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朝阳,自窗带的隙缝中照进来,映在安妮长长的睫毛上,安妮沉静地睡着,她已经完全是一个少女了,和她还是小女孩子的时候相比,他的脸色,也不再是那么苍白,而有着一种天然的红润。

她翻了一个身,阳光打破了她的好梦,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向床头的钟看了一眼,已经九点半了!

安妮的心中虽有点奇怪,木兰花替她订下了严格的自学课程,每天早上八时半,不论她睡得多么沉,木兰花一定会将她摇醒。而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木兰花练习各式各样的武技。

安妮的个子已经很高,但是她却很纤细,木兰花教她技击,也都偏重于巧劲这一方面的招式,但由于木兰花对技击有着非常深湛的研究,光是这一部份,已经够使安妮朝夕苦练的了。

今天,为什么自己竟可以晚起一个钟头呢?安妮有些不解,她披起晨衣,推开了房门,大声叫道:“兰花姐!”

高翔在这时候,是早已到警局去的了,通常,只有她和木兰花两人在家中。

但现在,在叫了一声之后,她已经可以肯定,家中只有她一个人!

她下了楼梯,又叫了一击。仍然没有人回答她,她跳下最终几级楼梯,也已经看到桌上有管一张纸,安妮直来到了桌前,那是木兰花留下的书纸:

安妮,我到医院去,有些事,你切记得自己练习。

安妮皱着眉,在桌边坐了下来。

木兰花到医院去了。她为什么到医院去?是她有了什么意外?

安妮虽然渐渐长大,可是她爱好幻想的习惯,仍然一样,一件很小的小事,在她丰富的想像力的扩展下,会转变成许许多多古怪的念头。

可是,无论如何,木兰花是不会有意外的,但是,她为什么要到医院去,是别人有了意外?

安妮呆了片刻,来到了电话机旁,她拨了穆秀珍家的电话,可是,穆秀珍不在。更使得安妮心中不安的是,仆人的回答是,云四风和穆秀珍也到医院去了!

安妮的心抨坪跳看,她又打电话找高翔,警局的回答是:高主任到医院去了!

安妮呆了半晌,她越来越觉得,事情有点不寻常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医院?

安妮呆了好一会,才又打电话到云氏工业大厦,找云五风。

当她转到那边的电话,正发出“滋滋”声的时候,她心中正在暗暗祷告着:天,不要五风也在医院中。

电话有人接听了,安妮道:“请五风转电话,我是安妮!”

她听到的是一个职员的声音:“对不起,安妮小姐,云先生才一上班,就到医院去了!”

安妮忙道:“你知道是什么医院么?”

那职员答道:“好像是林道博士主持的私人医院。”

安妮有点着急,她又问:“那家医院,在什么地方?”

那职员抱歉地道:“对不起,不知道。”

安妮放下了电话。虽然木兰花留下的字条,是叫她自己练习,但是这时,她的决定却是:既然所有的人都在医院中,那么她也要去!

已经有医院的名称,要找寻那所医院的地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安妮只花了五分钟时间,打了几个电话,就已经知道了它的地址。

她匆匆换了衣服,奔出门口,上了她自己的车子,那是她十五岁生日,云家五兄弟、穆秀珍和木兰花一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特种铱合金外壳,云氏工业系统出品,特别设计的精良引擎,以及许多其它车子所没有的设备,颜色是悦目的银紫色,驶出了大门。

一面驾着车,安妮一面仍然在不断地想着:究竟是什么人有了病,以致大家全到医院去了?

安妮很有点不高兴,因为木兰花没有叫醒她,和她一起去,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不是么,早已过了十五岁生日的人,还能算是小孩么?

她的车子,转上了一条路,在两边的林荫中向前驶着。她已经知道,林道博士的医院,并不是公开营业的医院,而是私人的医院,可以说是林道博士个人的一个医疗实验室。

而她也在电话中问清楚了。林道博士,是举世闻名的热带传染病专家,对于丛林和沼泽地区的热病,尤有独到的研究,他是世界上最早分析出热带黄热病长螺旋形病原体的人。

车子终于停在一幢精致的洋房前,车子一停下,安妮就看到木兰花的车子、穆秀珍的大红色跑车及五风那辆在外表上看来,旧得像是一堆废铁,但是性能却堪称世界第一的车子全在。

安妮在门口,轻轻按了一下喇叭:就有一个男工,将铁门拉了开来,安妮驶进铁门,将车子停在云五风的车子旁边。

她走进医院,便向值日护士问道:“木兰花小姐,她在那里?”

那护士指看楼梯,道:“他们全在楼上。”

安妮急急走了上去,楼上是很宽阔的,阳光充足的走廊,静得出奇,有一位护士走过来,安妮又问她木兰花在什么地方,那护士向一间房间的门指了指,低声道:“在里面,最好别去打扰他们!”

安妮道:“不行,我一定要进去。”

护士点了点头,道:“那么,请静一点。”

安妮吸了一口气,她更感到事情不寻常了,一定是有什么人得了重病。

她急急来到房门口,握住了门柄,轻轻旋转着,将门推了开来。

那是一间很宽敞的病房,病房中有很多人,安妮认识的人几乎全在了,他们都站在床前,低着头,面对着房门的是云四风、云五风,还有云氏五兄弟中的大哥和二哥,在他们的旁边的,是一个穿着白袍,神色很严肃的中年人,他可能就是林道博士。

背对着安妮的。是木兰花、穆秀珍,还有两个护士。

每个人都默默地站着,低看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安妮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安妮立时向病床上望去,病床上的确躺着一个人,可是安妮已经来迟了,她看不到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人,因为洁白的床单,已经盖住了那人的脸,也就是说,床上躺着的那人,与世长辞了!

安妮一看到这种情形,陡地震动了一下!

她本是慢慢地将门推上的,但因为陡地震动了一下,是以门在关上的时候,发出了“砰”地一下声响来。但是那一下声响,却没有引起病房中的人注意,只有两个护士,转过头来看了一下,其余的人。仍然是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也不动。

安妮吸了一口气,慢慢向前走着,来到了穆秀珍的身边,她的心中,本来是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的,可是这时人人不出声,病房中静得如此出奇,她也紧抿看嘴,一声不出。

穆秀珍转头向她望了一眼,就握住了她的手。安妮感到穆秀珍的手,冷而出汗,她又向木兰花望了一眼。木兰花双眉深锁,望着床上。

过了好久,才听得云四风声音哽咽,喃喃地道:“三哥,你怎么那么快就去了?”

安妮的身子又陡牠一震,没有人掀起白床单来,自然安妮仍然看不到躺在床上的是什么人,但是云四风悲伤的声调所讲出来的话,等于已经告诉了她,床上的那个死者,是云氏兄弟中的老三,云三风。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虽然说人有旦夕祸福,但是云三风竟忽然死了。这真是不可能的专。安妮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她是个感情极其丰富的女孩子,云氏五兄弟中,她最接近的自然是四风和五风,但是三风对她也很好,如今忽然死了……

安妮只觉得得鼻子一阵发酸,双眼之中,泪花乱转,泪水已经滴了下来。

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两天之前,云三风从东南亚某国回来。还送给她一件很有趣的小玩意,那是一只老虎的牙,据说是可以辟邪的,在那只老虎牙上,还雕刻着一座佛像,当天他们还在一起吃晚饭,只不过隔了两天……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在云四风讲了几句话之后,每一个人都沉默着不出声,安妮突然叫了起来,道:“兰花姐,不会是三哥,三哥不会死的!”

所有的人脸上都现出极其悲戚的神色来,穆秀珍将安妮的手握得更紧,木兰花缓缓抬起头来,道:“林博士,他的病——”

林道博士摇了摇头,道:“我们到隔壁房间去,怎么样?病人已经证实死亡了!”

云五风悲戚地道:“那是不可能的!”

林道博士苦笑看,道:“然而,他的确死了。我们无法因为感情而否认事实的。”

云四风的神情,很有点激动,道:“那么,他究竟是什么病?”

林道博士搓着手,道:“我不知道,或许在经过详细的剖验之后,可以有一个初步的结果。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结果,人类的科学,实在远处在婴儿阶段。”安妮喘着气,道:“怎么会?三哥平时身体那么好,前天我们才在一起——”云一风的声音很低沉,看来他虽然悲戚,但是还维持着一定的镇定,道:“今天清晨,我陪他进医院的时候。他也只不过感到出奇的口渴而已。”

林道博士走到了病房的门口,道:“请到这里来,我看牧师快来了,各位,请进来。”

所有的人,都鱼贯离开了病房,来到了林道博士的工作室,坐了下来,气氛仍然是悲哀而沉默,几乎没有人愿意讲话。

林道博士在书架中找着书,很久,他才找到了一本厚厚的书,翻了开来,道:“不错,同样的病例,有过报导,起先是病者异常的口渴、焦躁,接着,身体各部份,便出现红色的斑点,然后,呼吸减弱,心脏跳动缓慢,最后死亡。孙定传教士说,这种病——”

林道博士讲到迈慈,略顿了一下,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很古怪的神色来。木兰花这时,还是第一次开口,她道:“这位传教士有什么结论?”

林道博士苦笑看,道:“他的结论是,那不是病,是中了蛊。”

听到的人都震动了一下!

轰!

“蛊”,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在中国云南、贵州,叫作“蛊”:在泰缅边境、在马来丛林中、在越南的山地丛林中。叫作“降头”。那是一种离奇的,原始的巫术,可以置人于死!

云三风死于“蛊”?他才从某国回来,在某国,他游历过北部的蛮荒地区,然而,现在科学如此昌明,“蛊”或“降头”,这一种专实在太难令人相信了。可是事实摆在那里,云三风的确死了,死得那么突然!

木兰花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各人,道:“我们先料埋了三哥的丧事再说吧!”

云一风清了清喉咙,道:“我有几句话要说,三弟的尸体,我赞成留下来,让林道博士作详尽的剖验,研究,你们同意么?”

云氏兄弟都点着头,云四风道:“我相信三哥在天之灵,一定也同意的。”

林道博士的神情有点激动,道:“如果这样,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去研究他的死因。”

木兰花忽然道:“我也要尽力。从别的途径,来研究三哥的死因。”

穆秀珍奇怪地道:“你的意思是——”

木兰花不等她讲完。就挥了挥手,木兰花是很少有那样烦躁不安的神情的,这时候,她显然是因为心中的思绪,乱到了极点,是以才会那样的。她一面挥着手,一面道:“秀珍,别问我。现在,我什么头绪也没有。”

她讲到道里,忽然又道:“那录音带呢?”

云四风道:““在我道里。”

木兰花道:“给我!”

云四风自上衣袋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录音盒,递给了木兰花。木兰花接过,站了起来,又坐了下来。安妮奇怪地望定了木兰花,木兰花竟会这样坐立不安,那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事。

木兰花自己显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她苦笑着,道:“我们一个亲人不幸死了,我……自然不免情绪激动,但是我认为三哥的死。十分奇怪和不可思议,其中可能包括着我们所不知的许多怪异的事在内。”

各人都不出声,林道博士最先开口,道:“兰花小姐,你的意思,是——”

木兰花道:“让我们再来听听三哥临死前的那些话。”

林道博士道:“死者在临死前,有一个短暂的时间,体温升至一百零四度,这种情形,很有点像黄热病,我认为这一段期间内,死者所说的话,只是热病中的呓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穆秀珍立时表示反对,道:“博士,你只是从医学上的观点来看,而我们则不同!”

林道博士点头道:“或许是,各位请原谅,我失陪了。各位既然已决定由我来剖验尸体,那我要立即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木兰花道:“请便!”

林道博土走了出去,办公室中又静了片刻,云三风临死之际,各人都往病房中,他们自然已经听到过云三风讲些什么,但是安妮却没有听过。而木兰花既然已表示了云三风的死,可能有极其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因素,安妮自然是更想知道其中的原委。

是以,她以焦急的目光望着木兰花,木兰花的手按在录音机上,道:“大家小心听着,听着三哥临死前所讲的每一个字,别将它当作是呓语!”

她说着。按下了钮。

自录音机中发出来的,是一阵浓重的喘息声。一个人,如果不是痛苦万分,是不会发出那样浓重的喘息来的。

最先听到的。是云四风的玮音,他在急急地道:“三哥,你感到怎样?”

接着,又是一阵浓重的喘息声,然后,才是云三风的声音,道:“他们……他们真的做到…”

穆秀珍的声音在这时候插进来道,“博士,不能使他镇定一点么,你看他多痛苦!”

录音带播放到这里,又是一阵浓厚的喘息声。云五风望着录音机,道:“三哥这时出好多汗,我替他抹去额上的汗,一条毛巾全湿了!”

录音带继续转动着,云三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道:“你们一定要去,去……那座庙……金色的庙……我实在不信……可是他们做到了……那座金色的庙……纯金的庙……我睁眼睁不开来,光芒太强烈了……金色的光芒……金色的庙…”

云三风的声音越来越慢,中间夹杂几个人叫唤他的声音。木兰花的声音,在众人的声音中显得很突出。她问:“三哥,他们做到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事?”

可是云三风这时,显然已没有力气回答了,在录音机中传出来的,只是一连串的喘息,和一种极低沉的声音,不断在重复着一句话:“金色的庙……金色的庙……金色的庙……”

接着,便是护士的声音,道:“博士,病人的体温下降到正常!”另一个护士则道:“博士,病人的心跳速度,每分钟五十四次,还在降慢!”

到了这时候,云三风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变得清楚有力,道:“你们全来了,我实在不相信,但是我一定会死了!”

云五风的声音中充满了悲哀,道:“不会的,三哥,你不会的!”

护士的声音又响起:“博士。病人的心跳。降至三十二……还在继续降低。”

云三风的击音也渐渐变得微弱。他道:“我一定会死,那金色的庙,你们一定要去看,不过要小心,那庙——”

云三风的声音到这里停止,接着,便是护土不断报告心跳减缓的声音,然后,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分多钟,才是“砰”地一声响,安妮知道。那是自己进来时关上门发出的声音。

木兰花按下了停止掣,抬起头来,道:“听到没有,三哥要我们到金色的庙去,他在庙中,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木兰花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他遇到的事,一定是他的死因!”

云四风道:“可是他回来的时候,一点异样也没有,也没有向我们提起过什么金色的庙!”

木兰花的神色十分坚决、一看到了她的那种神情。人人都知道。她心中一定已有了决定。果然,木兰花道:“我要到某国去,五风,你将三哥到某国去的资料及他在那里的行动,详细收集来给我!”

云五风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各人都望着木兰花,木兰花叹了一声,道:“我们该安排一下,如何追思三哥了!”

云三风的追思仪式,简单而隆重,云氏兄弟的亲友,云氏工业系统的职员,都集中在教堂前,唱着沉缓的哀歌,表示悼念。

云三风的尸体留在林道博士的医院中,林道博士已开始解剖的工作,但是还没有什么发现。

在追思仪式中,虽然大家都很哀伤,但是人人都不免有点奇怪的神情,因为云三风的身体一直很好,他最近远行回来,也绝没有什么异状,突然间因病致死,这总是一件极其突然的事。

从教堂中出来,木兰花和安妮两人,回到了家中,安妮一路想说话,但是她看到木兰花在沉思,所以她忍住了不开口。

等到了家中,安妮才道:“兰花姐,如果你要到某国去的话,我也去。”

木兰花皱了皱眉,道:“安妮,如果你要去的话,秀珍一定也要去了。”