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人说过,放在眼皮底下,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能见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你熟悉的。你的大脑会自以为是的,将那些东西自动辨别为某种玩意儿,但事实却往往和你看到的相去甚远。

例如你住的房子,你每天都必定会上楼下楼至少一次,通过自己熟悉的楼梯至少两次,那么一年就要经过七百三十次,而且每四年会多出两次来,这样十年、二十年过后,你已经够了解这座楼梯的一切了吧。

但是又有几个人清楚的记得,自己所了解、所熟悉的楼梯到底共有几阶呢?

摆放在院子中的,确实不是什么铜狮子。

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心底越看越冷,甚至忍不住颤抖起来。

沈科毫不客气的猛拍我的肩膀,粗声问道:“小夜,这些雕像真的有问题?”

我沉重的点点头,苦笑着,用干涩的嗓音说:“原来放在院子里的铜像,果然另有其物。这玩意儿,是年兽!”

“年兽?”

他吃惊的大叫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虽然心情十分复杂,但我还是少有的耐心解释道:“年怪兽的由来,最早要从秦代后期算起。据说,它平常都躲在深山里捕食百兽,可是一到了冬天,山中的食物逐渐稀少了,那怪兽便会跑出山,闯进村子里,抢夺食物,伤人伤畜,于是每到冬天,每个村子都会惶恐不安。”

老祖宗和孙路遥也走了出来,侧耳仔细听着。

我舔了舔嘴唇,又道:“年兽虽然恐怖,但却害怕三种东西:一是鲜红的颜色,二是明亮的火光,三是巨大的声响。

“于是所有的村子都联合了起来,让每家每户都准备这三样东西,希望年兽不敢再进入村里捣乱。

“又到了冬天,村里人的每户人家,无一例外的将门涂抹成红色,门口烧起熊熊燃烧的火堆,晚上大家都没有睡觉,在家里敲敲打打,而且发出巨大的响声。夜渐渐深了,年兽在村口出现,见到村子里到处有红色的东西,处处有火光,又听到村子里不断有巨大的声音发出,它顿时惶恐不安起来,掉头就躲进了山里,而且从此后,不敢再出来伤害村民和牲口……”

“停!打住!”沈科喊道:“这不就是‘年’的由来吗?说起来,干嘛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给当作护院宝,堂堂正正的摆放在家里?”

“这就要问你家的老祖宗和风水师了!”

我大有深意地看着装傻的沈家老祖宗,以及站着不动、脸带微笑摆酷的孙路遥,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年兽是妖兽,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用它来护院,根本不是用来保护什么沈家所的谓风水,而是在压制某种东西!”

老祖宗和孙路遥微微一颤,看来是被我给说中了。

沈科吃惊地张大嘴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院子里突然闯进了一个人,是沈雪。

她满脸都是汗水,气喘吁吁地冲我吃力喊着:“小夜,还有小科……小露她,她出事了!”

好疲倦!眼帘重的无法张开,就像被万能胶严严实实的粘了起来。

徐露感觉自己躺的地方很舒服,温暖、有安全感,让人的心莫名其妙地变得十分宁静,就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

如果不是老感觉很累的话,一切就都完美了!

有人在身旁推自己,那双手很柔软,也很冷。

它像是在和她开着玩笑,不断挠着她的脖子冰她,终于,她懒洋洋的张开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那双手的主人望去。

周围,什么也没有。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张被红色的蚊帐笼罩起来的床上,很古香古色的床,她轻轻用手抚摸着床头,触手生温,像是木头的地方软绵绵的,而且还非常有规律的一涨一缩蠕动着。

徐露丝毫不会感觉到害怕,只是很好奇的揉了揉眼睛,木头的地方还是木头,只是伸手接触,感觉依然在不断收缩,如同有生命一般韵律感强烈地蠕动着。

徐露不耐烦起来,她拨开蚊帐去找鞋子,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的那双白色休闲鞋不见了,只有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孤零零的摆放在床边。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地穿上,从床上走了下来。

她略微打量着四周,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当然,如果要拿自己的卧室做比较,也不能算小了,正方形,大概接近四十个平方呎,而且看得出来是个女人的闺房,屋子里的所有摆设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每一寸地方都恰到好处的放著名贵的古董家俱。

只是整个房间的色调偏暗,所有的东西都是朱红色,会让人产生压抑感。

徐露深深吸了口气,但顿时就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就在刚才空气灌入她的鼻腔中时,有一股恶心的怪味也随之冲了进去,臭的她大脑也有一刹那的停顿。

不远的桌子上燃烧着一根蜡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的光芒变得缥缈起来,在四周也不断飘绕开一丝一丝的红色烟雾。

这些血红色的烟雾,犹如斩不断的流水般坚韧,不论她用手怎么挥动,也不见它们移动丝毫,甚至还会无耻的缠绕上她的手。

徐露无奈地不再理会它们,继续打量四周,然后,她看到了一面十分眼熟的屏风镜。

她走过去,用手轻轻抚摸着镜面,大脑飞速工作着,但是不论她怎么拼命回忆,还是想不起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因为什么,而接触过这面镜子。

她后退了几步,发觉镜中的自己实在是很苗条,于是她轻快地开始跳动,看着那个飞扬的身影不禁痴迷了,只是在内心深处却丝毫激动不起来,仔细想想,镜中的自己似乎少了些什么。

对了!怎么没有头?

自己的头到哪去了!

还有脖子,脖子也不见了!

她对着镜子,不断抚摸着自己的脸和脖子。

镜中,自己缺少脖子和脸孔的手部活动,显得异常怪异,身后原本已经够诡异的烛光,猛地一亮,变为了一片血红。

血腥味不断灌入鼻子里,大量的血不知从什么地方猛地喷在镜子上,顺着光滑的镜面向下流,如同小溪般,缓缓淌到了地面,如有生命般,寻着自己的脚跟,流了过来……

徐露大喊着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她困惑地望着已经爬到手臂上的阳光,许久才反应过来,已经是早晨了。

原来只是一场梦!还好只是梦……

她用力按着依然狂跳不止的心脏,翻身下床,走到洗漱台前,用手将水泼到脸上,取了毛巾擦干后,又抬头条件反射似地望向镜子。

顿时,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猛地窜入还犹有余悸的心口。

她脸色煞白,用手强捂住嘴,喉咙中有声音在“咯咯”作响着,终于,她瞪得斗大的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依然绝望地见到镜中的自己,在头部和脖子的位置,竟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没有说多余的客气话,沈科显然比我还急,用力拽着我的胳膊,就朝外跑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抱歉地冲老祖宗笑着,一边走得飞快,一边诧异地问沈雪。

只见她皱着眉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清不楚的神色道:“我也不太清楚,可是小露清早一起床,就用凳子将镜子给砸的粉碎,就像疯了似的!”

回到落住的地方,还没走进去,就听到“啪嗒”一声响,接着又是一声玻璃摔坏的声音,也不知道那小妮子已经开始砸第几个镜子了。

我们三人加快脚步进了房间,才发觉她疯犯的还不是普通的严重,屋子里所有可以映出她样子的东西全都被扔了出去,房间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玻璃制品,就连窗户也被砸破了。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徐露就蜷缩在床角,身体不停地发抖。

“小露,你怎么了?”

沈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想拍拍她。

就在手就要接触到她的身体时,徐露犹如一只受到极大惊吓的小鹿,反应强烈的翻下床,躲在了对面的墙脚。

沈科的手就那样呆呆地悬在空中,许久都没有改变姿势,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我的视线一直跟着精神状态非常不妙的徐露,只见她嘴里不停地在念着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露死命的挣扎着,双手用力抓着我。

“你怎么了?该死的,到底怎么了!”我没办法再顾虑沈科那家伙会有什么感受,用力将她抱住,死死地抱住。

她的嘴巴紧紧贴着我的肩膀,这时才终于听清楚,她一直都在嗓子里转个不停的声音。

“我的头、我的脖子……不见了!都不见了!”

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了头顶,莫名的恐惧,令我全身的毛发几乎都竖了起来。

不过,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由自主地望向她,她的脖子和脑袋依然好好地留在它们该存在的地方。

屋里玻璃的碎片洒了一地,我的视线从她的身上转移到地上,又向周围打量起来。

小露究竟看到了什么,居然会让她怕的发疯?宁愿强迫自己的大脑处于非正常状态,也不愿意清醒过来,面对她眼中的事实?

又是什么东西,会让她变成一个破坏狂,疯子般地将好好的房间弄得一片狼藉?

房中的家俱都被她扔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一张床,究竟,她在害怕些什么?

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安静下来,但小露依然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着,满脸的绝望。

沈科静静地坐在床边,用力的握着她的手,死死的握着,就像他一放手,眼前自己最爱的她,便会永远的离开似的……

我轻轻一拉沈雪,走了出去。

大口大口的吸着这个多事早晨的新鲜空气,漫无目的的和沈雪在沈家大宅里散起了步。

“你知道吗?”我苦笑着淡然道:“有人说,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得最大的玩笑。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哪些是对的,哪些又是错的,或许当我在老死的那一刻才会逐渐了解吧……所以我常常告诫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每一件事,然后躺在椅子上等死!”

“抱歉,我对富有哲理的东西一向不感兴趣。”沈雪用小指轻轻勾着我的手,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不要拐弯抹角的。”

“那你告诉我,对于小露的事情,是不是我某些地方处理错了?”

我停住脚步,望着她的眼睛,自责地说:“或许,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都怪我太好奇了……该死!如果我什么都不管的话,说不定什么都不会发生!”

“不对!你没有错!”

沈雪抓住我的双手,拼命地摇头,摇得眼泪似乎都快流了出来,她说道:“由始至终,你都没有错!我倒是更相信这一切都是个大圈套,一个不知道目的,也不知道谁是饵的圈套。冥冥中,肯定有一只手在操弄这一切,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东西搞出来的。小夜,你也发现了吧,沈家好像有什么变了,只是感觉……但我就是觉得有东西不一样了,就像,就像有什么在遥控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把我们推向它早已经准备好的坑前,就差谁从后边踢上一脚了!”

我略微有些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孩,一直以为她很糊涂,神经更是粗的像桌子脚,却不知道她的感觉居然如此敏锐,甚至想到了许多就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在沈家乱逛了不知多久,我们兜了一个圈子后准备回去。

突然,眼睛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我呆呆地站在一个院子前,死死地盯着门上的牌子看。

“你又怎么了?”沈雪用力摇了摇我。

我丝毫没有移开注意力,只是唐突的问道:“小雪,你在沈家本宅待了多久了?”

“我出生就待这里了。”

沈雪很奇怪我的问题,但还是乖乖的做了回答。

“那你对沈家应该够熟悉了吧?”我的眼神飘向了南边方向,房子的隔邻,就是我们一行人落住的院子。

“当然熟悉啊!”她发现了我问她的语气怪怪的,似乎隐藏着什么内容:“你问这个干嘛?”

“等一下再告诉你原因。”

我神秘的笑道:“先告诉我,如果没有门牌的话,你可以清楚地记得,自己经常串门的人家的确切位置吗?”

“不可能!”沈雪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没有门牌的话,恐怕我连自己的家也会找不到。这里所有的宅子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即使熟悉路,从外边看也根本就分辨不出来自己要找的房子。”

我眼中顿时放出了光,继续问:“那也就是说,沈科那并不是常常回家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记得自己家的准确位置,只能全靠门牌来当作路标了?”

“如果是小科那白痴,绝对是有可能!”

“很好,那你说,”我望着沈雪的眼睛,缓缓说道:“如果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偷偷地将沈科的门牌和隔壁偷换,让那小子的家,平白无故的往前移动了一个位置,以他迟钝的性格,应该也是很难发现的?”

“你说什么?”

沈雪震惊地眼睛圆瞪,浑身僵硬,就这样呆愣在了原地。

我大感有趣地一边指着门牌,一边解释道:“我早就发现附近的院子空置很久了,既然没人用,为什么只有这户人家的门牌特别?

“你看,它和门接触到的地方并没有灰尘,也就意味着在近期有人将其移动过。

“还有,空置的房子中的物品,其他沈家人有随意使用的权利,房间的用途被人改变了,或者摆设改动过,这些也都不会让老久才回来一次的粗神经沈科感到奇怪。只要门牌是挂着他老爸的名字,他就丝毫不会怀疑,更不会想到其实已经有人对宅子动了手脚。”

我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其实昨晚我就和那家伙谈到,或许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他的老窝。现在,证据总算是有了。”

我说完后,一脚踹在了门上。

应该有一年没有开过的门,“吱嘎”一声向左右两边分开了。顿时一条小路露了出来,向庭院里不断延伸。

“你想做什么?”沈雪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笑着,往里边望去,“当然是进去看看。那个人的目的就隐藏在里边也说不定。”

突然感觉有股恶寒从敞开的院门里,缓缓散发了出来,那扇大门就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大嘴,它咧开狰狞的笑容,静静地等待我们踩上它的舌头,向它的胃自投罗网。

深吸一口气,我强做镇定地抬脚,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