能为力。她占有一切优势。她是一只大黑猫,而我就是她的老鼠,他想。

然而他内心的声音回答:那又怎么样呢,泰塔?难道你来到雅里不是和她来斗争的吗?你那宏大的计划又怎么办呢?现在你已经找到了她,你要怯懦地溜掉吗?

他为自己的懦弱寻找到另一个借口:要是我能找到一面引开她恶毒标枪的盾牌该多好啊!

他尽力找到一种消遣从这些令人不安的恐怖和诱惑中摆脱出来,那就是帮助麦伦充分利用他未长成的眼睛。起初汉娜给他拿掉绷带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即使那样她也不让他见日光而只能关在室内。

麦伦眼睛的晶状体仍然模糊不清,虹膜的颜色也是暗淡的乳白色,和那只好眼睛还不能协调一致地看东西。泰塔帮助他,使他的眼睛聚焦:他把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举到麦伦的面前,然后前后左右、上上下下、远远近近地移动着。

起初,那只新的眼睛很快就疲劳了,它淌眼泪,眼睑不由自主地眨动。渐渐地充血和发痒。麦伦抱怨说,影像依然模糊和扭曲。

泰塔与汉娜一起讨论这个问题:“新眼睛的颜色与原来的不同啊,它们的大小和移动情况也不匹配。你曾经说过你是一位园艺师,或许你嫁接的眼睛是另一个品种。”

“不,巫师。这只新的眼睛是从原来的同一根系长出来的。我们已经有能力更换在战役中被砍掉的四肢。但它们没有完全长好。就像你门生的眼睛,一开始像秧苗,然后逐渐地长到成熟的形状。人体有能力去塑造和发展新的器官与原来的相配。一只蓝眼睛不能用一只棕色的来更换。一只手不能用一只脚来代替。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存在着部分的能够自我复制的生命力。你没有惊异于一个孩子可能会多么像他的父母吗?”她停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塔的眼睛,“以同样的方式,一只切断的胳膊用一只完美复制的肢体来替代,一个被阉割的阴茎会以与原来那个同样形状和大小的阳具来重植。”泰塔注视着她,目瞪口呆。她已经把这场讨论以一种残忍而伤人的方式转回到了他身上。

她正在讲到我自己的缺陷,泰塔想。她知道我遭遇的那次创伤。他站起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在黑暗中,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湖边,跪到了湖岸上。他感到无助和失败。最后,当他的泪水不再使他感到疼痛,他的视线不再模糊时,他抬起头来望着高耸于花园上方的悬崖。他感到厄俄斯就在附近。他内心疲惫不堪,无力战斗下去了。

你已经赢了,泰塔想。在交战之前,战斗已经结束了。我将向你投降。接着他感到她的影响正在变化。那好像不完全是邪恶和中伤,而是友好和仁慈。他感到好像她正在把他从痛苦和情感的挣扎中解救出来。他要进到花园里,向她投降,听凭她的发落。他吃力地抬起脚,脑子里突然闪过不连贯的念头和行动。他挺直了腰板,抬起了下巴。“不!”他大声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是投降。你还没有赢得这场战斗。你仅仅是取得了第一次遭遇战的胜利。”他摸到了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感受到了流向他身上的力量,“她已经取走了麦伦的眼睛。她已经取走了我男人的器官。她有对我们的全部优势。若是我有她的什么东西用来抗击她,一件可以用来反击的武器,那该多好啊。当我找到一件,我将要再次反抗她。”泰塔停住了脚步,扫视了一眼悬崖下厄俄斯的花园里高耸着的那片树梢,他好不容易转过身去。“还不到时机,我还没有准备好。”

当泰塔返回疗养院的时候,他的步伐更坚定了。他发现汉娜已经把麦伦从黑暗的病房换到了更宽敞更舒服的宿舍。他一进来,麦伦就起来抓住了他的袖子。“我读了那女人给我安排的一整卷的象形文字,”他惊叫道,迸发出对他自己最新成就的自豪感。即使现在他还不愿意称呼汉娜的名字或职衔,“明天她要永久地拿掉我的绷带。然后你会为我的新眼睛的颜色是如何与另一只相匹配而大吃一惊,还有它转动得是多么灵活。借伊西斯神的仙气,我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精确地判断箭的飞行速度。”他的健谈是兴奋的一种迹象:“我们要逃脱这个该死的地方。我讨厌这里,这儿有种污秽可憎的东西,还有这里的人也让人生厌。”

“但是考虑一下他们为你做的事。”泰塔指出。

麦伦看起来有点儿窘迫:“我对你表示我极度的尊重,巫师。是你带我到这里,看我通过了这种考验。”

那天晚上,麦伦像一个孩子一样进入了梦乡。他的鼾声是喧闹且无忧无虑的。数十年来,泰塔很习惯于他的呼噜声,对他来说那响声就是一首催眠曲。

泰塔闭上眼睛,那可憎的小恶魔放在他脑海里的噩梦又回来了。他设法迫使自己恢复意识,但是它们太无法抗拒了。他无力摆脱。他能够闻到温暖的女性肉体的香味儿,感觉到柔软光滑的突起和凹陷在他身上摩擦,听到甜蜜的声音里带有十足的低语淫荡的邀请、他感到邪恶手指的触动和抚摸,舌头那快速地舔动,柔软的唇的吮吸,滚烫的隐秘的孔洞的吞食。在他那失去的器官处唤起一种像暴风雨一样的难以忍受的感觉。那感觉徘徊着,接着慢慢地消失了。他想要它们回来,他的全身渴望着释放,但是它无法触及,令他痛苦不堪,备受折磨。

“不要刺激我!”他拼命地挣脱出来,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大汗淋漓,耳旁响着麦伦吼叫似的呼噜声。

一束月光透过对面墙上那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他吃力地站起来,走到水罐旁,猛喝起来。他喝水的时候,眼睛落在了腰带和睡前放在那里的小袋子上。月光直射到那袋子上。那好像是什么外边的影响正在将他的注意力引向它。他拿起袋子来,解开了拉绳,伸进手去,他摸到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是那么热乎以至于感觉起来它好像是有生命一样。它在他的指尖下动着,他猛地抽出手来,此时他完全清醒了。他把袋口开着举起来,以便月光照到袋子的里面。在底部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他盯着看,看到那闪光呈现出难以捉摸的形状,那是五个爪子的猫掌印儿。

泰塔小心翼翼地,再次够到小袋儿里,取出汉娜从麦伦的眼窝里拿出来的那块很小的红石片儿。它仍然温暖并闪烁着亮光,但是猫掌痕迹已经消失了。他紧紧地把它抓在手心里,梦中的骚扰马上消退了。

他走到屋角的油灯旁,把灯芯挑亮。借助灯光,他仔细地审视着那块很小的红石片儿。逐渐地,他明白了这石块儿含有部分厄俄斯的本体。当她将碎石击入麦伦的眼睛里时,她肯定赋予了它些许的魔力。

到了我尽快地把它抛进湖里的时候了,现在我确切地知道某种东西正等着接收它。泰塔想起自己曾看到的水面下的巨大的旋涡。不管它是鳄鱼还是鱼,实际上那东西是她的另一个显灵。好像是她把这块微小的石片儿看得极为重要,我要给予它同等的尊重。

泰塔打开护身符的盒盖,将那块小红石放入了洛斯特丽丝在前世留下来的那缕头发里。他感到更强壮更有信心了。现在我能更好地武装起来出去抗击女巫了。

直到上午,他的勇气和决心依然未减。

他们刚吃完早餐,汉娜就来检查麦伦那只新眼睛。虹膜的颜色已经变黑了,几乎和原来的一样。当麦伦的眼睛盯着她的手指左右或上下移动时,两只眼睛都很协调地转动着。

在她走之后,麦伦拿起他的弓和有凸起图案的皮箭囊,与泰塔一起走到了湖边的开阔地。泰塔竖起了一个靶子——一个在一根短杆上面有图案的圆盘,然后,麦伦为他的弓选好了一条新的弦,并卷到了两掌之间的箭上去测试箭的对称和平衡,泰塔站到了一边。

“好了!”麦伦叫道,瞄准了靶子。他拉紧了弓,射了出去。虽然来自湖面的微风明显地吹动了飞行中的箭,但是箭镞击中靶子时偏离靶心的距离不到一拇指。

“要考虑到风的因素。”泰塔叫道。自从这个小伙子在红色之路上同尼弗尔·塞提竞赛时,他就开始训练麦伦的箭术了。麦伦点头赞同,然后引弓射出了第二箭。这一箭正中靶子的中心。

“向后转,”泰塔命令道,麦伦服从。泰塔将靶子移近至二十步远的地方。“现在立即转身射。”

麦伦顺从地移动他的双脚。他已经恢复了盲眼时曾经失去的平衡和稳定。射出去的箭在微风中轻微地摆动着,他的射角是完美的。箭头再次重重地射中靶心。他们在那里练习了一上午。渐渐地,泰塔将靶子移到了二百步远的地方。即使在那个距离内,麦伦也以四中三的成绩射中了靶子上一个男人胸宽的区域内。他们停下来吃侍从送来的简餐,泰塔说道:“就一天的训练量来说那已经足够了,让你的胳膊和眼睛休息一下。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去处理。”

他拿起手杖,确保洛斯特丽丝护身符的金链儿是挂在脖子上的,之后就轻快地朝花园大门出发了。他重新沿着从前的足迹来到了小恶魔的洞穴。他离洞口越近,他期待的心情就变得越强烈。这种感觉是没有理由的,他知道,他仍然是在厄俄斯影响的诱使下。他有些感到吃惊,他迅速地再次来到了洞口。在这个令人惊奇的花园里,他期望发现他不曾见过的隐秘,可是一切都和他上次来时见过的一样。

在绿草如茵的河岸边坐下来,等待着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和自然。听到一只金色的太阳鸟在吱吱地叫着,他抬头望去,它盘旋在一朵绽放的红色的花朵上,以娴熟的技巧将长长的弯喙插入喇叭形的花瓣里去吸取花蜜。接着它快得像阳光的闪动一样突然不见了。泰塔等着,让自己镇静下来,理清所要采取的对策的步骤,准备迎接无论如何都要来到他面前的这场战斗。

他听到了那熟悉的叩击声,虽然他还不能马上确定。那声音来自他身后的小路,他转到这个方向来。叩击声停下来,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响起来。

一个高高的、弓着背的身影沿着小路走过来,他手里拄着一根长长的拐杖。拐杖落在石头路上的声音就是泰塔所听到的。他有长长的银白色的胡须,可是虽然他年迈并且弓着腰,但走路的轻快劲儿却更像一个年轻人。他好像没有看到泰塔静静地坐在河边,而是沿着河岸相反的方向绕过去了。当他到了河塘的那边,坐了下来。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抬起了头,泰塔直视着,他默默地注视着泰塔,感到泰塔已经面无血色,紧紧地握住攥在拳头里的护身符,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双眼对峙,每个人都看到一模一样的眼神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你是谁?”泰塔终于低声问道。

“我是你。”陌生人用与泰塔一样的声音回答道。

“不,”泰塔大叫一声,“我就我一个,而你是多得数不胜数。你带有猫爪的黑色标记,我略微呈现真神的白色标记,而你是黎明女神厄俄斯想象的产物。我是真实的存在。”

“你用你的固执混淆了我们,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且完全相同,”对面的老人说道,“你否认我就是否认你自己,我来向你出示我们的珍宝。”

“我不要看,”泰塔说道,“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你造成的有毒的幻象。”

“你不能说不,因为如果你这样做,你否定的正是你自己,”泰塔的映像说道,“我要向你展示的是从前从未被世间的人见过的。盯着河塘里面看,我本人就是你。”

泰塔向黑暗的水里凝视着。“那里什么也没有。”泰塔说道。

“一切都在那里,”另一个泰塔说道,“一切我们曾真正想要的,你和我。打开你的内眼,让我们一起注视它。”泰塔照他的话做了,在他面前出现了一片阴暗的景色,好像是他在向一个广阔沙漠中光秃秃的沙丘了望。

“那个沙漠就是没有真理之神的时候我们的生存状况,”另一个泰塔说道,“没有真理之神,所有的一切都将是贫瘠和单调乏味的。可是看沙漠的远方,我饥饿的灵魂。”

泰塔顺从了。在地平线上,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灯塔,一盏神灯,矗立在一座纯钻石山上。

“那是所有的先知和智者们都为之拼搏的,他们都在那么徒劳地奋斗着,世间没有人能得到神灯。那是一座用全部知识和智慧形成的山。”

“它真漂亮。”泰塔小声说。

“我们是在很远的地方望着它。凡人的头脑无法想象当你站在山巅时的美。”泰塔看到那位老人带着欢乐和敬畏的心情在哭泣,“我们可以一起站在那顶峰,另一个我。我们可以见到从没有人见过的美。没有比这更好的奖赏了。”

泰塔站起来,慢慢地走向河塘边上。他凝视着那下面的幻象,感到了一种超过所有曾有过的渴望的力量。那不是令人耻辱的热望,没有低劣的肉欲。那是一种像钻石山一样文明、高尚和纯洁的情感。

“我知道你的感受,”他的替身说道,“因为那种感受也是我的。”他站了起来,“看看我们被包裹和禁锢的瘦弱衰老的身体吧,将它和我们曾经完美的形体比较一下,过去的完美身材还会再属于我们。朝水下看,看到在我们面前什么也没有,再看也将不复存在了。所有这一切正在提供给我们,拒绝这样的礼物难道不是亵渎神灵吗?”他指着钻石山的幻象,“看它是如何慢慢消失的。我们还能够再见到它吗?选择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你和我的选择。”闪闪发光的山的幻景溶入黑色的水中,这一切给泰塔留下难以名状的失落和空虚。

他的影像站了起来,绕着河塘朝泰塔走来。他张开双臂拥抱泰塔,令泰塔感到一阵惊恐的战栗。尽管不愿意,他还是抬起胳膊回之以兄弟的姿态。在他们之间触到噼啪作响的蓝色火花时,泰塔感到愕然,像释放出来的静电一样,当他的另一个自我消失在他的身体里时,他们竟然成为了一体。

离开魔幻池后,泰塔在穿过花园时,所见到的钻石山的光环依然久久地伴随他。

麦伦正在门口等着他。“在过去的几小时里,我一直在寻找你,”他冲出来迎接泰塔,“在这个鬼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奇怪无比。有一千条小路,可是全都归到这个地方。”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他觉得对麦伦解释这个女巫花园的复杂性是毫无意义的事。

“蒂纳特·安库特刚刚来过诊所,我很高兴地告诉你,没有见到翁卡队长的踪影。我没有机会与好心的蒂纳特讲话,如果能有机会的话,我会有很多收获的,他总是没有多少话要说。”

“他一个人独自来的吗?”

“不,还有其他的人,陪同的有六名骑兵和大约十名妇女。”

“什么样的妇女呢?”

“我只在远处看到了她们——我在湖的这一边,关于她们,和以往没有什么不一样。她们好像很年轻,可是她们没有舒服地骑着马。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他的到来。”

“你做得对,当然,我一直依赖你。”

“你哪里不舒服?你带有一种奇怪的表情——那是恍惚地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那梦游似的眼神。你一直在捣什么鬼啊,巫师?”

“这些花园非常美。”泰塔说道。

“我看它们美的方式令人反感,”麦伦尴尬地咧嘴笑了,“我说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我就是不喜欢这里。”

“那么让我们离开。”泰塔下结论似的说道。

当他们到达疗养院的住处时,一个侍从正在等候着他们:“我从汉娜那里带来她的邀请。因为快到你们离开云裳花园的时候了,她想邀你们今晚和她共进晚餐。”

“请告诉她我们很高兴接受她的邀请。”

“在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再来接你们。”

侍从回来时,太阳刚刚沉入峭壁的顶端。他带着他们通过了一些庭院和回廊。他们遇到一些匆匆忙忙地沿着回廊走过的人,但是他们路过时没有和泰塔打招呼。泰塔认出有些人是在麦伦治疗期间护理过他的人。

我原来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些建筑的数量是这么多?为什么我以前没有任何想要探究它们的意愿呢?泰塔质问自己。汉娜已经告诉他们这些花园和诊所已经建造了数百年,因此,它们这么大就不令人感到惊讶了。可是为什么它们就没有引起他的好奇呢?接着泰塔记起了他如何试图跟随着三个女孩子进入其中一个建筑,但却缺乏坚持到底的意志。

他们不需要门或卫兵,他意识到。他们能够通过设置精神障碍来阻止外来者,尤其是进入那些他们不受欢迎的地方——当麦伦来找我的时候,他们对麦伦所做的正像他们对我所做的那样。

在一个庭院的喷水池旁,他们从一小伙坐在那里的年轻姑娘们的身边走过去。一个在吹奏一支笛子,另外两个在挥动着手摇的叉铃。其他的女孩子正在用甜润的嗓音唱着悲伤的和声。

“那些就是今天下午我看到的妇女。”麦伦小声说道。虽然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崖的后面,但是空气还是那么温暖和清爽宜人,因而那些女子着装很少。

“她们全都有孩子。”泰塔小声地嘀咕道。

“像我们第一天在火山口遇到的那些妇女一样。”麦伦附和道。霎时,泰塔感到好像在哪里应该有某种重要的事发生,在他们能够抓住那种想法之前,他们已经穿过庭院来到了那边的一个柱厅。

“我要把你们留在这里,”他们的向导说道,“但是在你们就餐之后,我再回来接你们。医生和其他的客人们正在等候你们。请进吧。汉娜正在等你们。”

他们进入了一个大的、布置得颇具艺术感的房间,屋子被很小的玻璃灯照着,那些灯飘浮在屋中央一个池子里的玩具船上。墙上的花篮里放着美丽的插花。

汉娜来到了他们面前。她拉着他们的手,领他们到其他的客人那里去。客人们懒洋洋地靠在长榻上,或盘腿坐在垫子上。吉伯和其他三个医生、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也在那里。能拥有如此显赫的地位并有幸看到在云裳花园才可能有的非凡的医疗奇迹,他们看起来充满青春的活力。另一个客人是军官蒂纳特。当泰塔来到他的长榻前时,他站了起来,以深切的尊重向他致敬。他没有微笑,而此刻的泰塔也不想见到那种表情。

“在几天后,你和坎比西斯将要下山,”汉娜对泰塔解释道,“蒂纳特已经来接你们,而且将是你们的向导。”

“那将是我所愿意和荣幸的。”蒂纳特向泰塔保证道。

其他的外科医生们围在麦伦的周围认真察看他新植入的眼睛并对此惊异不止。“我了解你其他的成就,汉娜医生,”一位妇女说道,“但是无疑这是你第一只成功移植的眼睛。”

“有其他的先例,但那还是你不懂事时候的事呢,”汉娜纠正她,“现在我感到信心十足,我们有望成功地移植人体的任何器官。在这里,今天晚上我们的客人们——勇敢的军官们将为此作证。”三位外科医生转向蒂纳特。

“你的手指也是么?”更年轻的那位妇女问蒂纳特。作为回答,蒂纳特举起右手弯曲的手指。

“这是被一个挥舞战斧的野蛮人战士砍下来的,它也是拜汉娜医生高超的医术所赐。”他向她举手致意。其他的外科医生以极大的兴趣像他们观察麦伦的眼睛一样过来认真察看。

“你再植身体器官没有什么限制吗?”一位男外科医生询问。

“有。首先,手术必须经最高议事会的寡头们同意或批准。其次,尚存的器官必须继续发挥功能。我们不能移植头或心脏,因为如果没有了那些器官,在我们移植前,身体的其他器官就会死亡。”

泰塔认为这个晚上非常令人愉快。医生们的谈话触及到许多他以前从未听人说过的医学奇迹。他们的拘谨一度被云裳花园的上等葡萄酒所缓和,麦伦和蒂纳特以描述他们在战役或旅游中所见到的奇闻轶事来令他们开心。餐后,吉伯吹起了笛子,泰塔唱起了歌曲。

当侍者带泰塔和麦伦回到他们的住处时,蒂纳特陪同他们走了一段路。

“你什么时候计划带我们下山,长官?”泰塔问道。

“没有几天的时间了。在我们离开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须处理一下。我会提前告知你们离开的时间。”

“自从我们离开穆唐吉以后,你见到我的被监护人了吗,小女孩芬妮?”泰塔问道,“我非常挂念她。”

“她似乎同样依恋你。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路过那个村子,她看到我后追上我的马来询问你。当我告诉她我正在去接你的路上,她很激动。她告诉我转达她对你的敬意和问候。她的健康和精神看起来处于极佳状态。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你肯定为她感到自豪。”

“是的,”泰塔赞同他的看法,“我为她感到自豪。”

那天晚上,泰塔的梦是复杂和多重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梦见的都是他认识的男男女女们。但是其他的都是陌生人,他们的影像是那么清晰,似乎都是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而不是编织出来的想象的产物。他的梦是由相同的线连在一起的:通过他们所有的人,他被期盼某种即将发生的神奇事件的情绪所左右——他正在寻找一笔几乎在他掌握之中的巨大的珍宝。

泰塔在一天中第一线银白色的微光闪现在天际时醒来了,醒来时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和得意之情。他没有惊动酣睡中的麦伦,只身走到外面的草坪上,露水似珍珠般在绿茸茸的草叶上晶莹发亮。太阳刚刚在山崖上洒下一片金色。没有再想什么,除了检查一下护身符是否还在脖子上挂着之外,他再一次向花园进发。

当他进入花园,心旷神怡的感觉更强烈了。他没有依赖手杖而是把它放到了肩上,然后他迈着坚定的阔步走去。去小恶魔洞穴的小路还是清晰可辨的。他到达的时候,发现那幽静的角落里没有人影。他确定这里就是他自己一个人,他迅速地在地上站住,寻找着某种生者的踪迹。没有任何人在那里。甚至在他自己走过的地面上,也没有脚印显示出来。一切都不合乎情理。相信他自己的神智、接受他的判断力和理智的证明,对他正变得越来越困难。女巫正将他引向疯狂的边缘。

逐渐地他意识到自己听到了音乐声:那是叉铃清脆的滑动和手鼓连续断奏的敲击声。他紧紧地握住护身符,将脸慢慢地转向洞穴口,有些恐惧但更多的是无畏地面对他会看到的一切。

一支庄严的礼仪队从洞口出现了,沿着布满青苔的崖壁走下来。四个怪物在肩上扛着一顶黄金和象牙装饰的轿子。第一位轿夫是鹮头的托特,知识与艺术的保护神。第二位是阿努克,战争女神,身着金色的盔甲、配备弓箭,显得美丽动人。第三位是赫,是无限和长寿之神,他的脸是像翡翠一样的绿色,眼睛闪烁着黄色的光;他拿着一百万年的棕榈叶。最后一个是敏,他是充满着阳刚和极富雄性魅力的生育之神,他带着一顶雕羽毛的头冠;他的阴茎彻底勃起了,像一根白色的大理石柱从胯间挺起。

轿子上耸立着有世间男人两倍高的漂亮的身影。他的裙子是金布料的。他的手镯和脚镯是24K纯金的,并镶有青金石、绿松石和红玉髓,他的头上顶着埃及的双重王冠,在额头上有王室眼镜蛇和兀鹰头的浮雕。穿过那满是珠宝的胸膛上方,那个人影举着象征权力的连枷。

“神赞美你,法老泰摩斯!”泰塔向他致意,“我是泰塔,在追悼你的九十天内,是我取出了你尘世的脏腑并看护你。我在你的尸体上裹上了制作木乃伊的绷带,并把你放入了金色的大理石棺。”

“我知道,感谢你,加拉拉的泰塔,你的身份一度低于法老,但是你将比以往任何在世的法老更强大。”

“你曾经是最伟大的埃及王国的法老,将永远不会有第二个比你更强大的法老。”

“靠近水池,泰塔。凝望水里,看看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你。”

泰塔迈向河边,向水下望去。他一下子感到眩晕摇晃,他好像正站在大地最高山的顶峰。在他的下面延伸着海洋、沙漠和一些不知名的山脉。

“看大地上所有的王国,”法老的影子说道,“看所有的城市、神庙、绿地、森林和草地。看奴隶们采掘出贵金属和闪光的宝石的矿井和石场。看历年历代在那里储存着的金银财宝和武器库。这些将全部由你占有和统治。”法老挥动着金色的连枷,泰塔正在注视着的场面变化了。

威猛的军队正穿越平原。身着青铜钢盔的武士们头戴的马尾装饰像大海的泡沫一样覆盖着他们。盔甲、剑身和矛锋,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着光亮。战马在战车的轨道上四蹄腾起,飞奔向前。那钉着掌驰骋的马蹄声和车轮的隆隆声震撼着脚下的大地。巨大的阵列扬起的沙尘罩住了他们先头部队,因此他们的人群看起来不见首尾,到处都是。

“这些就是你将要指挥的军队。”法老大声地说道。他再一次挥动他那镶嵌着珠宝的权杖。场面又一次变化。

泰塔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洋景色。在这片巨大的水面上,主要帆船队在扬帆起航。有战舰和双排桨快艇,它们的帆上装饰有各种各样的绘画:龙、熊、狮子、魔怪和神话中的动物。猛烈的鼓声让桨手们确保整齐的节拍,在海战时撞击敌船所用的长长的青铜铁嘴前面,海水荡起了排排向上卷起的白色浪花。战舰群非常庞大甚至覆盖了远方地平线的浩瀚海域。

“看,泰塔!这些是你将要指挥的海军。没有任何人或任何国家能战胜你。你将有权主宰全世界的人民。”法老直接将连枷的权杖指给他看。他的声音好像天上的雷鸣一样响彻了天空,震耳欲聋。

“这些东西对你已是触手可及,加拉拉的泰塔。”法老俯身,用他的权杖碰了碰敏的肩膀。神的大阴茎猛地抽动了一下:“你将有强劲的性生活能力。”

然后他触碰了赫的肩膀,无限和长寿之神,赫挥舞一下他那百万年的棕榈叶。“你将被神保佑你长生不老,永葆青春,身体完美无缺。”

接着他又用权杖碰了碰托特的肩头,智慧和知识之神,托特张开了又长又弯曲的喙,发出了沙哑而响亮的叫声。“你将被赋予所有的智慧、学问和知识的要诀。”

当法老触碰到最后一个神的形体时,阿努克以她的剑击响了她的盾。“你将在战争中获胜,主宰大地、海洋和天空。所有国家的财富都将由你来支配,他们的人民都匍匐在你的面前。所有这些都将提供给你,加拉拉的泰塔。你若想拥有这一切,就只有伸出你的手去抓住它们。”法老的金像高耸,用火一样的眼光看着泰塔。接下来,轿夫们抬着轿子回到了黑暗洞穴的幽深处。神示的幻象逐渐变暗,然后慢慢地消失了。

泰塔坐到草地上,低声说道:“够了。我不能再受任何诱惑了,它们是巨大谎言之魔的一部分,而世上的凡人是无法抗拒的。我的内心只接受真理之神,我抗拒所有这一切幻象。它们会唤起我内心的饥渴,会毁掉我的理智,使我永恒的灵魂堕落。”

最后当他离开了洞穴走下来的时候,他发现麦伦正在花园的门口等着他:“我正设法找你,巫师。我有一种预感,你正处在危险中,可能需要我的帮助,可是在这些丛林里我迷了路。”

“一切都好,麦伦。你不必担心,虽然我把你的帮助看得比什么都珍贵。”

“那位女医生正在问起你。我不知道她找你做什么,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不能太过于相信她或太坚定地信任她。”

“我将记住你的建议。然而,忠实的麦伦,到目前为止她对你还是友好的,不是吗?”

“也许我们看到的友善并非出自她的真心。”

正当他们相互寒暄的时候,汉娜来到了他们面前。

“蒂纳特·安库特长官交给我一份来自最高议事会并由阿奎尔领主签署的法令。我对由此引起的不便或尴尬表示歉意,但是我接到命令对你们进行检查并立即提供给议事会一份详细的报告。这也许会需要一些时间。因此,如果你们能陪同我到房间里去,那么我们可以立即开始,我将不胜感激。”

泰塔对汉娜不容抗拒的强制性口吻感到吃惊,直到他意识到雅里的最高议事会的法令和卡纳克的鹰玺传达的法老的命令具有同等的效力和紧迫性。

“当然,医生。我将愉快地服从你们的法令。”

汉娜宽敞的房间是疗养院的最远处的住宅之一,是一所白色的石灰岩建筑。房间里简陋而不凌乱。两排大玻璃容器在对面墙的一列石架子上摆着。在容器里,在很明显地是某种防腐剂的清澈的液体里,都漂浮着一个人的胚胎。在较低的架子上,九种标本的胚胎按着它们从子宫里取出的时间长短排列着。最小的一个只不过是一只白蝌蚪那么大,最大的也不到足月。在上层的架子上,所有的胚胎都极为畸形,有的是多个眼睛,有的是缺胳膊少腿的,还有一个怪异的长着两个头。泰塔还从未见到过如此的收藏。即使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习惯于见到切掉的人肉或变形的人肉,他也对这种无所顾忌的令人生厌的遗骸陈列品感到反感。

他回想起自从他来到云裳花园后所见到的那些大量不同寻常的怀孕妇女时,“她肯定对分娩有特殊的兴趣,”他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房间里其余的地方都被一张大大的身体检查台或解剖台占据了,那是由一整块石灰岩凿制而成。泰塔意识到汉娜大概把它用作手术或接生的手术台,因为在石台的石头面上凿出来的槽儿和排水孔会把液体由此输送到下面地板上放的一只碗里。

汉娜要从泰塔的尿样和粪便开始检查,泰塔有点吃惊。在埃克巴塔纳他遇到过一位外科医生对排泄过程有一种病态的迷恋,但是他不希望一个像汉娜这种地位的人表现出同样的癖好。然而他还是听从了,他被带到了一个小隔间。在那里,他一一满足了她的要求后,她的一个助手就提供给他一个大盆和一大缸子用来冲洗的水。

泰塔回到汉娜这里,她检查了他的排泄物,然后要他仰卧在那张体检台上。当他伸直身体躺好后,她的兴趣从他的肠中物质转移到他的鼻子、眼睛、耳朵和嘴。她的助手用一面打磨过的银镜将光线从油灯对准到了泰塔的五官。接着她把耳朵贴在了他的胸上,专心致志地听他的呼吸和心跳。

“你有一个年轻人的心和肺,怪不得你是一位寿星。若是我们全都允许分享圣水池有多好啊。”她与其说是和他讲话还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

“圣水池?”泰塔问道。

“无关紧要。”汉娜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想要搪塞过去。“不要在意一个老太婆的闲唠叨。”她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检查。

泰塔打开他的内眼,看到她的光环的边缘是扭曲变形的,那是她后悔提到圣水池的一个迹象。接着,他看到扭曲更清楚了,她的光环显示她对他可能进一步问及的问题关闭了她的内心。很明显那肯定是行会里更深的秘密之一,他会等待时机的。

汉娜完成了对他的胸部检查,然后她后撤了一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我不得不检查你阴茎的损伤了。”她说道。

泰塔本能地把两只手放到下面保护自己。

“巫师,你是一个男人,你的肉体受到了损伤。我想我也许能修复你的阴茎。我被授权必须这样做,命令我的人我是不敢违抗的。你如果不同意检查,在这种情形下,我将被迫叫我的助手来,如果必要的话,会有蒂纳特·安库特和他的士兵们来协助我。我想你能让我们双方都更放松些吧。”泰塔还是犹豫不决。她继续轻声地说道,“对你,我只有深深的敬意。我没有一点儿羞辱你的意思,正好相反,我希望保护你免受羞辱。能够给你修复损伤以使你成为不但有完美的心灵也有完美的肉体的人,从而博得全世界的尊重,没有比这更让我满意的事了。”

泰塔知道,还有另一个诱惑摆在他的面前,在这种地方他好像也没有办法抵抗。不管怎样,如果他与之合作,那可能又会把他向厄俄斯拉得更近一步。他闭上了眼睛,他的手从裤裆处拿开了。他将自己的手臂交叉地放在了自己的胸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感到她掀起他袍子的下摆,轻轻地触摸着他。不由自主地,小恶魔置于他头脑中的那挑动情欲的画面又出现在脑海里。他咬紧牙关防止自己发出难以控制的快活的呻吟声。

“我检查完了,”汉娜宣布道,“感谢你在临床时表现出的勇气。当你明天离开的时候,我将同蒂纳特·安库特长官一起,向最高议事会送上我的报告。”

明天,他兴奋地想。他知道,他应该开心快乐地离开这个用天堂一样的美景掩饰着的地狱。然而,他却经历着正好相反的情感。他不想离开,他渴盼被允许重返此地。厄俄斯仍然在他的内心里与他暗中玩着把戏。

在太阳照到火山口的岩壁之前,又一个小时的光阴逝去了,当泰塔和麦伦从他们的住处出来时,蒂纳特和他的随同一行人却一直等在马场。麦伦带着他们的袋子。麦伦把自己的袋子甩到了枣红马的背上,接着他来到“云烟”这里,把泰塔的袋子捆在了马背上的马鞍后面。当泰塔来到他的马跟前,它兴奋地喷着响鼻儿嘶鸣起来向他致意,同时不停地、充满活力地上下点头。泰塔拍了拍马的脖子。“我也想你了,可是他们肯定喂过你很多的高粱了,”他警告说,“你又怀驹了。”

他们上了马,然后跟着蒂纳特的队伍,通过柱廊,穿过草坪来到了湖岸。当他们到达通向森林小路的地方时,泰塔在马鞍上转过身,翘首回望。疗养院的建筑看起来很荒凉:除了从烟道的出口带出来的地下温泉升起的缕缕水蒸气之外,就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他原以为汉娜能来为他们送行,现在则略感遗憾地有些失望。他尊重她的学问和她献身医学的使命感,他已经开始喜欢她了。他再一次面向前方,跟着护送队进入了森林。

蒂纳特和他的先头卫队骑马前行。自从离开诊所后,他只对泰塔讲过一次话,还是简单的正式的相互寒暄。

当他们到达通向外面世界的火山口岩壁的地下通道入口时,泰塔感到他想留在云裳花园的反常欲望逐渐减弱了。他想到了即将和芬妮重逢,不禁情绪高涨。麦伦用口哨吹奏他最喜欢的进行曲,那声音听上去单调乏味、丢腔跑调,但却是他那轻松的幽默感的一个确切标志。泰塔已经习惯那声音了,因为他已经听了不知有几千里格的路程了,所以他再也不会为此而烦恼了。

当地下通道的门出现时,蒂纳特退了回来,和泰塔并排骑行:“现在你应该穿上你的披风了。在地下通道里会很冷的,在另一边更是冷彻骨髓。当我们到达出口时,我们必须待在一起。不要落在后面。大猩猩是无法预测的,它们对我们是充满危险的。”

“谁在控制它们?”泰塔问道。

“我不知道。以前我来这条路的时候,从未见到过一个人影。”泰塔打量着他的光环,看出他讲的是真话。

当他们并排前行的时候,泰塔试图避开大猩猩那兽性的注视。一个家伙向前跳过来,使劲儿地闻了闻他的脚,“云烟”紧张地加快了步子。另外两只进犯性地朝他们使劲地点头,但是却让他们过去了。尽管如此,泰塔感觉到,它们要施暴是那么容易,要挑起攻击是那么容易。如果它们那么做的话,要阻止它们他是力所不及的。

当进入地下通道口的时候,泰塔俯身在马鞍上,披风上的帽子在岩石上掠过。像从前一样,那通道好像没有止境似的,但是最后他们总算听到了怒吼的风声,看到了前面那忽明忽暗的灰色的光。

他们出现在阴暗的、极为雄伟壮观的群山之中,与美丽宁静的云裳花园形成了迥异的景观。大猩猩们在他们的周围拥挤着,但是为了让人们通过,它们不情愿地晃来晃去,跳到了一边。他们骑出去上了小路,迎面而来的是刺骨的寒风。他们在皮斗篷里缩成了一团,马匹也低下头顶着大风艰难地行进。它们的尾巴在身后飘起来,它们的呼吸在冰冷的野外散发出热气,它们的蹄子在冰面上跌跌撞撞地滑行。

蒂纳特依然骑行在泰塔的身旁,现在他向泰塔倾过身去,他的嘴唇几乎与泰塔的耳朵平齐。“在此之前,我不能够对你讲,但是现在大风将湮没我们的声音,”他说道,“我无法知道哪一个部下是被派来监视我的。不用说,在疗养院里,自汉娜以下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他们全都是为寡头们服务的密探。”

从皮斗篷帽下,泰塔仔细地打量着蒂纳特:“我知道有些事让你为难,但现在我想你已经知道我值得信任了。”

“我害怕你会把我看成一个埃及的变节者,一个对法老和我的国家不忠的人。”

“那不是一种准确的表达吧?”

“不是。我全身心地渴望逃离这个令人不得安宁的地方,那巨大的魔鬼将它的根深深地扎入这片土地和居民的心中。”

“从前你可不是那样告诉我的。”

“不,那是因为翁卡在近旁。把我心里所有的话都告诉你,对我来说那是不可能的。这一次我能够避开他的监视了。他有一个女人是我们这边的人。为了阻止他充当你们回穆唐吉的向导,她在他的酒里放了什么东西。我主动代替了他。”

“翁卡起到什么作用?”

“他是最高议事会的高级密探之一。他被派来监视我们所有的人,特别是你。他们完全意识到了你的重要性。虽然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你被精心策划地引诱到雅里。”

“出于什么原因?”

“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还不到十年,但是我已经看到许多有作为和天赋的人来到这个国家好像纯属偶然。可是寡头们知道他们要来。正像他们知道你们要来一样。你们并不是我被派去迎接的第一批人。你能够想象得到数百年来有多少这样出类拔萃的人被以这种方式带到雅里吗?”

“在这个社会里,好像有许多阶层,”泰塔说道,“你讲到他们和我们好像是不同的人群。他们是谁,我们是谁?我们不都是埃及人吗?你把我包括在你们一伙还是列入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呢?”

蒂纳特直率地回答:“我把你看做我们的一员,因为我现在对你了解到足以让我相信你的程度,你是一位善良和正直的人。我意识到你是有天赋的人。你是一位有本事的人。我认为你可能是被派来结束控制雅里的寡头们的统治和控制所有一切的、渗透各处的恶行的救世主。我希望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去消除历代以来的最大的灾祸。”

“那是什么?”泰塔问道。

“那是我原来被派到这里的原因。为什么在我之后你被派来了,”蒂纳特回答道,“我想,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告诉我。”泰塔坚持道。

蒂纳特点点头:“你确实还不信任我。原因是法老尼弗尔·塞提派你南下找到并毁掉置于我们的母亲河——尼罗河上的障碍,为了她可以再次流向埃及,使我们的国家复活和再生。那么消灭那个制造障碍的人就是你的目的。”

“我收回我从前说你的那些话。你是一名忠诚的战士和一位爱国者。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事业,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应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你有什么建议?”

“我们首要关注的问题应该是识别出我们的敌人。”

“寡头们吗?”泰塔提示道,他想检验一下他对问题的理解。

“寡头们不是孤立存在的。他们是稻草人,是傀儡,他们在最高议事会上挺胸昂首、洋洋得意。站在他们背后的是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或不露面的人。他们执行它的命令,崇拜这个无名的力量是雅里的宗教。”

“这东西可能是什么,你有什么概念吗?它是一个神还是一个凡夫俗子呢?”

“我是一个战士,我知道如何同人和军队去战斗。我不懂这种黑暗的支配力量。你是巫师,你懂得另一个世界。我的强烈的愿望就是你将统帅我们,你将引导我们并提供只有你具备资格的专业帮助。如果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我们就不是什么勇士而是迷路的孩子。”

“为什么你们不起来反抗寡头们,从他们手中夺取权力呢?”

“因为从前已经做过了,那是在二百一十二年前。在雅里有一次叛乱。在最初几天里还获得了成功,寡头们被抓住并被处决了。接下来,一场可怕的灾难席卷这个了国家。受难者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从他们的嘴里、耳朵里以及他们身体隐秘的孔洞处流血而死。那是一种有选择性的疾病,它只发生在参加暴乱的人身上,而忠于最高议事会、崇拜那神秘的女神的人却安然无恙。”

“你是怎么知道这段历史的?”

“作为对全体雅里人的警告,这段叛乱史被铭刻在会议厅的墙上,”蒂纳特回答,“不,巫师,我已经充分地了解了我们寻求打垮的势力,我们将要承担的风险。自从我发现你在塔马富帕的时候,我就没有停止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我们唯一成功的希望将是,你是否能将黑暗的势力控制住,我们去消灭寡头们和他们的拥护者。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毁灭那象征邪恶力量的代表,但是我会向埃及的众神祈祷,以你的智慧和高明的魔法,你将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们免受那漫长的、残忍的折磨而逃离雅里。我也将向众神祈祷,保佑你能利用那些神灵的力量去粉碎置于尼罗河支流上的屏障。”

“麦伦和我,我们曾经试图毁掉那面红石墙。在那次行动中,麦伦失去了他的眼睛。”泰塔说。

“那是因为你把这次失败作为一个物理问题。在那时,你还没有意识到它更深的、更阴险的暗示。我们知道我们成功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但是那些支持我的战士们和我都已经做好了为之献出生命的心理准备。你会继续做出努力吗?你愿意领导我们吗?”

“那就是我为什么来雅里的原因,”泰塔回答道,“如果我们只有那么微小的机会,那么在我们的面前有大量的工作要去做。正如你已经指出的,逃避监视将是很困难的。我们必须充分利用这次罕有的单独在一起而不被发现的机会。首先,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切我应该了解的,你们到目前为止的准备情况。追随你的人有多少?你已经做了哪些安排?然后我再告诉你我自己的观察和结论。”

“那是一种明智的行动步骤。”

泰塔为了争取他们尽可能多的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而竭力拖延这次旅程,他假装身体虚弱且已精疲力竭,他不断地要求停下来休息,甚至在骑马的时候,也尽量将“云烟”控制到最慢的速度。蒂纳特已经为这次商谈做好了准备,他将他的计划和兵力的战斗部署情况以详尽的报告形式提供给泰塔。

当他报告完毕时,泰塔告诉他:“在我看来承担推翻寡头们的任务,你还没有足够的兵力,更不用说你还要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去较量。从你自己的报告来看,你的支持者大部分被关押或者在矿山和采石场里遭受奴役。有多少人能够走出来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打仗了。什么时候你能使他们获得自由?”

“确实,我们没有能力集合赢得对寡头们作战的兵力。那从来不是我的计划。我想通过某些秘密手段或是采取一些计谋来捕获那些寡头,然后将他们作为人质,迫使他们释放我们被关押的同胞,打开我们离开雅里的安全通道。我知道这是一个计划的最基本的轮廓,有一个前提就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这个计划注定要以失败和死亡而结束。”

泰塔叫麦伦来和他们骑马走在一起:“麦伦,正如你所知道的,是我最信任的伙伴,他是一位智勇双全的战士。我要你接受他作为你的副指挥。”

蒂纳特没有丝毫犹豫:“我接受你的推荐。”

当他们沿着陡峭的小路向下骑行时,三个人讨论着基本的战斗计划,将其讨论得更为详细,尽量想办法将计划设计得更为周密。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转瞬间他们远处的建筑和要塞的屋顶尽收眼底。他们让马停下来,下马脱去他们身上那沉重的皮斗篷和其他在山上穿的服装。

“我们还有一点谈话的时间,”泰塔对蒂纳特说道,“你和麦伦要知道你们必须做的事。现在我要说明一下我的计划。蒂纳特,到目前为止你所告诉我的一切是真实可信的,与我在那里观察到的和发现的一切完全一致。我被一位先知和比我更有能力的巫师告知关于你所讲到的黑色的鬼魂。这位‘女神’既不是神也不是永生不灭者,而是个非常古老的人,但她已经积累起远远超过任何一位世上的凡人所具有的能量。她已经盗用了黎明女神厄俄斯的名字,她对权力有一种强烈的、无休无止的欲望。所有这一切我是从德墨忒尔巫师那里得知的,对麦伦来说,他和我一样知名。”泰塔瞥了他的同伴一眼以求确认。麦伦点点头:“他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但是我必须反驳你,巫师。他不比你更有能力。”

泰塔对他的赞扬付之以宽容的微笑:“忠诚的麦伦,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发现我的缺陷。然而,继续下去,德墨忒尔与厄俄斯面对面相遇。任凭他多么的有能力和智慧,几乎在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就毁了他,第二次她成功了。麦伦和我都见证了他死时的样子,但是他坚持活到了把关于厄俄斯的至关重要的信息传给我的那一刻。他解释说,她堵住尼罗河的目的是让埃及陷入到混乱状态,之后人们会欢迎她做救世主。那就会使她有机会篡夺两王国的王位。然后用她身后的埃及所有的力量和财富,像秃鹫扑向麻雀一样向大地上其他的国家猛扑。她的最终目的是使它们全都屈服在她的控制之下。”

蒂纳特对这一要点已经听得入神,但是现在他插话了:“德墨忒尔在哪里遇到厄俄斯这家伙的?在雅里吗?”

“不,在她曾经生活的一个很远的火山洞穴国家里,好像她是从那里逃到了这个地方。她需要从地下的火和沸腾的水里吸取生命力。德墨忒尔提供的线索把我带到了雅里。”三人不约而同地在马背上转过身去看着那高高的羽柱状的山峰。

蒂纳特说道:“这里有三座大的活火山。哪一座是她的家呢?”

“云裳花园是她的堡垒。”泰塔回答道。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呢?”

“当我在那里的时候,她已经对我显露了她自己。”

“你看到她了?”麦伦惊叫道。

“不是厄俄斯本人,她对我是以某种显灵的方式出现的。”

“她没有像对你所讲到的那个巫师——德墨忒尔那样袭击你吗?”蒂纳特问道。

“没有,因为她想从我这里得到某种东西。当她拿到的时候,她将毫不犹豫地消灭我。在那之前,我是安全的——或者是在她接近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时,我还是和所有人一样安全的。”

“她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蒂纳特急切地问道,“她好像已经差不多拥有了一切。”

“她想要我有而她没有的知识和智慧。”

“我不明白。你是说她想让你教她吗?”

“她像一只吸血的蝙蝠,但是,代替鲜血的是,她从受害人那里吮吸的是精髓和灵魂。多少世纪以来,她已经害死了成千上万的先知和巫师。你给我讲讲你带到雅里的那些人,蒂纳特。一旦你把他们移交后,他们的遭遇怎么样?”

“翁卡队长沿着这条山路带他们上山。这之后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们在云裳花园的什么地方,或许生活在疗养院。或许他们和汉娜医生一起工作。”

“你也许是正确的,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他们被女巫剥夺了智慧和学问。”

蒂纳特惊恐地盯着他。当他问下一个问题时,他的语调是变了——充满了恐惧:“接下来他们怎么样了呢,巫师?”

“你看到了湖里的鳄鱼了吗?你观察到它们的巨大的身形了吗?”

“是的。”蒂纳特用同样小的声音说道。

“我认为那就是你问题的答案。”

蒂纳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会去冒那种风险吗,巫师?”

“那是我接近她的唯一途径。我必须能够见到她本人,而不是见到她的显灵。她可能会无意之中给我机会。也可能会低估了我的水平而减弱她的防卫。”

“如果你失败了,我的人会遇到什么后果?”

“你们一定要逃离雅里。如果你们留下来,那对你们而言则是必死无疑。”

“死亡总比终生的奴役更好,”蒂纳特以他那惯常的严肃口吻说道,“那么,你决心返回到云裳花园?”

“是的。我必须回到女巫的洞穴。”

“你打算怎么做呢?”

“通过最高议事会的命令。我认为厄俄斯将会命令他们把我送回她那里。她对我的灵魂充满渴望。”

当他们下到山的最后一道斜坡时,看到了更大的一队马队朝他们骑来。当两伙马队相隔不到几百步时,一个陌生的骑手策马加鞭,朝他们跑过来。当他越来越近时,麦伦叫了起来:“那是翁卡。”

“你的新眼睛与你原来的眼睛一样好使。”泰塔说道,然后他用内眼直视着正在接近他们的骑手。翁卡的光环正在放射着火焰,熊熊的火焰像一座活火山在翻滚。

“队长发火了。”泰塔说道。

“我已经给了他充足的生气理由,”蒂纳特承认道,“你和我不能再私下交谈了。不过,如果你需要给我送信儿的话,你可以通过比尔特来办,他是穆唐吉的地方官。他是我们的人。但是现在我们得应付翁卡队长这位客人了。”

翁卡正好在他们面前勒住马头,迫使他们停了下来:“蒂纳特长官,我非常感激你接替我的职责。”他没有向他的上司敬礼,他的嘲讽近似于犯上抗命。

“我看你已经从你的微恙中完全恢复过来了。”蒂纳特回答道。

“最高议事会可不像我一样感激你,接替护送巫师的任务已经超出了你的权限。”

“我会很高兴地回复阿奎尔领主。”

“你可能会被要求履行这个程序。与此同时,他已经命令我来负责接待巫师——加拉拉的泰塔的事宜。你也要将汉娜医生的报告交给我。我要拿来交给他。接下来你将被命令带着其他的旅行者去云裳花园,不得拖延。”他指示原本跟在他身后的这伙人跟着蒂纳特走,“你把他们一交给汉娜,就要马上返回来。”蒂纳特从他的袋子里取出汉娜的纸莎草纸报告,将它交给了翁卡。他们冷漠地相互敬礼。蒂纳特与泰塔和麦伦冷淡地点点头表示道别,接着骑马上路,在这第二队人马的前头就位后,循着原来的路上山了。

最后,翁卡转向了泰塔:“您好,可敬的巫师。你好啊,坎比西斯长官。我看到你眼睛的手术很成功。祝贺你。我奉命带你们到穆唐吉的住地。你们将在那里等待最高议事会的召见。他们的召见用不了几天就到了。”翁卡的光环仍然闪耀着愤怒的火焰。他策马疾行,带着他们沿着大山继续赶路。

当两队人马交错而过的时候,泰塔和翁卡两人谁都没有挥手致意,一队是上山的,另一队则是从山上下来的。泰塔没有理会蒂纳特,只是看着跟着他上山去云裳花园的成员们。有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三名在前,三名在后。在他们之间骑在马上的是五位年轻的妇女,全都很标致并怀着孩子。当她们走过去的时候,朝麦伦和泰塔微笑着,但是谁也没说话。

在他们离穆唐吉还有半里格时,有一个很小的身影骑在一匹大灰色马驹上从森林里闯出来、在绿色的田野上朝他们飞奔而来。长长的金发在她的身后像风中的一面彩旗在飘扬。

“麻烦来了,像以往一样,她的声音很美。”麦伦笑着说道。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能听到芬妮兴奋的叫声。

“那是热情的表现。”泰塔说道,他的眼神是慈祥而温和的。

芬妮在他身旁勒住马,穿过空地冲过来:“抓住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

泰塔几乎被一阵突袭所击倒,但是他还是恢复了平衡。她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脸紧贴在他的脸上。

“你长得太大了,不能再这样了。你会把我们俩都弄伤了的。”泰塔抗议,可是却像她搂着他那样紧紧地抱住她。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我一直是那么无聊。”

“全村的孩子都一直在陪伴你啊。”泰塔温和地指出。

“他们都是孩子,因此孩子气太浓了。”芬妮仍然紧紧抱住泰塔,她朝麦伦看过去,“我也想你,忠诚的麦伦。你会惊讶希尔特是如何教会我射箭的。我们要来一次箭术比赛,你和我,为了一个大奖……”她突然停下来,惊讶地盯着他:“你的眼睛!”她叫起来,“他们已经修复了你的眼睛!你看起来又那么帅气了。”

“你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更大了,也比以前更漂亮了。”麦伦回答道。

“啊,傻麦伦!”她笑着说道,泰塔又一次感到了嫉妒的痛苦。

当他们到达村子的时候,希尔特、纳康托和茵芭丽正在高兴地欢迎他们归来。作为一份回家的礼物,比尔特已经送来了五大罐优质葡萄酒和一只肥羊。希尔特和纳康托宰了羊,而茵芭丽和芬妮准备高粱米饭和蔬菜。然后,他们围绕着篝火尽情享用了大半夜,庆贺他们的重聚。在经历了云裳花园的那个怪异世界之后,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和熟悉,以至于他们感觉厄俄斯的威胁是那么遥远并且不那么重要了。

终于,他们离开了篝火,回到了他们的卧房。自从泰塔和麦伦离开后,这是他和芬妮第一次单独在一起。

“啊,泰塔,我真是太担心了。我在想你是否会为我施展魔法,我忧虑得简直难以入睡。”

“对不起,我让你苦恼了。小家伙。我去了一个发生奇异事情的地方。你知道我有充分的理由保持沉默。”

“充分的理由正如糟糕的理由一样令人难以忍受。”她以一种早熟女孩的逻辑说道。当她脱去外衣并洗漱的时候,泰塔哧哧地笑着并注视着她。接下来,她用一个大的陶杯盛满水来漱口。她正在迅速地发育成熟,使泰塔感觉到了另一种突然涌现的痛苦。

芬妮站了起来,用脱掉的袍子擦干了自己,然后将衣服扔到了过梁上去晾上。她过来躺在了他的身旁,将一只胳膊伸过去搂着他的胸,然后又依偎得紧紧的。“在你离开的日子里,天气是那么冷,我是那么孤独。”她低声说道。

“这一次,我不可能再把她交给另外的人照顾了,”泰塔想,“或许汉娜能有机会把我变成一个完整的男人。或许有那么一天芬妮和我可能成为一对不仅在精神上也在肉体上相知相爱的男女。”他想象着她那极其动人的女性身体,他自己则又变成年轻阳刚的汉子,就像那小恶魔在水塘里让他看到的那幅画面一样。如果众神是仁慈的,我们两个就会达到那种幸福状态,我们将会成为多么美好的一对啊。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大声说道:“现在我必须告诉你我发现的一切。你是正在听还是已经半睡半醒呢?”

她坐了起来,严厉地看着他:“我当然正在听。你是多么冷酷啊!当你讲的时候,我一直在听。”

“那么,再躺下来,一直听下去。”他停了一下。接着,用宏亮的声音说到:“我已经找到了女巫的巢穴。”

“给我讲讲你的经历。一点也不要对我保留。”

他告诉她关于云裳花园和那个魔窟。他描述那里的疗养院和汉娜在那里正在从事的工作。他告诉她麦伦眼睛手术的细节。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鼓足了勇气告诉她汉娜计划为他实施的手术。

芬妮一直在悄悄地听甚至都快睡着了,不过她又坐了起来,表情严肃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她将给你一个垂悬物,像茵芭丽告诉我的那个能够改变形状和大小的东西?”

“是的。”泰塔对这种说法禁不住笑了,霎时,她看起来茫然不解。接着她像天使一样地笑了,但是她那绿色眼睛的眼角顽皮地向上倾斜着。“我想我们要有一个那东西,听起来那样的运动像是非常有趣,比一条小狗更好玩。”

泰塔对她所主张的共有权感到好笑,但是他的内疚感像剃须刀的刀口一样锋利,心中隐隐作痛。洞穴里的小恶魔已经将魔鬼放入了他的头脑,但是泰塔觉得自己想像的事情最好保持锁藏的状态并且永远不再提及。在芬妮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比正常的孩子会成熟得更快。而且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是一位伟大王后的转世,因此她也不受这个世界自然秩序的控制。正如她的身体迅速地变化一样,他们的关系也正在变化。他对她的爱与日俱增,但已经不再是那种单一的父女之情。当她以那种新的方式看他的时候,她的绿眼睛斜视得像一只波斯猫的眼睛一样,她不再是一个女孩儿,在那天真的表面下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妇,就像一只破蛹的蝴蝶。在外壳中正在出现第一丝裂缝,不久它就会为自由飞起的蝴蝶突然地爆开。自从他们在一起以来,云裳花园的女巫第一次远离他们的内心,他们占据了彼此的心,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事情。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每天都等待着来自最高议事会的接见通知,他们又回归了昔日的生活方式。泰塔和芬妮从清晨到午饭后一直在学习。下午,他们练习箭术、或同麦伦与其他的士兵骑马出去捕猎那些树林里的森林野猪。纳康托和茵芭丽起到了猎犬一样的作用,他们赤脚进入浓密的灌木丛,只配备长矛和斧子,将动物赶到旷野上。希尔特用长矛来捕获猎物,麦伦先是用弓箭射,然后用剑杀死那些受伤的野兽。他们搜寻出巨大的公野猪,它们凶猛、无畏,能用长牙将人撕成碎片。母野猪虽然小一些,可是它们有锋利的牙齿,与公野猪一样有侵略性——它们也是很好的食物。泰塔一直把芬妮带在身边,当她想要骑着“旋风”向前猛冲,将她的小弓对准一只大公野猪时,泰塔制止了她。它们短颈桶胸,它们的毛皮厚而坚韧,能挡住或顶掉几乎最有力的箭击。它们隆起的脊背、竖起的黑色鬃毛,与“旋风”身上的马镫平齐。它们能甩头咬住人的大腿,撕开见骨,同时可以咬断动脉。

尽管如此,当一头肥肥的母野猪从灌木丛里哼哼着、喷着鼻息跑出来时,希尔特和麦伦撤回来大声叫道:“这一个你来,芬妮!”

以其对猎物的估量,泰塔决定让开她的马头。他已经教过她如何从动物身后利用一定角度骑射,芬妮从马鞍上探出身来,拉开她短小的弯弓,直到弓弦触到她的嘴唇。“第一箭是最关键的那一箭,”泰塔说过,“射出要准确,发出去的箭要命中心脏。”

那头野猪感受到了危险,它转过身,试图低下头避开冲击,从它的嘴里露出了白色的锋利长牙。芬妮让“旋风”以一个利落地旋转躲开了母野猪的攻击,然后她用尽力气将箭头射入母野猪的胸腔,箭镞的利刃切开了它的动脉、肺和心脏。泰塔和其他的人快乐地为她欢呼。

“现在波斯式发射!”泰塔叫道。他是从埃克巴塔纳大平原的骑手那里学来的,他把这方法教给了她。芬妮机敏地倒握着弓杆,将它用右手握紧,用前面的手拉开弓以便于将她肩上的箭对准后面的目标。接着,用她的双膝控制着“旋风”,为了让那只野猪进入一定的范围内,她让“旋风”慢下来。在马鞍上没有转身,她就连发了数箭,箭箭击中野猪的胸膛和喉咙。那只受伤的野兽一直在拼命挣扎,直到耗尽力气而死。芬妮使“旋风”迅速转身,兴奋地涨红了脸,大声笑着,骑马回来索要作为战利品的尾巴和耳朵。

当太阳离地平线不远时,泰塔叫道:“今天可以了!马匹累了,你们这些人也应该一样累了,回穆唐吉。”他们离村子只有两里格多远了,崎岖的小路穿过浓密的森林。树的影子落在了小路上,光线暗淡。他们排成了一路纵队,泰塔和芬妮在前头,纳康托和茵芭丽殿后,管理着那些马匹,他们杀死的五头野猪的尸体绑在马背上面。

突然他们都被来自小路右侧森林里令人恐怖的尖叫声惊呆了。他们勒住了马头,操起了他们的武器。在正前方一个女孩儿跑进了小路。她的短裙又脏又破,她的双膝擦伤了,赤着双脚,鲜血沿途洒在灌木丛和岩石上,她的头发黑而浓密,上面缠挂着细碎的嫩枝和树叶,她的又大又黑的眼睛闪着惊恐的目光。即使是这样一种窘态,她还是那样漂亮:她的肤色苍白,她的身体优美柔软,线条匀称。她看到了马匹,转过头来,像一只飞燕朝他们扑来,“救救我!”她尖叫道,“不要让它们抓住我!”麦伦策马扬鞭前去迎接她。

“当心!”女孩儿尖叫道,“它们在我后面!”

就在那时,两个巨大的粗毛浓发的身影从森林里突然冲出来,它们爬着跑。麦伦很快地想到它们是野猪。接着发现它们是靠长长的胳膊在向前推进,每一大步都发出砰砰的声音,那是它们用关节叩击地面时所产生的。它们正在赶上那位女孩子。

“巨猿!”麦伦大喊道,他把箭搭在弦上,驱动他的枣红马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在它逮住女孩之前跑过去截住前面那个家伙。他全力拉满弓,射了出去。箭射中了那个动物的胸部。它吼叫着迅速向上抓住箭杆,好像它是一根稻草一样,又以同样的动作将它用力抛了出去。巨猿几乎没有停下步伐,又蹦蹦跳跳地向前追去,离女孩的身后仅有数码的距离。麦伦射出了另一支箭,又击中了那野兽的胸部。

此时希尔特快马加鞭地赶上前来帮忙。他也再次射中了那只领先的巨兽,那只巨兽离女孩那么近,它的咆哮声吓得女孩腿都软了。它伸出手去要抓住那女孩,但是麦伦驱马横在她们之间,探出身子抢先抓住女孩并搂住了她的腰,转身将她放在马鞍座的前面。然后他策马加速离开了。那只巨猿跳起来在后面追他,由于伤口的剧痛而尖叫不止,为猎物被抢走感到狂怒。第二只巨猿在它同伴的身后紧跟上来,速度更快。

希尔特端起长矛,跃起身来去阻止它。那巨猿看到他的到来,转过身来迎击他。当他们接近时,希尔特放低了他的长矛,巨猿向他跳了过来,在高空中猛扑下去。希尔特用他的长矛接了个正着,将青铜的矛尖插入了它胸膛,他手中的长矛杆和巨猿正好形成了十字形的防御姿式,长矛穿透了巨猿,深入足有一肘尺。当希尔特用他的重量和冲击力把它固定到地上时,那巨猿发出长长的尖叫。

第一只巨猿虽然受了致命伤,但还是用尽它最后的力气去追逐麦伦和那女孩。麦伦因为正抱着她,无法将箭搭到弦上,那只野兽就要追上他们了。在泰塔还没有弄清芬妮要做什么之前,她已经掉转马头,全速冲去帮助麦伦。

“回来!当心!”泰塔在她后面大声叫着,可是没有用。巨猿的胸膛上带着断箭的根部,从伤口上喷溅出鲜血来,它高高地跳起来,落在了麦伦的马屁股上。它的下巴大张着,它的头向前戳去,长长的黄色牙齿向麦伦的颈后插下去。麦伦转过头来抵抗它的袭击,他左臂的臂弯处仍然抱着那个女孩,他用右手将他的弓戳入了巨猿张开的大嘴里,迫使它后退。巨猿合上了下巴,夹住了那木头,将嚼碎的渣滓吐了出来。

当芬妮拉满了她的小弓、骑着马到了麦伦旁边的时候,“小心!”泰塔再一次大喊道,“不要伤到麦伦!”她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当她选好了角度,放飞了她的箭。箭的射程不到两臂远,击中了那只巨猿脖子的一侧,切开了两条大的颈动脉,箭的另一半出现在它的颈项的另一侧,真是再精彩不过的一箭!

那只巨猿松开了麦伦的弓,在枣红马的臀部向后滚落下去。它滚到了森林的腐叶覆盖层里,发出了狂怒的尖叫,用它的两只爪子拉扯着那支箭。茵芭丽冲了上来,高高举起的战斧抡了下去,劈开了那厚厚的颅骨,就好像那是蛋壳一样。纳康托离开了那些驮马,它们都溜掉了。他从她面前过去,冲到了希尔特用长矛制服另一只巨猿的地方。纳康托用他的短剑刺了下去,两次捅入它的喉咙,临死之前,那只巨猿发出了最后一声吼叫。

芬妮一直让自己的马和麦伦的枣红马的速度保持一致,但是现在他们慢了下来。麦伦正把那女孩小心地抱在他的胸前。她的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抽泣着。他拍着她的背,轻声地让她放心:“一切都结束了,我的美人。不需要哭泣,小可爱。你现在安全了,我会保护你的。”他所表达的关心和同情不知为什么被他自鸣得意的咧嘴一笑而显得毫无意义了。

芬妮猛然转回马头,泰塔是从另一边骑马过来的。“小姐,我不清楚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更危险的,是野猿还是把你从它那里救出来的人呢?”泰塔说道。随着最后的一声抽泣,那位女孩抬起头来,可是她的胳膊仍然抱着麦伦的脖子,他也不想放开她。她流着鼻涕,眼睛里的泪水也没有断。他们全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尽管她满脸都是泪水,泰塔依然看出她是一个美人儿。接着他用慈爱的语调问她,“当你遭到那些野兽突然袭击的时候,你一个人在森林里做什么呢?”

“我在逃,一些穴居动物在追我。”女孩又一声抽泣。

“穴居动物?”麦伦诧异地问道。

她的黑眼睛转回到他的脸上:“人们就是那么叫它们的。它们是恐怖的东西,我们全都怕它们。”

“你的回答带出来一连串的问题。但是,让我们首先找到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你要去哪里?”泰塔插话道。小姑娘把眼睛从麦伦身上移开,看着泰塔:“我正要来找你,巫师。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那又引出了另一串问题。我们从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开始吧,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我叫茜达都,巫师。”她回答道,浑身颤抖得很厉害。

“你很冷,茜达都,”泰塔说道,“在我们送你回家之前不会再有问题了。”泰塔转向麦伦,当他问话的时候,保持着很严肃的表情:“这位女士有什么让你不便或不舒服的感觉吗?你认为你能把她一直抱到村子里吗?还是我们将她放下来让她自己走呢?”

“我能够忍受她可能带给我的任何痛苦。”麦伦同样严肃地回答。

“那么我相信我们已经结束了在这里的事情,让我们继续赶路吧。”

当他们进入村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屋几乎全部陷入黑暗之中,因此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进村。当他们在马厩围栏里下马的时候,茜达都非同寻常地恢复了。而麦伦也没有什么风险,他把她抱进了大客厅。芬妮和茵芭丽点亮了灯,将一罐丰盛的炖野味放在炉子上加热,泰塔检查了茜达都的伤势。那都是些表皮的擦伤、刮伤和扎进去的一些荆棘的芒刺。他在她的小腿上找到最后一颗刺,在她的伤口上抹上了药膏,然后安安稳稳地坐下来,打量着她的光环。他看到了一种惊恐和仇恨的极度混乱的状态。她是一个困惑和不幸的孩子,但是在她的痛苦和焦虑下,她的光环是清晰纯洁的。她本质上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家伙,但是被迫早熟去面对着世界上的灾难与邪恶。

“过来,孩子。”他叫道,“在我们谈论更多的事情之前,你必须吃、喝、睡。”茜达都吃了些炖野味和芬妮拿给她的高粱饼,她用最后一块饼皮把碗擦净,泰塔提醒她,“你说你是来找我的。”

“是的,巫师。”她小声回答。

“为什么?”他问道。

“我可以和你单独谈吗,在一个没有任何外人听到我们谈话的地方?”她羞怯地问道,无奈地看了一眼泰塔。

“当然。我们去我的房间。”泰塔拿起了一盏油灯。“跟我来。”他带着她来到了他和芬妮共住的房间。泰塔坐在自己的垫子上,然后对她指着芬妮的垫子。茜达都盘着腿,又轻轻地拉了拉裙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现在你说吧。”泰塔对她要求道。

“在雅里每一个人都说你是一位着名的外科医生,精于各种草药和汤剂。”

“我不清楚‘每一个人’是谁,但是我确实是一位外科医生。”

“我要你给我从子宫里冲掉婴儿的东西。”她小声说道。

泰塔吃了一惊,他没有料到会是此等事情。他沉吟了一会儿,想着如何回答。最后他轻声地问道:“你多大了,茜达都?”

“16岁,巫师。”

“我原以为你更小一些呢,”他说道,“可是没有关系。你现在怀的孩子的父亲是谁?你爱他吗?”

她的回答是充满怨恨和愤怒的:“我不爱他。我恨他,我希望他死掉。”她脱口而出。

当泰塔在想下一个问题时他注视着她:“既然你那么恨他,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了呢?”

“我不希望那样,巫师。我没有选择。他是一个残忍、冷酷的人。他打我,当他喝了酒的时候,他是那么强暴地骑到了我身上,他折磨我,使我流血。”

“为什么你不离开他呢?”他问道。

“我试过了,但是他派穴居动物把我抓回去。然后他又打我。我希望他会把我打到失去我身体里面的孩子为止,可是他打的时候很小心,不碰我的肚子。”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你能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吗?”她犹豫了一下,匆匆地说下去,“甚至不告诉那个救了我的命,把我从森林里抱回来的好人吗?我不想要他看不起我。”

“麦伦?当然,我不告诉他。可是你也不必担心,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你是一位善良勇敢的女孩。”

“那人的名字叫翁卡——队长翁卡。我想,你是认识他的。他和我讲起过你。”她抓住了泰塔的手:“请救救我的命!”她绝望地摇着他的手:“巫师,千万!我求你!千万救我啊!如果我不把这个孩子打掉,他们会杀了我。我不想为了翁卡的孽种丧命。”

泰塔有点明白了。如果茜达都是翁卡的女人,那她是蒂纳特讲过的给翁卡的食物里放药的那些女人中的一个,所以蒂纳特能陪伴泰塔从云裳花园上下来而不受到他的阻挠。她是她们中的一位,一定要受到保护。“首先我必须要检查一下,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如果我让芬妮——我的被监护人和我们在一起,你会反对吗?”

“是将麦伦身后的穴居人射死的那个漂亮的金发女孩吗?我喜欢她。请叫她来吧。”

芬妮马上来了。当泰塔说明了需要她做的事情时,她马上坐在了茜达都的身边,拉起了她的手。“巫师是世上最好的外科医生,”她说道,“你不必担心。”

“仰面躺下,撩起你的外衣,”泰塔吩咐她,她照办了,之后他迅速又彻底地检查起来。“这些青肿的伤痕都是翁卡打你留下来的吗?”他问道。

“是的,巫师。”她回答道。

“我要替你杀了他,”芬妮主动地表示道,“我一直讨厌翁卡,可是现在我恨他。”

“当有机会时,我要亲手杀了他,”茜达都捏紧她的手,“真的谢谢你,芬妮。我希望你会成为我的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芬妮告诉她。

泰塔完成了检查。通过分辨这未出生孩子的微弱的光环,泰塔似乎看到了他那黑暗恶魔一样的父亲。

茜达都坐了起来,将身上的衣服抚平:“是有个婴儿吧,巫师?”她的微笑消失了,看起来愁眉苦脸。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遗憾地说,是的。”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了。”

“在这件事上唯一的好消息是还没有发展到失控的地步。在你这方面而言,时机还好。对我们来说,取出胎儿并不难。”泰塔站起来,来到了他放医药包的地方,“我要给你一副汤药。药性很强,它会使你呕吐并清洗你的肠胃,与此同时它也会带走其他的东西。”他从一个带塞的小药瓶里量好了一剂绿色粉末,然后放入一个陶碗里,加上开水。“它一凉下来马上就喝掉,你必须把它都喝下去。”他告诉她道。

茜达都硬着头皮吞药的时候,他们坐在她的旁边,一次一大口,她满嘴的苦药味。把药喝光后她坐了一小会儿,一阵阵地喘息并伴随着胸部的剧烈起伏。最后她渐渐地静了下来。“现在我没有什么问题了。”她嗓音略带沙哑地低声说道。

“今晚你必须和我们睡在这里了,”芬妮坚定地告诉她,“你可能需要我们的帮助。”

在夜里最黑暗的时刻,茜达都的呻吟声惊醒了他们。芬妮从她的床垫上一下子起来了,点上了油灯。接着她帮着茜达都站起来,她痛得弯着腰,芬妮领着她来到了临近房间的马桶边上。正好在她们到达那里时,她开始排泄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液体冲击声。她的抽搐和疼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厉害,在马桶上紧张地用着力气。芬妮陪在她的旁边,她痉挛最严重的时候,芬妮就为她按摩肚子,每一阵过去后,都为她擦那汗涔涔的脸和胸部。在月亮落下之后,茜达都的阵发性痉挛比她所有先前所发作的都更为严重有力。在发病最猛的时候,她发出狂叫:“啊,救命啊,母亲之神伊西斯!请宽恕我的所为。”她倒下去,精疲力竭,胎儿从体内流出,在马桶的底层出现了一堆令人生厌的血胶。芬妮用洁净的水和一块儿亚麻布清洗并擦干了茜达都的身体。接着,她扶着茜达都站起来,领着她回到了睡垫上。泰塔从马桶里收拢起胎儿,认真地洗干净,然后用一块新的亚麻布头巾包上它。那胎儿还没有长到足以辨别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的程度。他把包儿拿到围栏的院子里,叫麦伦帮着抬起了院子角落里一块铺路的石板。在那下面的地上挖了个坑,接着把那小襁褓放进去了。

麦伦把石板复位之后,泰塔平静地说道:“母亲之神伊西斯,望将此灵魂置于你的照料之下。它是在痛苦和仇恨中孕育的,它消失在耻辱和苦难之中。它已经没有了今生。圣母,我们向你祈祷,在来世里对这个小家伙更仁慈些吧。”

当他回到房间的时候,芬妮以充满疑惑地眼神望着他,“它走了,”泰塔说道,“流血将很快会止住,在几天的时间里,茜达都就会好起来,她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了。”

“除了那个打她的恐怖的男人之外。”芬妮提醒他道。

“的确。但是不仅是她一个人:我们全都因翁卡队长的存在而感到恐惧。”他在睡垫旁跪下来,端详着茜达都那疲惫不堪的面容。她睡得很香,“和她待在一起,让她能睡多久就睡多久。我有事要去处理。”

他一离开房间,泰塔就去叫纳康托和茵芭丽过来:“回到我们杀死巨猿的地方。将那两具尸体藏到森林里去,然后找到驮马,处理掉那些野猪。收回那些用过的箭,然后将我们在那里的所有痕迹都遮盖起来。你们完成任务后再回来。”他们离开后,泰塔告诉麦伦和希尔特,“蒂纳特说他在穆唐吉的内线是比尔特。他将会给蒂纳特传送所有信息。秘密地赶到比尔特那里,让他转告蒂纳特我们这里有个女孩名叫茜达都,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他正要往下说,忽然听到许多马匹沿着屋子前面的小巷飞奔过去。响亮的声势逼人的叫喊声响彻全村,接下来是打人的声音、女人的嚎啕大哭声和孩子们的啜泣声。

“恐怕太迟了,”泰塔说道,“士兵们已经到这里了,我确信他们正在搜寻茜达都。”

“我们必须把她藏起来。”麦伦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时他们听到平头钉的凉鞋声在马厩围栏的小路上响起,接下来就是猛烈的砸门声。麦伦的剑已经从鞘中拔出了一半。

“以最高议事会的名义,开门!”那是翁卡发怒的声音。

“收起你的剑。”泰塔轻轻地告诫麦伦,“开门让他们进来。”

“可是茜达都怎么办?”麦伦朝里面房间的门看过去,他的表情很困惑。

“我们必须相信芬妮的领悟力,”泰塔回答道,“在翁卡真正生疑之前,打开门。”麦伦穿过屋子,抬起了门闩。翁卡冲了进来。

“啊,翁卡队长!”泰塔和他打招呼,“我们交了什么好运了,竟有如此意外的幸运与你相见于此啊?”

翁卡费了很大的劲儿,才重新镇定下来。“我请求你们理解,巫师,我们正在寻找一个失踪的女孩。她精神不正常,可能是疯疯癫癫的。”

“她多大了,长得什么样啊?”

“她年轻漂亮。你见过她吗?”

“我很遗憾没有见过。”泰塔以探询的神色看着麦伦,“你见过和这种描述相吻合的什么人吗,麦伦?”

“我没见过。”麦伦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翁卡怀疑地盯着他的脸,“在你打扰巫师和他的家人之前,你可能要一直等到早晨了。”麦伦喝叱他。

“我再一次道歉,”翁卡说道,没有表示出一点儿真诚的意图。“但是事情是急迫的,我不能等到早晨。我可以搜查这间房子吗?”

“我明白你会那么做的,无论我说什么。”泰塔笑着说道,“那就快点吧,然后让我们安静下来。”

翁卡跨步走到内室的门口,猛地推开门,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泰塔跟在他的后面,站在了门口。翁卡走近了地中央的一堆睡垫和毛毯。他用剑尖将它们翻了过来,在那下面没有人。他怒视着屋子的四周,接着很快地穿到隔间,认真地瞧着马桶。他的脸上一副怪相,然后又回到了卧室,比先前更认真地又看了一下屋子的周围。

麦伦在泰塔的后面迈进了门口。“空的!”他惊叫道。

“你好像很吃惊。”翁卡转向了他。

“一点也不。”麦伦定过神来,“我只是确认巫师已经告诉你的情况罢了。”

翁卡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他的注意力转向了泰塔:“你是知道的,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巫师。我一搜查完其余的房屋,就奉命带你去城堡,在那里寡头们将接见你。请准备好马上离开。”

“很好。在夜里的这个时候,是不方便的。但是我要服从最高议事会的命令。”

翁卡从麦伦身旁擦肩而过,麦伦跟在他的后面走出去了。

他们一走,泰塔就打开了他的内眼。他马上注意到在屋子对面的角落里有两个独立的光环闪着微弱的光。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这里,芬妮和茜达都的影子出现了。芬妮出于保护的目的,正把那位女孩抱在她的左臂弯里,用另一只手举着泰塔的护身符。她已经能把自己的光环控制成一种淡白的闪光。但是尽管芬妮已经能够用她的隐秘魔法罩住她们自己,茜达都的光环还是因为恐惧而跳跃着红色的光。泰塔凝视着芬妮的眼睛,给她发送了一个灵魂的冲击波,“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等到安全的时候,我会派麦伦去你那里。他会把你们带到一个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芬妮收到信息的眼睛睁大了。不过她回答时,眼睛又眯起来:“我会照着你告诉我的去做的。我听翁卡说议事会已经要召见你,我们分开时我要为你日夜祈祷。”

在一段时间里,泰塔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为了她的安全,他施行了所有的魔法对她掩饰自己的恐惧,反而对她传达他的爱和对她的保护。芬妮深信不疑地微笑着,她的光环呈现出惯常的火焰和美丽。芬妮用右手里的护身符,朝他做出了表示祝福的环形手势。

“保持隐藏状态。”泰塔重复道,然后离开了房间。

麦伦一直独自等在客厅里,泰塔听见翁卡和他的士兵们在房子后面暴跳如雷的吼叫。“听好,麦伦。”泰塔靠近麦伦站着,悄悄地对他讲道,“芬妮和茜达都仍然在我的房间里。”麦伦张嘴正要讲话,而泰塔却抬起手告诫他不要出声:“芬妮已经对他们施行了隐身术。当翁卡和我到城堡去等待寡头们的召见时,你就去她们那里。你一定要通过比尔特传送消息给蒂纳特,告诉他女孩子们的处境是多么的危险。我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他一定要为她们找到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处。我相信寡头们打算把我马上送回云裳花园。”麦伦看起来忧心忡忡。“万一情况极为紧迫,或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时,我只能和芬妮采取灵魂的联系。与此同时,你一定要和蒂纳特一起继续做好逃离雅里的准备。你都清楚了吗?”

“我明白,巫师。”

“还有一件事,忠诚的麦伦。我不可能战胜厄俄斯,这几乎已成定局。她可能像她对其他人所做的那样,会使我受制于她并毁灭我。如果那种情况发生了,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会警告芬妮。你一定不要试图去救我。你一定要带上芬妮和队伍里其他的士兵们逃离雅里。设法找到回卡纳克的路,提醒法老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是,巫师。”

“用你的生命保护芬妮,不要让她活着落入厄俄斯的魔掌。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吗?”

“我懂,巫师。我要向荷鲁斯和三位一体的神祈祷,但愿不会有那样的必要,但是我会誓死保护芬妮和茜达都。”

泰塔笑了:“是的,我值得信任的老朋友。茜达都或许是你长期以来等待的那个人。”

“她使我那么强烈地想起我与梅丽卡拉公主的初恋。”麦伦坦诚地说道。

“你应该得到茜达都能够给你带来的所有欢乐,”泰塔耳语道,“可是现在别出声了,翁卡来了。”

翁卡怒冲冲地进来了,他并不想掩饰恼怒。

“你找到她了吗?”泰塔问道。

“你知道我没找到。”翁卡回到了卧室的门口,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朝空屋子里不放心地怒视着。接着,愤怒地摇了下头,他返回到泰塔的面前。“我们必须马上去城堡。”

“如果寡头们安排我去云裳花园的话,我需要保暖的衣服。”

“那里会提供的。”翁卡告诉他。

泰塔紧紧地握住麦伦的上臂告别了。“千万要坚定信念,鼓足勇气。”他轻声说道,然后跟着翁卡来到了马厩围栏的院子里。翁卡手下的一个士兵牵着一匹枣红色母马,已经配好马鞍准备上路。泰塔突然停下来。“我的马,‘云烟’在哪里?”他急切地问道。

“马夫们告诉我它瘸了,不能骑了。”翁卡回答道。

“在我离开之前,我一定要给它诊治一下。”

“那是不可能的了。我接到的命令是陪同你赶快去城堡。”

泰塔和他争论了一会儿,但无济于事。他回头绝望地看着麦伦。

“我会照顾‘云烟’的,巫师。你不必苦恼。”

泰塔跨上了那匹陌生的马,他们骑着马从大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