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多少都听说过一个叫“欢乐之声”的广播电台。

可事实上,“欢乐之声”并不是一家单纯的广播电台。它的下属业务遍及唱片、广告、出版、杂志和网站,最近甚至还有往影视方向发展的打算。

不过,也许是因为它的电台节目做得实在太出色了,所以大家都只记得欢乐之声只是个电台,而忘了它其实是传媒界中的一条大鳄。

南风晴现在就坐在这条传媒大鳄的心脏部门的一间办公室里,手中端着香浓的咖啡,耳边响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她的对面还坐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人差不多有四十多岁,穿了一身宽松的休闲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成熟、稳重、儒雅、风度翩翩。”这是南风晴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时,脑子里跳出来的形容词。

女人非常年轻,虽然长得并不算很漂亮,但她的穿着打扮却异常的得体,不仅掩盖住了身上所有的缺点,还把所有的优点都凸显出来。即使是最顶级的造型师,都未必能做出这样的搭配。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种独特的魅力,使人难以抗拒。

而更加让人羡慕的是,她竟然还有着一种犹如水晶般清亮的声音:“怎么样,你觉得行不行?”

“可以,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南风晴放下了咖啡,“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南风晴的要求还没提,房间里的电话就响了。

男人看了来电号码,是前台的内线,他直接按下了免提。

前台:“周先生,门口有位警官,他说他是来找南风晴的。”

男人看着南风晴笑了笑:“你的警察朋友来了。”对前台说,“请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来。”

三分钟后,邵士贤带着浑身的酒气出现了。

他的眼睛除了南风晴以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屋子里还有别人,他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南风晴:“今天早晨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点什么?”

南风晴带着笑意:“我什么都不知道。”

邵士贤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南风晴:“这有什么奇怪的?最清楚这件事情的人又不是我。”

邵士贤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南风晴指着那一男一女,“而是他们。”

男的主动走过来自我介绍:“邵警官你好,我叫周麟,是电台的节目制作人。而这位小姐,是我们的金牌主持人……”

“没有,没有,我可不算什么金牌主持人。”金牌主持人笑了起来,“我在主持节目的时候叫秘语,真名是方水乔。”

“秘语?”邵士贤冰冷的脸稍许缓和了一点,“你就是主持午夜诡话的那个秘语?”

方水乔点了点头:“是的,邵警官也听过我的节目?”

邵士贤:“听过一期。”

方水乔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期盼:“邵警官觉得我的节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建议?”

“胡编乱造,听觉垃圾。”

邵士贤的回答相当杀风景,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几秒钟后才被周麟的笑声挽救。

“呵呵呵,看来我们的节目可改进的空间还是不小的。”

四个人围着茶几坐下,周麟为邵士贤倒了一杯茶,邵士贤却拿出了酒瓶,在满满地灌了一口之后,立刻开始了他的问话。

“你们怎么知道今早发生了凶案?是谁把消息泄露给你们的?!”

周麟摆了摆手:“邵警官请不要误会,虽然我们是做媒体的,但还不至于会去做窃取警方机密的事情。我们之所以知道发生了凶杀案,这完全是出于巧合。”

“巧合?”

“是的,这的确只是巧合。我们有两个采编记者刚好住在北区,上下班都要走亭山公路。今天他们在经过亭山公路中段的时候,看到对面聚集了很多警察,还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中停了一辆出租车,他们估计是出事了,于是拍了几张照片……”

“他们为什么要拍照片?”

“这应该算是记者的职业习惯。”

邵士贤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周麟:“他们把照片拿回来放大,想看看这是不是一条值得跟下去的新闻。可没有想到的是,出租车里还坐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竟然已经死了。”

邵士贤:“按照一般的逻辑,如果车里死了人,最先想到的应该是车祸。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是凶案?”

周麟:“如果是车祸的话,出租车多少都会受到点撞击,可照片里的车子是完好无损的。”

这一点邵士贤当然想到了,他只不过是故意这样问的。

“好,我可以接受你这个‘巧合’的解释,下面来说说你们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周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浓茶,忽然好像换了个话题一样:“邵警官昨晚有没有听我们的广播?”

邵士贤摇头:“没有。”

“我觉得邵警官有必要先听一段。”周麟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将音量开到了最大。

方水乔的声音从音箱里传了出来,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但却比平时多了一丝压抑和诡异。

“今天要讲的,是最近在我们这个城市中流传很广的一个恐怖故事。有人说它是真的,也有人说它是假的。是真是假,秘语在这里不作评断,只是想提醒一下各位听众,如果你们当中有人经常要开夜车,甚至现在就在开夜车,在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可千万要当心一点!因为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开夜车的出租车司机……”

背景音乐跌宕起伏,音效沉闷而惊悚,秘语慢慢讲述了一个和出租车有关的鬼故事。

午夜,一名出租车司机载了一位乘客去浦江路。车开到一半,司机突然发现车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吓了一大跳,迅速停下车,想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坐在他车上的是一个在交通事故中死亡的鬼魂,不断地在午夜叫车,去他想去的地方。那倒霉的司机,因为拉了一位不该拉的客人,最后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周麟按下了暂停键,看着邵士贤:“这个故事最近在网络上很流行,我们把它改编了一下放在了广播节目中,邵警官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的确很有趣。但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难道邵警官不觉得这故事和昨晚发生的事情很像吗?”

“像在哪里?”

“同样是出租车,同样是司机,同样是被吓死的,而且又恰巧发生在广播直播的当晚……”

“等一等!”邵士贤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周麟,几乎不给他一丝避让的空间,“你怎么知道那个司机是被吓死的?!”

他的一双眼睛锐利得就好像发现了猎物的巨鹰,如果用这样的眼神去审问犯人,无论是多么狡猾的罪犯都会俯首认罪了。

但周麟的表情却坦然自若:“因为照片也拍到了司机的脸,他五官扭曲变形,当然是被吓死的。”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专业记者用的长筒炮连最微小的细节都能拍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脸上的表情。

邵士贤点了点头:“难道你是想和我说,现实中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也是被鬼吓死的?”

“是不是被鬼吓死的我不知道,但两者之间有这么多相似点,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要是那个在网络上流传的故事是真的……”

邵士贤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那个故事是假的。”

周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它来自于网络?”

“我对网络没有偏见。”邵士贤摸着酒瓶,“可这个故事的人物一共只有两个,一个是鬼,一个曾经是人,但现在也变成了鬼。难道你觉得这两个鬼也会用电脑上网写故事吗?”

周麟说不出话来了。

邵士贤冷笑了一声:“如果你要说的‘有趣的事情’只是这样的话,我看今天不如就先聊到这里,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既然话不投机,周麟也就不再挽留邵士贤,和方水乔一起客气地送他出去。

邵士贤离开办公室,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南风晴就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转过身问她。

“搭个顺风车,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你保证你不是想把我骗到你的诊所,然后又要和我谈什么根源问题?”

南风晴笑了,邵士贤忽然发现,南风晴的声音也是那么的动听,并不比方水乔的差。而更重要的是,她比方水乔要漂亮得多,笑容也是那么的美,那墨绿色的眼睛就好像一汪碧水,可以抓住任何人的心。

“怎么会,我像是这种玩小计谋的人吗?”

“你不像。”

“当然不像。”

“你可能就是。”

吉普车开出了地下车库,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

邵士贤问:“你怎么会去电台的?”

南风晴:“你想知道?”

邵士贤:“不想知道我还问什么?”

南风晴又笑了,这是邵士贤第一次看到南风晴笑这么多次。他以前见到南风晴都是在冷冰冰的办公室,一个是职业心理医生,另一个是心理有严重障碍的病人。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好像一场拉锯战,他想掩盖,她想揭开他的掩盖。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笑得出来?

“方水乔是我的朋友,他们现在正在策划一个关于心理访谈的节目,一共要做十二期,想请我去做特邀嘉宾。”

“有钱拿?”

“报酬多少是有点的,不过我还是以帮朋友为主。当然了……”南风晴抬手挽住了自己被路风吹散的头发,一截如白玉般的手臂从袖子里露了出来,手腕上心形的水晶的挂件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白光,“去电台做节目,这本来就挺有趣的。”

“能多有趣?”邵士贤哼了一声,“难道你想和周麟一样,有趣到把两件毫无关系的事情硬是联系在一起?”

“我觉得你好像在针对他。”

“我针对的不是他,而是他混乱的逻辑。”

“人家是广播节目制作人,思维当然要比普通人活跃得多,不然做出来的东西谁会去听?”

“那种莫名其妙的节目,傻瓜才去听。”

南风晴提高了一点音量:“我昨晚就听了。”

邵士贤忽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开始不停地咳嗽,他拿出自己的酒瓶递给南风晴:“咳咳,帮忙拧开盖子。”

“你开车还喝酒?算不算知法犯法?”

“我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以不喝酒。”

南风晴竟然真的很听话地帮他拧开了盖子:“我也发觉了,别人喝酒越喝越糊涂,你好像是越喝越清醒。”

邵士贤笑了,这是发自心底的笑:“真想不到,第一个发现这个优点的人居然是你。”

说完,他一口喝光了酒瓶里所有的酒。

“你知道不知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身上的酒味有多重?”

“有多重?”

“就好像刚刚掉进了酒缸里一样,我本来以为你连路都走不稳。”

“可事实上呢?”

“可事实上你的思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周麟话里的一点点小破绽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他可是欢乐之声里最当红的制作人,曾经还做过几年的直播脱口秀主持,居然也会被你说得哑口无言。”

邵士贤又笑了,他忽然发现南风晴居然是这样贴心的一个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最想听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就算她现在想知道他的银行卡密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的。

“我整天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罪犯打交道,对付一个制作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南风晴试探性地说,“你的逻辑性这么好,为什么始终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问题呢?”

邵士贤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南风晴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邵士贤看了她一眼,只吐出来两个字:“下车。”

南风晴睁大了眼睛看着邵士贤,她想不到他居然会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只因为一句话就要赶她下车。

邵士贤却表情愉快地对她说:“我去买酒,你自己看看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便利店的人不多,店员正无聊地拨弄着收音机。

邵士贤买了两瓶酒,一瓶马上就要喝,一瓶留着当备份。南风晴只选了一包薯片,就和邵士贤结账出门,一起回到车里。

邵士贤将酒倒在酒瓶里,南风晴拆开了薯片的包装。

“你有没有吃过午饭?”

“没有。”

“不吃饭直接喝酒,对胃不好。”

“酒对我来说,和水差不多。”

“不如你也吃些薯片点点饥?”

南风晴拿着一片薯片,伸手送了过来,她手腕上的那枚心形坠饰同时垂了下来。

邵士贤忽然发现那块坠饰被雕琢得非常漂亮,玲珑剔透的水晶带着一丝神秘,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慢慢透出了一种七彩色的光芒。

他不是女人,对饰物也没有任何兴趣,但是却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的眼睛再也不能从坠饰上移开。

坠饰上七彩的光芒越来越强,他的眼皮却越来越重。

火,很大的火,将四周烤得好像地狱一般的热。

当邵士贤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栋房子前。

这是一栋非常小的房子,小得只有一间房间。外壁墙上的水泥有几块已经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砖块,顶是用黑色的瓦片搭成的,扁扁地压在上面。

小房子并没有着火,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

“这是哪里?刚才的火呢?”

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熊熊大火猛地从小房子里窜了起来,邵士贤都已经可以感觉到自己眉毛被火焰的温度烤焦了。

而更加恐怖的是,屋子里竟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里面有人?!”邵士贤倒抽一口凉气。

屋子的门是开着的,邵士贤低头冲了进去。浓烟熏得他两眼发痛,脚下的地板发出咯咯的响声。

对面的墙角下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邵士贤用手拨开烟雾,正准备走过去。

突然,一张被大火烧毁的脸冲到了他的面前。

那张脸上的皮肉向外翻着,焦裂的皮肤和惨红的血肉夹杂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的,但双眸中透出一种莫名的恶毒,残缺不全的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似乎要把眼前的邵士贤吃了一样。

邵士贤吓得大叫一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头顶重重地撞在了车顶上,原来自己还坐在驾驶室里。

南风晴就在他的身边,略带吃惊地看着他。

刚才的只是一场梦,但是这梦却太真实了。邵士贤的皮肤上甚至还留着大火的温度,鼻子仍旧可以闻到那股呛人的浓烟。

“你睡着了?”南风晴问。

“好像是的,可能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失眠,所以……”邵士贤话说到一半,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打电话来的是自己的副手杜廉。

中山二院的调查有了结果,据医生说,张光业的心脏和一块嫩豆腐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几乎到了一碰就破的地步。主治医师曾建议他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张光业却不把这话当一回事。在开了几瓶护心药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一次。

一个有着严重心脏病的司机,驾驶心态极端而暴躁,不按时吃药,做的是开夜车的疲劳工作,平时还有酗酒的习惯。

看来这并不是一起凶杀案,张光业的确是因为心脏病发死亡的。

“你如果有案子要查的话,我可以自己坐车……”

“没关系,就是周麟认为是鬼做的那件事情,但已经结束了。”

“今早的凶案?”

“它根本就不是一桩凶案。”

“为什么?”

邵士贤拿出酒瓶喝了一口酒,冲走了梦境带来的负面影响,精神状态也略微得到一点恢复,笑了笑说:“因为那只是一场意外,杀人凶手就是死者自己的心脏病。”他停顿了一下,“我们与其谈这些无聊的事情,倒不如说点更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更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说……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