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在二楼的床上醒来,梦中幻想莫妮卡就在身边,睁开眼睛却是自己孤独一人。

现实如此残酷,窗外细雨纷纷,纽约天空雾蒙蒙的,就像现在的心情。

手机骤然响起,却是莫妮卡的号码。现在只有七点多钟,平时她还在睡觉呢,离我不到50米的距离,怎么不自己过来呢?

“古英雄!”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却有些仓促,“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里?”

“非洲。”

“别开玩笑了!”当即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服,“我这就过来找你!”

“我不在庄园里。”

“什么?”

莫妮卡停顿了几秒钟:“我在机场,天空集团的专机内,十分钟后就要起飞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昨天没有告诉我?”

“最近半年,天空集团一直在与所多玛共和国秘密商谈石油开发项目,已经确定那里埋藏着相当于半个波斯湾的石油,如果能把这个项目拿下来,不但可以成功拯救天空集团,还能成为全球最大的能源巨头。”

“所多玛?”

这个国家的名字实在太可怕拉。

“非洲东部的一个贫困的小国,全国一年的国民生产总值,还不及我的私家庄园的价值。但这个国家的地下,却藏着数万亿美元的财富!对不起,原本没那么着急,但所多玛的总统——其实是个靠政变上台的军阀,听说我的父亲去世了,就想停止与天空集团谈判。以前一直是父亲与他联系,还给他悄悄送了几亿美元。但最近我们的竞争对手开始介入,搞来几十个东欧美女送给他做性奴,情况非常危险——这些情报是今天凌晨才送到的。”

“你要亲自去谈判?”

“是,必须我亲自去,换了其他任何人都用,那个流氓总统只相信我的父亲。现在父亲已不在人世,我是唯一能代表他的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反复无常的西拉华拉总统,随时可能与我们的竞争对手签订合同。我将不惜任何代价阻止他们,并拿下这个拯救天空集团的项目,否则公司只能步通用汽车的后尘宣布破产!”

我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去那种地方会不会有危险?”

“一定会有,所多玛每年都会发生政变,上任总统是被现任总统亲手掐死的。”

“天哪!你不要去了!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不去天空集团就会灭亡,兰陵王高家也会一无所有,全球几十万员工都会失业,上百万人的生活受到影响,危险再大我也要去!”

“莫妮卡,你让飞机等一等,我现在就来机场,陪你一起去!”

说着飞快地冲下楼,跑出去通知我的专车。

“不!”她在电话里吼道,“你留在纽约,天空集团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能和我一起出访。”

“可是——”

我痴痴地看着清晨的天空,漫天细雨落在眼底。

“不要可是!专机已经起飞了,所多玛没有移动通信,我会主动给你打电话的。”

“莫妮卡!”我对着电话狂喊起来,“别走!”

“再见,我爱你。”

她挂了电话,让我一个人站在雨里,就像与家人走散的小男孩,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似乎莫妮卡也有些陌生了?

不,会不会在骗我?只是为了摆脱我?

我飞快地跑到庄园大门口,让管理员给莫妮卡的秘书打电话,证实了今天凌晨她离开庄园,坐专机前往非洲。

在雨里又给她打了个电话,那边果然已经关机,想必已钻入浓密的云层。

忽然,想起一年多前的上海,在前往美国的航班起飞之前,我打给她的那个电话。那时她如此惊愕与失落,正与我此刻的感觉相同。

纽约的雨越下越大,将我浸泡在水中,化成一尾孤独的鱼。


雨,下了三天三夜。

我,等待了三天三夜。

依然那么孤独,像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囚犯,枯坐在私家庄园的豪宅内,看着手机等待莫妮卡打来电话,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我打电话给她的秘书,只是说她已到达非洲,正与西拉华拉总统紧张谈判。我当然不方便问谈判内容,这种重要项目谈一个月都不算久,她的归来更遥遥无期。在网上查到所多玛国的资料,果然是个三天两头政变内战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该国移动通信的资料。而且这个国家与美国没有互派大使,更无从寻找莫妮卡下落。

现在,我反而怀念在阿尔斯兰州的日子,怀念当我刚刚越狱逃亡出来,作为被整个美国通缉的逃犯,与莫妮卡勇敢缠绵的每分每秒,那时多么向往与她一起来到纽约。

然而真的来到纽约,来到她的华丽丽的宫殿里,却没有一晚是我们共同度过的。

难道我们的时光真的这么短暂?

不,我受够了这种生活,蹲在这个富丽堂皇的监狱里,等待女王回宫恩宠于我!

越狱成功的刹那,我获得了无比的自豪,脱胎换骨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然而,现在又开始看不起自己——离“男人”两个字相差甚远。有时憋得极度冲动,想要逃出私家庄园,去纽约曼哈顿闯荡一番。但想到莫妮卡随时可能回来,便又乖乖地坐井观天。

今天,是高思国收藏古董的拍卖会,根据遗嘱将捐献给中国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私人收藏必须有家属代表监督,而莫妮卡远在非洲,只能由我代表兰陵王高家出场。

司机和秘书陪伴我进入市区,曼哈顿的一栋老楼,帝国大厦仅有一箭之遥——在纽约长岛住了一个星期,却第一次来到此地。这是美国最大的艺术品拍卖行,这次将有数十件无价之宝拍卖,其中有些国宝级的中国古代文物,引起中国网民的极大关注,甚至有人呼吁要抵制这次拍卖。我非常低调的到场,戴着帽子和墨镜,躲避各家媒体追逐,从消防通道进入拍卖会大厅。

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我表现得很是拘谨,尽量不东张西望,由秘书引我入座——居然是第一排,直接面对拍卖师,成为全场嘉宾的焦点。拍卖会将展示价值连城的文物,因此有极其严格的保卫措施,媒体和闲杂人员不得进入。所有人必须提前三天登记,全是世界各地的亿万富豪,很多是这里的常客,比如那些裹着头巾的阿拉伯王子。

拍卖会正式开始,先是全场起来为高思国哀悼,然后图片展示本次拍卖的文物,同时附有详细的文字介绍。高思国特别喜欢南北朝的文物,这些古董年代基本都是公元五到六世纪——那正是兰陵王驰骋疆场的年代。

第一件文物是早期青瓷,表面非常光滑,没有任何破损,瓶身上端有个精雕细刻的鸡头,简直巧夺天工。英文介绍后面附有中文,这件器物名叫鸡首壶,是古人盛酒水的容器。经过几轮竞争之后,这件青瓷被一个美国老板买下了,价格为50万美元。

接着还是一件北朝青瓷,中文介绍为“青釉仰覆莲花尊”,是代表南北朝莲纹装饰水平的典型作品。莲花尊除颈部堆贴两组飞天和兽面纹外,自肩部至足部装饰六层不同形态的仰覆莲瓣。一个日本商人以80万美元拍下这件青瓷,大概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

第三件却是由十几件组成,北魏时期的彩色女乐俑,排列成乐队的架势,捧着各种古代的乐器,可说是南北朝的乐器博物馆。一个德国收藏家以120万美元拍下这组乐俑……

拍卖会还算顺利,几十件文物很快各有买主,总成交价已超过一千万美元——这里随便哪件文物的价值,都超过我以前干推销员几辈子的工资!难道就真的值这么多钱吗?或者说它们的价值可以用美元来衡量吗?至少,我在有些买主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文物的艺术与历史,而仅仅是一件值得投资的商品,值得转卖为更高价格的东西,本质上与石油期货并无不同。

最后一件拍卖文物,也是今天的压轴节目,高思国生前最喜爱的一件宝贝,被工作人员小心地搬到台上,打开层层密封的金属箱子,外加三道密码锁,方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一匹腾空跃起的骏马,骑着一位全身甲胄的武将,高度大约在一米左右。无论是人是马都栩栩如生,几乎可分辨每一片甲叶,包括典型的南北朝明光铠,绝不亚于龙门石窟的精细。整个雕塑形象英姿勃发,宛如随时都会活起来,纵马驰骋于曼哈顿的街道!

然而,当拍卖会现场的人们,看到武将雕像的面孔,全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它的脸狰狞扭曲,铜铃大眼,朝天鼻孔,还有青面獠牙——就像戴上了一张鬼面具?

兰陵王!

坐在第一排的我,差点没从座位上摔下来,情不自禁地用手挡着眼睛,似乎骑在马上的面具武士,已经抽出腰间的宝剑,即将松开缰绳踏在我的脸上。

拍卖师的介绍随即响起:“骑马武将陶像,年代为北朝晚期,南北朝造像大多为佛教艺术,这种世俗的武将造像并不多见,历时一千余年之后,保存得如此完好,更是绝无仅有!起拍价为10万美元。”

话音刚落就有个美国古董商举牌喊道:“50万!”

不到两秒钟,就有个富家公子打了个响指:“60万。”

“70万!”

“90万!”

“150万!”

所有的目光都聚向第三排,一位大腹便便的阿拉伯亲王,这是今天所有文物的最高价。

拍卖师也有些意外,立刻笑着喊道:“这位先生出价150万美元!有没有人超过他?150万第一次,150万第二次,150万第……”

没等他说出“第三次”敲下木槌,最后一排响起个年轻的声音——

“151万。”

虽然,这声音并不怎么响亮,但足以令拍卖师的表情僵硬,木槌举在半空几秒钟,才缓缓地放下来说:“后面哪位先生报出了151万?”

现场产生小小的骚动,大家交头接耳面面相觑,不知是谁打破了阿拉伯亲王的价格?

“I——”

又是这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充满着柔和的磁性,甚至微带一些性感的沙哑。

我的心里微微一惊,转头看向拍卖会的最后一排,兀地多了一个白衣男子——居然是中国传统的汉服,从头到脚一片雪白,宽袍大袖衣袂翩翩,细纱衣襟隐隐写着楷书汉字,俨然《世说新语》的魏晋风度,又似兰亭流觞的王右军风采。

如此吸引眼球的古装剧打扮,进场时怎么没看到呢?大概这位汉服少年,是迟到了刚刚进场的吧。只见他一头过肩的黑色长发,摇滚乐手一般披散着。肤色雪白竟似何郎敷粉,又不同于欧美人种的粉红或苍白,而是中国人特有的自然白皙。脸上扬起一对剑眉,双目宛如流星清澈明亮,纯正的中国式细挺鼻子,配以恰到好处的人中,以及线条柔和的嘴唇。下巴不偏不倚,脸庞轮廓也很是端正。

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完美的中国人!莫妮卡虽然美丽动人,却带着西洋与东方的混血,而眼前的这位白衣美少年,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长相!

真是让我难以置信,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瑕疵,每个细节都像被能工巧匠雕刻过。眉宇之间处处透露着英气,闪烁的目光放射阴柔魅力,给人的感觉就是“刚柔并济”,简直不是这个世界所能有的生物!

我观察到拍卖场内的气氛,他令所有的男人黯然失色,又让所有的女人神魂颠倒!

这独特的气质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人——张国荣。

然而,我可以毫不过分地宣布:他长得比张国荣年轻时候更漂亮!

怀疑他是否整过容?但仔细观察他的鼻子与眼睛,每个部件都自然和谐,形成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绝非某些大明星整容之后,产生的某种生硬的人工痕迹。

突然,心底升起强烈的嫉妒,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貌不惊人,却偏偏要赋予这个少年如此英俊的脸庞,而他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

再想想自己过去的样子,我不仅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让他看到我的脸。

请允许我用那么长的篇幅来描绘他的容貌,而在拍卖会现场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拍卖师愣了愣说:“这位先生,你刚才的报价是151万美元吗?”

“YES。”

“好,现在的价格已经涨到了151万美元,谁还能超过这位先生?151万第一次!151万第二次——”

“152万美元!”

阿拉伯亲王终于坐不住了,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输给这突然冒出来的汉服美少年。又回到激烈的拉锯战,石油美元果然是厉害,天空集团也不得不臣服在石油的淫威之下。

拍卖师似乎和亲王关系不错,喜形于色道:“好,曼苏尔亲王殿下出价152万美元,152万第一次——”

“160万美元。”

美少年面不改色地报出新的价格,再度引来全场一片哗然。而他那双性感迷离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骑马武将陶像”,完全不把阿拉伯亲王放在眼中。

曼苏尔亲王殿下想必横行霸道惯了,世界上没有他买不到的东西,为了王室的荣誉争口气,也得拍到这件最后的宝贝!他站起来盯着少年,眼神里带着几分威胁,同时故作轻松地说:“170万美元。”

再度刷新今天的记录!但还没等拍卖师开口,汉服少年理了理飘逸的长发说:“180万美元。”

这个石破天惊的价格,让我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着眼前跃马奔驰的兰陵王,如果摘下这副魔鬼般的面具,该是怎样的一张容颜呢?

阿拉伯亲王已气急败坏,也不用考虑价格,竞拍变成比大小的数字游戏:“200万美元!”

“啊!200万美元?”拍卖师的面色也发白了,激动地喊道,“谁还敢报出比这更高的价格?200万第一次!200万第二次——”

“300万。”

白衣少年轻描淡写地说了个数字,就像我们平时花三元钱买块大饼。

然而,这个数字足以令在场的富豪和收藏家们目瞪口呆,尽管三百万美元并非艺术品交易的高价,但在南北朝文物中极其罕见。

我们的曼苏尔亲王也被吓住了,咬着嘴唇低头考虑许久,拍卖师很是配合他的节奏,慢吞吞地说:“啊,300万美元,这位年轻的先生,你确定这个价格吗?”

“当然!”

“你确定知道拍卖会的规则吗?”

“一旦报出价格,拍卖师落槌之后,就不可以再反悔。”

“你确定不反悔?”

“确定。”

拍卖师显然在帮亲王拖时间,还质疑少年的支付能力,甚至怀疑他是来砸场子的?这引起台下一片嘘声,他只能尴尬地喊道:“300万美元第一次!300万美元第二次!300万美元第三次!”

就当他要敲下木槌之际,亲王却颤抖地站起来,举起牌子说:“301万美元!”

看来石油美元已是强弩之末,最后就是赌博心态——万一汉服少年突然放弃,亲王就得硬着头皮付出301万美元,肯定远远超出他的预算,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当所有人都盯着美少年,想看看他是不是来让亲王大放血的,他却略带羞涩地低头,优雅地说出一个数字:“350万。”

“什么?”拍卖师也有些失态了,他怀疑自己该去检查听力了,“请再说一遍!”

“350万——”纽约的潘郎扬起头,胸有成竹地补充道,“美元!”

“GOD!”

有人轻轻喊了出来,拍卖会霎时沸腾了,不少女士悄悄拿出手机,拍下这一身汉服的少年。亲王殿下如一摊烂肉坐倒,满头大汗彻底认输,在保镖们的陪同下退场。

拍卖师无奈地叹息道:“350万第一次!350万第二次!350万第三次!成交!”

一槌定音。

工作人员抬走了宝贝,根据拍卖行的流程,稍后每位买主都会单独签约。

大家纷纷离开会场,惟独我坐着许久未走,因为汉服美少年也没动过。原本熙熙攘攘的拍卖大厅,飘荡着一股古物的陈腐味,一下子变得如此静谧死寂,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忽然,一掷千金的神秘买家,白衣飘飘地走过来,面对这位英俊少年的脸,我莫名其妙地紧张。

走到跟前才发现,他居然比我高半个头,果然是遗世独立的名士风范。尽管一身宽松的大袍,但从袖口泄露的手腕来看,他是个身形纤瘦的男生,不食人间烟火,直接从烂柯山中走出来。

“你好,高能。”

中国话——又是难得的中国话,从美少年的红唇间流出,配上他一身的魏晋汉服,似乎是竹林七贤之一?

“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打量着我微微一笑,露出一丝浅浅的酒窝,随口吟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居然是高适的边塞送别诗!联想最近关于天空集团的新闻,特别是我成功越狱震动全美,这句诗确实形容得恰到好处。

“不敢当!”我自嘲地苦笑一声,“全场人都被你震住了,但还不知尊姓大名?”

“慕容云。”

他撩起落在额前的一绺乌发,咳……虽然我是个男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动作简直帅呆了!

“慕容云?”

“是,你读过《天龙八部》吗?”

虽然,最近两年没读过金庸的书,记忆中却清楚的有《天龙八部》的情节。

“江南慕容?”

“很好,其实是塞北慕容,我们慕容氏族出自草原鲜卑,乃是五胡十六国的望族。”

“这……这……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姓慕容的人呢!”

最近半年我说话已成熟自信了许多,为何现在又结结巴巴?

慕容云神采奕奕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为何那么喜欢那个陶像?”

“因为很漂亮!”

“漂亮?”我摇摇头,“如果摘下面具大概就漂亮了。”

“面具?你也知道他戴着面具?对了,你是他的后代嘛。”

他为何什么都知道?我尴尬地回答:“这是我叔叔的收藏,我并不太懂这些。”

“非常荣幸,以后就是我的收藏了。”他收起长长的袖管,贾宝玉似的柔声细气道,“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慕容云转身离去,背影化作一袭白色汉服,宛如蓬莱山上传说的仙童。

“啊,等一等!”

他果然停住脚步,缓缓转过头来酷酷地一笑:“什么事?”

“你从哪里来?”

“古代。”

话音未落我和他都笑了起来,从浅浅的微笑到放声大笑,两个男人像疯了似的,笑声传遍拍卖行的每个角落。

没错,这身汉服行头果然是从古代穿越而来,没准下一秒钟就要穿越回去了。

他很古典地向我微微颔首,仿佛阮籍向嵇康告别,陆士龙与荀鸣鹤相遇。

奇怪,慕容云给人一种特别的亲近感,不仅仅因为他有张美丽的脸。

只见白袍风一般闪过,留下洋洋洒洒的魏晋空气,让我仰起脖子深呼吸。

一分钟后,我冲到外面的走廊,落地窗户可以俯瞰楼下的街道。

是的,我看见他了——美少年慕容云,穿着飘逸的白色汉服,走过曼哈顿的大街,任凭细雨打湿肩膀,一路引来无数人关注,甚至许多汽车放慢速度,几乎导致交通堵塞,直到消失在各种颜色的人海之中。

究竟哪来的中国小子?年龄比我小,谈吐气质却要成熟许多,看他拍出三百多万美元却面不改色,大概是某位富家公子。纽约有不少这种中国富二代,除了欺世马就是泡妹妹,如此具有古典名士风范,居然穿着汉服走在大街上,必定绝无仅有!

斯人已去,幻影不逝……

代表高思国家属为捐款签字之后,我在秘书陪同之下离开拍卖行。

刚坐进车里的刹那,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天空集团总部打来的电话——

“高能先生!高小姐出事了!”

高小姐就是莫妮卡,天空集团新任全球董事长兼CEO。

“什么?她不是在非洲吗?”

“是的,刚刚得到的消息,她在非洲出事了!”

电话里是天空集团的行政总裁,他吞吞吐吐的言语让我越发紧张。

“莫妮卡到底怎么了?”虽然心里极度恐惧,我仍对着手机狂吼,“快点说啊!”

“她死了。”


细雨霏霏。

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乌云覆盖下的停机坪。数辆黑色汽车刚被特许驶入,其中有一辆小型卡车似的超级悍马。

我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跨出加长版林肯站在雨中,司机在身后为我打伞。二十多人仰望苍穹,被大西洋吹来的风雨侵袭,等待莫妮卡魂兮归来。

远处跑道上降落了一辆公务飞机,高速滑行后渐渐放缓,直到完全停稳转向停机坪。机身上涂着天空集团标志,周围响起一片轻声哀叹,我的心也被碾得粉碎。

她回来了。

公务机进入停机坪,几名机场工作人员率先登机,随后打开机舱后部的备用门,一具棺材被缓缓抬下飞机。

莫妮卡的灵柩。

漫天阴雨之下,大家快步跑上去,有些人老泪纵横,有些人眼神绝望,纷纷抚摸着棺材——表面覆盖天空集团的旗帜,四名集团退休元老,当年与高过一同打江山的老兄弟,如今是白发苍苍的老头,扛起灵柩四角,走向由悍马改装的灵车。

我仍孤独地站在雨中,司机也跑过去帮忙了,冰冷的雨将我浑身淋湿,痴痴地看着莫妮卡——她已香消玉殒,藏身于一具棺材之中,被抬上黑色悍马。

耳边浮起几天前的清晨,在她起飞前往非洲之前,特意打给我的那个电话,她在这个人间留给我的最后声音——

“再见,我爱你。”

我也爱你!

亲爱的莫妮卡,虽然不曾亲眼看到,但我知道这是你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却成为我们永别的遗言。

倒带——她去非洲东部的所多玛国,为了天空集团生死攸关的石油项目,不被公司的竞争对手抢走。就在她抵达该国的当天下午,前往总统府谈判的道路上,遭遇了火箭弹的突然袭击。车队的五辆汽车全被摧毁,四名公司随行人员当场遇难,另有三名当地警卫死亡,受伤者多达十三人。莫妮卡的座车中弹起火后翻车,人们从车内救出了重伤的她,送到该国最好的医院——60年代中国援建的,医生全力抢救了一天,莫妮卡依然生命垂危,公司要把她送回美国治疗,却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停止心跳。

由于所多玛国的通信极差,隔天才与纽约总部联系上——天空集团内部一片大乱,行政总裁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莫妮卡的遗体做了简单处理后,被送上专机飞回美国。

天空集团再度成为全球媒体热点,在第二任董事长高思国下葬48小时后,第三任董事长莫妮卡·高在非洲遇袭身亡,这对身价万亿美元的父女,不到一周双双共赴黄泉,令风雨飘摇中的天空集团,处于随时翻船的危险境地。

是谁袭击了莫妮卡的车队?所多玛国总统下令严查,就连奥巴马总统也发表谈话,指示中情局强力介入,甚至要游说国会出兵东非,必须将袭击美国公民的歹徒捉拿归案。

目前媒体有无数种猜测,从邪恶组织到当地部落再到邻国政府,甚至还有人猜测就是所多玛国总统干的!这位传说中爱吃人肉的暴君,做出这种卑鄙勾当也不无可能。但截止目前没有个人或组织宣布对此负责,各方调查也没有任何头绪。

但我另有答案——此行莫妮卡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签下所多玛国石油开发的合同,原因是最近遇到了厉害的竞争对手。他们最不愿意看到天空集团成功,为了独占所多玛国的石油资源,必然想方设法阻挠莫妮卡,甚至要使用最邪恶的手段!历史上财团与财团之间的斗争异常残酷,往往比国与国的斗争更加卑劣,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定是某家跨国石油巨头,暗中雇佣职业杀手,用火箭弹袭击的方式,杀害莫妮卡及其随行人员,破坏天空集团的石油开发计划。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家伙,在福布斯排行榜上风风光光的家伙,说不定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魔王。

车队开出停机坪,悍马灵车被夹在当中,载着莫妮卡的灵柩,碾过纽约的漫天风雨。我的座车留在最后,与灵车之间隔着两辆车,雨刮器来回晃动,无法看清莫妮卡的位置,只能无望地靠在车窗上,让冰凉的玻璃凝固身体。

雨越下越大,一路的景色越发模糊,车窗上宛如瀑布流下,前方隐隐是灰暗的海平线。

几天前我刚来过这里——海滨墓地,高思国举行葬礼的地方,莫妮卡也将被埋葬于此。

汽车不能直接开进墓地,所有人都在大门口下车,冒雨将棺材抬进墓园。转过弯弯曲曲的墓道,直到最深处的海边高地,数米之下便是白浪滔天的大西洋。

我看到了高思国的墓碑,兰陵王戴着魔鬼面具,跃马俯视再度来访的人群,包括那具盛着他的后代的崭新棺材。

墓碑下有个新挖开的墓穴,两个华裔老人正在刻字,大概是加上高梦的名字吧。

莫妮卡将被葬在父亲身边。

所有人排列在灵柩后,我作为死者唯一的亲属,照例站在第一排,大家每人举着一把伞,但基本都被淋湿了。

行政总裁轻声问我要不要打开棺材,看看莫妮卡的遗体?

我目光呆滞地摇摇头:“不要打扰她了,让死者入土为安,别再承受这个人间的苦难。”

依然没有任何宗教仪式,简短的默哀和三鞠躬后,棺材被缓缓送入墓穴。

看着莫妮卡一点点远去,渐渐被美利坚的大地吞没,我的眼泪混含雨水,一同落入墓地的泥土——这把泥土也将拥抱她的身体,吸收她的皮肤与肌肉,分解她的每一寸组织,却无法溶化她的灵魂。

因为,我能感受到她的灵魂,飘荡在我的左右,浮动在我的眼底,叮咛在我的耳边,重复在我的梦中,烙印在我的心间,刻骨铭心,不可磨灭……再也无法抑制悲伤,不是逆流成河而是顺流成海,投入这片阴沉郁闷的大西洋。

棺材已落至墓底,大家每人送入一捧泥土,直到莫妮卡的青丝红颜,完全被埋葬于黄沙赤土之下。曾经被拥入怀中千柔百媚的胴体,曾经穿越丝绸之路混血的双眼,曾经掠过欧亚大陆的栗色长发,曾经在耳边缠绵的辗转低吟,曾经如胶似漆不可分离的短暂光阴。

而今,却作一堆尘土。

君犹如此,余何以堪?

我傻站在凄风苦雨中,当初的忧虑竟成事实——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时光太短暂了,也许这种恐惧本就是命运注定?

时间,世界上最残酷的还是时间。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此刻,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高高的兰陵王雕像墓碑,空旷的高氏家族墓地,还有海天一色的大西洋,无边无际的风雨,这个寂静的人间。

永别了,我的爱人!

我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就像一只椰子自高空坠落砸得粉碎,变成粉末溶入这片泥土,溶入地底深深的墓穴,与她的DNA成分紧紧缠绵,从此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简短的葬礼结束后,人们或真或假地抹着眼泪离去。给莫妮卡抬棺的四位元老,也被人搀扶着走出墓地。

最后,只留下我一个人。

没有人为我撑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湿透,包括心也被浸泡在泪水中。痴痴地看着脚下的泥土,周围种着茵茵的绿草,很快将要覆盖一层不锈钢,再也不能被我看到了。

莫妮卡死了。

我最爱的人死了。

天空集团新任全球董事长兼CEO死了。

古老的兰陵王后代,原本只有四个人——高思祖及其子高能,高思国及其女莫妮卡。

现在,只剩下了高能——不,高能也早就死了!

三年前,高能与我一同发生车祸当场身亡,而我失去了自己的脸,换上高能的脸代替他;一年多前,高能的父亲,突然自杀身亡;一周之前,高能的叔叔,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因患癌症去世;现在,高思国的独身女,我最爱的女人高梦——莫妮卡,带着残破的遗骸,埋入他父亲的身边。

至此,兰陵王高氏家族的血统,已在地球上彻底断绝!

兰陵王高长恭,这个如此美艳的生命,留下过无数的传奇,引来多少人明争暗夺,却在历史的长河中黯然消逝。

生命是一条基因的河。

兰陵王这条河已彻底断流干涸,再也不可能有水重新灌溉了,因为源头化作了沙漠。

这想必是高能的爷爷,天空集团的创始人高过,做梦也没想到的未来;大概也是兰陵王高家的死敌,我的祖先蓝衣社古家从未想过的。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还有我。


孤独地走出雨中墓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方才打了个冷战,感觉刚被扔进冰窟。

专车还在耐心地等我,一路小跑钻进车里,却看到后排还坐着一个人。

“你是谁?”

“亚力克斯·卡特——已故的高思国先生与莫妮卡·高小姐的私人律师。”六十多岁的白人,戴着眼镜很不起眼的样子,微笑着伸出手,“你就是高能先生吧?”

“是。”

我极不自然地与他握握手,随后转头瞪了瞪我的司机。

“高先生,请不要责怪你的司机,是天空集团行政总裁让我上车等你的。”

“哦,你也认识他吗?”

“事实上,我与高思国先生认识超过二十年了,天空集团每个高管都是我的朋友,当莫妮卡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就亲手抱过这个小姑娘。”卡特律师的表情阴沉下来,“很遗憾她永远离开了我们,可能你刚才没有注意到,葬礼时我站在最后一排。”

这番话让我放松了戒备,脱下淋湿了的衣服,用毛斤擦着头发和身体说:“很抱歉,我形象不佳。”

“看得出你很难过。”

“嗯,自从我的父亲和叔叔去世以后,莫妮卡已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也知道我越狱成功以后,第一个帮助我的人就是她,不敢想象她已经不在人世!”

卡特律师深呼吸了一下:“高先生,根据高思国先生留下的遗嘱,他的所有遗产包括天空集团的股权,全由他唯一的子女莫妮卡继承。高思国先生去世以后,莫妮卡在我的面前签字,继承高思国先生的全部遗产,同时写下了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说完他打开公文包,将一份文件交到我手中。文件内容非常简单,仅有廖廖数语——

“今天,我继承父亲高思国的全部遗产,同时继任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根据父亲生前意愿,他希望能有一位家族男性成员,继承他的遗产与天空集团的股权,这位男性成员就是我父亲唯一的侄子,也是我唯一的亲人高能先生。为了遵循父亲生前的意志,以及家族男性继承的传统,我做出如下决定——

将来我若遭遇不测,就将我拥有的全部资产,以及我持有的天空集团股权,交给我的堂兄,也是家族最后的男性成员——高能先生继承,同时他也将继承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的职位。这份文件由我亲笔签字,并由亚力克斯·卡特律师证明执行,既可决定我的个人财产归属,也可作为CEO签署的文件,在天空集团董事会上宣读。

为天空集团的明天而祝福!”

最后是莫妮卡的签字,中文与英文各签一遍,中文是工整秀丽的“高梦”两个字,签署时间是一周之前。

“莫妮卡让我继承天空集团?”

我的十根手指在颤抖,如果没有这份文件,我不知道自己——即便以高能的名义,是否还有权继承这些?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有了这份莫妮卡签署的文件,那就是铁板钉钉的有了!

“是,这份文件合法有效,已经做过公证,并已转发给集团各位高管。我会为你办理全部的遗产继承手续,下周召开的天空集团董事会上,你将成为第四任全球董事长兼CEO。”

“这个,太让人意外了。”

命运为什么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我说过我——不,是高能,没有机会得到这一切,即便我与莫妮卡结为夫妇,也会成为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除非出现一种情况,那就是高思国与莫妮卡父女俩相继去世,谁都无法想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情况,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内成为现实!

是谁给我安排的命运?

“高先生,莫妮卡签署文件时,我也感到非常奇怪。她才二十多岁,人生道路还很漫长,等到将来结婚生子,自然有人继承她的产业,为何现在就指定堂兄继承呢?她说这是高思国先生的本意,只有男性才有权继承家族产业——而且他必须姓高!只是考虑到你曾被判入狱,所以莫妮卡为第一继承人,你为第二继承人。但是,如果莫妮卡不写这份文件的话,你很可能分不到什么遗产,顶多一小部分个人财产而已。”

我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我明白了,谢谢!”

“你应该感谢莫妮卡,你的堂妹是个好姑娘。”

“是,我当然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为什么?莫妮卡明明知道我是假冒的高能!仅仅因为她爱我?想要把她的一切留给我?但这一切都是她父亲留下来的,她自己也未必喜欢,为何要交给一个冒牌货?她知道我不敢接受她的使命,不愿承受那么大的担子。我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只想为自己报仇,找到陷害我的幕后真凶,我没有勇气承担这样的巨大责任,也没有权力来继承这个帝国。

我会让她失望吗?

“高先生,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卡特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部手机,交到我的手中说:“你还记得它吗?”

“是莫妮卡的手机!”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但外壳有许多破损痕迹,“怎么会在你手里?”

“当她遭到突然袭击,座车翻倒被困于车内,全身严重受伤之时,手中仍紧紧握着它。今天,这部手机随同主人的灵柩,被一同运回纽约。刚才我给手机充电,开机发现首页有一条备忘录,你可以看一下。”

她的手机首页有行英文,在最最醒目的位置——

“请将这部手机交给我的堂兄高能先生。”

老律师摇摇头:“我没看过其他内容,但相信有莫妮卡给你传递的信息。”

“非常感谢!”

我痴痴地将手机放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让另一个世界的她,感受到我的心跳。

“再见,我的司机还在等着我呢。”卡特律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幸运的年轻人,作为高思国先生与天空集团的老朋友,我向你祝福——好好准备你的艰巨使命吧!”

律师下车之后,司机问我要不要走,而我回头看了看墓地说:“再等一会儿,我不想那么快就离开她。”

仔细检查莫妮卡的手机,短信里都是些公务信息。通话记录里的最后一条,正好是起飞前夕打给我的,想必飞到所多玛国就没信号了。又查看手机的视频和音频,发现在她出事的那天,保存了一条音频。

就是这个!手指微微颤抖,从车里翻出一只耳机,插上手机打开这条音频,耳膜中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莫妮卡的声音——

“亲爱的……出事了……我们遇到了袭击……我翻车了……啊……好疼啊……”

到这里有些哭泣了,一定是受伤的疼痛感觉,让我也感到某种伤痛。

“我受伤了!不确定伤在哪里?但真的很疼!很疼!我浑身都是鲜血,除了自己的血以外,还有我的保镖和司机的血……天哪!他们都死了!我被困在座位上了,车顶压着我的头,我的胳膊上都是玻璃渣!该死!我想我就快要死了!”

音频里响起不知谁的惨叫,也许是外面其他受伤者,同时还有车辆燃烧和爆炸声,总之乱作一团,可以想象当时可怕的场面。

“这个鬼地方没有手机信号!我没办法打电话给你……啊……好疼啊……亲爱的,对不起!我离开你去了非洲……我怕没有机会再见到了你……疼……我只能……啊……我的脸……我只能在手机里面录音,但愿我死以后,这台手机里的信息还能保存下来!”

天哪!发生了什么?她被困在一辆熊熊燃烧的车里,也许身体被倒挂着,钢铁车身将她严重压伤,也许还有火焰烧伤了她,想想她的冰肌玉肤,怎能遭受这样摧残?她疼成这个样子,肯定有多处骨折,却还坚持强忍下来,抓着手机录音说话——全是为了我啊!

“亲爱的……我想告诉你……在父亲去世以后……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也是唯一的亲人……啊……我的眼睛……SHIT……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爱你……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流血和伤痛……请不要怀疑……我爱你……”

“我不怀疑!”

此时此刻,我大声呼喊出来,吓得司机紧张地回过头,而我摆了摆手让他不要管我。

耳机里继续响着莫妮卡痛苦的呼声:“我……我快死了……不想死……但真的好疼……血快流光了……不……如果现在还能做一件事……我就把我的一切给你……还好我已经做过了……但愿卡特律师能把这部手机交到你手中……但是……你必须……疼死我了……你必须……答应我……为了我的父亲毕生奋斗的事业……为了这个动荡的世界……好疼啊……”

实在听不下去了!似乎我就坐在她的车里,陪伴她一起承受痛苦。我迅速按了暂停键,泪如雨下地倒在座位上,大声命令司机开车。

汽车飞驰在长岛的大雨中,我挣扎着打开车窗,呼吸着外面阴冷的空气,仿佛这样就能浇灭灼伤莫妮卡的火焰!

继续按下播放,莫妮卡的声音已越发虚弱——

“亲爱的……请你庄严承诺……啊……无论你怎么想……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忍住……不……我说的是你……你必须忠于天空集团……忠于兰陵王高氏家族……忠于你曾经服务过的公司……忠于……哦……忠于天空集团全球几十万员工……如果公司遭到毁灭……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也都将陷入地狱……拯救我们的公司……拯救这几十万人的命运……拯救这个危险中的人间……不是耸人听闻的警告……而是我们面临的事实……好疼……”

我答应你!

是的,我已在心中做出庄严承诺,我答应你!我最亲爱的女子,我将忠于这个誓言!永远不背叛!

“承担你的责任……完成你的责任……像男人那样战斗……可惜……我不是男人……但记住……你是男人……听到这段话……不要哭……为我战斗……为天空集团而战斗……为你的理想战斗……你将是一个英雄……”

对,我既是高能,又是古英雄,我心里的名字叫高能古英雄。

我将为了这个承诺而战斗。

“怎么还是那么疼……我真的快死了……你答应了吗……如果你答应了……我就可以走了……唯一的遗憾是……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我们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说不动了……最后时刻来了……天堂再见……我爱你……”

我也爱你,亲爱的莫妮卡。

纽约死一般的天空下,这段来自非洲的声音到此为止,最后“我爱你”三个字,微弱得简直像蚊子叫,这是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喊出来的。剩下的就是混乱的杂音,还有外面的呼救声,显然她已失去意识,沉入深深的黑暗。

拔下耳机,睁开眼睛,泪水早已模糊视线。

这辈子从没流过那么多眼泪,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流了吧。

现在,终于知道莫妮卡选择我的原因了。

不仅仅因为她爱我。

她相信我注定与众不同,能够担负起一个伟大使命,可以完成任何艰巨的任务,我的命运将与天空集团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不管我究竟是谁,必将成为一个非凡的英雄。也只有我能守护好天空集团,找到兰陵王的最终秘密,保护这个悲惨的人间。

我的报酬将是得到世界,当然也可能失去自己。

而我的代价将是永远失去莫妮卡。

既然我已经失去了她,那我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甚至我的生命。

车子驶入莫妮卡的私家庄园,我闭上眼睛默念着几句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